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梅林（外一篇）

戴春蘭

消逝的梅林（外一篇）

戴春蘭

突然地，內心一慟，往事便紛至沓來。

“不及寒梅曲澗開，水南流處綠如醅。芳馨滿抱州名美，婉孌曾游古日回。繼軌程朱扶正學，論兵漳贛救時才。謝公樓上青山色，懷古先須酒一杯?！边@是清代名書法家伊秉綬的《汀州詩》所描摹的美景：一脈汀江水悠悠南流，明澈清亮，岸邊綠林如海，古梅蒼翠，枝干盤虬臥龍，點綴紅梅灼灼白梅夭夭，加之遠處青山隱隱白帆點點，單是遙望已能令人如夢似幻，詩意大發！如果，再氤氳在淡雅梅香中，“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該是怎樣地難以形容的嫵媚？天上人間，焉不讓人疑在畫中？

我剛過而立，算來，不長的人生路，竟與梅林相伴走來。

我小學在汀師附小、中學在長汀二中就讀，都在梅林近旁。每逢體育課，老師就把我們帶到南寨廣場上課。久在逼仄的教室羈留，一放出來便滿廣場亂飛，只覺曠野天低草青花艷，連呼吸也暢快許多。當時，南寨還未開發，一上課，我們常沿著梅林叢中的土路慢跑到朝斗巖山腳下，就算是課前準備活動了?；貋硎怯崎e漫步，低頭抓只蛐蛐，仰頭折枝梅花，林間追逐、攀樹偷果、岸邊戲水——滔滔汀江河水喲，帶走幾多童真的歡笑！

“梅林旁，汀水東，園丁搖籃花木蔥蘢……”一聽這熟悉的歌詞，每一位汀師人都會禁不住熱淚盈眶、心情激蕩！憶難忘，當年汀、連、武、杭四縣的中考高分生，懷著教書育人的夢想齊聚梅林旁。我們驕傲地吟唱著這校歌，課內靜讀苦練基本功，課外勞動鍛煉技能，習得說唱歌舞琴棋書畫“一專多能”。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仿佛彈指而過，當我們揮淚作別汀師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深深地烙上梅林印——我們的夢魂，注定終生在梅林間縈繞！我們的從教，將終生如梅般“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然而，仿佛只在一夜之間，梅林就從我們眼前，從我們心底消逝了！

我固然懂得，梅林的消逝，是為了換取長汀的進一步發展；我固然懂得，“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歷史滾滾向前，必然淘汰一些事物；我固然懂得，我的傷感，充其量只能算是文人的無病呻吟罷了，于事無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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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就讓我縱情地懷念曾經的過往，就讓我恣情地為梅林掬一把清淚！

身處在紛紛擾擾的世間，行走在蠅營狗茍的名利間，且讓我在心頭留住一方梅林，留住些許清靜，些許脫俗，些許馥郁……

一棵開花的樹

在我到來之前，你已屹立千年，歷經千年雨雪風霜。

你，是一棵開花的樹。

千年古桂啊，我繞過山路十八彎，涉足偏遠的長汀西南角的同睦村，只為赴你冥冥中的一約。

帶著朝圣的心情，我站在你面前，為你的身姿所深深吸引：你緊緊扎根于古驛道旁的小山包上，盤虬臥龍般的枝干，一抱有余，旁逸斜出，像極一幅水墨畫。已近暮春，滿樹蒼綠，晨光熹微中隱約閃爍，將陽光一絲不漏地擁入懷中。每一片葉子，都是一個躍動的綠精靈，在陽光下盡情綻放笑靨，在微風中竊笑私語。你伸展身體，將濃蔭潑灑在古驛道上，給風塵仆仆的旅人以陰涼，以休憩。

桂子——一個多么香艷潤澤的名字，音韻優美，光是默吟便覺唇齒留香，遐想連篇。你就是一曲古雅清秀的小令，“不是人間種，移從月中來”，是這樣的高潔明麗；“獨點三秋壓眾芳，何夸桔綠與橙黃”，是如此的脫俗清新；“城陰歸晚，繽紛金粟，帽檐齊戴”，是這般的嬌俏興奮。我可以想見：在你盛放的金秋，滿眼的碎金閃耀、流光溢彩，滿山谷的幽芬清冽、甜香醉人，在這樣一個世外桃源中，任誰也定然超然世外而“不知世上已千年”。

就在千年之前，那個注定與你一同名垂青史的人，從樹下的古驛道上逶迤而來。

您，是一棵開花的樹。

據《長汀縣志·循吏傳》載：“鐘翱，全慕孫，具經濟，善騎射，繼全慕為刺史?！睍r閩王審知“每奇之”。王審知死后，其子兄弟為爭權奪利，內亂紛起，競相拉攏實力，眾叛親離。反復思量后，鐘翱急流勇退，致仕歸隱于同睦村十多年之久，乃至卒后葬于谷內的山崗。

沿著林陰小道蜿蜒而上，來到您的墓前。這座千年古墓保存完整，現被列為縣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墓地古樸大方，占地約千余平方米，墓堂墓碑由花崗巖雕刻而成，兩邊刻有忠、孝、節、義四個大字，剛勁有力，旌表鐘翱的功勛。墓堂前全用青磚鋪設兩層半圓平臺，左右各立有一對石獅子及一對高達五米的盤龍石桅桿，設計精美，氣勢恢弘。站在墓前遠眺，遠處群山起伏，林濤轟鳴，湛藍的天空中竟有二三只蒼鷹盤旋飛鳴，不可不謂鐘靈毓秀之地。

鐘翱選擇同睦，視榮華富貴為足下敝履，置世事紛擾為過眼煙云，在這深山幽谷中潛心隱居，蹉跎歲月，實得陶潛遺風。同睦幸得鐘翱，其時這個還名為“燈坑窩”的小村莊，有林、黃、陳等五姓同住，鐘翱欣然提筆改其名為“同睦”，真實表達出“同展宗誼、睦族鼎舉”的意愿。誠如鐘令公所愿，該村世代宗族友善，子孫昌盛。直至今日，長汀還流傳有詩贊曰：“汀南燈坑好風光，造得廬欄勝過州。祝愿子孫代代旺，留傳清名播千秋！”

鐘翱的心與桂子花開一樣遠近馨香遠播、沁人心脾。

心，是一棵開花的樹。

公元945年，南唐起兵伐閩，為避戰亂，鐘翱歸順。南唐為褒揚其對唐王朝的貢獻，敕封其為金紫光祿大夫、上柱國，卒后又被追封為尚書令。

善哉，鐘翱！在您治下，汀州八縣四境安寧，百業興旺，政聲卓著。您在閩西大地上立起一塊“兄弟敦和睦，朋友篤信誠”的豐碑，也為自己留下“理治汀州安社稷封上柱國，政施閩地福人民頌鐘令公”的生前身后名。

壯哉，鐘翱！您的眷念，讓汀州大地少了多少“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滿目瘡痍，讓閩西人民少了多少“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的生離死別，讓銜著橄欖枝的和平鴿悠游飛翔！

美哉，鐘翱！千年之后的今天，和平已是全人類的共識：小家同睦，則成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同”；世界同睦，則成其“每一個子民，都能像桂樹葉，生長得茂盛、自由、歡欣”的愿景。

是以，千年丹桂長馨！

是以，和平信念永存！

責任編輯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