戽魚

武傳玉

秋糧進了倉,種了小麥,霜降過后,就是農閑時節。田野里漸漸就枯黃起來。那時農村還沒有大包干,更沒有打工一說。莊戶人都窩在家里,趕集、走親戚、相對象、辦喜事大都在這個時候。歲數大的人在家拾掇拾掇農具,吸煙嘮嗑打打小紙牌,女人除了正常的家務外,在這段時間里還要忙著腌咸菜,腌蘿卜,縫衣服。做忙年的準備。年輕人就到處瘋玩, 下地里逮野兔、捉獾子,戽魚。

記得那年表哥生了個小子,母親買了些雞蛋馓子帶著我去賀喜。表哥是三舅家的大兒子,長得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做農活也是把好手。表嫂的娘家在農場,離舅家有二十里路程。她是通過農場嫁到莊上的親戚介紹,看上了剛從部隊轉業回家的表哥。表嫂身材窈窕,長相恬靜,天天風吹日曬下地干活,臉蛋卻是白里透紅。莊上的人都說表哥娶了個俊媳婦。小倆口恩恩愛愛,整天黏黏糊糊,結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兒子。

那天,親戚們圍著剛滿月的孩子夸個不停,有的說像表哥,有的說像表嫂。母親就說,孩子還小,看不出來,沒看頭腦上皺皮還沒撐起來呢!一旁的表嫂紅了臉小聲說,奶水不足呢。母親說,用刀魚投奶好,熬幾次魚湯奶水一定就足了。眾人也都說是。表哥連忙接過話,我明天就去戽魚!

翌日清早,表哥帶著我,又叫上莊上的大狗子,表哥拿了鍬、繩和小笆斗,又把軍用水壺灌滿了水和煎餅一起背在背上。叫我扛了把锨,大狗用鍬柄挑了兩個桶。二十歲的大狗在農村已經是壯勞力了,深秋天氣已有寒意,他還披著單褂,里面一個紅背心,身上結實的肌肉一塊塊隆起。大狗媽是表哥表嫂的紅娘,她是表嫂遠房的姑,表哥家有事喜歡找她家人幫忙。

戽魚首先要找好河溝的地點,那會兒,除了生產隊的魚塘不能戽,其他的溝道河岔都可以戽。那時莊稼地里打藥少,溝河里的魚特別多,清澈的小河渠里隨處都有魚兒在嬉戲。但戽魚還是要找魚多的河溝段,沒有經驗,河面上看似不少魚在游動,但戽干水就會發現沒有魚,那些都是過路魚。有魚的河溝段,一般也就二、三米寬,一米多深,水呈深綠色,長著許多蘆葦和青苔。水面上有時會翻水泡。河溝要有灣有坑,魚兒蝦兒好藏身,水流不能急,水流緩的地方,往往是水流回旋之處,食物豐富,也是魚兒較集中的地方。戽魚的河溝段選的要適中,寬了、長了、深了都不行,這樣水不易戽干。表哥大狗都有戽魚經驗,我們很快在離家四、五里的田蕩里選好了河溝段。

戽魚第一步是要在溝河的上下游筑堰,筑堰用泥很講究,一般的泥到水里就散了,不成型。要用鍬挖田埂上、河堤上的硬泥,一塊塊,泥塊里最好帶芭根草,有扯勁。挖泥也有技術,不會挖,鍬下去,泥就碎了。正確的挖法是,鍬要沾水,一般先在要挖的泥塊左右用鍬切下去,不起泥,然后再用鍬從正面切下起泥,這樣挖出的泥塊基本大小均勻,扔進水里成型。這是個力氣活,表哥和大狗兩個人用了一晌午時間才把堰筑好。

此時,太陽已升至頭頂,我們草草吃了煎餅后,開始戽水,表哥在小笆斗兩端拴上四根繩子,和大狗站在河溝兩邊,每人兩手攥著繩子,一下一下把堰內的水戽向堰外。他倆的動作很協調,身子一躬一挺,笆斗里的水就變成一束束白浪撲向前方。很優雅,很漂亮。像是在舞蹈。我沒事做,就和他倆說著閑話。慢慢地時間長了,他倆的節奏變緩了,手疼了,腰酸了。我說我換換你們吧!表哥就笑著對大狗說,讓他試試!我就換下大狗,口中喊一、二、三,手就和表哥一起動作,可笆斗剛離開水面就傾斜了,重新落入水中。表哥和大狗就哈哈大笑起來。如此重復幾次也沒有成功,大狗就拍拍我的頭說,你還有好幾年飯沒吃呢!又將繩子拿回手中。就這樣,說說笑笑,實在累了,表哥和大狗就歇袋煙功夫再戽。太陽偏西的時候,河溝里的水戽得差不多了。我看到一些魚蝦在淺水里橫沖直闖,有的露出了灰黑的脊梁和身子,驚喜地喊表哥看,表哥和大狗也很興奮,加快了戽水的節奏。表哥看看西邊的太陽說,逮魚要到晚上了。他叫我跑回家去拿馬燈。

回莊上往返七、八里路,等我氣喘吁吁趕回來時,河溝段里的水基本戽干了。只見魚兒全躺在淤泥里,嘴巴一張一合,有坑有水地方的魚還不時地游跳幾下,其它的魚在泥里只是間或地彈下身子。掙扎中的魚多數是刀魚,也有鋼針魚和泥鰍,還有的我不認識,蹦蹦跳跳的小蝦也不少。這時,太陽已經快要落入地平線了,表哥和大狗每人提只桶,從堰兩頭下去捉魚,他們穿著短褲背心,淤泥漫過他們的膝蓋。

我不顧表哥的勸阻,也到河溝里捉魚,泥水至我大腿邊,開始有些冷,時間長就沒有感覺了,就是淤泥深,行走不便。表哥大狗他們不管魚大小,按順序往前進,我是撿大魚逮,說是大魚,也就和手掌差不多大。刀魚好逮,一抓一個,鋼針魚不好捉,身上滑,鰓兩邊有刺,一不小心,手就戳破了。要看準下手快才行。正當我們聚精會神捉魚時,只聽表哥喊一聲,有蛇,不要動!我吃驚地看著表哥,順著他的眼光,只見一條一尺長的蛇在泥水中游動,表哥輕挪一步,靜靜待蛇游到跟前,手猛地向前一伸,用拇食指和中指一下掐住蛇頸,用力一甩,將蛇甩到岸上的田地里。他對我說,看見了吧,快上去!被蛇咬了可不得了!這一嚇,我就跟在表哥身后,不敢亂動。

太陽終于沉沒了,大地變得黑暗起來。表哥叫我把燈點起,在大狗和表哥之間來回照,好在他們間的距離也不遠。表哥還想擴大戰果,圍著溝邊一叢蘆葦蓋著的洞用鍬挖,說是里面有螃蟹……又過了一段時辰,表哥和大狗會合在一起,他倆的桶里都逮了不少撲撲亂跳的魚。我們相互看看,都開心地笑了,個個都成了泥人,只露著雪白的牙齒。

等到東面的月亮爬上樹梢時,表哥唱著《打靶歸來》,我們滿懷收獲的喜悅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