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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朝江南地區兩次教案述論

2010-03-14 02:37周萍萍
世界宗教研究 2010年6期
關鍵詞:傳教天主教傳教士

乾隆十二年(1747),江南地區發生蘇州教案,兩名傳教士被處死。乾隆十九年(1754),江南地區再次發生教案,被拿獲的五名傳教士先被監禁,后被驅逐至澳門。在這兩次教案的打擊之下,江南傳教區日趨萎縮。本文利用《清中前期西洋天主教在華活動檔案史料》、《蘇州致命紀略》和《歐洲所藏雍正乾隆朝天主教文獻匯編》中的有關資料,對長期以來為學界所忽視的江南兩次教案發生的背景、經過及結果進行分析,以期探討乾隆朝嚴懲傳教士的原因,而對教案等相關材料的厘定,有助于考察乾隆時期的禁教政策。

關鍵詞:禁教江南教案乾隆

作者:周萍萍,1972年生,歷史學博士,現任職于同濟大學人文學院。

康熙末年,羅馬教皇下令禁止中國教士、教民“祭祖”、“敬孔”,從而引發“禮儀之爭”??滴醯鬯煸诮掏⒔s上殊批:“以后不必西洋人在中國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睆拇颂熘鹘淘谥袊チ斯_傳播的自由。雍正即位以后,對天主教態度冷漠,表示“果系精通歷數及有技能者,起送至京效用,余俱送至澳門安插。其從前曾經內務府給有印票者,盡行查出送部,轉送內務府銷毀。所有起蓋之天主堂,皆令改為公所。凡誤入其教者,盡行禁飭,令其改易?!本┏侵獾膫鹘淌恳宦杀或屚拈T,各地教堂或被拆毀或被他用,天主教在華傳教事業受到打擊。乾隆繼位后承襲雍正帝的禁教政策,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雍正一朝雖然禁教,卻沒有發生教案,乾隆一朝則教案不斷,于乾隆十二年(1747)和乾隆十九年(1754),江南地區兩次發生教案。

一、乾隆十二年(1747)蘇州教案

乾隆即位后,因其愛好西洋科技、工藝等,故仍在欽天監、如意館中留有西洋傳教士為之效力。但他和雍正一樣,嚴禁天主教在華傳播,嚴禁中國百姓人教。乾隆認為:“國家任用西洋人治歷,以其勤勞可嘉,故從寬容留。滿漢人民,概不準信奉其教?!鼻《?1737),北京傳道員劉二依照教規給棄嬰“洗額誦經”,被官府抓獲,交由刑部審理。刑部尚書尹繼善上奏,請求乾隆嚴懲教徒劉二,嚴申禁教之令。他在奏折中寫道:“我們必須將趨向于欺騙民眾的所有邪教教理連根拔除。僅僅是由于西洋人掌握了某些數學知識,陛下的先皇才對外國人充滿善意,而沒有迫使他們從中國返回故里。難道曾允許他們于帝國內傳播其宗教、從各處聚集吾民并以邪教教理來擾亂吾民嗎……即通過公開張貼告示,而禁止民眾參加基督教,并且勒令那些已經加入者放棄該宗教。臣頓首懇求陛下批準之?!?/p>

乾隆批準了這道奏折。九門提督、五城兩縣各衙門奉刑部之文,在京城內外大小街道都張貼告示:“禁止天主教,嚴拿教中人送部治罪?!痹趯m中為皇帝服務的傳教士們得知此事后急忙上奏。郎世寧(Giuseppe Castiglione)神父甚至在乾隆來看其作畫之際,冒死呈詞,請求皇帝放寬教禁。最終,乾隆特諭:“刑部拿劉二治罪,系彼自犯中國法度,是伊應得之罪,實與天主教、西洋人無干,欽此?!钡腔实鄣男屡?,刑部并沒有執行,取締天主教的文書依然被發往全國各省,并張貼于各個十字路口,甚至貼在北京教堂的門上。冒死向乾隆呈書的郎世寧神父也遭到指控,“人們在宮殿內嚴格地對郎世寧進行搜查,看他有沒有夾帶與呈送給皇帝的請愿書相同的文書”。禁教風聲很緊,陜西、山東的傳教士被迫帶領信徒躲進大山,以免被抓獲。

