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一場可控的內亂

陳君

伊朗德黑蘭大學二年級的學生穆亞說,他的國家已經平靜下來,并非外界所說“從此無寧日”

歲末年初,伊朗街頭政治狼煙又起。

2009年12月27日,6月大選中落敗的反對派組織示威游行,在德黑蘭與警方發生暴力沖突。據伊朗國家電視臺報道,至少8人喪生,300多人被捕。死者中包括前總理穆薩維的侄子阿里?穆薩維。

3天后,支持政府的伊朗民眾在全國主要城市舉行大規模集會,譴責反對派及支持者,聲勢浩大。

2009年1月4日,伊朗德黑蘭大學二年級的學生穆亞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的國家已經平靜下來,并非外界所說“從此無寧日”。最近一段日子,穆亞的英國網友總是問他,他的思想是不是受到監控,他到底屬于哪個陣營等,但他從來都不去想?！拔疑磉吺怯幸恍┡笥褵嶂哉?但大多數人不是,而忙著找工作,談戀愛,看美國電影?！?穆亞說。

精心挑選的日子

2009年12月27日是伊朗反對派精心挑選的日子。

這一天是“阿舒拉日”。公元680年,先知穆罕默德的孫子侯賽因被殺,此日正是伊斯蘭教歷1月10日,公歷12月27日,被定為蒙難日和哀悼日。每年這一天,以什葉派穆斯林為主的伊朗全國充滿悲情,民眾涌上街頭,身穿黑色喪服,高舉黑旗,放聲哭泣,捶胸頓足。

“從12月初開始,革命廣場、獨立紀念塔周圍,警察巡邏人數和次數都多了,他們(政府)還清理了路邊一些廢棄車輛,給那些露宿街頭的人找地方住。政府做好充分準備,努力維護穩定?！卑驮S對《中國新聞周刊》說。37歲的他一直在德黑蘭做旅游工作。

2009年的“阿舒拉日”,又恰逢伊朗重量級宗教領袖蒙塔澤里逝世的第七日,按照伊斯蘭教習俗,死后七日是哀悼日。

“一個可以大做文章的節日,加上一場葬禮,讓新一輪反政府行動成為現實?！敝袊缈圃簛喬芯繂T葉海林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蒙塔澤里是伊朗已故領袖霍梅尼的學生,也是1963年霍梅尼被放逐后,在伊朗國內實際領導推翻巴列維國王的伊斯蘭革命領軍人物?！耙了固m共和國”憲法就是在他主持下制訂的。1985年,蒙塔澤里被指定為領袖霍梅尼的繼承人。

然而,幾年后,蒙塔澤里與霍梅尼分庭抗禮。他要求伊斯蘭政權開放黨禁,諫言反思“伊斯蘭革命的失誤”。1989年,蒙塔澤里指責霍梅尼發布追殺拉什迪令是錯誤的,因此被褫奪繼承人地位,取而代之的正是現在的最高宗教領袖哈梅內伊。

蒙塔澤里失勢后,于1998年至2003年被軟禁。然而,即使5年幾乎足不出戶,他仍是反對派當中最為響亮的聲音之一。2007年后,他數次譴責內賈德總統的內外政策。去年大選,又支持穆薩維領導的改革派,被反政府勢力奉為精神領袖。2009年12月19日,87歲的蒙塔澤里因心臟病發作在睡夢中去世。

從當地時間12月21日起,千名支持者就從各地趕往伊朗什葉派圣城庫姆出席葬禮。人們舉著蒙塔澤里畫像,高喊反政府口號,甚至有人喊出“打倒哈梅內伊”的內容。而數百名反蒙塔澤里示威者也到場力挺政府。

至12月27日,葬禮引發的示威沖突在德黑蘭集中爆發。

葉海林說,87歲的蒙塔澤里應該是“被領袖”的?！暗降酌伤衫锸且驗楦母锱啥米锪斯穬纫?還是因為他得罪哈梅內伊而變成改革派?這是很難說得清楚的事情?！?/p>

從蒙塔澤里、前總統和專家會議主席拉夫桑賈尼,到前總統哈塔米和前總理穆薩維,西方一直被他們看作是改革派或者至少是改革的同情支持者。哈梅內伊和內賈德,則被設置于民主的對立面。而前4位都先后輸給了后2個掌權者。

事實上,所謂改革派的領袖大都參加過伊斯蘭革命,都是霍梅尼的左膀右臂或弟子,曾控制伊朗政權,并非新銳力量。

2009年6月20日,拉夫桑賈尼46歲的長女哈希米和4名親戚被警方逮捕,拉夫桑賈尼和哈梅內伊兩大集團的矛盾完全公開。但就在6月20日當天,哈梅內伊還贊揚拉夫桑賈尼為伊朗革命的“建筑師”,這從一個側面表明,對立雙方“血統”上屬于同一陣營。

“伊朗沒有真正的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爭斗,只有當權派和非當權派的權力之爭?！比~海林認為,伊朗內部的派系斗爭是引發沖突的原因,并不像西方媒體描述的那樣,治國路線上存在重大社會矛盾。

