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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22 09:39劉海生
大家 2014年6期
關鍵詞:傻子隊長

∥劉海生

∥劉海生

∥∥劉海生,河北南皮人,著有中篇小說《遠去的馬群》《村長》《尋找》,長篇小說《怦然心動》《北河往事》《貴人》,散文集《天涯芳草》等。

傻五從早晨站到天黑,黑得十個手指都看不見了,潘隊長還沒有來。土屋前面十幾步的地方是一個河溝,河溝的兩邊是高低不平的土塄。傻五站在最高的土塄上看。他知道那是東面,東面有一條土路,路的兩側長著高高的楊樹,楊樹頭就是拐彎的地方,每次潘隊長的摩托就是從那里轉過來,突突地沖著傻五開。潘隊長的摩托有勁,直接開到傻五站的土堆跟前,如果傻五不動,潘隊長眼看就要把傻五撞倒了。傻五每次都嚇得坐在地上,潘隊長的摩托就在傻五的腳下停下來。潘隊長會罵一句,傻了吧即的,看啥呢?怕我不來呀。給你送錢送面的,也撈不著你孝順!

傻五嘿嘿直樂。

潘隊長每月給傻五送一次工資和糧食。只有這一天傻五最高興。

傻五在這里看護著一片草原,還有他住的土屋。原來這里是農場一個生產隊的點,周圍是一片草原和幾條河溝。建國初期墾荒者在這里建設了一個生產隊,后來就荒棄了。傻五全家從山東過來,就成了這里的居民。父母帶著四個兒子兩個姑娘來到這個生產隊。姑娘大了嫁給了農場的職工,兒子大了,一個一個走出了這里。生下傻五的第三年,父親就被狼吃了。傻五跟著娘,在這里生活。生產隊的人一個一個調走了,空房子一間一間拆了,最后就剩下了傻五和他娘。傻五長大了,正趕上場里招工,但是勞資科的科長說傻五傻,不能招職工。傻五的娘就到場部找勞資科長。勞資科長說,你孩子不傻,你問問他叉子幾個齒。農場用來垛草的叉子是四個鐵齒,按上一個木頭的棍子做把柄。娘知道孩子傻,也不讓孩子答,但是傻五在一邊卻說話了:五個齒。勞資科長說,對,對,加木把是五個齒。娘氣得不行,就去找場長。娘說的有理,在那片大草甸子上,不見一個喘氣的,孩子連話都沒有地方說,怎么不傻。場長是個轉業軍人,很有氣魄。他對勞資科長說,我們自己的職工子弟不招招誰?傻五招了職工沒有地方去,也不會干什么,就留在那里看草原。

傻五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娘都忍受不了這里的寂寞,到姑娘和兒子那里去生活,只有傻五留在這里。因為草原上經常發洪水,草也長不起來。傻五看著草原,如被遺棄了一般。

生產隊開工資的時候,潘隊長把工資給他送來,把他一個月的糧食送來,順便還給他帶點肉或者油,傻五就高興地盼望著這一天。

傻五的面和油已經剩得不多了,可是潘隊長還沒有來。傻五就焦急地站在土堆上張望。他還會把耳朵沖著正東方,想捕捉到摩托車的聲音。春天正在開始,積雪已經融化。

黑夜到來的時候,潘隊長還沒有來。傻五不知道這是第幾個夜晚,他知道潘隊長再不來,他就沒有飯吃了。憂愁的時候傻五也會吹幾聲口哨,內容永遠是《游擊隊之歌》里的那幾句: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敵人送上前……

傻五把面袋子里的面粉抖了抖,稀稀疏疏的一點面粉落到翻著花的沸水里面,清水成了面湯。傻五還想從面袋子里面抖出一些,他想做成疙瘩湯,但是直到傻五把面袋子翻卷過來,也沒有落下一絲面粉。傻五在湯水里放了一點鹽,再把切好的白菜絲放里面,然后盛到粗碗里,用筷子攪和著,禿嚕禿嚕地喝。放在鍋臺上的咸蘿卜被傻五咬了幾次,渾身上下都是坑坑洼洼的牙印。今天的面湯里沒有面疙瘩也沒有面條,傻五就沒有啃咸蘿卜。傻五喝了三碗面湯,出了熱汗,他用棉襖的袖子擦了一下,就聽到了外面的摩托車的聲音。太陽還沒有兩桿子高,潘隊長就來了。傻五尋思著,放下碗,推開門,潘隊長站在院子里。

傻五剛想和潘隊長開個玩笑,說他這么晚來,干什么去了,還以為你掉到水坑里了呢。傻五是這樣想的,但是嘴笨,說出來的就是三個字:潘隊長。

潘隊長站在摩托車跟前,把頭盔摘下來。傻五說什么,潘隊長也沒有聽見。傻五伸脖子的時候,看到潘隊長后面還站著兩個人,他們騎的摩托比潘隊長還破,掉了漆不說,除了兩個輪胎能裝住氣,其余的都是破舊的鐵片子,用繩子和鐵絲捆綁著,到處是粘膩的黑油污。傻五看他們都個子不高,一個裹著藍色的皮大衣,一個是黃色的棉襖。潘隊長指著藍大衣對傻五說,這是你徐哥,又指著黃棉襖說,這是你徐嫂。

傻五看著徐哥徐嫂,才知道兩個人是一公一母。

徐哥立即向前,從衣兜里掏出煙卷,遞給傻五。潘隊長說,他不會。徐哥把煙收回來;潘隊長又說,他傻。徐哥不解地看看潘隊長,潘隊長說,他傻,啥也不知道,你不要管他,你們忙你們的。徐哥說,傻還看草甸子呀。潘隊長說,就是傻才能看草甸子呢,要是不傻,這片甸子早就讓周圍村屯的牛羊啃完了,還輪到你們來放羊???徐哥說,傻到啥樣???潘隊長說,傻到啥樣,給你說吧,這塊甸子歸他管他知道,誰也別想進來,進來就給你拼命;再就是吃飯知道,其它什么也不知道。徐嫂說,他傻誰給他做飯哪?潘隊長說,他自己。烙餅、面條、疙瘩湯,都會。你看他吃得多胖。徐嫂說,看不出胖來,都是虛膘。潘隊長說,你們來正好,以后就吃你們做的飯,把傻五養胖了,我可以給你們減點包草甸子錢。徐嫂說,有我們一口就有他一口。

潘隊長對傻五說,他們來這里放羊,明天羊就過來,這回你有伴了。

傻五說,這草甸子還歸我看嗎?

潘隊長說,歸你看,你看草甸子,他們放他們的羊,兩不耽誤。

傻五說,他們在這歸誰管?

潘隊長說,歸你。

傻五嘿嘿笑起來。潘隊長說,看你這傻樣。

徐哥徐嫂看著傻五笑,眼睛瞇瞇著,呲牙咧嘴的,確實是傻。徐哥說,我們都聽你的。徐嫂說,我給你做好吃的。傻五說,烙餅,烙餅。

潘隊長說,你看他傻,就愛吃油餅,油汪汪的。他烙油餅拿油炸,我給他拿來十斤油,他一個月就吃光了。

傻五聽著,舌頭舔了一舔嘴唇。

徐哥問,傻五多大了。

傻五說,三十。

潘隊長笑一笑。要說年齡,他比你們都大,四十五六了。你們才三十來歲。

徐哥說,那你怎么讓他叫我哥。

潘隊長說,這樣叫好。你們也好說他。要不,他才不聽你們的呢。全世界他就聽我的,比我大的官來了他也不聽。

徐嫂說,你把話都讓他聽見了,他都知道我們比他小了吧。

潘隊長說,他啥也不知道,他傻。

徐哥徐嫂聽了潘隊長的話,才放下心來。

接著潘隊長給傻五卸面,徐哥幫助把面送到屋子里。徐嫂把一桶油給拿到屋子里。潘隊長從衣兜里拿出個紙張,讓傻五在上面按了手印,潘隊長把工資給了傻五。三百元錢,傻五在手上數著,一連數了三遍。數完傻五把錢又給了潘隊長。潘隊長把錢放進衣兜里,對站在一邊的徐哥徐嫂說,我給他娘送去。徐哥說,你直接給了他娘不就行了嗎?潘隊長說,不行,我給了他不干,他非要親自數完了,再讓我給他娘送去。

徐哥說,過過癮。

潘隊長領著徐哥徐嫂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初步決定,在傻五居住的土屋西面有一片廢墟,是過去隊部辦公室的遺址,現在還有幾堵墻留在那里,可以用木桿搭個圈,把羊放在里面,等春天過后,搭一個羊圈。先在傻五的房子里住,能動土之后,在傻五住的房子西頭接兩間房,他們兩個人住。因為羊是他們兩個人從各家各戶攬來放的,他們按羊的數量收了人家的錢,所以他們不想在房屋上多投入,有住的就行。

傻五住的就是兩間屋子,外屋很狹小,一個鍋臺,一個放柴禾的地方,水缸面板占了很大一片;里屋北面是一鋪炕,傻五住,還余出放兩個人的鋪蓋的地方。徐哥看看說,將就著住吧。我住中間,傻五住炕頭,我老婆住炕梢。

徐嫂不同意,說,別扭。

徐哥不高興,說你也不能睡到外屋的柴禾上去呀。

徐嫂用手掐著徐哥的臉蛋子,說,你他媽就知道折騰,看你晚上的。

潘隊長十分狡猾,詭秘地笑著說,他傻。

徐哥說,就幾天,土化了,我們接一間,自己住。

傻五終于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臉色白辣辣的,說,我不跟他們住,我自己住。潘隊長嘿嘿笑著說,傻五還不好意思了。

然后對著他們兩個說,你不好意思,俺們傻五更不好意思。自己一個大炕睡的多好。傻五除了他娘,還沒有跟別的女的睡過一個炕呢。你們要是把傻五給教壞了,我可找你們算賬。

徐嫂一臉的紅潤。

傻五感到日子有了新鮮的味道,太陽也明亮了許多。

徐哥把羊拉來之后,就圈在廢棄的房框子里了。徐嫂開始幫助傻五收拾屋子。破破爛爛的屋子,經過徐嫂兩只手擺弄,立即干凈明亮起來。傻五也幫不上忙,就在徐嫂的后面跟著,看著徐嫂干活。傻五嘴笨,也不叫她徐嫂,就叫“唉”或者“你”。徐嫂說,我叫張玉玲,你不要叫我唉唉的。傻五說,我叫劉井軍,你不要叫我傻五傻五的。徐嫂說,你也有名字呀。說罷,張玉玲就笑起來。傻五說,我家排的是“景”字,誰的名字中間那個字都是景,帶“日”字的那個“景”。俺娘說我不會寫字,讓我叫水井那個“井”,畫個方框就是。張玉玲說,看你傻,還有說道呢。兩個人說著說著,傻五就順口叫張玉玲為玲玲,叫得很親切。張玉玲還是叫劉井軍傻五。玲玲說,傻五,倒水去。玲玲說,傻五,抱柴禾去。玲玲用抹布擦著炕席,炕席被傻五燒炕燒的糊了,一片紅一片白的。玲玲擦著擦著,手上扎了刺。一個蘆葦皮子扎到玲玲的手掌上,疼得玲玲直咧嘴。傻五托著玲玲的手,不知道怎么辦。玲玲說,傻樣,快給我拔出來呀。蘆葦的皮子鉆進玲玲手掌里,外面露出一個尾巴,傻五的兩個手指夾了半天,才夾住,一拽拽出來,玲玲又叫了一聲。傻五的兩個黑指甲夾著拽出來的蘆葦的皮子,上面已經有了血,傻五仔細看,玲玲一把打掉在地,說,看看你被子里是啥。