隨著時間的推移,劉二案件引起的禁教風波慢慢平息下來,官府漸漸放松對教徒的監視與控制。于是,潛藏于各地的傳教士們重又悄悄傳教。但是傳教活動的日漸活躍,再次引起地方官府的警覺。乾隆十一年(1746)五月,福建巡撫周學健、福州將軍兼管閩海事務新柱等先后上奏,密陳拿獲了在福安縣傳教的白多祿(Pedro Sanz)神父等五人以及藏匿西洋神父的中國信徒數百人。周學健請求皇帝乘此案件,治傳教士以重罪,以儆效尤,斷絕其再人中華的念頭。在五月二十八日的奏折中,周學健懇請乾?。骸八飘敵舜?,嚴定科條,治其誣世惑民之大罪,漸行驅逐,絕其固結人心之本根,使山陬海澨,曉然知天主一教,為盛世所必誅。士民不敢復犯,島夷不敢潛藏,方可廓清奸宄?!蓖瑫r,周學健由福安一地拿獲五名西洋傳教士,聯想到全國情形,為國家安全計,他提醒乾隆應當徹底搜查有無西洋人在境傳教,“并請皇上密飭督撫,務各徹底搜查,不使一名潛藏內地。如此廣積久之,流毒一旦滌除,彼狡黠之島夷亦無所施其技矣?!雹耷÷爮闹軐W健等的建議,傳諭各省督撫等:“倘地方官有不實心查拿、容留不報者,該督撫即行參處,欽此?!备鞯毓賳T不敢懈怠,禁教行動在全國漸次展開。從七月開始,山東、山西、湖南、四川等省相繼嚴厲查核有無教士、教民活動。江南也不例外,結果有兩名神父被抓獲,發生了蘇州教案。

明朝末年,傳教士初人中華,江南地區信徒人數位居首?!短熘鹘虃餍兄袊肌分锌加啠骸懊髂┙虅兆钍⒄?,首推江南。徐光啟提倡于先,其子徐驥圣名雅各布伯提倡于后,士民觀感興起,奉教者所在多有。計江南一省,領洗信教者,不下十萬有余,得中國奉教者三分之二?!鼻迦腙P后,傳教士力圖贏得皇帝對天主教的好感,為天主教在華傳播創造比較好的條件,逐漸把傳教重點轉移到都城北京。盡管傳教重心北移,江南仍是傳教士較為重視的傳教區域之一。特別是雍正、乾隆禁教時期,江南因河道、湖?自較多,便于隱匿,故仍有不少傳教士在此活動。江南教區在整個中國傳教史上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正因為江南地區教務發展的基礎較好,所以傳教士一直對它抱有美好的想法,認為禁教風波不會波及于此。尚若翰(Chanseaume)神父曾在寄回國的一封信中樂觀地寫道:“江南那美好的基督教會口與其他基督教會口相比較,則較少受到動亂與欺壓的影響。因為江南基督徒的人數如此之多,以至于在所有衙門中都有基督徒,他們自己就取締了所有的追捕令;或者是他們在這些命令被執行之前,便發出警報,以使其他基督徒們通過金錢賄賂而撤銷這一切?!?/p>

福建教案發生后,江南官吏接到諭令,四處訪拿傳教士。乾隆十一年八月初六日,蘇州巡撫陳大受上奏,“臣現在欽遵,密飭地方官嚴加訪緝。如有西洋人潛匿境內,私建教堂、聚眾誦經者,立即通報查拿,遵旨辦理。并令將舊日教堂某處改為公所,系作何用;某處系變價歸公,現在何人居住,是否向來人教之人。逐一查明,申報查辦?!币蚰菚r江南信徒中有不少在官衙里當差,他們消息靈通,所以傳教士們早都藏形匿影,暫避風頭。分別于乾隆二年、乾隆九年(1744)來江南傳教的黃安多(Antenio—Jose Henriques)、談方濟(Tristano Attimis)兩位神父也都格外小心謹慎。官吏們東訪西緝,并沒有什么收獲,于是他們向皇帝奏明沒有西洋人在江南地區活動。乾隆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日,江蘇巡撫安寧奏稱:“茲據各屬陸續申覆,咸稱現在并無西洋人在境行教,亦無傳習其教之人?!蓖昶咴率?,兩江總督尹繼善奏稱:“茲據各府陸續呈覆,并據蘇州按察司翁藻詳稱,下江所屬現在并無西洋人在境行教,即內地民人亦無傳習其教、轉相誘惑之事……至上江地方亦通行查覆,并無西洋人在境,亦無內地民人習教情事?!?/p>

