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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語

2010-12-27 20:08符史輝
天涯 2010年4期
關鍵詞:山豬家鄉人禾苗

符史輝

薅草

除草,家鄉人叫薅草。兩字的瓊語與漢音十分相近。

稻田薅草,是使用草刨。它是一塊橫向長形的薄鐵。又有一個銎,插入一根竹,就成柄了。小巧玲瓏,輕便好使。薅草時,將它貼于禾苗行間,一按一拉,草就被薅起來了。薅好一行,再把草收拾棄于田坎上。稻田的雜草,種類繁多。主要有稗草、牛毛草、馬塘草和四葉萍。諸草以稗最為狡猾,長相與禾苗幾乎一模一樣。稍為疏忽就會讓它蒙混過關。雜草,十分粗生。禾苗嬌弱,絕不是它的競爭對手。雜草的一節根、一粒種子,或順水流,或隨風飛,不論遺落何處,都能發芽生根。因此稻田的雜草,一般要薅數回,才能保駕禾苗正常生長。

最頑固者,是坡園的雜草。它們抗旱又耐瘠,有很強的生命力。茅草、硬骨草,還有香附子。前兩者的根系,十分發達,延伸很廣很遠。那香附子呢?就不同了。它的根是一粒黑豆樣的“薯”。雖然形態迥異,但均具很強的復萌力。除去莖葉,根部會生出新芽,頂破土壤,長成新的植株。因此,對此類頑草,用草刨就無濟于事了,得使鋤頭挖。當翻起的土垡,曬得半天時,再將之擊碎,從中撿起它的根。挖過一回,并非一勞永逸。就算再細心,也會有所遺落。所以,應時常復查,挖除余蘗。

雜草難除,實在耗工費時。于是,人們就研制出滅草劑。林林總總,種類繁多。而奇者該算亞砷酸鈉。它含砷,俗稱砒霜。很早以前,家鄉人就用它殺鼠,故叫“老鼠砷”。后來,有人想:砷能殺鼠,為何不用于滅草?于是,就研制出亞砷酸鈉。它一出世,就大顯神威。噴過幾天,莖葉一片枯黃。茅草頂不住了??此拼髣菀讶?,全軍覆沒,不料又偶有殘蘗冒出,故仍需復噴,才能鞏固陣地。但比用鋤頭翻挖省事多了。后來,有學者說:用不得!讓砷殘留于土壤中,后患無窮矣!不用此藥,人們又想出新術:生物滅草。在經初滅的地里,及時種上藤蔓植物。因它速生,很快就將地面覆蓋。茅草的殘根,頂不出新芽,耗盡貯存的養分,終漸自滅。此后,農人可按規劃,除去一些藤蔓,開墾出條狀地帶,種上各種經濟作物。

從薅草到生物滅草,實為農人認識雜草的一部史書。時至今日,這部書尚未煞筆,仍在繼續編纂著。

趕山

家鄉人稱狩獵為趕山。

我九歲那年,見人追捕一只兔子,就跑去看熱鬧。我剛從泰國歸來,對家鄉甚事都感新奇。兔子走投無路,鉆進一個洞穴。我奉命跑回村里,扛來一把鋤頭。老兄們一挖,就把兔子逮住了。真想不到,這獵物也有我一份。兔子,有四條腿。恰好,我們是四個人。當然是每人一條腿了。天、地、人、和,一腿押一個字。抓鬮!兔子前肢短小,后肢發達。撞上好運了,我竟抓到一胛后腿。

昔日,家鄉缺少田地。一到農閑,大家就去趕山。全村有十多支火銃,十多條獵狗。爹六是神槍手,他一呼,大家就出門。去哪里呀?西邊,是南來溪;東頭,是榕樹梁。向北,那是磨石山。爹六拍板:征西!南來溪,有一片溪蓢。那是低洼的濕地。里頭草旺林密,是野獸理想的棲息地。爹六一邊帶隊,一邊細心觀察。一丘薯園,引起他的注意。哦!被糟蹋了。他鑒別了蹄?。菏巧截i!一溜蹄跡,從蓢里延伸出來,又再從園里返復回去。瞧那堆屎,還是新鮮的。爹六一陣驚喜,斷定它仍藏在溪蓢里。于是帶領隊伍跑步前進,將溪蓢包圍得嚴嚴實實。同時,又呼獵狗,向縱深追剿。從三個方向逼山豬向溪里逃竄。山豬尚熟水性,但比奔跑大為遜色。一時間,人叱狗吠,震天撼地。忽然,一處吠聲凝住了。山豬兇猛異常,單狗難敵。聽聲就曉得雙方對峙,陷入了僵局。爹六一個唿哨,招呼眾犬攏聚過去,協同攻擊。山豬頂不住了,逃到溪邊,頭也不回,“撲通!”便跳入溪里。這家伙中計了。爹六舉起火銃,砰地一聲,溪水便蕩起一片血色。

村中,也有山林。它面積雖然不大,但也包容不少生物。我家的上邊山,就棲息著貍鼠蛇鳥飛禽走獸。但靠近住宅,故少有大獸涉足。山里,還有荔枝樹。大數“牛龍”,小有“丁香”,以及“青皮”什么的。春末夏初,荔枝陸續成熟。有的赤蒂,有的初黃,而有的則紅彤彤地熟透了,像給綠林鑲上了一顆顆寶石。

趕山是人類一種古老活動。在愚昧時代,或是保護自己,抑或是獵取肉食,乃為人類重要的生存手段。當進入農耕時代,趕山就隨著情勢而淡化。但人類舊習難改,把野味看作美食,將狩獵當為樂趣,亂捕濫殺,致使一些動物瀕臨絕滅的邊緣。上邊山的荔枝樹,早春還是花滿枝頭,但卻難以掛果。探其根源,它與濫殺鳥類密切相關。一個各種生物互相依存的王國,終于支離破碎,走向衰落。

無數次教訓,終使人類醒悟。于是,禁獵了。從趕山到禁獵,是人類對自然界認識的一次飛躍性的進步。

“阿紅,拿公簋來!”