傻五看到玲玲在自己的被子里翻出一個圓圓的倭瓜來,傻五立即上前抱住,又把它放進被子里。玲玲說,被子里放它干啥?傻五也不說,臉色立即紅透了。玲玲覺得里面會有故事,但是也不好問,把傻五的被子卷了卷,看到露出的被頭黑得如碳,就想著過幾天給他洗一洗。擦完了炕席,玲玲把兩床被子放到炕上,擺好。轉過身來,看著傻五,正要說話,見傻五正看著自己的后背。玲玲才想起剛才哈腰的時候里面的襯衫離開了褲腰帶,后面的肉露出來了。她心里熱了一下,彎著手拽了拽后面的衣服,對傻五說,燒火,做飯。

外屋地里除了潘隊長馱來的一袋面,什么也沒有。玲玲翻了一下,見到一個紙盒子里有一方便袋黃豆,是傻五秋天到地里撿來的。玲玲問傻五黃豆怎么吃呀,傻五說,炒著吃的。說著,傻五從衣兜里掏出一把炒熟的黃豆,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著。傻五的牙齒特別好,白而堅硬,嚼黃豆的聲音特別響。玲玲又翻出兩棵葉子干干的白菜和幾個發芽的土豆。玲玲說,中午烙餅炒土豆絲。

傻五聽了玲玲的話,立即把白面放到墻角,用身體擋住,眼睛一眨一??粗崃?。玲玲正在刷鍋,把刷鍋水倒出來,卻沒有聽到傻五的聲音。玲玲轉身一看,傻五擋住面袋子,一語不發看著自己。

玲玲問,咋的了?

傻五不說話。

玲玲說,我做飯,你燒火就行。

傻五說,我會做。

玲玲說,你看你的做飯鍋,鍋巴都已經遮住了。

傻五說,你們睡覺行,吃飯不行。

玲玲明白了。說,我們先吃你的,過兩天你徐哥去買面買菜,你就吃我們的。以后你也不用買面買菜了。

傻五這才離開面袋子,轉身出去抱柴禾。玲玲說,都說你傻,你也不傻呀。

第一個夜晚對于三個人來說都是陌生的。

傻五在天黑下來的時候就鉆進被窩睡覺了。屋里的一盞馬燈幾乎沒有點燃過,落滿了灰在外屋的角落里掛著。玲玲把它擦干凈,拿到了里屋的桌子上。這是一個學生上學用的課桌,傻五從前在隊里的小學拿來的。玲玲把燈放好,小心打開燈罩,劃了一根火柴,火焰慢慢升起,昏黃的光芒籠罩著小屋。

在玲玲忙著點燈的過程里,傻五已經快速把被褥攤開,脫下棉襖棉褲,魚一樣裹在被窩里。徐哥還要抽一口煙。他抽的是那種辛辣的旱煙,用一條白紙卷好后,摘掉多余的部分,叼在嘴里。他配合著玲玲的點燈,看到玲玲把燈點燃了,立即把玲玲手上的火柴接過來,漸漸熄滅的火苗在徐哥的煙草上被吸吮得發亮,煙點燃了,火柴棍立即化成了灰燼。

徐哥吐出一口煙霧,自己就被辣得咳嗽起來。兩口子互相問了問今天的工作情況,又說起明天的打算。傻五在被窩里說,你們睡覺吧,沒有燈油了。聽了傻五的話,徐哥把煙在鞋底子上捻滅,嘆一口氣,開始脫衣服。玲玲是最后一個躺下的。她熄滅了燈,在黑暗里脫下衣服,把棉襖放在枕頭下面,把褲子壓到腳底下的被子上,然后鉆進被窩里,先坐了會,就準備躺下。徐哥摸了摸玲玲的襯衣,問,不脫了。玲玲沒有回答,徐哥說,他傻,沒事。脫了吧,睡覺踏實。玲玲還是沒有脫,她說對面窗戶的風大,冷。徐哥說,掛一個簾子就好了。玲玲說,我明天用舊布縫一個。

屋子里安靜下來,黑暗迅速填滿了各個角落,天棚上面的泥土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玲玲說我有點害怕。徐哥的大手就伸進了玲玲的被窩,玲玲壓住了呼吸。徐哥等了一會,又把腿伸進了玲玲的被窩。玲玲輕輕地推了徐哥一下,說,傻子睡了嗎。

他們把耳朵豎起,聽了聽,傻五呼吸的聲音變成了呼嚕,呼嚕的聲音很均勻,就像溪水流淌的時候突然遇到一塊石頭,呼嚕也會突然的大兩聲。徐哥說,睡了。玲玲說,沒睡。

傻五的呼嚕聲停了一下,接著又響起來。

徐哥本來累了,想睡下,可是手在玲玲的身上游動的時候,渾身就激動得戰栗,下面把持不住了。他顧不得傻五睡不睡,扯開玲玲的被子,就要爬到玲玲的身上。玲玲推了兩下,她怕傻五聽見,沒敢說話。徐哥說,一個傻子,你怕啥?說著已經騎在玲玲的身上。黑暗里徐哥急促地尋找位置,玲玲就抓住徐哥的硬東西,說,這么個小玩意,放啥放。徐哥說,驢的大。正說著,就聽到傻五的被窩里傳來噗噗的聲音。徐哥驚慌地去看,下面就停了下來。玲玲說,傻子放屁呢。徐哥立即呼吸深重,接連罵道,真他媽的臭。玲玲說,傻子愛吃炒黃豆,能不臭嗎。徐哥頂著臭味,繼續活動。但是臭氣越來越大,徐哥有些頂不住了。精力一不集中,下面就軟下來,總覺得沒有進去,在外面打滑呢。他連連問玲玲,進去了嗎,進去了嗎。玲玲不高興地說,進去了。徐哥覺得沒有了多少力氣,但是沒有噴射出去,心里堵得慌。他忍耐著繼續努力。玲玲說,行不行。徐哥說,行,行。徐哥這時候發現屋子里的臭氣少了,勁頭又來了。

突然一道手電的光芒照射在徐哥的臉上,徐哥睜不開眼睛。傻五坐起來,狠狠問,干啥呢?

傻五晚上喝的湯,剛睡著就要上廁所。喝湯的時候傻五就對玲玲說了,晚上喝多了湯,起夜。玲玲不知道起夜是什么意思,說沒事,有事我和徐哥去辦。傻五說,啥你辦哪,尿尿,你能辦哪?玲玲笑了。傻五說他以前晚上不喝湯不喝水,晚上不起夜,起夜要到外面去,外面多冷啊。今天晚上的一碗湯,傻五剛睡下就憋不住了。隊里給他配的值班手電筒是三節電池大腦袋的高能手電,他本來想摸黑去起夜,可是他聽到炕梢啪嘰啪嘰的聲音,立即抄起手電照射過去,見徐哥趴在玲玲身上,玲玲發出痛苦的呻吟,傻五就大呵一聲。

操,你把手電關了。

傻五繼續照射著,說,干啥呢?

徐哥看不說出個理由傻五是不放過了。玲玲在下面推著徐哥快離開。徐哥被照射著,不敢動,一動光光的身體就暴露了,隨帶著玲玲光著的身體也會暴露。徐哥就又說了一聲,你把手電關了,我給你說。

傻五關了手電,徐哥從玲玲身上下來,回到被窩里,對著傻五的黑影說,我給你嫂子蓋蓋被子。

傻五啊了一聲,說,蓋個被子那么費勁呀,我還尋思你倆打仗呢。

傻五說著把腿伸到地上,用腳在地上找鞋。穿上鞋,披上棉襖,推門往外走。玲玲說,傻子,你可別凍著。傻五說,我不怕冷。

傻五到外面一站就尿上了。尿水像是從茶壺里倒出去的,嘩啦嘩啦落在冰凍的地上,非常響亮。屋里的玲玲對徐哥說,這么多尿,一桶都得多。傻五那玩意要不是個膠皮管子,咋尿得出來呀。徐哥說,不能小了。玲玲說,以后你小心點,多丟人哪。徐哥說,丟啥人哪。他傻得啥都不懂,下次就算當著他的面干,他也不知道。玲玲用手打了徐哥一下,徐哥的手就抓住玲玲的胸口,說,沒過癮呢。玲玲的奶子奇大,抓在徐哥的手里軟軟的。玲玲說,明天吧,我睡了。

傳來傻五咣當咣當的關門聲。

徐哥兩口子很能干,只幾天功夫,一切都歸攏好了。徐哥白天放羊,玲玲在家收拾羊圈,洗衣服,做飯。傻五跟著前后跑,也忙得很累。

玲玲做的飯傻五很愛吃。玲玲不讓傻五吃炒黃豆了,她把黃豆生了豆芽,做菜吃。屋子里沒有了傻五放屁的臭味。傻五嘴里沒有嚼的東西,很不高興。玲玲就炒了爆米花,讓傻五吃。傻五嘴里有了嚼的東西,跟在玲玲的屁股后面,像一個孩子一樣。玲玲在屋后面用葦簾子圍了一個廁所,房前屋后也干凈了。玲玲看到傻五站在院子里尿尿,就在傻五的屁股上踢一腳,讓他到廁所去尿。傻五抱著小便的東西不動,尿泚得老高。玲玲就想,真是傻呀,跟個孩子一樣。玲玲揪住傻五的耳朵,把他拽到廁所去。玲玲指著廁所里面的土堆說,傻五,你能用尿把土堆泚出坑來嗎。傻五說,能。玲玲說,不能。傻五就掏出來尿。玲玲沒有防備,看到傻五掏出個又長又大的東西來,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玲玲還沒有看到這樣大的東西。心里滾滾的熱,想,這么大歲數了也沒有用一次,白長了。玲玲自己就不好意思起來。她幻想著那東西放進去的情景,臉頰就熱熱的。傻五一下有了目標,天天到廁所去泚土堆,玲玲就不用收拾院子了。