官吏們拿獲不到西洋傳教士,也知道江南教徒人數眾多,并沒有什么為非作歹的事情,一概嚴拿,恐犯眾怒,所以禁教令就漸漸松弛下來。

當江南官吏逐漸放松警惕,禁教風聲慢慢平息時,談方濟、黃安多兩位神父便又開始哨悄巡視各個會口。黃安多神父曾在一封寫給省會長的信中說:“這里風波不甚險惡,且像殘燈似的,將漸漸熄滅了?!辈贿^,黃神父已經察覺出信徒中可能出現不良之輩會向官府告發。在幾個月后的另一封書信中,他寫道:“仇教的風聲已平,但茹答斯輩,真是可怕,同門仇敵,防不勝防,奈何?!睂τ谑祜窀感雄櫟男磐?,他們一旦背教,傳教士只能束手就擒。果然如此,導致蘇州教案發生的正是一位姓尤的教徒。由于他的告發,談方濟、黃安多兩位神父先后被官府抓獲,并被處死于獄中,其他信徒也受到牽連。

尤姓教徒與神父結怨,起因是乾隆十一年他與族人爭奪田產時,因其理虧,遭到黃安多神父的斥責,于是心懷不滿,伺機報復。乾隆十二年十一月,談方濟神父在常熟戈莊堂內,黃安多神父前來拜會,尤姓教徒得到消息后趕赴蘇州告發。蘇州按察使翁藻派人前去捉拿,談、黃兩位神父相繼被抓獲。江蘇巡撫安寧將拿獲西洋神父一事詳細上報朝廷:“訪聞蘇、松、太各屬尚有信奉天主教之人,并聞常熟昭文一帶現有潛住之西洋人。臣等當即飛飭查拿。據該府帶同常、昭二縣,于昭文縣地方獲到西洋人一名談方濟各,并拿獲內地現奉天主教之唐德光等數名。逐一研究,據供:談方濟各于乾隆九年正月內自西洋起身至廣東澳門,于九年十一月內由廣東、江西一路到江南之昭文縣地方何公祠內潛住。復又究出尚有西洋人一名王安多尼,現在浙江嘉興府蒯洪尚米行內。當即差員馳往彼處拘拿,一面飛咨浙江撫臣顧琮。隨經浙江撫臣委員協同江省差員,于嘉興地方孫景山家內拿獲王安多尼,解到江省。臣查談方濟各、王安多尼,不遠重洋,潛住內地,將久奉嚴禁之教傳習、煽惑,其中有無別情,必須嚴加究詰?,F飭臬司隔別研訊,并查開從前失察之地方官……?!迸c兩位神父同時被抓的還有蘇州、常熟、嘉定、太倉、丹陽、上海等地的百余名信徒,其中有不少女教徒。有一位七十歲的老太太沈陶氏,她見到神父和信徒都被抓獲,便自己去投案了。

被拿獲的傳教士和教徒受到官府反復訊問,教徒中有被嚴刑拷打仍保持宗教信仰的,如唐德光被打的皮開肉綻,死于監中;也有還沒用刑就背教的,如徐魯直稱自已是“被惑從教”,表示“情愿出教”。據《蘇州致命紀略》可知,神父和教徒先后共被審問十次之多:①元和縣知縣張日謨審;②保甲局審;③知府傅椿審,判洋人遣回本國,汪斐理、王若望、談文多拉杖五十、唐德光杖五十,枷號兩個月;④臬臺翁藻審,初判西洋人送回本國,教民保釋;⑤三縣會審(元和縣張日謨、長洲縣鄭時慶、吳縣王繼祖),判西洋人擬絞、唐德光、沈陶氏永流邊外;其余杖一百,枷一個月;⑥三縣覆訊;⑦新知府姜順蛟審;⑧臬臺翁藻覆訊,判西洋人杖四十,枷二月,驅逐回國;⑨藩臺朱一蜚審;⑩撫臺安寧審,依三縣決,上奏請旨??梢钥闯?,判決結果前后不一,其中以第五次三縣會審的判決最為嚴厲。

