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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想象的生活夠不夠寬闊

2011-11-21 02:39陳克海
山西文學 2011年3期
關鍵詞:筆法散文文字

陳克海

被想象的生活夠不夠寬闊

陳克海

認識文盛好幾年了,頭一回見他,他坐在那里,自始至終,一聲不吭,不免心下駭然,好家伙,世上還有比我更悶的人。當然,這肯定是偏見,那個時候,我二十郎當歲,看人待物,沒什么主見,幾年過去,現在也沒什么主見,成見倒是與日俱增。碰面的次數多了,才明白,他已經把沉默寡言發揚成一種生活習慣啦。來辦公室轉悠時,也不說多話,翻翻雜志,弄完了他要辦的事,抬腿就走。這和想象中的那種人際交往太不一樣了。不是應該弄點熱情出來么,不是得敷衍一番么,總要寒暄兩句吧。寒暄不會,總得做出點傾聽的姿態吧???,他連這些都省去了。他懶得虛情假意。

怎么能這樣呢?

為什么不能這樣?

直到后來,陸續讀了他的些散文。他在文章中反思。他津津樂道日?,嵤?。原來他把熱情都用在這上頭了。他有他自己的一個小宇宙。別看平日里不吭不哈,其實是在觀察,在審視??此茖懙氖莾刃奈⒚钋榫w,卻有對庸常生活的反抗。

按照我的理解,在一個口語化的時代,投機取巧者都在做流水賬,販賣流言和八卦,而文盛,居然用的是半文言的筆法,看看他的散文里都有些什么句式吧:設若,目下,譬如……我為嗎一葉障目,老抓住這些不放?拔高點講,作為一個沒念過多少古書的文盲,我想,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知識分子寫作。你看,從魯迅、胡適、周作人那撥人以來,這個傳統就有了,他們古文的底子好,又有現代的觀念,表達看起來半文不白,卻是地道民族的。拋開立場不談,單說形式。什么是文化?文化不就是流布在這些文字當中嘛。

我怎么表達不清了呢?在一個清湯寡水文字速朽的時代,文盛如此執拗,故意把文章擺弄得古舊,節奏慢了一拍,感覺,似乎也就來了。

印象中,他好像說過特別喜歡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而他的絮叨風格,即便不是受了老普的影響,至少影響過他看待人間諸事的角度。文盛的強悍處在于,看似溫吞的一個人,鋪排起文字來,表達的欲望卻特別強烈,一句跟一句,不帶用句號,還喜歡用分號,一排列就是好幾行。

但,能看出來,夸夸其談,或者說,嘩眾取寵,并不是他的追求,他想的還是要探究生活的本來面目。他在盡力琢磨:為什么世界偏偏變成了這個樣子?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糟糕了?

他是擺明了要來說教的。他把生活的表象一層層撥開,企圖將格物致知的本事應用到寫作中來。他處理文字時多么講究,至少他是奔著講究的方向去的。這可能和他細膩的性格相關。細膩可不是綿軟。他倔強。要不是有足夠信念的支撐,他靠什么來維系那濃釅的情感?從他的文字當中,可以看出他對傳統的迷戀。他在以自己的標準打量人世,衡量他眼中的事物。最新由作家出版社結集出版的《失蹤者的旅行》,就是他的追求他的成果的集中展示。說集中展示可真不是什么虛頭巴腦的詞兒,看看那些標題……我的意思是說,在沒有足夠時間閱讀內文的情況下,看看標題應該也能明白他想表達什么了。換成是我,哪敢用那樣一些詞兒。我喜歡樸素實在點的東西,而文盛,擺明了是奔著傳唱千古的藝術范兒去的。他確實是在用心愛著他筆下的一切,他維護自己的文字,時刻都透著幾分唯美的勁兒。生活再怎么不盡如人意,可在他的筆下,似乎也有了那么點迷離的意思了。對,就是迷離,乏味的生活一經他分析,設若,就顯得意味深長了。

照已有定論的說法:“文盛的散文作品,大多寫于他遠離故土之后在各地漂泊的時間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篇幅,他采用了內心訴說的方式,把閱讀者想象成了一個具體的人,坐在他的面前,聽他敘述往事、思考、渴望和焦慮。同時又有相當多一部分作品,則是把社會、鄉村、土地等作為考察對象,進行私人化的描述、觀照與思考,這使得他的散文出現了向外和向內兩個方向的延伸,從而構成了他的散文世界?!?/p>

我以為也就是這樣了。

誰知道他竟然寫開了小說。

而且用的還是散文的筆法。

一般這樣來解釋散文筆法:“散文筆法有許多,主要有寫意、延伸、指點、興波四種?!笨雌饋?,文盛也真是這么做的。幾年來,文盛的小說也在各大刊物發了不少,這里不說別的,就談談在本刊發的兩篇吧。