天氣有些暖和,玲玲坐在羊圈的欄桿上曬太陽。草原上的太陽明晃晃的,玲玲瞇縫著眼睛,渾身熱烘烘的。玲玲感到棉襖熱了,過幾天就要換毛衣了。去年那個毛衣的毛太硬,穿在身上都把里面的衣服扎透了,皮膚癢癢的。玲玲想再買一個?,F在錢緊,等剪了羊毛把羊毛賣了再買吧。

玲玲正想著,身上就癢癢起來。她以為是感覺到的,就伸手撓了撓。一會又癢了,她又撓。這樣撓了幾次,她開始懷疑里面有東西??纯茨莻€傻家伙躺在屋里沒有出來,玲玲就脫了衣服,看一看。棉襖里面什么也沒有,她又把里面的襯衣脫下來。粉色的襯衣上面繡著蕾絲,還是結婚的時候買的呢。玲玲沒有細看,就嚇了一跳。衣服上面爬著很多的虱子,再一看,衣服接縫的滾邊里還隱藏了很多虱子生出來的蟣子,密密麻麻的,滾成了蛋。玲玲氣得從欄桿上跳下來,手里拿著衣服,把棉襖穿上,往房子里走。她知道是傻五身上的虱子通過徐哥爬到她身上來了。多少年沒有見到虱子了,玲玲不知道怎么才好。

來到屋子里,傻五還在炕上躺著。剛吃過午飯,傻五肚子里飽飽的,舒服地伸著懶腰。嘴角吃油餅留下的油膩亮亮地抹在嘴唇和嘴巴上面,連鼻子尖都是亮的??吹缴滴寰谱泔堬柧耧枬M的樣子,要是往日玲玲會覺得這個傻家伙挺有意思的,今天看了心里就不高興,心里罵著,就知道吃,吃,吃飽了養一堆虱子,都傳到我身上了。想到虱子咬完了傻五又去咬自己,玲玲就委屈。

這些年幾乎看不到虱子了,還有的說是現在農藥厲害,人身上的肉里都是農藥,什么虱子咬了,都受不了。玲玲幾乎都不記得虱子的樣子了,她心里很害怕。她伸手去抓傻五的手,卻立即收了回來。玲玲看見傻五懷里正抱著圓溜溜的倭瓜,手掌在倭瓜凸起般的乳頭上撫摸。玲玲就好像受到了侮辱一樣,問他,你抱著倭瓜干什么?傻五也不吱聲,把倭瓜放到被子里。

傻五從小在娘的被窩里長大,摸著娘的乳房睡覺,離開娘后,不摸心里就不踏實,睡不著覺。于是他就找替代物。這個倭瓜是他去年秋天走了很遠在一個村屯的地里找到的,一直抱到今天。玲玲不知道這些,想哪一天把這倭瓜做成粥,給他吃了。

傻五站到地上,就看到玲玲翻騰他的被子,接著又翻騰徐哥和她自己的被子。翻騰完了,玲玲從炕上跳下來,把手伸到傻五的衣服領子里,把紐扣打開,扯著里面的襯衣看。玲玲靠的很近,幾乎貼著傻五的臉。傻五一動不動。玲玲覺得傻五怎么這么老實,往傻五的臉上一看,傻五眼睛正落在玲玲脖子下面的乳溝里,圓圓的眼珠子幾乎要掉落下來,順著玲玲的兩只乳房滑下去。玲玲還沒有說話,傻五就說,真大。玲玲只包裹了棉襖,里面的襯衣剛才脫下來沒有穿,空空的,上面的扣子沒有系,像敞開的門,把兩個球似的乳房骨碌出來,嘣嘣的。玲玲本來想生氣,傻五的話說得她不知是害羞還是激動,忍不住用雙手摸了傻五的臉,嚇唬他,不許看。傻五說,好看。玲玲本來想在傻五貼著肉皮的衣服里面找出虱子來,傻五的話讓她放了手。傻五的手卻伸過來,直奔玲玲的胸前。玲玲用手擋住,傻五的勁頭很大,他們距離又近,傻五粗糙的手指就摸到了。玲玲啪地把傻五的手打下去,說,快去抱柴禾,燒水,洗衣服。傻五快樂地跑出去了。

傻五從來也沒有這么高興過,一高興就非常勤快,他來來回回忙著,玲玲讓他干啥他干啥。玲玲想不出消滅虱子的最好辦法,這里沒有農藥殺蟲劑,徐哥說最好使的是六六粉,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地方去買了。傻五說,用開水燙,把虱子都燙死了。玲玲覺得這是唯一的辦法。為了把害蟲都消滅,玲玲把衣服和被單褥單都放進鍋里煮。鍋里的水開了很長時間,玲玲才把衣物撈出來。煮傻五的褥單時,玲玲看到上面一塊一塊的污物,就想是什么東西。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玲玲問傻五,傻五說,不知道。說著傻五就不好意思了。

晚上玲玲對徐哥說,徐哥說,傻五遺精唄。玲玲說,他那個傻樣,還知道遺精。徐哥說,就跟女的來例假一樣,男的到時候就遺精。玲玲說,壞了,我都放到鍋里煮了,我們晚上喝的湯里都是他那玩意了。徐哥開玩笑說,我和傻五都沒事,你喝了要是有了孩子,生出來肯定是傻子。

兩個人的對話挑逗起玲玲的情欲,她伸著手去抓徐哥肚子上的東西,徐哥說,我累了。玲玲說,沒意思。徐哥說,你怎么天天想呢。玲玲說,這里沒燈沒電黑乎乎的連個電視都沒有,這么早睡覺干啥呀。徐哥說,我一天趕著羊走幾十里草原,晚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玲玲嘆了一口氣。徐哥說,自從傻五照了我一下,嚇得那玩意都不愿意起來了。玲玲在心里罵了一句傻五。傻五的虱子折騰得她現在心里還煩著,那天照手電,玲玲心里也籠罩了陰影。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徐哥就好像沒有了力氣,軟不軟硬不硬地應付著。正想著,玲玲又覺得渾身癢起來。

她什么也不顧地喊傻五,傻五,快開手電。

《了翻天1》 水彩 55cm×75cm 2013年 陳流

《了翻天2》 水彩 55cm×75cm 2013年 陳流

傻五還沒有酣睡,聽到玲玲的喊聲,手立即從倭瓜上挪開,抓住手電,把身體越過徐哥,打開手電,一道強光射在玲玲的身上。玲玲坐著,把被頭打開,翻找著,新洗的被里子上面什么也沒有。玲玲正猶豫,傻五喊,在那呢。玲玲說,在哪。玲玲順著傻五手指的方向,發現他指的是自己的兩個乳房,以為傻五說謊,但是傻五的手指不動,玲玲就低頭去看,果然在玲玲的胸脯下面接近乳房的地方有一個虱子,玲玲就一把抓住,喊道,傻五,接著。傻五伸過手,接住。玲玲說,傻五,你看這個多大呀,在我身上吃飽了,都是血。你快找個地方用手指蓋把它按死。傻五把虱子在手里捻了捻,捻到手指肚上,然后用手電的光照著。白色透明的虱子舉著爪子在空中撓,像舞蹈演員揮動著手臂,天問的樣子。虱子肚子里是紅彤彤的血,上身濃,是黑色的;下身淡,是淺粉色的。剛剛在玲玲身上吸進去的,還沒有消化。玲玲說,你個傻子,快整死吧,別跑了。徐哥對傻五說,把手電給我,你在炕沿上按死它。

傻五看著看著,嘿嘿地笑。

玲玲不知道傻五笑的是什么意思,看他那樣子好像手里不是個小虱子,而是一個獵物,他逮到了一只野兔就是這么看的,他逮到了一只麻雀也是這么看的??墒橇崃徇€是感到傻五懷著更深的意思,是什么意思玲玲看不出來。

徐哥也焦急地坐起來,徐哥身材矮小粗胖,沒有腰,坐起來就和立起來一樣。傻五不想讓徐哥坐起來,喊道,別動。

徐哥停下來。他聽傻五的聲音,好像他一動,傻五手里的虱子就跑了,他半欠著身子,看著傻五。

玲玲說,我求你了,傻子。

傻五說,它的肚子還熱乎呢。

徐哥說,你可不要扔到地上,扔到地上它還會爬上來。

玲玲說,千萬不要掉被上,掉上就找不到了。

徐哥說,給我,我按死它。

玲玲一想也對,就讓徐哥快把傻五手里的虱子拿過來。玲玲說,你小心點,別掉到你的身上。徐哥說,掉到我的身上,就會爬到你身上。玲玲說,快接過來吧,還開玩笑呢。掉下來還得啃我的肉。徐哥說,你的肉香,你的血甜。玲玲說,還是吃傻五吧。都是他養的。徐哥說,現在我們血脈相連了。玲玲說,別把傻五的傻都傳給我們,我們都是傻子了。你不接過來,就把他的手電拿過來,要不傻五怎么按死它呀。徐哥看著傻五一手是手電筒一手是虱子,想著去接哪一個。

傻五笑完,說,玲玲,你看我怎么收拾它。

玲玲不知道傻五會給她什么驚喜,睜大眼睛看著。徐哥兩個胳膊肘子支在炕上,像個螞蚱似的,一動不動,看著傻五。

傻五把虱子在手指肚上又捻了捻,閃電一樣把它扔進嘴里,嘴動了動,牙齒上就發出嘎嘣一聲迸裂,在黑暗的小屋里石破天驚,猶如天外隕石落在草原上,轟然巨響,震驚了傻五身邊的兩個人,他們傻子一樣的看著傻五,以為一個巨獸正吞噬著他們的羊群。

傻五咀嚼之后,虱子的肉皮已經成為碎屑,傻五感到黑色的血崩到嘴唇上,就把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接著又開始咀嚼。

土屋里一片寂靜。

徐哥每天早晨去草甸子上放羊,放的近,中午就回來,放的遠,就帶了午飯,中午在草甸子上吃飯。草甸子上新草還沒有生長出來,枯萎的干草已經夠羊吃了。過去徐哥攬了羊放牧,啃的都是地頭的草和地里壟溝里的莊稼葉子,羊都瘦瘦的。草甸子上的草厚,徐哥放羊也不累,找個土坡就能休息。草原上的積雪已經化沒有了,河溝里的冰剛開始融化,羊喝水要回去喝。傻五的土屋前有一個壓水的井,早晚羊喝水的時候都是傻五壓水,玲玲做飯,徐哥把羊圈起來,傻五就把羊欄的門關上,再用繩索捆好,就一切都完畢了。如果羊下了羊羔,天氣冷,就放在他們住的土屋里,單獨喂養,能跑的時候再放到羊欄里。

