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漢代醫簡》之“東海白水侯所奏方”溯源考

呂有強，袁仁智，扈小健

1甘肅省中醫院，甘肅 蘭州 730050；2甘肅省中醫藥研究院

隴上醫學·漢簡醫學

《武威漢代醫簡》之“東海白水侯所奏方”溯源考

呂有強1，2，袁仁智1，2，扈小健1，2

1甘肅省中醫院，甘肅 蘭州 730050；2甘肅省中醫藥研究院

對《武威漢代醫簡》中“東海白水侯方”的文獻進行研究，以探求其發源流轉，發現其可能源自兩漢“獻方”活動，后由于療效明確，一直流轉后世；隋之前醫著《素女方》中治療“七傷”方，唐代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中的“石韋丸”方，《千金翼方》中的“周白水候散”都是由其加減化裁而來，主治范圍也有變化，說明了古老方劑的臨床魅力。

武威漢代醫簡；東海白水侯方；素女方；石韋丸；周白水候散

武威漢代醫簡是我國最早的原始醫藥文獻之一，載方3 0余首，其中一些方藥至今仍應用于臨床。還有一些方劑在后世流轉的過程中發生了加減變化，有了新的功效。今以其中“東海白水侯所奏方”為例，探尋其千年流轉之軌跡。

1 《武威漢代醫簡》“東海白水候所奏方”

1.1 簡文概述 《武威漢代醫簡研究》是指1 9 7 2年在甘肅武威出土的東漢醫學簡牘，是迄今所發現的漢代較為豐富完整的醫藥著作的原始文物，共有9 2枚。編號為8 4甲、8 5甲、8 5乙的簡牘上記載有治東海白水侯所奏方。其文曰：治東海白水侯所奏治男子有七傷方，何謂七傷？一曰陰寒，二曰陰痿，三曰陰衰，四曰橐下濕而養，黃汁出，辛恿；五曰小便有馀，六日莖中恿如林狀，七曰精自出?？站营毰?，臨事不起，起死玉門中，意常欲得婦人甚者，更而莒輕重，時腹中恿，下弱旁光，此病名曰內傷，治之：桔梗十分，牛膝、續斷、方（防）風、遠志、杜仲、赤石脂、山朱（茱）臾（萸）、柏實各四分，肉從（蓯）容（蓉）、天雄、署（薯）與（蕷）、蛇□、口口、口口亡各口分），凡十五物，皆并冶合［1］（8 5甲，8 5乙）。

括號內文字為今之用字，以期理解，□為字跡模糊，無法辨認。

簡中記載全方疑為1 5味藥物組成，惜年代久遠，三味藥物已泯滅不清，張顯成《簡帛藥名研究》考證蛇□當為蛇床子［2］，得到學者肯定。

1.2 簡文分析 此簡牘與簡文8 4甲同為白水侯方，8 4甲牘論“七疾”，此牘重點論述“七傷”，但內容大同小異，或謂七疾即七傷。此牘在前列述病癥后歸結為“此病名曰內傷”系指勞損衰弱之癥。由于牘殘，致文義未盡。但縱觀三簡，“七疾、七傷”論述的都為男科疾病，如男子陰冷、陽痿、早泄、遺精、精少、陰囊潮濕等。

1.3 七傷考 該方以治療“七傷”為主，關于七傷有以下幾點看法。①為七種勞傷的病因：見于《諸病源候論·虛勞病諸候》“一曰：大飽傷脾……二曰：大怒氣逆傷肝……三曰：強力舉重，久坐濕地傷腎……四曰：形寒，寒飲傷……五曰：憂愁思慮傷；……六曰：風雨寒暑傷形……七曰：大恐懼，不節傷志?！币约啊督饏T要略·血痹虛勞病脈證并治第六》“食傷，憂傷，飲傷，房室傷，肌傷，勞傷，經絡營衛氣之傷?！雹跒槟凶幽I氣虧損的七種證候，如《諸病源候論·虛勞病諸候》：“七傷者，一曰陰寒；二曰陰萎；三曰里急；四曰精連連；五曰精少，陰下濕；六曰精清；七曰小便無數，臨事不卒?！?/p>