在京傳教士劉松齡(Hallerstein)、郎世寧等極力設法營救,他們深恐“江南一片干凈土地,從此封閉,不能傳教了”,于是撰寫奏本,請官員代為奏陳。大意是說:“圣教道理正實無邪,教士都潔身謹行。民間但為奉教緣故,受刑萬狀,實屬冤抑。且天主圣教,明代已來,未聞邪妄之說,奸詐行為。間雖有人妒恨教士,橫加冤誣,朝廷常施恩保護”。傳教士哀請乾隆能夠網開一面、從寬處置,但是沒有人愿意替他們把奏本代呈皇上,各大臣惟恐避之不及,紛紛為自己找借口開脫:“各教都很好,你們的教也好。但國內只有一教,那是更好……他禁止人民奉你們的外國教,不啻三令五申。倘吾直口諫爭,忤了皇上意旨,反使皇上嚴辦教民,那不是反成了一樁惡事么?”最終,談方濟、黃安多兩位神父各“依左道異端煽惑人民為首律”,于乾隆十三年(1748)在監獄中被絞死,信徒沈陶氏以“開堂窩頓、左道惑人為從”的罪名,被判充軍邊外(沈陶氏是婦人,照律收贖),其余教徒各被杖責一百、八十、四十不等。

二、乾隆十九年第二次江南教案

乾隆十七年(1752),湖北發生了馬朝柱反清案,朝廷懷疑與西洋人有關。

馬朝柱生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前后,湖北蘄州人,后遷往安徽霍山縣居住。乾隆十二年,馬朝柱以開山燒炭為借口,在江南的英山、霍山與湖廣羅田交界的深山里,安營扎寨,名為天堂寨,同時宣稱西洋不日起事,興復明朝。馬朝柱的反清行蹤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乾隆十七年四月,清軍前往羅田縣天堂寨搜捕,馬朝柱得以逃脫。但馬朝柱一直宣稱“西洋出有幼主”,“西洋不日起事,興復明朝”,他所建的“天堂寨”又與天主教教義所宣揚的“天堂”二字相符,這一切都引起官府對西洋傳教士的懷疑。且官府經過訊問得知,馬朝柱的余黨散布在江南桐城、太湖、毫州和河南汴梁等處。在華的西洋傳教士因此被當作是馬朝柱的同伙,搜捕馬朝柱的同時,秘密傳教的西洋人和依舊信教的中國信徒都成為打擊對象。

乾隆十七年,福建龍溪、福清等縣拿獲依舊信教的百姓。乾隆十八年(1753),湖北查獲信奉天主教的曹應文等書寫番字經札。乾隆十九年,直隸查獲宛平縣民張顯樞等尊奉天主教;江南則拿獲傳教西洋人張若瑟(Jose Araujo)等。

在搜捕馬朝柱的風聲之下,江南提督林君升擔心蘇、松、太一帶靠近海濱,仍會有西洋傳教士偷偷活動,下令:“嚴飭道府,轉飭地方文武,不時留心訪察”,結果發現江南仍有不少人都信奉天主教。官府在蘇州、常熟、上海等七個縣區,搜捕“私行奉教”的信徒時,西洋傳教士張若瑟被拘獲,大約800名教徒被告發。地方官員發現,被抓信徒中“引送窩頓張若瑟來往行教的”不乏蘇州教案中的舊犯。兩江總督鄂容安和江蘇巡撫莊有恭在奏折中稱:“查現獲之汪欽一、鄒漢三、尤元常、周德明等,皆屬王安多尼案內問擬杖責之犯,不思改悔,翻敢引送容留、助匪煽惑,是為不法?!?/p>

張若瑟被抓后,在京的錢德明(Jean-Joseph-Marie Amiot)神父趕緊向歐洲匯報此事,告知江南傳教區再次受到查禁。他在信中寫道:“在江南傳教的郎若瑟(Araujo)神父已經被捕,并在他被拖入的衙門中受到官員的拷問……許多基督徒也遭受到了同樣的命運,并且人們已經公布了所有在這一省份傳教的歐洲傳教士的體貌特征?!痹诠俑木兡孟?,聞風潛藏的江南其他4位傳教士也都被捉拿歸案。