傻五喜歡擠羊奶,綿羊沒有多少羊奶,但是棒奶的時候,能擠出半盆來。傻五的手很靈活地在羊的乳頭上搓動,乳汁噴射出來,呲呲地響。傻五跟著就有了快感。玲玲在一邊看著,心里想一想,就覺得傻五還是很有意思,不知不覺的,自己的乳房就顫動起來,傻五的手好像在自己的胸前抖動,快樂就傳遍了全身。玲玲被傻五對乳房的向往感動。那一次被他摸了之后,傻五幾乎天天把眼睛放在她的乳房上。玲玲不好讓傻五失望,又讓他摸了幾次??墒巧滴宓么邕M尺,他竟然把嘴趴過來,咬住了玲玲的乳頭。玲玲推他他也不放開,玲玲怕傻五把乳房咬壞了,就任他咬著。傻五吱吱地吸,吸得玲玲心都癢癢的了。

草甸子上這三個人,徐哥放羊,有放羊的快樂,他走著,吆喝著,看天看地看云起云落,大草原給他帶來了舒心和愉快;傻五因為有了徐哥和玲玲和羊群,他的世界也變了。他好像生活在一個快樂的王國里,睡覺都是微笑的。只有玲玲是孤寂和絕望的。四周沒有人煙,晚上睡覺是兩個傻子,白天跟前是一個傻子——她把徐哥也歸到傻子里面了,因為徐哥不到她身上玩,躺下就睡覺,和傻子沒有區別。玲玲讓傻五摸摸自己的奶,既是可憐傻五,也是自己太沒有意思了。她想傻五是怎么在這里過那么多年,怎么面對這個無聲無息的草原,怎么在黑夜里度過漫長的睡眠,玲玲想不通。玲玲還幻想著讓傻五爬到自己的身上來,感受一下這個處男帶給自己的驚喜。她為自己的想法而覺得羞恥么,自己在心里暗笑自己。

傻五不喝羊奶,他接了奶就去喂羊羔。徐哥對玲玲說,你看傻五多能干。徐哥不知道傻五想的啥,玲玲知道。玲玲說,我看也是。傻五給我們干得太多了。徐哥說,我們剪羊毛的時候給他買件毛衣。玲玲說,好。傻五聽了很高興,兩只手更加有力地擼著羊乳頭。羊被擼疼了,不停動著蹄子。

徐哥把羊群趕走了,一切又都沉寂下來。

玲玲還是忙著洗衣服。她一遍一遍地洗,虱子已經少了,但是還沒有徹底消滅。玲玲認為罪魁禍首就是傻五。這里剛洗過,傻五那里就生出一堆。玲玲就繼續洗。傻五說,虱子是洗不沒的。它們就藏在土里,土里生土里長,爬到炕上就靠吃人肉活著。玲玲一聽,就把開水往地上澆,澆得屋地濕乎乎的。接著把屋地上的泥鏟出去,讓傻五把外面的土弄回來,鋪到屋地上,屋里是新土的清香。

傻五累了,坐在炕上,看著玲玲洗衣服。

玲玲問,傻五,你在這呆著有意思嗎?

傻五眨眨眼睛,說,有意思。

玲玲說,咋有意思呀,也沒有個人說話,也沒有人睡覺。燈也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也沒有。就你一個人,也不說話,我看你都啞巴了。

傻五說,我才不啞巴呢。夏天草甸子上有花有鳥,河溝里有魚有野鴨子。就是冬天不好,下雪就好了,我順著兔子的腳印追兔子。

玲玲說,就你一個人看草甸子,誰來放羊放牛你能趕走嗎?

傻五說,他們來我不趕。我抓他們的羊和牛。抓住就殺,他們就不敢來了。

玲玲說,我家的羊你怎么不抓住就殺呀?

傻五說,你是隊長讓來的。

玲玲說,隊長對你好吧。

傻五說,好。

玲玲說,怎么好。

傻五說,就是好。

玲玲說,想媳婦嗎?

傻五說,想。

玲玲說,咋不找???

傻五說,沒錢。俺娘說攢夠了就找。

玲玲說,我給你當媳婦吧,我不要錢。

傻五說,真的。行。

玲玲發現傻五聽了這話眼睛里放出一道閃電,照亮了黑黢黢的房屋。玲玲喜歡看到傻五開心,逗逗傻子,是玲玲唯一的趣事。玲玲一邊擰衣服,一邊說,你也不能看著你媳婦擰呀,過來干點。傻五就接過衣服,使勁擰,水嘩啦啦地滴在盆里。玲玲把衣服拿過來,抖落開,讓傻五曬到外面去。傻五曬衣服回來,玲玲說,找媳婦干啥呀?

傻五說,俺娘說,點燈,說話,洗衣服。

玲玲說,不對,還有呢。

傻五說,沒有了。

玲玲說,還得生孩子呢。

傻五說,對,生孩子。

玲玲說,你會嗎?

傻五說,不會,媳婦會。

玲玲嘿嘿地笑,看著傻五站在那里,這個比丈夫高一頭的傻大個,什么都不懂呢。傻五越不懂,玲玲卻覺得說話隨便了。她從羊下羔開始問傻五,問到傻五家哥哥姐姐都在哪里,問到他娘攢多少錢了。正問得興起,傻五大叫一聲,把玲玲嚇一跳。

傻五喊,血,血。

玲玲沒有明白,四下里看。

傻五說,板凳上,你屁股底下,都是血。

青草發芽的時候,傻五放荒。放荒就是把草原點著火,把枯草燒光,長出來的新草就茂盛。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放荒了,過去放荒火控制不住,燒到農村去,惹了很多麻煩。今年潘隊長讓傻五放荒,是想讓徐哥的羊吃到好草。傻五說自己看不過來,潘隊長就讓徐哥兩口子幫助放荒。傻五一邊放荒一邊玩,徐哥兩口子追著火跑,怕火著到農村去,燒了誰的房子誰的柴禾,賠不起。

傻五提著樹條子做的掃帚,在火里穿行,渴了到河溝子里找點冰吃,餓的時候卻沒有了辦法。他看到徐哥兩口子坐在地上喘氣,就過來對徐哥說,你回去熱點飯,我們在這等著。徐哥說,我累了,讓你嫂子去。玲玲說,我也累了呢。傻五對徐哥說,你沒有聽玲玲說她累了。你快回去拿飯。徐哥很不高興,你個傻子命令起我來了。徐哥說,我不回去,我還想等著吃呢。傻五過去,用腳踢了踢徐哥坐在地上的屁股,說,你去不去。徐哥說,你還反了呢。傻五說,你不服???潘隊長說的,我管你,你不聽我的不行。徐哥說,我就不去。傻五伸手抓住徐哥的衣領子,把徐哥提起來,徐哥也不服氣,抱著傻五就要摔跤。傻五一身蠻力氣,徐哥個子小小的,哪是傻五的對手。如果不是玲玲急急喊著,傻五就把徐哥扔出去了。徐哥拍著身上的土,罵罵咧咧地往回走。傻五坐在玲玲身邊,也氣得臉通紅。玲玲沒有看傻五,對遠去的徐哥說,飯在鍋里呢。

傻五和玲玲坐在一起等徐哥。玲玲說,說好的干完了我們一起回去吃,你怎么想起讓他回去拿飯呢。傻五想說,我一看到他和你坐在一起我就難受。但是傻五不會說長句子,說出來就兩個字:來氣。玲玲聽不懂來氣是什么意思,就看看傻五。自從那天玲玲說做傻五的媳婦,傻五暗地里高興了好幾天。玲玲是句玩笑,傻五不懂得什么叫玩笑。玲玲說,你咋不叫我去呢。傻五說,我怕你累。玲玲聽了很感動,以為傻五會心疼人了。玲玲沒有心思去注意傻五,但是傻五的很多細節讓玲玲不明白。傻五說炕頭熱,徐哥放羊累,讓徐哥睡炕頭吧。徐哥很感激,說我還是睡中間吧。傻五又生氣了,說不燒炕了,我嫌熱。玲玲說,我炕梢涼,傻五又立即開始燒炕。有一天天氣不好,徐哥沒有出去放羊,中午飯玲玲讓徐哥做。徐哥知道玲玲來例假了,就主動把飯做好了。傻五邊吃邊說不好吃,吃幾口就放下了,兩口子誰也不明白。玲玲想,這個傻瓜還來脾氣了。

玲玲那天來例假,弄得褲子和板凳都是血,傻五看著眼淚都流下來了。玲玲知道和傻五說不清楚,就逗傻五說,屁股坐上了釘子,扎出血了。傻五非要玲玲脫下褲子他看看。玲玲不干,傻五就過來扒褲子。玲玲哄傻五,過幾天讓他看,傻五才罷手。玲玲想,這個傻五心眼還挺好的。但是沒有想到,傻五把看屁股當做了一件事,見徐哥走遠了,傻五對玲玲說,你把褲子脫了。玲玲說,干啥。傻五說,我看看。玲玲說,看啥。傻五說,看屁股。玲玲這才明白,說,好了好了。傻五不信,玲玲說,你摸摸我的肚子吧。傻五就在玲玲的衣服外面摸了摸玲玲的乳房,才忘了屁股的事。

荒火漸漸熄滅了,留下一塊沒有放荒的荒草放徐哥放羊。玲玲烙油餅,炒土豆絲,三個人一起吃飯,算是對放荒結束的慶賀。

幾場春風草甸子就綠了。紫色的黃色的小花開放在地皮上,在微寒的空氣里非常精神。傻五把這些小花采了,用繩子系在一起,放在一個盛滿了水的空瓶子里,玲玲看了,以為是徐哥弄來的,沒想到傻五會喜歡花。玲玲好像明白了,傻五在草原上有自己的歡樂,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人與人的交流,不知道熱熱鬧鬧的氣氛,他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會很安靜。傻五還拿著鐵鍬到草甸子上去挖一種叫辣根的東西,細長的根長在地下,冰凍的地面一開始融化,它就開始生長。根須如線,在風化的堿土上開出綠葉,綠葉如扎成一團的綠毛線。傻五在嘴里嚼著辣根的根須,嚼出一股薄荷的辣味,那種淡淡的但是卻永久的辣味,讓傻五十分迷戀。傻五把它送到玲玲的嘴里,玲玲一嚼就要吐出來,但是被傻五用手堵住了嘴。傻五說,你吃吃就好吃了,俺娘說,敗火。玲玲嚼了嚼,在土腥味里終于找到了希望的味道,腦子馬上就清涼了,身體里涌動起一股潮流。玲玲不知道這東西是滋陰補陽的,就感覺很興奮。她把嚼碎的辣根沾在舌頭上,伸出來,讓傻五看。傻五看過,說,好吃吧。玲玲的舌頭還是伸著,上面的辣根白白的堆在紅紅的舌頭上面,尖尖的舌尖紅的要滴血。傻五不知道怎么回事,玲玲就把舌頭插進傻五的嘴里了。辣根在玲玲的舌尖上已經微涼,進到傻五的嘴里,涼絲絲的帶著薄荷的氣味,傻五還聞到了玲玲嘴里的香氣,傻五立即精神抖擻。玲玲咬住傻五的嘴唇,身上的火氣在親吻里宣泄出來。傻五好像知道這是接吻,便抱住玲玲的腦袋把嘴咝咝地壓上去,喘息的聲音越來越大……