上文中石韋丸主治男性疾病，雖然文字有差異，但其主治病癥相同。

男科病在《黃帝內經》中散在于各篇的病名如：陰萎、卵上縮、睪腫、頹疝、狐疝、卒疝、陰器不用，陰縮入，卵痛，莖痛等，與本簡所述病名基本相同，但散在各篇，未成系統。

早于武威醫簡的《馬王堆醫書》《五十二病方》中雖有腫囊及頹疝的病名，但并未列出專章治法?！半s療方”中雖有治男女性功能低下的藥，但由于殘缺較甚，方藥不全。僅有幾種納陰道中刺激性欲的藥物，并沒有真正醫治男科疾患藥方，由此看來，武威醫簡中白水侯方，應為現存最早的男科病治療專方，并對后世產生深遠的影響。

2 《武威漢代醫簡》之后與治療“七傷”有關的方劑

2.1 《素女方》中對男子“七傷”的闡述及方劑 《素女方》是中國古代較為重要的一本性學著作。此書著者及成書年代不詳，最早見于《隋書·經籍志》，唐·王燾的《外臺秘要》曾引用過此書中的文字。

該書開篇列舉了違反房中禁忌所引起的稱為“五勞七傷”的種種病癥，提出七傷為：陰汗、陰衰、精清、精少、陰下濕癢、小便數少、陽徑行事不遂。

黃帝問高陽負曰：吾知素女明知經脈，臟腑虛盈，男子五勞七傷，婦人陰陽隔閉，漏下赤白，或絕產無子。男子受氣，陰陽同等。其病緣由，因何而起，故欲問之，請為具說。對曰：深哉問也，男子五勞、六極、七傷，病皆有元本由狀。帝曰：善哉!七傷之病，幸愿悉說。對曰：一曰陰汗，二曰陰衰，三曰精清，四曰精少，五曰陰下濕養，六曰小便數少，七曰陰痿，行事不遂。病形如是，此謂七傷。黃帝曰：七傷如是，療之奈何？對曰：有四時神藥，名曰茯苓。春秋冬夏，療隨病形。冷加熱藥，溫以冷漿。風加風藥，色脈診評。隨病加藥，悉如本經［3］。

在治療方面，提出以茯苓等為主，然后根據春、夏、秋、冬不同季節分別加用不同的藥物，配成不同的方劑。例如：春三月用更生丸，夏三月用補腎茯苓丸，秋三月用另一配方的補腎茯苓丸，冬三月用垂命丸。此外還有四時可服的補養藥茯苓散，其方有茯苓、鐘乳石、云母粉、石斛、菖蒲、柏子仁、菟絲子、續斷、杜仲、天門冬、牛膝、五味子、澤瀉、遠志、甘菊花、蛇床子、薯蕷、山茱萸、天雄、石韋、干地黃、肉蓯蓉等2 2味藥。

《素女方》之“七傷”方與“白海白水侯方”相比較，病癥治療相同，治療方藥中有1 0味藥相同，分別為柏子仁、續斷、杜仲、牛膝、遠志、蛇床子、薯蕷、山茱萸、天雄、肉蓯蓉等。白水侯方還有3味藥泯滅不清，也許相同的藥物會更多。

縱觀《素女方》之四時“七傷”方，有些藥物是始終不變的，如茯苓、薯蕷、山茱萸、肉蓯蓉。此外，天雄、牛膝、杜仲也出現2次以上，可以說，兩者在用藥法度和君臣佐使上有一脈相承的聯系。

2.2 《備急千金要方》之石韋丸 《備急千金要方·腎臟·補腎第八·卷十九》云：黃帝問五勞七傷于高陽負，高陽負曰：一曰陰衰，二曰精清，三曰精少，四曰陰消，五曰囊下濕，六曰腰一作胸脅苦痛，七曰膝厥痛冷不欲行，骨熱，遠視淚出，口乾，腹中鳴，時有熱，小便淋瀝，莖中痛，或精自出。有病如此，所謂七傷……黃帝曰：何以治之？高陽負曰：石韋丸主之。