經審訊,這5名傳教士中有的已潛在江南傳教兩三年,有的竟長達十年,如費德尼(Denis Ferreira)神父于乾隆十年(1745)在教徒的引導下就來到江南傳教。蘇州教案發生后,他還一直暗藏于江南繼續傳教,這讓官府十分驚訝。5位神父被關押在南京獄中,并遭到反復拷問。錢德明神父在信中提及被抓教士、教民的遭遇:“郎若瑟神父已被多次提審;大量基督徒也具有和郎若瑟神父一樣的遭遇;某些受刑者已被打成殘疾;另一些人做好了堅強地忍受酷刑、審問的準備,并勇敢地表明對耶穌基督的信仰?!?/p>

江南再次發生教案,被拿獲的神父關在監中,生死未卜,北京的神父十分擔憂?!巴盼迦?/p>

去歲被捕,今尚在獄,備受刑杖,問官某手畫十字,命諸神甫用足踏之。及見諸人不從,復以諸刑苦之?!比螝J天監監副的傅作霖(Felix da Roeha)神父到處斡旋,請求釋放5位傳教士,“先是在一七五五年曾數請于總督,請將禁于南京獄中之郎若瑟、衛瑪諾、畢安多、費德尼、林若瑟五神甫開釋”。

或許是在京傳教士的四處運作起了作用。張若瑟等被關押了一年多后,乾隆二十年(1755)九月,乾隆帝降下圣旨,重又過問此案,“可傳諭詢問該督撫等,自張若瑟等犯案之后,現在該省有無此等西洋夷人潛入內地,煽誘行教之事。如并無此等情事,則張若瑟等白可仍照前旨從寬,解往澳門安插”,言辭之中流露出釋放傳教士的意思。這種情況下,兩江總督尹繼善與江蘇巡撫莊有恭只好回奏皇帝:“荷蒙恩諭下詢。仰見我皇上恤囚柔遠之深仁。臣等尊查張若瑟等事犯,羈禁之后,現在江省各屬并無此等西洋夷人潛入內地、煽誘行教之事。擬合奏明,請旨將張若瑟等五犯從寬釋放,逐程僉差遞解粵省,轉發澳門安插。仍令嚴加管束,不許再往內地煽誘行教?!睆埲羯热吮会尫?,并被驅趕至澳門。

三、乾隆嚴厲查處傳教士的原因

從江南連續發生兩次教案來看,乾隆朝對天主教是嚴行禁止、毫不寬松的。乾隆曾下令:“仔細地搜捕所有那些于其父皇或在他統治下重返中國內地、在那里秘密而頗有成效地工作的傳教士們?!睂m中盡管有西洋傳教士為其效力,但乾隆并不對禁教政策稍加松弛,他曾表示:“北京西士功績甚偉,有益于國,然京外諸省西士,毫無功績可言?!奔词故蔷┲袀鹘淌?,乾隆也不過把他們看作是為其效忠的臣子,而非宣傳天主教教義的神父,這一點傳教士心里已十分明白。1753年,宋君榮(Antoine Gaubil)神父在致耶穌會會長維斯孔蒂(Visconti)的一封信中,提及乾隆對待天主教的情形:“然滿、漢人皆知帝惡天主教,不許外省有傳教師,并不許官吏入教。是以讀教中書,言教中事者甚稀。即在教友之中,信心日弱,吾不信朝中尚有一人敢在帝前言西士為傳教師。每次吾人試一為之,輒被拒絕。帝意以為我輩西士中已有四人擢授官職,即此已足,從未思及略微優遇天主教?!?/p>

乾隆對教士、教民的嚴厲查處,與地方官紳對西方天主教勢力進入中國的擔憂密不可分。當時歐洲各國不斷進行海外殖民活動,亞洲許多國家相繼淪為殖民地。這種情況下,傳教士被認為與西洋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為國家安全計,大臣們主張對傳教士嚴厲處置。乾隆十一年的福安教案中,福建巡撫周學健為促使乾隆下決心處死西洋傳教士,使其不敢再人中華,陳述了五大理由:

首先,西洋國家陰行詭秘。周學健經過審問得知,西洋國家每年如期運送銀兩,資助在華的教士、教民。澳門有8個教堂經管行教、支發錢糧的事,每個堂經管中國一個省。每年該國錢糧運交呂宋會長,再由呂宋轉運至澳門各堂散給。對此,周學健憂心忡忡地提出,“夫以精心計利之國,而以資財遍散于各省,意欲何為?是其陰行詭秘,實不可測也”。