傻五動不動就訓斥徐哥,徐哥莫名其妙。徐哥對玲玲說,這傻瓜怎么看我不順眼呢,我老婆給他做飯給他洗刷,把他養得白胖白胖的,還訓起我來了。玲玲不做聲。徐哥有一天放羊回來得晚,鍋里沒有熱飯,徐哥就罵了玲玲兩句。玲玲想自己明明放在鍋里的菜飯怎么會沒有了呢。她到外屋地一看,知道是傻五給拿出來,放到盆子里了。玲玲不好說出來,就沒有做聲。傻五聽到徐哥的罵聲,就在徐哥的后面踢了一腳,說,罵誰呢。徐哥看看傻五,不跟他一般見識,沒有理他。

天氣已經暖和,徐哥和玲玲商量著脫土坯接房子的事。徐哥一天也不想和傻五在一起了。兩口子算計什么時候開始脫坯,脫八百塊坯,再打三十塊葦簾子,起早貪黑就干完了。玲玲還特別告訴徐哥,不要得罪傻五,讓傻五和我們一起干活。徐哥不想得罪傻五,可是傻五總是和他過不去。玲玲暗暗一笑。

傻五聽到他們的算計,不同意他們蓋房子。徐哥問他為什么,來的時候說好的要蓋房,潘隊長都同意了。傻五說,這里我說了算。玲玲知道傻五不想讓他們搬出去,自己也不想搬出去。所以徐哥和傻五吵,玲玲就在一邊看熱鬧。但是沒有想到最后吵大了,第二天傻五就要到隊里去找潘隊長,讓潘隊長把徐哥攆走。傻子的話他們也沒有信,可是早晨吃飯就不見了傻五。徐哥堅信潘隊長不會聽傻五的話,就沒有當一回事。玲玲知道傻五喜歡自己,趕走徐哥是假,想和自己是真。傻五現在已經戀上玲玲了,每天要是不摸奶,就會生氣。有時候玲玲還讓傻五親親嘴,自己也快樂。

可是一連幾天都不見傻五,徐哥和玲玲就嚇壞了。這里沒有信號,徐哥的手機也用不上,玲玲說,你騎摩托去潘隊長家看看,傻五怎么還不回來。徐哥說,騎什么摩托呀,摩托都讓傻五給弄壞了。玲玲說,是傻五弄的嗎?徐哥說,怎么不是?就我們三個人,你能弄嗎?玲玲一想也就是傻五干的了。徐哥去放羊,玲玲忍不住就去屋后面的甸子上去看,看傻五回來沒有。如果是迷了路,這幾天傻五也會餓死在草甸子上了。玲玲不知道為什么,還很惦記傻五。這幾天沒有傻五,屋里屋外都很冷清。晚上睡覺,玲玲對徐哥說,我們找找吧。徐哥說,這么大的草甸子上哪找啊。玲玲說,人要是丟了,隊里還不找我們。徐哥說,找我們干啥,也不是我們把他殺了,再說傻五對草甸子比我們熟悉,我要去找,還不把我整丟了。玲玲說,也是。徐哥說,都是我們把他慣的,還跟我發脾氣了。玲玲說,他一個傻子,你還當回事呀。徐哥說,就因為是傻子,我才不理他呢。玲玲說,好了,好了。不說了。徐哥說,正好他不在,我們好好玩一玩。說著徐哥就往玲玲身上去。徐哥也沒有很大的愿望,就是想哄哄玲玲??墒球T上之后,怎么也放不進去。玲玲說,算了,軟綿綿的,往哪戳呀。徐哥一聽,也沒有了興趣。翻身下來,想了想罵了傻五一句,都是他給我弄的,手電照的我都硬不起來了。玲玲很掃興,說,哪天煮個羊鞭吃吧。

傻五一走,玲玲就要親自去干很多活??粗孟袷橇闵⒌幕?,加起來就很多。最麻煩的是掃羊圈、喂羊羔、擠羊奶。傻五干這些都很得力。有時候傻五不想干了,玲玲就會想辦法?,F在給傻五做好吃的不行了,只能用身上的東西哄他。傻五也聰明,現在和玲玲接吻接得很熟練,弄得玲玲激動地渾身發抖,下面的水嘩嘩地下,像剛蒸熟的灌湯包。玲玲上次一激動,想和傻五更深刻地動作,但是玲玲把想法又收回來了,她不敢越過這個門檻,怕徐哥揍她,但是忍耐的痛苦讓她幾乎昏過去。她把手伸到下面,捏了捏傻五的褲襠,褲襠正一翹一翹地往上鼓,把棉褲都支起來了。但是傻五還不知道把她按倒,就那么傻啦吧唧地親,玲玲很不高興。她希望傻五把她按倒,以后有了麻煩推給傻五,徐哥也不會把個傻子怎么樣。玲玲試了幾次,傻五只是親一親,沒有向前發展的意思。

《白虎》 布面油畫 200cm×150cm 2011年 陳流

玲玲想,下一步怎么教他呢?

原來世界都是女人教壞的,責任都是男人承擔的。

沒有了傻五,玲玲干活也沒有勁頭。干一會歇一會,中午就到了,她也沒有做飯,睡到下午,晚上徐哥回來,看屋子里冷清清的,很生氣。到了里屋見玲玲還躺著,就問你怎么了。玲玲說,我病了。徐哥以為是真,摸了摸玲玲的額頭,罵了一句,不燒不熱的,病什么呀。玲玲說,我想傻五了。徐哥說,真沒有出息。玲玲說,我就沒出息了。這么多活,沒有他我干不動了。徐哥說,好好。明天再不回來,我去給你找。

徐哥放羊走了,玲玲把碗涮了,準備去羊圈掃羊糞。玲玲有個習慣,干活之前到廁所去尿尿,免得弄一手羊糞去廁所。她蹲在用蘆葦簾子夾的廁所里,一邊尿一邊定了定神,突然發現簾子的角落里她來例假時用過的衛生紙一片一片地夾在葦簾子里,編織得很好看,從她后面快轉到眼前來了,她想一定是傻五干的。傻五對她身上的東西都很崇拜,這樣的男人玲玲還是頭一次見,說他是個傻瓜,他還不像;不是傻瓜,做的事讓玲玲很費解。玲玲想著,回到屋子里拿鐵鍬,轉身時發現門被推開,傻五進來了。玲玲又驚又喜,上去就把傻五抓住,問他哪里去了。傻五嘿嘿地笑著。玲玲發現傻五渾身上下都濕了,頭發上還有草渣子。手里一個方便袋,里面放著幾條老頭魚。傻五說,拿個盆來,放魚。傻五走到鍋臺跟前,灌了水的棉鞋走起路來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玲玲把盆放在鍋臺上,傻五把方便袋里的魚倒進盆里。幾個黑色的老頭魚翅膀和腮扇動了幾下,都是活的。

玲玲說,你個傻瓜,干啥去了?

傻五說,給你打魚去了。

玲玲說,上哪打魚呀。

傻五說,水泡子河溝里都有魚,離咱們不遠。

玲玲不知道這里的環境,包括天天放羊的徐哥也不知道這里是怎么回事。這片草地四周水泡子多,溝渠多。每年雨季發洪水,溝渠里面洪水翻卷。水大的時候連草甸子都會淹沒。傻五曾經坐在屋頂上等潘隊長救援,等過一周,傻五是餓不死的,他連生魚都吃過。傻五今天拿回來的老頭魚,又黑又肥大。這種魚在冰里凍不死,魚頭里有陰陽蟲,冰一化開,魚就活了。老頭魚嘴巴和鯊魚差不多,它以吃魚為主。抓到的老頭魚的嘴里經常會吞著一條小魚,還沒有消化,特別殘忍的是它吃自己的同類,從它肚囊里挖出來的,都是和它一樣的老頭魚。這種魚貪吃,抓也好抓。傻五在一個鐵絲上面掛一個蒜瓣,就能釣到老頭魚。

玲玲把傻五拉到里屋,讓他把棉襖棉褲脫下來。傻五就這一套衣服,磨得發亮。傻五脫下來后,玲玲把衣服放到凳子上??瓷滴迳砩嫌譂裼峙K,急忙把暖壺里的水倒到盆子里,給傻五擦身上。玲玲開始先擦上身,擦到手的時候,玲玲見傻五的手指尖出血了,有的指甲也劈了。玲玲說,咋整的?傻五說,你知道我這些天干啥去了。玲玲說,你說你找潘隊長去了。傻五說,我嚇唬他呢。玲玲想,他也不傻,知道嚇唬人呢。

傻五說,我去給你逮魚去了。我找了幾個魚窩棚都不給我,問我魚給誰吃,我說給我媳婦,他們就笑話我,說我沒有媳婦,就不給。沒辦法,我只能自己抓魚。冰還沒化開,找到的魚都凍在冰上,我用手指頭摳出來的。玲玲說,真的,看你的手指頭都弄壞了。玲玲心疼了。傻五說,你比我娘對我好,你是俺媳婦。玲玲一聽眼睛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了。傻五說,俺娘說,誰對我好,我就報答誰。

玲玲說,我好嗎。

傻五說,好。

傻五穿著一條藍單褲改的褲衩,松緊帶已經沒有了彈性。玲玲給傻五擦完上身,接著擦下身。傻五的褲衩就像旗桿上的旗幟一樣滑落下來。玲玲把傻五的大腿屁股連肚臍眼都擦了一把,最后洗一洗毛巾,把那個長長的東西擼了一遍。玲玲手抓住的時候,就覺得長得和家里的驢一樣,粗得和水瓢把一樣,握在手里滿滿的。玲玲擦的時候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傻五舉著雙手,讓玲玲擦。擦到下面的時候,那東西就支起來。玲玲用手拍了一下,說想啥呢。傻五也控制不住,一厥一厥地抬起來,像個棍子對著玲玲。

玲玲看著傻五紅鮮鮮的手指,對傻五動了感情。傻五說她比她娘對他好,玲玲聽了心暖,她想把對傻五的好再進一步,讓傻五懂點男女的事。玲玲想著,心里突突地激動。她好像啟動一件比結婚還重要的事情,自己先臉紅了。她非常莊重地讓傻五躺到炕上去。傻五不知道怎么回事,仰面朝天躺在炕上。玲玲把自己也迅速脫光,傻五還在等玲玲給自己擦洗,就看一道白光劃過,玲玲已經騎在他身上了。

