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腕

蔡楠

我是親眼看見慈禧揮動玉腕，一拳打掉了光緒兩顆門牙的。當時，慈禧反向一拳，就是靠手背上的祖母綠戒指擊中了光緒的門牙。戒指都碎了，你說門牙還能不掉下來？

血就從光緒的嘴里涌了出來。那牙先是在光緒的唇邊搖晃著，搖晃著，快掉下來時，光緒一下子吸進了嘴里。

慈禧連看也沒看光緒，咬著牙根問：“知道牙為什么掉嗎？”

光緒不吭聲。

“說，牙為什么掉？”

“不……不知道……”皇帝的聲音打著哆嗦，轉身搖晃著走了。

慈禧追了一步，又一次揮起了拳頭。李蓮英急忙上前攔?。骸疤笙⑴?，皇帝牙疼呢，你就饒了他吧！”

我看了李蓮英一眼，這會兒又出來裝好人了，還不都是你告的密？

自從皇帝變法失敗后，官里出了一大堆的事。先是光緒被太后囚禁在南海瀛臺，自己宣布親政，接著譚嗣同等6條漢子在菜市口被斬。死在菜市口上的這些人，可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皇帝的臂膀都沒了，他只能在宮里憋屈著。

今兒一大早，慈禧就讓人把我喊到她的身邊，她說這兩天腹疼，心里發虛，身上不斷出汗。

我趕緊給她把脈，慈禧的一雙玉腕就捏在了我的手上了。

正在這時候，李蓮英跑進來了，靴子都跑掉了一只：“不好了，不好了……太后，皇上咒你了，皇上罵你了！”

慈禧把玉腕從我的手里抽出來，瞪了李蓮英一眼：“慌什么慌？慢慢說……”

李蓮英就側立一旁，慢慢說了：“您不是讓奴才監視皇上嗎？奴才就派王安天天跟著皇上。今早兒，王安看見皇上在地上打坐，嘴里不停地嘟噥，說什么祈求神靈開眼，早早拿了太后歸天！這是咒您早……早……早死??！”

慈禧的玉手劈面摑在李蓮英的臉上，她在屋里轉了兩個圈兒：“去，把他帶到這兒來！”

于是，光緒就被帶來了，然后就被打掉了兩顆門牙。

光緒走后，慈禧揮舞著沒有了戒指的拳頭，對我說：“孫鐵臣，告訴皇宮里所有的御醫，不許給他用藥！”

我點了點頭，但最后沒有聽慈禧的話。

我是統領御醫房的五品御醫，但我首先是醫生，我能見病人不管嗎？我還是去給光緒用了藥。

所以，當那個叫王安的小太監偷偷跑到御醫房來找我時，我毫不猶豫地跟著王安去了南海瀛臺。

路上，王安抽泣著告訴我：“其實我沒聽見皇上咒罵老佛爺，我只是看見皇上自己喃喃細語，不知說的什么。我就告訴了李蓮英，后來的話都是李蓮英編出來的?！?/p>

我拍拍王安瘦削的肩膀，嘆了口氣說：“以后少說話，我來涵元殿幫皇上治病的事情，也不能說，知道嗎？”

王安不說，不等于別人不說。第二天慈禧就知道了。

不過，她沒有發威，她把玉腕給我，讓我號脈。然后，她懶洋洋地問：“鐵臣啊，聽說你昨晚給皇上用藥了？”

我欠了欠身子，給慈禧換了只手平靜地說：“此事本應稟請老佛爺恩準，但皇上流血不止，倘再拖延就有性命危險，望老佛爺恕罪！”

“用的什么藥??？和哀家說說！”慈禧問。

“很簡單，還是那個偏方。用我家鄉的薺菜100克、藕節60克，水煎服，然后大蒜搗成蒜泥敷腳底涌泉穴。老佛爺您知道的，我以前也給您用過這偏方?！?/p>

慈禧“哦”了一聲，閉了眼養神。

我就是用這偏方，治好了慈禧的病才進入清宮得到慈禧青睞的。

那年，慈禧忽然身體不適，經常想嘔吐，卻又吐不出來。宮廷御醫們都束手無策。軍機大臣鹿傳霖就把寄居在鹿公館的我推薦給了慈禧。

我就是那時才看到慈禧的一雙玉腕的。那是一雙溫潤、含威的玉腕。我捏住了那雙玉腕，接通了病人的心經。慈禧得了一種特殊的病，一種不是病的病。

我明白那些宮廷御醫為什么束手無策了。我也不能說出實情。我只是輕聲安慰著慈禧，太后并無大恙，就是日夜為國操勞，過度勞累，積血為淤，堵于腹中，故而食欲不振，造成嘔吐，只需清淤活血即可！

慈禧轉了轉鳳眼，目光穿透了我的身心：“那你快去開方子下藥吧！”

我沒有開方子，而是回到住處親自下藥、煎藥，一共兩服。煎好后，我在李蓮英的引領下送到宮中，當著慈禧的面兒親自嘗了藥。我說，老佛爺先喝第一服，一個時辰后，到散淤井邊小解，回來后再喝第二服，管保病根消失，福體康泰。

慈禧的嘔吐，就這樣讓我治好了。第一服藥是祖傳秘方，第二服藥就是昨天給光緒用的止血偏方。

慈禧夸我人長得精神，辦事也精明，就把我留在了宮里。她賞賜給了我金馬駒一個，銀蟈蟈一對，還有綾羅綢緞和大批銀元寶。

我請假回到白洋淀老家，購買良田百畝，蓋房50間?；氐交蕦m后，我又對著慈禧賦詩一首述說家鄉的景致：綠遍丘原白滿川，喜鵲聲里雨如煙；鄉村六月閑人少，才上布機又插田。

慈禧說：“鐵臣，是我讓你有了這樣詩情畫意的好日子，你以后不許離開了！”我聽話，從此就待在了清宮。

如今，我又治好了光緒的病。但這次恐怕我治錯了，我等待著慈禧的懲罰。

慈禧睜開眼，那雙鳳眼又一次穿透了我的身心：“鐵臣，你犯了死罪。如果換了別人，不但殺他全家，還要滅他九族。你呢？你也是受了那個王安的唆使，就……就……就算了吧，罰你給哀家按摩按摩。你說你小子手法怎么就那么地道呢？”

我來到慈禧床邊，我本來是想捏捏她的玉腕的，但我卻捏上了她的雙肩。當我的手按摩到她的后背時，就傳來了王安被杖責而死的消息。

我的手停頓了一下，想起了涵元殿的皇上，他還有一封信等著我給珍妃送去呢？我還能送嗎？

還沒等我給珍妃傳信，八國聯軍就打進了北京。慈禧由鹿傳霖護駕，帶著光緒帶著我們逃出了京城。臨走時，她讓太監崔玉責把珍妃推到了寧壽宮外的井里。

一年半后，我們回到了京城。光緒依然住在瀛臺，只是偶爾看到他溜達到珍妃井旁，長時間仰面望天，天空連只鳥兒也不曾飛過。

1908年11月14日，光緒駕崩。第二天，慈禧因痢疾桿菌死于中海儀鸞殿。當時我沒在她的身邊，她也沒派人來叫我。所以，才造成了他們母子相繼離世的巧合。后人都說，是慈禧毒殺了光緒。我以宮廷御醫的名義保證，不會的，慈禧不會的。

我知道，慈禧那雙玉腕盡管是個鐵腕，但連著鐵腕的仍是一顆做母親的心。

選自《絕妙小小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