血腥,還是平靜

在德黑蘭生活多年的中國人李明,覺得西方媒體熱衷報道伊朗沖突有些小題大做?！澳懵犖医o你打電話,有槍炮聲嗎?這不是在伊拉克。我住的地方周邊,在6月鬧得比較兇,現在很平靜,人們該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說是無政府狀態?太可笑了?！?/p>

1月3日,中國駐伊朗使館官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現在政府控制住了局面,我們在這里工作、生活秩序正常,德黑蘭和整個國家都沒有亂?！?/p>

但在媒體的鏡頭里中,伊朗“動亂已經進入血腥階段”。

2009年歲末,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等播出了德黑蘭一些青年撕毀、踐踏和焚燒霍梅尼畫像的新聞,抗議者喊出違背霍梅尼思想和伊斯蘭共和國原則的口號。

哈梅內伊當時就褻瀆事件發表講話,指責“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發生褻瀆霍梅尼的事件,這是大選后一些人制造騷亂和外國媒體支持、慫恿的結果”。

伊朗官方IRNA通訊社去年12月28日披露,包括穆薩維侄子在內5名示威遇難者的尸體,在驗尸以前,都由伊朗政府控制。穆薩維侄子的兄弟說,政府派人連夜從德黑蘭醫院拉走他的尸體。根據穆斯林傳統,尸體必須在死亡24小時內埋葬。

穆薩維侄子的家人聲稱,他是被安保部隊或政府雇傭的民兵殺死的。

反對派成員說他們沒有對警方開槍,而警方通過伊朗媒體表示,他們開槍只起到警告作用,槍里沒有放子彈。

“誰都不承認開槍,這真是很詭異?！比~海林說,“某種程度上說明,反對派也是有底線的?！?/p>

攘外才能安內

這樁命案也許永遠查不清。但內賈德很清楚,“衛冕”總統剛半年,他必須穩住陣腳。

去年12月28日,包括伊朗革命衛隊在內的強硬派人士發表聲明,敦促伊朗司法部門對違反伊斯蘭教義、冒犯伊朗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的反對派采取行動。

“平息沖突時,革命衛隊和警察都出動了,革命衛隊還在一些重點地區戒備,這說明軍隊支持最高領袖和政府?！崩蠲髡f。

伊朗Press TV電視臺報道稱,伊朗陸軍指揮官保爾達斯坦1月2日在德黑蘭表示,地面部隊及伊斯蘭革命衛隊的部分部隊將舉行聯合軍事演習,旨在提高“部隊的防御能力”,“促進地區安全”。

其實,內賈德應對亂局,常常把攘外作為安內的手段。

“伊朗和美國的關系一旦緊張,國內的問題就好像不存在了。一直生活在伊朗高原上的孤立感很強的波斯人,一致對外時會抱團?！比~海林說。

而處在懸崖邊的伊朗核問題無疑是內賈德的一張牌。隨著新年鐘聲的敲響,伊朗成功地將交換核燃料問題拖延到新的一年。

根據伊核問題有關各方去年10月在維也納磋商的結果,同意由國際原子能機構提出的協議草案:伊朗在2009年年底前一次性把1100公斤低純度濃縮鈾運往俄羅斯,由俄方提煉至20%左右的純度,然后由法國將其生產成伊朗研究用核反應堆所需的核燃料棒。這顯然已經做不到了。

美國媒體稱,美國總統奧巴馬對伊朗的拖延戰術感到不滿,正計劃對伊朗的保險業、銀行業和金融業實施新一輪制裁,伊朗革命衛隊也將成為制裁目標。

伊朗政府對此并不以為然,還單方面提出了新的核燃料交換提議。

伊朗核問題久拖不決說明了西方國家仍缺少良方妙策,而在新年里主動發難,也證明了伊朗并不懼怕西方國家推動的制裁?！昂擞媱澥且晾赎P于國家安全的計劃,而不是經濟計劃。這不在一個思考維度上。除非美國發動伊朗戰爭,派軍隊逼迫內賈德就范,但是這顯然不是個好辦法?！比~海林表示。

最新民調顯示,伊朗國內民意仍然是一邊倒地“反美”,所以內賈德的對手們也不敢與華盛頓走得太近。

穆薩維1月1日發表聲明,提出完善選舉法、釋放政治犯,并尊重新聞自由和民眾合法集會的權利等要求,但沒有否認內賈德政府。此前,穆薩維等人一直否認內賈德出任總統的合法性,并要求重新舉行選舉。

德黑蘭的政治分析人士說,如果反對派領導人真的不再要求總統下臺,同時當權派也能夠認真對待反對派的一些訴求,和平解決伊朗當前危機的希望就將出現。

此前在平衡內部問題上,內賈德沒有包容,硬碰硬,體現了伊朗人不妥協的性格?！安荒芸偸且晃吨肛?刺刀見紅?！比~海林說,亂象迭出,內賈德政府是有責任的。

1月4日上午,在德黑蘭的李明像往常一樣開始工作。他憑經驗認定“騷亂事件”已經結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