傻五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匹馬,被玲玲騎著,一顛一顛地在草地上奔跑。傻五看著玲玲的兩只奶子上下地跳動,傻五看得入迷了。玲玲興奮得滿臉通紅,頭發披散到臉上,都顧不得撩開。她上下顛簸著,就感到是在草原上馳騁。她看到傻五的胸在起伏,嗓子咽著唾沫,胳肢窩的毛都豎立起來。玲玲更加愉快,竟然高聲喊叫,啊啊的,傻五以為她瘋了。他看不到玲玲的圓臉,偶爾看到玲玲的眼睛在頭發里露出來,閃著光芒。傻五在草地的夜晚從狼的眼睛里看到過這種光芒,他被這種光芒陶醉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玲玲的奶,他以為會有乳汁噴出來。他看到玲玲的肚皮一鼓一落地收縮,他想起放馬的人用的牛皮酒壺,壺嘴正套在自己的下面,玲玲是在喂自己喝酒。傻五從來沒有這么舒服,滑潤的聲音和玲玲的喊叫使他渾身振奮起來。有一次潘隊長用摩托馱著他去農村,在一個農戶家,潘隊長就是這樣騎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女人在下面叫起來,傻五以為是打仗,就去拉,被潘隊長打了一巴掌。底下的女人說,讓他快走。潘隊長說,他是傻子,他不懂。女人喊,那也不能讓他在跟前。潘隊長說,讓他看著,我才興奮。傻五突然想,讓徐哥看著,玲玲會更高興。

玲玲的臉上流下汗水,她第一次體驗和一個陌生人做愛。這個高大的傻子,這個健壯的傻子,這個不懂男女的傻子,讓玲玲體會了前所沒有的刺激。她感到整個身體都融化在肚子里那塊堅硬的東西上了。她恨不得把自己化成水,在傻五身體上流過。她想到在草甸子上憋悶的日子,想到沒有語言沒有交流的痛苦,想到黑夜的寂寞,這一切都被風吹走了。一個嶄新的玲玲就在眼前了。

傻五在下面說,我要尿尿。

玲玲想,不能讓他射在里面,會懷孕的。

傻五說,尿。

玲玲說,不急,不急,我說尿你就尿。

玲玲繼續顛簸。她感到火候到了,突然從傻五身上站起來,在往傻五旁邊躲的同時,高喊一聲:尿。

傻五聽到號令,立即發射?;鸸庖婚W,一團白霧啪地打在他們頭頂上面的用蘆葦做的天棚上。天長日久被熏黑的天棚,立即冒出一股黑煙。

玲玲感到自己整個身體隨著煙霧飄散了。

十一

接房子的計劃正式開始。徐哥和玲玲每天早晨起來就到土屋前面的水溝旁邊脫坯。徐哥用木板做了脫坯的模子,把用來脫坯的羊草拉到河邊,河里的水不多,淺淺的,小魚在里面游著。玲玲用水桶打水,徐哥和泥,早晨能脫一百來塊坯。他們計劃三四天就完成了??墒亲詈笠凰?,八百塊坯根本就不夠,最后脫了兩千塊土坯。

傻五不同意他們接房,就進行刁難。羊草是傻五去年割下來的,不讓徐哥用。沒有羊草放到泥里面,泥沒有筋骨,土坯就不結實。徐哥沒有聽傻五的,就用拉羊糞的小車去推羊草。傻五站在徐哥跟前,掏出一盒火柴,就要把徐哥車上的羊草點著。徐哥嚇的急忙把車放下,喊玲玲。

前天潘隊長給傻五送工資來,傻五又問了隊長同樣的問題,他們歸誰管。潘隊長說,歸你管。傻五看著徐哥說,你聽著了吧。我以后管你你不聽,我就打你。徐哥說,我什么時候不聽了。潘隊長笑著說,你可不要小看我們傻五,傻五是這里的隊長。傻五還沒有聽到過這么神圣的稱呼和自己有聯系,就對潘隊長說,你是隊長,我是小隊長。潘隊長說,傻五也不傻呀。傻五得意地嘿嘿笑。他說隊長,你還去屯子里看媳婦嗎?潘隊長一楞,傻五說,就是你壓得嗷嗷叫得那個。潘隊長聽明白之后給了傻五一腳,罵道,傻家伙。傻五一看潘隊長生氣,不敢吱聲了。

潘隊長走后,傻五開始表現自己是這里的小隊長的威風來。過去吃飯都是徐哥坐在學生課桌的中間,傻五和玲玲一頭一個?,F在傻五不干了,他坐在中間,沖窗戶亮堂的這頭坐玲玲,背著窗戶的坐徐哥。徐哥本來坐好了,傻五非要他挪過去。徐哥臉上掛不住,玲玲說,一個座位,你就過去吧,讓傻五坐。徐哥氣喃喃地坐過去。剛要吃飯,傻五說,你別把菜都放到你跟前。徐哥說,這么大個桌子,剛放下兩個碗,放哪不行啊。傻五說,你還吃不吃。徐哥對玲玲說,你看這傻家伙,平時說話跟棉褲腰似的,咋說話順溜了呢。玲玲說,我教的唄。徐哥說,你倆一伙了。傻五說,啥一伙,她是我媳婦。玲玲說,你胡說啥。傻五說,你不是說是我媳婦嗎?徐哥聽明白了,對玲玲說,你就和他逗吧,逗得甩不掉看你怎么辦。玲玲說,傻五,別說了。傻五一看玲玲生氣了,真不敢說話了。

吃飯是這樣,睡覺徐哥也遇到了麻煩。每次他要進玲玲的被窩,傻五就醒了。徐哥不知道傻五看著他,以為是碰巧??墒且贿B幾天都是這樣,徐哥對玲玲說,快把房子蓋好吧,離開這魔王。玲玲當然不能把這一切都告訴徐哥,徐哥也不會想一個傻子會和自己的媳婦怎么。過去傻五是他干活的幫手,現在反過來領導他,徐哥就不舒服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傻五想的是玲玲屬于他了,他就要管著徐哥。這次潘隊長給傻五送工資,傻五沒有讓潘隊長給他娘送去,說要留下來買衣服。潘隊長以為春暖花開,傻五需要換衣服,就把錢給了傻五。潘隊長突然想起,傻五也不會買衣服啊。傻五說,讓玲玲幫助買。潘隊長什么也沒有想,就走了。傻五把錢讓玲玲給存著。玲玲聰明,想,這錢要是存在自己手上,以后會有麻煩。玲玲說,鎖到你的箱子里吧,我給你看著。

傻五有一個木箱子,外面用報紙糊著。過去雖然就傻五一個人,一年也沒有一個人來,但是傻五卻有五個鎖。這五個鎖,一把大鎖鎖箱子,兩把小鎖鎖學生課桌的兩個抽屜,這抽屜是傻五自己做的,里面放著傻五的碗筷子和一把勺子。剩下的鎖里屋一把,外面的門一把。傻五出門都是鎖兩個門。潘隊長說,這里就你一個人,鎖要那么多干啥。傻五怕別人偷自己的東西,娘說得好:破家值萬貫。

玲玲還沒有看到傻五打開過自己的箱子。他打開也不讓他們看?,F在玲玲已經是自己的媳婦了,傻五覺得可以讓玲玲看自己的箱子了。傻五在打開自己的箱子之前,出門看了看。他怕徐哥回來看到。玲玲忍不住笑。

玲玲只是想從傻五身上討點歡樂,把傻五當做了一頭驢或者一只羊,沒有想到傻五對自己這么信任,現在讓傻五去天上摘星星,傻五都會去。但是玲玲要做傻五媳婦的話只是一個玩笑,現在看傻五當真了。玲玲發現傻子的心是最干凈最真實的??墒且姷剿胱鲂£犻L的樣子,才知道人心里都有股子管人的勁頭。傻五不僅看著徐哥不讓徐哥鉆自己的被窩,還在半夜里爬過徐哥,要進玲玲的被窩。玲玲嚇的把他推了回去。玲玲說,你這樣我不理你了。傻五說,我想。玲玲說,想個屁。傻五說,想你的屁股。玲玲說,明天給你。傻五才回過身子躺下。幸虧徐哥累了,睡得實誠,要不玲玲就被發現了。第二天傻五把玲玲領到羊圈里去,玲玲以為是干活,傻五非要在羊圈的草堆上做。玲玲也覺得天高地闊,就和傻五滾在了一起。完事之后,玲玲對傻五說,以后不許爬過去,徐哥看到會打我。傻五說,我就是想讓他看到。玲玲說,丟人。傻五說,潘隊長和屯子的媳婦就讓我看。玲玲聽了臉一紅,說,我不許,你要是這樣,我就不跟你好了。傻五低下頭,不說話。玲玲心疼他,傻五雖然傻,可是做什么都很好,玲玲喜歡他。

傻五從屁股后面拿出鑰匙,給玲玲打開木箱,玲玲一看,樂了,箱子里面除了一套夏天穿的短袖衣服,兩個鞋墊,幾毛零錢,其他什么都沒有了。傻五把錢放到疊好的衣服里面,對玲玲說,你不許告訴徐哥,告訴他我就不跟你好了。傻五在鎖箱子的時候,又停了下來,把箱子打開,把錢拿出來,玲玲說,你干啥。傻五抽出一百元,遞給玲玲,給你。玲玲不接,傻五生氣了,玲玲才放到手里。沒想到傻五說了一句話,玲玲心里很不舒服。傻五說,潘隊長從那個媳婦身上下來,就給了一百。玲玲說,你不傻呀!傻五得意地說,誰說我傻。

十二

傻五和徐哥為拉草的事吵吵著,玲玲趕了出來。

玲玲一來什么都解決了。

玲玲沒有勸傻五。她看著傻五一手拿著火柴盒,一手拿著火柴桿,沖著徐哥喊,徐哥正在求饒。玲玲說,你讓他點。

徐哥不吱聲了。

傻五看看過來的玲玲,說,你以為我不敢點哪?

玲玲說,你點!