其次,西洋人堅忍陰狠。周學健認為西洋人飲食、嗜欲與中國相同,但是傳教士卻能別離父母、絕其嗜欲,終身為國王行教,直至老死;并且還違反中國的禁令,藏匿于民間,不管是夾壁還是地窖都可以成為他們的藏身之所。據此,周學健推斷這種人“忘身觸法,略無悔心。是其堅忍、陰狠,實不可測也”。

第三,天主教固結人心。周學健發現中國人一旦信奉天主教后,就堅定不移,毫不悔改。不僅鄉村愚民如此,就連文人舉子亦如此,他們至死不愿跪拜孔子及關帝諸神,被迫拜后,還說“身雖拜,心仍不服也”。面對此情形,周學健更為擔憂,“以讀書入學之生監,歸其教者,堅心背道,至于如此。是其固結人心,更不可測也”。

第四,傳教士有幻術詭行。在周學健看來,男女情欲,就是父母、法律都阻止不了的,而信教的處女卻能終生不嫁。他經過仔細察究,認為傳教士用銅管吹人的臍肚,人就能終身不思嫁娶,“是其幻術詭行,更不可測也”。

第五,邪教招服人心。凡人教的人,傳教士都給取一個教名,登記在冊,每年有人去澳門時就托其把名冊帶回,以領取銀兩。周學健經過訊問,得知“現在番字冊內,共有福安從教男婦二千六百一十七戶口”。面對這種情形,周學健憂憤交加,認為天主教在華收買人心,疾呼:“夫以白多祿等五人行教,而福安一邑已至二千六百余戶口。合各省計之,何能悉數?是其行教中國之心,固不可問!至以天朝士民而冊報番王,儼人版籍。以邪教為招服人心之計,其心猶不可測也?!?/p>

周學健在奏折中一連用五個“不可測也”,來提醒乾隆應防止天主教浸淫人心,危害國家。內中雖然有對于天主教的誤解,但較真實地反映了周學健等封疆大吏維護清朝長治久安的動機。同時,周學健指出將白多祿等人正法,有據可依,與國家“懷柔遠人”的做法并不矛盾。他舉出四條理由:第一,西洋夷人雖在化外,然既入中國,食毛踐土,即同編氓;第二,從世宗雍正皇帝開始,已多年例禁天主教,現在傳教士仍潛藏中國,實系有心故犯,顯違諭旨;第三,傳教士忽視天朝法度,卻畏懼會長的責罰,不加懲創,則習為故常,愈加難禁;第四,治罪必分首、從,今從教之民人則按律治罪,而為首之夷人,則概置不問,不特無以儆夷人,亦令百姓不服。

周學健的再次上書,言之鑿鑿,不得不讓乾隆重新考慮對傳教士的處置。封建統治的長治久安,還需要像周學健這樣的海疆重臣為之賣命,皇帝沒有必要因為袒護傳教士而失去臣屬對他的擁戴。盡管覺得周學健的主張過于嚴厲,乾隆還是在他的奏折上殊批:“未免言之過當。然按律定擬,自所應當?!弊罱K,白多祿神父被斬首,其他幾位神父被處斬監侯,不久都斃命于獄中。乾隆十一年九月,周學健升任江南河道總督。乾隆十二年,蘇州教案發生,因福建福安縣教案中已有處死白多祿神父的先例,因此江蘇巡撫安寧對于蘇州教案中兩位神父的嚴懲,也就不難理解了。

乾隆十九年,江南再次發生教案時,乾隆起初諭令地方官:“就案完結,毋致滋蔓,將張若瑟等解回澳門安插?!钡堑胤焦賳T依舊要求嚴懲傳教士。兩江總督鄂容安、江蘇巡撫莊有恭這兩位在蘇州教案中就主張嚴懲傳教士的官員,聯名上疏提出,天主教煽惑人心,傳教士多次違抗禁令在華偷偷傳教,在福建、江南已有處死傳教士的先例之下,他們仍敢潛伏傳教,若不加以嚴懲,則西洋人不知道天朝的國威,建議“可否將張若瑟等,照從前江西拿獲夷人李世輔之例,暫行隔別監禁,俾伊等稍知儆惕……如果數年后夷人不敢再人內地,容臣等將張若瑟等奏聞”。李世輔是乾隆十一年在江西鄱陽縣境被抓獲的西洋傳教士,曾傳教山西、陜西等地,次年,乾隆下旨將其與兩名被抓的中國教徒“永遠牢固拘禁。則伊等狡獪伎倆,舉無所施,不致蔓延生事”。顯然,地方官員想以處置李世輔的方式為例,囚禁張若瑟等。