家鄉人,大碗叫作簋。瓊音讀簋與國語相近。其實,簋是一種大圓口而且有兩個耳的器具。古時拿來盛食物,或用于祭祀,抑或用于宴飲。家鄉人稱祭祀為“作公”,故它又叫公簋?!俄n非子·十過》中有“飯于土簋,飲于土鉶”的描述。嚴格地說,今之碗非昔之簋。沿用這名字,是本義的外延。

我沒見過真正的簋,它離今日太遙遠了。我家稱簋的碗,做工很粗糙,沒什么裝飾,如有也只是幾根藍色線條。也不用“作公”了,它早就被精致的小碗代替。今之小碗上釉,并有彩繪裝飾,美麗而有光澤。

媽把薯粥煮好了,叫我把簋送過去。我兄弟姐妹四人,她每餐都舀五簋粥。有碗稀一點,那是媽喝的。家里缺糧,不能敞開肚皮吃。一人一碗,你不多我也不少。沒有肉,也沒有魚,只有一小缽咸菜。吃粥,不耐飽。跳蹦一陣,肚就餓了。唉!得等到傍晚才有吃。

或許,今稱碗為簋,還隱含一種懷古的情緒。

涅衫

昔日的城鎮,都有染衣作坊。家鄉人不叫染衣,而稱之涅衫。瓊音讀“倪沙”。

涅衫,多涅藍、黑兩色。涅藍用藍靛,它是蓼藍制成的有機質。涅黑使礬石,它是含硫酸鹽的無機物。不論涅甚色,都先把原料熬成液態,然后將衣物投入里頭煮。涅衫是讓舊衫翻新,所以要邊煮邊攪拌,使它著色均勻,不然反會涅成“大花臉”。另也有新衫遺下污跡,無奈拿去遮羞扮靚的。那染料不好聞,有臭蛋似的氣味,所以有“鼻子引路尋涅坊”的戲說。

涅坊是古老的行業。近一個世紀前,家鄉仍處于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栽稻吃糧,飼豬食肉,也種麻紡紗織布。我小時,聽阿婆說,曏候呀!家家戶戶種“卡巴”。后來我才曉得,它正音叫葛麻。那是一種草本植物。葛麻莖高約兩丈,長裊長裊的。將麻皮剝下,脫出纖維,可用于紡紗。它織的布,也就稱之葛布。想來那紡車、織布機,定是很原始的。那時,也種桑養蠶,生產蠶絲。我小時在田頭園邊,就見過殘缺的桑林。葛布也有絲麻交織的。它不但紋理美觀,而且布質也柔韌細滑?!俄n非子·五蠹》中的“冬日麑裘,夏日葛衣”,清楚地記載戰國時就用葛布做夏衣。那是公元前的事,至今二千多年了。初織的葛布,晶瑩鮮亮。遺憾的是,農人滿腳牛屎,卻無享受那美白的福分。于是,就將它涅成了暗色。我想今之印染業,也許起源于此。葛麻低產,滿足不了人類的需求。自宋元以后,也就很少栽種。

四十多年前,我曾涅過衫。那是一件灰白色的外套。我常下鄉,出入于田園山林。這外套不耐臟,我就將它涅成藍色。今之印染業,十分發達。紅黃橙紫,花色紛呈。人的口袋里有錢,扮靚欲望隨之膨脹,因而也就縮短了新衫世代更換周期。于是,這古老的涅坊,終漸衰落了,人們只有在記憶中才尋到它的蹤跡。

溪蓢

一條小溪,從遠方流來。低矮的溪坎上,生長著茂密的植物。再下去,不遠了,是個小海灣。這長條形的濕地,家鄉人叫作溪蓢。

溪蓢是個繁榮的生物王國。最大的家族,該當水翁樹。它皮色灰褐,樹冠廣展,葉子潤亮,幾乎占據了全線溪坎。它又像頑皮的孩童,把枝椏伸到溪里,一蹦一跳地拍打著流水,濺起細細的浪花。這溪蓢,離海不遠了。漲潮時,海水也就涌了上來。除水翁外,紅樹不甘落后,勢力也不小。它見縫插針,鍥而不舍地在下層空間擴張地盤。一桿主體,冒出幾條橫斜的氣根,觸地成莖,于是一個三角架樣的軀體就牢實地扎在地里了。顯現出一派堅不可摧的勢武!溪蓢里,還棲息著各種水族。以螃蟹最多,但都是奀奀大的。有的會鉆洞,另一種則能爬樹。挺敏捷的,有甚動靜,只聽一片沙沙聲,就迅速逃跑不見蹤影了。這里牛蹄小窟密布,當然有魚,不過也是小字輩。偶爾,也見大魚。那是退潮時遺落下來的。溪蓢里食料豐富,那家伙定是個貪吃鬼。當吃得忘乎所以時,大潮已經退去,才猛然醒悟身陷在一個小窟里。

溪蓢內側,是寬展的田地。因有溪蓢頂風抵浪,所以那地種甚都有好收成。此外,溪蓢還是農人摸吃的地方。做完田工,順在蓢里摸一會,竹簍里總有少許魚蟹,也絕不會讓人失望。

家鄉人讀蓢近“喏”音。田蓢海蓢,還有上蓢下蓢什么的,使用甚為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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