方：石韋、蛇床子、肉蓯蓉、山茱萸、細辛、礜石、遠志、茯苓、澤瀉、柏子仁、菖蒲、杜仲、桔梗、天雄、牛膝 續斷、薯蕷、赤石脂、防風。

上十九味，末之，棗膏若蜜和丸。酒服如梧子三十丸，日三。七日愈，二十日百病除，長服良。

林億《崔氏方》無礜石、茯苓、澤瀉、桔梗，薯蕷，有栝樓根二兩半，云白水侯方［4］。

該方首先以黃帝問高陽負之形式展開，是《黃帝內經》中常見的問答體，由此可見該方為后人托名黃帝而作。具體年代不可考，當是隋之前的方劑。后林億之校注中曾言《崔氏方》，該書已佚，作者存疑，依據《舊唐書》《新唐書》《中國醫籍考》［5］《中國醫學百科全書·醫學史》［6］《中國歷代名醫傳》及《外臺秘要》等旁證，推測崔氏為唐貞觀年間許州鄢陵人崔知悌，其著有《崔氏纂要方》及《崔氏骨蒸病灸方》，均已佚。

2.3 《千金翼方》之周白水候散 孫氏在《千金翼方·養性·養性服餌第二·卷十二》中記載了“周白水候散”方劑一首，該方從用藥和主治來講，偏于養生常服，應該是石韋丸在運用過程中加減所得。其方云：周白水侯散主心虛勞損，令人身輕目明，服之八十日，百骨間寒熱除，百日外無所苦，氣力日益，老人宜常服之，大驗方［7］。

24味藥包括：遠志、白術、桂心、人參、干姜、續斷、杜仲、椒、天雄、茯苓、蛇床子、附子、防風、干地黃、石斛、肉蓯蓉、栝樓根、牡蠣、石韋、鐘乳、赤石脂、桔梗、細辛、牛膝。

3 方劑比較

以上方從藥物組成來講有諸多相似之處，具體如下：①東海白水候所奏方、《素女方》之茯苓散、石韋丸方、周白水候散、《崔氏方》之白水侯方5方相同藥物為遠志、防風、蛇床子、肉蓯蓉、續斷、天雄、牛膝、杜仲；②東海白水候所奏方、石韋丸方、周白水候散、《崔氏方》之白水侯方4方相同藥物為遠志、防風、蛇床子、肉蓯蓉、續斷、天雄、赤石脂、牛膝、杜仲；③東海白水候所奏方、石韋丸方、《崔氏方》之白水侯方3方相同藥物為遠志、防風、蛇床子、肉蓯蓉、續斷、天雄、赤石脂、牛膝、杜仲；④東海白水候所奏方、石韋丸方2方相同藥物為遠志、防風、蛇床子、肉蓯蓉、續斷、天雄、赤石脂、牛膝、杜仲、桔梗、山茱萸、薯蕷、柏子仁；⑤東海白水候所奏方、《素女方》之茯苓散2方相同藥物為遠志、防風、蛇床子、肉蓯蓉、續斷、天雄、牛膝、杜仲、山茱萸、薯蕷、柏子仁。由此可見，“東海白水候所奏方”中1 3味藥皆見于石韋丸方，說明石韋丸及《崔氏方》、周白水候散三方皆脫胎于“東海白水候所奏方”，并在方藥加減和主治病癥上有所區別，體現了中醫隨癥加減、辨證論治的思想。

4 對“東海白水侯所奏方”形成年代的推測

“東海白水侯所奏方”具體成方年代今已不可考，但推測應形成于東漢之前。

4.1 兩漢年間方士盛行及大規模的獻方活動 西漢年初，因黃老之學盛行，從事方士活動的人較多，漢武帝之時，方士盛極一時?！妒酚洝し舛U書》曰：“以二千戶封欒大為樂通后……貴震天下，而海上燕齊之間方士，莫不自言有禁方”，這些方士宣稱有長生不老之術，遍尋神仙不死之藥，其中應該包括男科用藥。

兩漢年間，朝廷多次征召方士，本草待詔，例如，漢成帝建元二年（公元前3 1年）丞相衡、御史大夫譚奏言：“罷候神、方士、使者、副昨、本草待詔，七十余人皆歸家?！?/p>

《漢書·平帝紀》：“征天下通知逸經……方術、本草……在所為駕一封詔傳。遣詣京師，至者數千人?！比绱祟l繁的征召方士及熟悉本草者，客觀上促進了一些民間方劑成為宮廷用藥。