先說《分居》?!斗志印分v了個什么故事?粗粗讀來,也沒說出什么故事。似乎作者的心思并不在故事上頭,他一直在反思。他鋪排的速度多快。幾十年的婚姻,那么漫長,將錯就錯的夫妻,兩代人的隔閡與包容,他信筆寫來,濃縮在了短短的九千來字中。真要提取故事,也只能約略說個大概,因為作者用的也是紹介性的筆法,好像根本不管不顧讀者要的是以情動人,他上來抱著的就是講道理的姿態。是啊,你看,父母的冷戰給兒子造成了多么沉重的心理陰影。好像又不全是這樣???,他是個多么愛絮叨的人,雞零狗碎的事情,看不出有多奇特,可他如此有耐心,似乎這辛酸的人生當中,藏著別樣的秘密。

真的是這樣。通過再現無聊的生活,折射出如魔似幻的當下。在他的筆下,現在的人不知怎么了,似乎總是面帶菜色,一腔抱怨和不滿。他們的小奸小惡,甚而是算計的得意,仿佛都帶有悲憤的色澤。

寫家長里短,人生窮酸,美國有個卡佛,干得特別漂亮。他不交代,只是不聲不響地折騰出細節來,然后,就像俗話說的那樣,隨著閱讀的深入,被感動了。啊,卡佛。我為什么要提卡佛?人人都在說簡約,可我從他的小說中讀到的是人生的無奈?為嗎?因為每個人都會在用心觀看的事物上發現自己的影子。

照我鄙陋的理解,小說么,就是飛短流長,就是瘋長的野史,就是對正史含沙射影的一點修正,就是渲染在現實之外的一點幻夢,現實問題又不能靠小說解決,至少小說的主要功能不是奔著去解決問題的。往遠了說,現在的人,抱負太大,雜念太多,沒搞明白怎么在小說里過日子,怎么在小說里做人,結果誤把平庸的嘮叨當成了誠實的敘述。于是,寫惡恨不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幽默感少得可憐,更糟心的是,大家要么裝瘋賣傻,要么拿蒼白無知當噱頭,要么直奔恐怖和不幸,糾結欲望和殘酷。人的面目,曖昧不清,事的進程,似是而非,本來彩色的世界,好像完全被缺乏理性盲目茍且的人盤踞。結果私欲放任,故事本身魂飛魄散,磕巴無聊。帕斯卡爾說,沒有平淡無奇的人,只有平淡無奇的觀點。而那些聲稱為了誰為了誰寫作的人,他們熱情的生活勁兒都跑到哪里去了?多么邪惡。搞到后來,好像脫離了有趣的故事,小說才能得以正名,靈魂唯有在乏味的苦難中打滾,才能獲得更純粹的依托。我們的生活,被灌輸的奇談怪論已經夠多的了,現在輪到小說也成了超度自我的工具。

無疑,文盛的小說也有類似用力過猛的趨向。這只是最初的印象,讀到后來,才發現,原來他寫出了平庸生活,卻無喧鬧,有的卻是苦口婆心的安靜。

生命中的惡意一點點消散,漸漸開始澄明懂事起來。

非要找毛病,也不是沒有,比如,我一時難以適應的是,文盛在《分居》用了那么多的分號。就像我初讀李娟的散文時,就是那個阿勒泰的李娟,寫散文的李娟,看到一頁頁到處都是省略號時,也是半天適應不了,后來發現,好家伙,原來省略號可以用得這么別致,意想不到的轉折,有真歡喜,也有小驚奇,讀起來真是別有味道啊。文字的褶皺里滿是按捺不住的可樂情緒。這里不加轉折了,我是說,好像現在寫小說很少有人像文盛這么干了,干嗎老用分號呢,大家都是直接分段了。又清爽,又自然,看起來效果也差不到哪里去。一堆堆著,老是平行,排比,這個,果真能增強文章的氣場嗎?

再說《只有大海蒼茫如暮》。

在這里,文盛把那種夫妻間將就湊合的狀態撕開了,根本不給人一點希望。一對夫妻,搞不清楚他們怎么生活到了一起,到了一起,怎么又沒有好好珍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模棱兩可的,言不由衷的。讀這樣的故事,讓人恍惚處于其中,特別容易對號入座,容易把它看成是未來生活的前景。一地雞毛的生活,劉震云寫過,煩惱人生,池莉寫過,劉恒也寫過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同樣是寫夫妻生活,為什么讀文盛寫的,總讓我抓狂呢?他對人的善意呢?

啊,沒有批斗文盛的意思,我只是痛恨他把人的溫情去掉了,這些分明就是生活原初的樣子,他卻還要黑字白紙地再來強調一遍。往狠里說,這都不是什么道德不道德的問題了,而是立場問題。不是說要弘揚真善美么,怎么能揪住人性的私處人性的惡不放呢?

真是讓人絕望。作為一個宿命論者,我更偏好以嬉皮笑臉的方式應對悲觀。人人都想糊個大花臉,喧嘩一下,鬧熱一下,樂呵樂呵,阿Q一下,來掩飾自己還死皮賴臉活在當下的尷尬,而他,文盛,卻不留情面,他是如此熱衷審視人生,以至于逮住個物事,就想倒吊起來,嚴刑逼供一番,拷打出暗藏的秩序。他摽著勁,往人間真相的地方奔,往人事抵牾的路子上走,好像人世間,唯余勾心斗角,男女戰爭,焦慮啊……叫人情何以堪。

責任編輯/吳 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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