傻五“嘩”地把火柴劃著了。只要扔到柴禾上,馬上就會點燃。徐哥想去攔,如果火真著了,誰也救不了。沒有了這一大垛羊草,就做不了飯,羊也沒有喂的了。徐哥兩口子對傻五好,這草也是一個原因。傻五去年打的羊草,徐哥來放羊,正是春天,青黃不接,沒有地方去打草,沒有草羊就會餓死。原來以為啃草皮子就行,可是不喂好草,羊就會體弱,春天流產的多,徐哥就賺不到錢。刮風下雪放不了羊,就得吃這垛草。所以,傻五的草給徐哥帶來了巨大的利益?,F在脫坯還離不開草。徐哥想,這傻子不知道他咋想的,真要點著誰也沒有辦法。徐哥看著傻五手里的火柴,如果他扔到羊草上,他就給撲滅。

玲玲很鎮定。她知道傻五不會點,傻五聽她的。想一想,玲玲心里還很得意。

燃燒的火柴在傻五的手里還沒有滅,早晨沒有起風,火苗是向上著,火柴桿還有一段距離。傻五左右看看,他盯一眼徐哥,看一眼玲玲?;鹂鞜剿稚蠒r,他又說了一句,我真燒了。

沒有聲音,火已經燒到傻五的手了。傻五急忙把火柴讓到腦后去,清爽的空氣里劃過一道藍煙,一股紅磷的味道刺激著三個人的鼻孔。

玲玲說,傻五,我給你煮了兩個雞蛋,在鍋里呢,你吃去吧。

傻五惡狠狠地對徐哥說,把草拉走吧。

徐哥對玲玲也有了想法,說傻五都是你慣的。

玲玲面對兩個男人,有說不出的一股滋味。她關心一下傻五,徐哥就不滿意;關心一下徐哥,傻五就不滿意。她知道自己和徐哥是夫妻,和傻五就是解悶開心鬧著玩。她想把兩個男人都哄好,叫徐哥大方點,別和個傻子過不去;叫傻五讓著徐哥,他是你弟弟呢!徐哥可以把想法憋到肚子里,可是傻五就不行。自從傻五和玲玲做愛之后,傻五就不讓徐哥碰玲玲一下。晚上睡覺看著,白天也看著。徐哥雖然勞累,要求不是那么勤,但是畢竟年輕,欲望的火熊熊燃燒著。幾天不發泄,就急得跺腳。玲玲吃完晚飯把徐哥領到羊圈去,領到羊草垛后面,這里剛把衣服脫了,傻五就把手電照過來了,干啥呢?徐哥聽了傻五的聲音是那么猙獰,玲玲也生氣了??墒歉滴迳鷼庥惺裁从?。他們索性跑遠點,到水溝的斜坡上去。干硬的土塊硌得玲玲腰疼,徐哥像做賊似的迅速地解開腰帶,玲玲剛把兩條腿翹起來,一個說快,一個說好,聲音還沒有落,傻五的手電就照射過來了。徐哥開始大聲的罵傻五,傻五沒有聽見,坐在土堆上,看著他們。徐哥說,我要瘋了。

玲玲哄傻五,說她是徐哥的媳婦,是媳婦就要睡覺。傻五說,你是我的媳婦了。玲玲說,現在還不是。我們沒有結婚。傻五說,我們多咋結婚哪?玲玲想糊弄他,說秋天、說冬天。她知道不能說,說了傻五就會當真了。玲玲說,等你娘把錢攢夠了。傻五眨眨眼睛,不吱聲了。但是傻五還是看著他們。他們晚上只能用手來做,弄的兩個人的手都黏黏的。

玲玲對傻五有了想法。她發現自己惹了麻煩,傻五纏在身上甩不掉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傻五的眼睛里看到了兇光。為了玲玲,傻五已經開始恨徐哥了。

玲玲是從馬燈的照射里看到傻五眼睛里射出的那道光的。他們兩個人享受到那美好的一刻后,在炕上躺了很久。傻五第一次看到一個光溜溜的女人,特別興奮。他不再喜歡她的乳房,他好奇地反復欣賞給他帶來快樂的地方。那一片閃耀著光澤的黑色纓絡讓他感到很神秘。他想起遠處釣魚的水泡子,茂密的蒲棒草生長的地方曾經給他帶來很多的遐想。鳥窩、聚集的魚、棲息的野鴨,什么東西都會在那里出現。傻五喜歡草原泡澤,就想在那些神秘的地方找到什么。找到什么呢?傻五今天終于找到了。傻五想著,他要像潘隊長那樣騎到玲玲身上去。

傻五的舉動讓玲玲想起徐哥結婚的第一個夜晚。玲玲也找回了已經遠去的感覺。玲玲在傻五的身體下面大喊大叫,傻五也跟著叫起來。兩個人旋風一樣的聲音把屋頂都頂破了。嘩嘩啦啦的泥土從屋頂上雨一樣的墜落,傻五幾乎埋在泥土里。玲玲看到傻五渾身都挺拔得如一根房梁,粗大而有力量。玲玲感覺到傻五正把她的肚腹劃開,那個堅韌的東西一直頂到了她的喉嚨。她的喊聲開始嘶啞,她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

……

玲玲把傻五的棉衣在陽光下曬干,搓去上面的泥。晚上吃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因為吃傻五拿回來的老頭魚,玲玲把馬燈點著了。他們平時天再黑,也不點馬燈。傻五不讓點,他說再黑能把飯吃到鼻子里去呀。今天點上馬燈,要吃魚。傻五高興,喊著點燈點燈。徐哥不愿意吃魚,吃魚他就會卡嗓子。老頭魚幾乎沒有刺,但是還是卡了嗓子。玲玲給徐哥看,又把手指伸到徐哥的嗓子里,最后把魚刺拿出來了。傻五在一邊不高興。一邊吃飯,一邊斜看著徐哥。從傻五白多黑少的眼睛里,玲玲看到了她不想看到的眼光。于是她忘記了白天在炕上的快樂,一絲擔憂襲上心頭。

十三

土屋里安靜了一段時間。

三個人都忙著干活。天亮得早,徐哥和玲玲早起去脫坯。徐哥和泥端泥,玲玲蹲著把泥放進模子里,像揣面一樣把泥填滿模子的四個角,用手指或者拳頭按實。一場活下來,累的玲玲腰酸腿痛。她倒在水溝的斜坡上,手上的泥也不去洗,喊著徐哥,我不行了,累死了。徐哥一邊站在河里洗腳,一邊說,東北三大累:脫坯、蓋房、操逼。

傻五這幾天沒有搗亂,玲玲讓他做飯,他每天在鍋里熱饅頭,熬粥。傻五這樣聽話,是想得到玲玲的獎賞。玲玲沒想到傻五比徐哥還熱烈,天天想往玲玲身上趴。傻五的口味也高了,對玲玲的乳房和親嘴不感興趣了,見面就是真刀真槍。幸虧玲玲年輕身體好,精力旺盛。玲玲有時候來例假了,傻五也想要。玲玲怎么和他說都說不明白。傻五說,那不是屁股上的血嗎。玲玲說,是屁股上的血,屁股上的血有兩種,從身上流出來的血是腥的,從奶里流出來的是甜的?,F在是從身上流出的血,就不能動,動了就得病了。傻五說,我不動,我想舔舔。玲玲說臟,傻五說不臟。傻五追著玲玲,玲玲也覺的好玩,脫下衣服,岔開腿,讓傻五去舔。傻五的嘴和老頭魚似的,往前伸著,張開很大,舌頭卻軟軟的,舔得玲玲渾身出汗。舔過之后,傻五也很滿足,愉快地給他們去做飯了。

傻五把飯做好,就坐在河溝的土壩上看他們脫坯。土壩上的土包很高,原野一片寂寥,清風徐來,很是清爽。傻五坐一會屁股下面泛起的潮氣頂得他不得不站起來,他望一望東邊的楊樹林,又看看西面的叆叇云翳,心里無限寬敞。徐哥和玲玲看著他,想起家里的院墻上雨后站著的公雞,冠子紅紅的,尋找母雞。徐哥在下面喊他,讓他過來干一會。傻五看看徐哥,突然站起來,把兩只胳膊叉在腰間,像個大領導一樣,俯視著干活的兩個人。徐哥感到了侮辱,嘴里罵著這傻貨。玲玲側頭一看,看到他腰間突出一物,知道他發情了。玲玲想,這條公狗!

脫坯結束后,玲玲在草堆里找出長一些的葦子開始打簾子,蓋屋頂用。脫好的坯晾曬一星期,就要立起來,接著晾曬。全曬干了,碼成三角垛,用草蓋上,下雨澆不到,等到秋天就可以蓋房子了。

兩口子把土坯碼好,心里很有成就感。他們歡歡喜喜吃早飯。傻五看他們回來了,知道玲玲要到后面廁所去尿尿,每次都是這樣,傻五就急忙進了屋。徐哥在河邊洗了手,拖著一雙鞋腳后跟露在外面,進了屋,見傻五正弓著腰在鍋臺上忙,很是感動。徐哥說,傻五,累了吧。傻五哼哼著,沒有回答。里屋的門是往里面推的,徐哥伸著腦袋一推門,身子就要跟上去,頭上就嘩一聲響,一盆水連盆帶水從門的上面掉下來,澆得徐哥頭上身上都是水。徐哥狠狠罵了傻五一句,轉過身來,照著傻五的屁股就是一腳。傻五站立不穩,險些趴下去;傻五回過頭,拿著手里的熱粥就往徐哥的臉上扣。

這一切都是傻五精心安排的。他看不慣他們兩個人親親熱熱在一起,他不想讓他們這么快把坯脫完蓋房子,但是他阻擋不了。他偷著往徐哥的粥里吐吐沫,徐哥不知道吃得很香。傻五往咸菜里面放很多鹽,讓徐哥吃,把徐哥咸得直咧嘴。玲玲看明白了,但是不說出來。她對傻五的每一個舉動都很警惕。傻五說,這是玲玲的粥,這是你的粥。傻五已經不叫他徐哥了,就叫“他”或者“你”,經常叫徐哥“唉”。玲玲說,我和徐哥換過來,他的粥稀,我愛喝。傻五一聽,就端著玲玲的粥到外屋的鍋臺上重新盛一碗,給玲玲。玲玲覺得粥里面傻五會搞鬼,但是卻猜不出來。今天傻五看他們干完了活很高興,就想教訓一下徐哥,他用臉盆裝了水,把里屋的門開了一條縫,把水放在上面,等徐哥開門時,水盆就會掉到他的頭上。傻五準備好了,如果玲玲不去廁所,走在前面,傻五就把玲玲拽住,讓玲玲幫助盛飯,讓徐哥先進屋。

傻五低著頭盛粥,等著那一聲響,心里激動地怦怦跳。他光顧著徐哥被澆的結果了,沒去想徐哥澆了以后會罵他踢他,徐哥的一腳很有力氣,傻五差點沒有趴到熱鍋里。鍋里是滾熱的粥,傻五正好把碗盛滿。后面飛來一腳使他火氣騰地上來了,他把碗對著徐哥就扔了出去。徐哥的個子矮,人也靈巧,頭一搖,碗就越過去了,只有幾滴粥落在臉上。

碗繼續飛著,砸到門上破碎了。玲玲正開門,險些沒有砸到。三個人站在外屋地上,都氣呼呼的。玲玲看到地上的水和臉盆一切都明白了。她想和徐哥一起把傻五按在地上打一頓,她的想法和徐哥統一在一起了。徐哥舉起手抱住了傻五的脖子,徐哥個子矮,抱得很吃力。傻五挺著身子,沒有把徐哥當回事。他回身把案板上的菜刀拿過來,對在徐哥的脖子說,我殺了你。菜刀昨天徐哥剛剛磨過,利刃飛快,憑著傻五的力氣,肯定是手起頭落。玲玲嚇得腿都軟了。