乾隆同意了江南地方官員的請求,將神父們繼續羈押在監中,以警示其他西洋傳教士,不許他們再擅入內地。同時,令廣東督撫明確傳諭澳門耶穌會會長季類思,禁止傳教士人華傳教。其他被抓獲的信徒,如謝文山、汪欽一等,則因是蘇州教案中的舊犯,又輾轉引送西洋人,所以各

被杖一百,流三千里;其余教徒各被杖一百不等。

江南傳教區經過這兩次教案的打擊,元氣大傷。1757年,南懷仁(Gottfried Xaver Von Laimbeckhoven)主教在寫給葡萄牙國王若瑟一世(Joseph I)的一封信中,詳細談到了江南傳教區的境遇:“此省教會因仇教所蒙之教難幾盡摧毀無余。牧師盡受打擊,信徒業已潰散。前此教難未受摧毀者,今皆摧毀罄盡。余歸來以后,盡余所能,安定人心,謀將散者招集,顧無效也。信徒恐怖殊甚,不敢將余收留,此處廣大江南省境之內,竟無容身之所?!痹诠俑膲毫χ?,教徒數量日益減少。德瑪諾(Romain Hinderer)神父在江南地區日夜忙碌,教徒數仍呈下降之勢?!短K州致命紀略》中記述:“(德瑪諾神父)圣德出眾,竭心盡力,講道勸人,不顧艱險,不避辛苦,所以信教的人又漸漸多了,但終補不滿背教的數?!?/p>

四、余論

乾隆朝嚴禁天主教,無疑延續了雍正朝的做法,目的是確保江山社稷的穩固。統治者擔憂民眾入教會動搖其政權根基,因為他們發現信徒領洗入教后,只知尊奉天主,“竟將世代宗祠全行拋棄,以父母之祭俱不焚奠”,因此主張對天主教“嚴行禁止,如有違禁者,從重治罪,以警眾視”。而嚴禁之下,傳教士依舊偷偷潛入內地,晝伏夜行秘密布道,信教者又多為下層民眾,無疑使地方官員認為天主教較白蓮教等民間秘密宗教更加包藏禍心。周學健就曾指出:“歷來白蓮、彌勒等教聚眾不法,皆無知奸民借此煽惑,烏合之眾立即撲滅。天主教則不動聲色潛移默誘,使人心自然樂趨,以至固結不解。其意之所圖,不屑近利、不務速成,包藏禍心而秘密不露,令人墮其術中而不覺,較之奸民所造邪教為毒更深?!?/p>

此外,被拿獲的張若瑟等傳教士供認:“小的們在澳門聽得中國禁止行教。會長季類斯們說‘雖然禁止,還不妨事,若果行不得,再回來。小的們聽了他的話來的?!边@使地方官員覺察出西洋傳教士明知中國禁教,但卻置若罔聞,仍舊聽從長上命令來華傳教。再加上傳教士每年都編寫信徒名冊寄回歐洲,這更讓地方官員憂心忡忡,因此他們吁請朝廷禁止傳教士再入內地傳教,“有犯則置重典”,同時在沿途關津、隘口如廣東保昌、江西大庾、福建廈門、江南上海等水陸必由要道,對傳教士加意防范,使其難以蒙混過關。

然而乾隆在位時間較長,地方政府不可能始終做到對天主教刻意防范,因此在禁教政策相對松弛時,傳教士便利用空隙,重又偷偷進入內地秘密傳教。不過經歷磨難后,一些主教開始著意培養中國籍傳道人員。在中國傳道人員的努力下,江南教務雖呈萎縮之勢,但仍得以延續。據估計,“一七八五年江南諸教區尚有教民三萬”。

(責任編輯袁朝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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