4.2 東漢初年獨特的政治環境 東漢創始人劉秀是舂陵白水鄉人，白水源出湖北棗陽縣東，西南流合昆水為滾河，又會溽水，至襄陽縣西流為唐白河?！蹲x史方輿紀要》云：“縣有光武舊宅，宅枕白水?！币虼税姿蔀閯⑿愕凝埮d之地，他即位之后，有人說他是“白水真人”。因此，白水在東漢初年有十分特殊的意義。有人假托周時有所謂“東海白水侯”，獻上“治男子有七疾及七傷”的養生方，企圖得光武帝的歡心，是不難理解的。

以上證據說明，“東海白水侯所奏方”可能是在經過大規模的全國方藥征召后，有人托“白水侯”之名，獻給東漢統治者，后流傳出來，民間應用效果良好，故而傳至后世，《素女方》中對“七傷”有了更詳細的論述，并給出了四時服用之方劑，后“石韋方”君藥吸收了該方的精髓，加減而得，比1 3味的“東海白水侯所奏方”更加完善。而周白水侯散則在這些方劑的基礎上，加入健胃養陰之品，成為“老人宜常服之”的養生保健方。

5 “東海白水候所奏方"臨床新應用

王智明等［8］研究發現，該方主治男性疾病屬肝腎不足，筋痿骨弱者，其主治病癥的病機與一些難治性風濕病的病機相吻合，經過加減運用治療強直性脊柱炎、骨性關節炎、類風濕關節炎、痛風性關節炎等，每獲良效。

綜上所述，《備急千金要方》石韋丸方形成時間久遠，經過與《武威漢代醫簡》白水侯所奏方、《崔氏方》白水侯方、《千金翼方》周白水侯散的比較，發現有多味相同藥物，主治病癥也有諸多相似之處，考證其起源應在東漢初年。該方為現存最早的男科病治療方劑。并且“東海白水侯所奏方”經過加減，在多個方面有了新應用，促使醫者對“石韋丸方”進行研究，以擴大應用前景。

［1］張延昌.武威漢代醫簡注解［M］.北京：中醫古籍出版社，2006：134-135.

［2］張顯成.簡帛藥名研究［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132-134.

［3］上海中醫學院中醫文獻研究所.歷代中醫珍本集成（二二）［M］.上海：三聯書店，1990：5.

［4］孫思邈.中醫必讀百部名著：備急千金要方［M］.高文柱，沈澍農，注.北京：華夏出版社，2008：358.

［5］丹波元胤.中國醫籍考［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3：244，542.

［6］李經緯，程之范.中國醫學百科全書：醫學史［M］.上海：上?？茖W技術出版社，1987：124.

［7］孫思邈.中醫古籍整理叢書：千金翼方校釋［M］.李景榮，蘇禮，任娟莉，等，注.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8：197-198.

［8］王智明，吳燕，田雪梅，等.運用武威漢代醫簡“治東海白水侯所奏方”治療風濕病體會［J］.中國民族民間醫藥，2010，19（10）：239-240.

Historical Origin of″DongHai BaishuiHou SuoZou Prescription″in Wuwei Medical Bamboo Slips of the Han Dynasty

LV Youqiang1，2，YUAN Renzhi1，2，HU Xiaojian1，2
1 Gansu Provincial Hospit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Lanzhou 730050，China；2 Gansu Provincial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ine

The literature of″DongHai BaishuiHou prescription″was studied in Wuwei Medical Bamboo Slips，wishing to seek its origin，and we found that it might come from the activity of″prescription donation″in the Han dynasty，since it could obtain notable effects，it could be handed down.The prescription for″seven damages″in SuNv Prescription before Sui Dynasty，the prescription of″ShiWei pill″in BeiJi QianJin YaoFang written by Sun SiMiao in Tang Dynasty and″ZhouBai ShuiHou powder″in QianJin YiFang were modified from″DongHai BaishuiHou prescription″，and their indications varied，which illustrated clinical glamour of ancient prescription.

Wuwei Medical Bamboo Slips of the Han Dynasty；DongHai BaiShuiHou prescription；SuNv prescription；ShiWei pill；ZhouBai ShuiHou powder

R2-09

A

1004-6852（2014）05-0029-03

2013-02-27

呂有強（1982—），男，碩士學位，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中醫古醫籍整理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