徐哥不想在傻五面前示弱,要是服輸以后傻五就會天天欺負你。他也沒有想傻五會真的砍他,只是嚇唬嚇唬而已。徐哥大聲回應著,說,你敢。

這一句話激怒了傻五,他眼睛血紅,刀就要落下去。

玲玲知道傻五對徐哥的仇恨。知道這一天早晚得來,沒有想到今天就把刀舉起來了。徐哥不知道她和傻五之間發生的故事,如果知道了最先拿起菜刀的應該是徐哥。這種信息的不對稱,反而讓傻五把徐哥看做了障礙。傻五一定是想把徐哥除掉,娶了玲玲做媳婦。玲玲后悔自己的教唆,把兩個男人推到這步境地。玲玲看著他們,急的沒有了辦法。

十四

血淋淋的人頭在地上滾動,玲玲睜眼一看,是傻五的,再一看是徐哥的。玲玲放聲痛哭,跟著徐哥來到草甸子上,人卻扔在了這里。玲玲要跟傻五拼命,傻五拉著她見到了傻五的娘。老太太干瘦如柴,身體十分硬朗。她讓傻五馬上拜天地,鼓樂齊鳴。傻五和玲玲磕完頭,傻五的娘給了他們一大堆錢。他們跪在地上數錢。一張一張數也數不完。玲玲心細,看到錢上面的顏色不對,再細一看,都是黃紙做的。玲玲說,傻五,娘騙我們了。傻五嘿嘿一笑,把玲玲按倒在地上,說,我們先入洞房吧。玲玲用勁的去推,傻五力大如牛,他把一個巨大的東西塞滿了玲玲的整個身體。玲玲大叫一聲,坐起來,發現屋里什么也沒有,就自己躺在炕上。

陽光西斜,屋里開始暗淡,蒼蠅嗡嗡地扇動著翅膀,不耐煩地從炕沿飛到桌子,又飛到窗口,接著又飛回到玲玲身邊。玲玲回憶著剛才的惡夢,心還在怦怦直跳。傻五哪去了?剛才還在炕上躺著,怎么一會就沒有了。玲玲來到窗前,兩只燕子正搖著翅膀低飛著,它們是在喊玲玲開門。玲玲急忙到外屋把門打開,兩只燕子嗖地飛進來。燕子正修補著舊窩,一邊修補,一邊唧唧地叫著忙著交配。傻五說,這是他養的燕子。還有的燕子在羊圈搭窩,傻五告訴徐哥,這都是他的燕子下的雛,不許徐哥把燕窩弄壞了。徐哥說,我比你還喜歡它們呢。

打斗雖然過去了,但是卻給他們三個人的心里罩上了陰影。當時玲玲無力地坐在地上,聽憑他們去廝殺了。傻五看到玲玲的樣子,立即扔下了菜刀,對玲玲說,是他先踢我的,我要一頭攮到粥鍋里,我腦袋就掉了。徐哥說,誰說你傻誰是王八蛋。

晚上徐哥放羊回來得早,他從羊圈里拿了幾塊板子,要在屋子靠窗戶的空地上搭個床,不挨著傻五睡了。傻五看著很高興,坐在炕沿上吹起口哨來。徐哥不愿意聽傻五吹口哨,老是游擊隊之歌不說,吹得聲音非常尖利,徐哥聽了心煩。今天傻五又吹出幾句,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傻五想起哪句吹哪句,忘詞了后面就哼哼,哼出大致的曲調,很快就跑偏了??谏诘穆曇粑苏谕馕菔帐板佂肫芭璧牧崃?,她推門進來,看傻五坐在炕沿上的高興勁,就知道徐哥做錯事了。玲玲看到徐哥收拾窗戶臺下面,就問他干啥。徐哥說,我搭個床,不挨著這個傻子了。玲玲急忙把徐哥拽到外屋,小聲說,你糊涂了,你到床上去,我和傻五睡呀?徐哥一聽也對,自己離開炕,炕就是傻五的天下了。徐哥還不知道傻五已經和玲玲有過幾次交戰了,想到傻五鉆進玲玲的被窩怎么辦哪。玲玲裝作很無辜的樣子,徐哥看了心疼不已。徐哥永遠不會想,玲玲在他和傻五之間尋找著快樂和平衡,他也是傻子。

傻五在屋里見他們出去說話,怕事情有變,也推門出來,對徐哥說,告訴你啊,定的事不能變,我還不想挨著你呢。

徐哥說,我不搭床了,我還在炕上睡。

傻五說,不行,說話算數,這可不是我攆你,是你自己要搬的。

徐哥說,我是這么想的,床我不是還沒搭嗎,馬上要蓋新房子了,我搭床不是多余嗎?

傻五轉身進屋,把門咣的一關。

徐哥以為傻五生氣了,就說,我就不搬,就和你在炕上擠,氣死你。

徐哥正說著,見傻五把門開開,胳膊夾著徐哥的被褥,一邊擠出門框,一邊說,我給你扔出去,看你往哪睡。

徐哥說,你敢。

傻五說,這里我說了算,這是我家,你是后來的。再說,潘隊長讓我管你,我給你扔出去,看你找誰說理。

徐哥站在那里沒有話了,一個傻子都說不過,徐哥羞愧難當。徐哥嘴里不住念叨著,扔吧,扔吧,我上羊圈睡去。

傻五夾著被褥要開第二個門出去的時候,玲玲想,不能讓傻五得逞,把徐哥攆出去,剩下傻五和她,徐哥會怎么想,我要是跟著搬出去,上哪去住。土坯剛剛碼好,蓋房子的事還沒有開始,羊還能在這放嗎?玲玲想,這比他們動刀還嚴重。玲玲摸透了傻五的心思,就對傻五說,傻五,你把他的被子扔外面,回來把我的被子也扔出去,我們不在這住了。

傻五一聽,站住了,說,你不能出去。然后對徐哥說,這屋里就玲玲和我,氣死你。

玲玲怕傻五啥話都說,泄露了他們的秘密就更壞了。玲玲說,傻五,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徐哥是給我搭的床,讓我睡床上,他睡炕梢,離你遠點。我不想睡床,就把他叫出來了。

傻五說,他睡床行,玲玲不能睡床。

玲玲說,你把被褥拿屋去吧。

傻五什么也沒有說,把被褥拿到屋子里去。

玲玲對徐哥說,你看我有辦法吧。徐哥說,我是女的我也有辦法。玲玲問,女的咋的了。徐哥一想,這話說錯了。忙改口說,還是你行,佩服佩服。

他們進了屋都傻了。

傻五把徐哥的被褥放在了炕梢,把玲玲的被褥放在了中間。

玲玲看了在心里說,這下完了。

十五

玲玲看傻五把被褥換了地方,本來想說他的,又怕把傻五惹火了,就沒有吱聲。

晚上睡覺的時候,傻五鉆進了被窩,玲玲就拽著徐哥去羊圈看看羊。玲玲是想和徐哥研究個辦法。他們在羊圈跟前站著,習習的晚風徐徐吹來。徐哥說,這么睡覺我不放心。玲玲說,我也不放心。傻五什么都能做出來。徐哥說,不睡了。玲玲說,睡羊圈哪?我們快蓋房子,到時候搬出去。徐哥說,關鍵是現在怎么辦。玲玲說,我也愁。你沒看到傻五被窩里的倭瓜嗎,他和他娘睡覺的時候就摸著他娘的奶睡,現在他娘不在這,他就摸著倭瓜睡。徐哥說,我看見了。倭瓜摸得錚亮,上面還有一個窟窿。玲玲聽了就咯咯笑。玲玲想告訴他,這個窟窿是最近才弄出來的,傻五找到了下面的快樂,忍受不了的時候就用倭瓜上的窟窿??吡锩嫒麧M了棉花,玲玲和他開玩笑,在里面放一些干樹葉子,傻五用的時候被扎得很不舒服,哼哼了一晚上。第二天傻五就報復玲玲,玲玲一邊笑,一邊把傻五豎起來的東西放到自己的肚子里,傻五才算罷了。

他們兩個看看天氣,星斗滿天,夜深人靜。徐哥說,傻五睡著了吧。玲玲說,該睡著了。徐哥說,沒想到一個傻子把我們鬧成這樣。你說他是真傻還是假傻。玲玲說,這個社會,誰傻誰奸,都說不清。傻五就是懂得少,想得慢,說話遲,你可不要小看他,以后做事還要小心。徐哥說,我都多小心了,誰想到他主動算計我呀,這不禍從天降嗎?玲玲沒敢說,這是她惹的禍。玲玲原來只想和傻五開開心,誰想到會越陷越深。徐哥見玲玲不語,就追問一句,今晚怎么辦哪?玲玲想想說,傻五要是睡了,你就睡中間;傻五要是沒有睡,我就先睡中間,一會我們再串過來。徐哥說,那好吧。玲玲正要走,徐哥說,咋的也不能白呆呀!玲玲說,我嫌硌得慌。徐哥說,你這樣我這樣。徐哥讓玲玲趴到羊圈的欄桿上,把屁股撅起來,徐哥就在后面開始了。兩個人大呼小叫了一陣,玲玲臉沖著羊圈,看到趴下的羊都站起來,看著她,她叫得更歡快了。靜夜里,玲玲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站在后面的徐哥被玲玲激發得更加忘情。玲玲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在草甸子上飄著,草甸子上忙碌的昆蟲都被驚動,野草也停止了拔節。

玲玲被天地感動得要哭出來。

十六

傻五聽到開門聲,就開始打呼嚕。

徐哥和玲玲輕手輕腳打開里屋的門,進到里面。兩個人慢慢脫衣服,傻五的呼嚕連續不斷。兩個人立即聽出來傻五是裝的,呼嚕是打給他們聽的。玲玲向徐哥擺擺手,徐哥立即領會,從中間的被窩轉到炕梢,玲玲進了中間的被窩。徐哥躺下憋住氣,又聽了一會傻五的呼嚕,判斷是假的。傻五的呼嚕是從舌膛里打的,他要是睡著了會從后鼻腔里打,他要是熟睡了,呼嚕幾乎在喉嚨滾,聲音不會太大。徐哥盼著傻五早睡著。

徐哥捅了玲玲一下,讓她換過來。玲玲抬起腦袋,細聽了聽傻五的呼嚕,認定他是睡著了。傻五就是這樣,裝著裝著就真睡著了。玲玲小聲說,他睡著了,就不換了。徐哥說,要是醒了呢。玲玲說,他睡得死。徐哥說,他要是起夜呢。玲玲一想,傻五晚上喝了三碗粥,硬是沒有讓徐哥喝。這三碗粥早晚會尿出去。玲玲急忙鉆進了徐哥的被窩,徐哥個子小靈巧,在玲玲的大腿間鉆過去,進了中間的被窩。玲玲故意用腿夾了一下徐哥的腦袋。女人總是在觸摸里得到快樂。

這一夜他們以為會平平靜靜的睡去。傻五因為白天的煩惱和尋釁感到疲倦,睡的也很香。這個寧靜的夏夜會十分的美好。誰也沒有想到,仇恨都是夜晚編織成的。

剪羊毛的時候,傻五跟著跑前跑后,受了很多累。徐哥個小,再有力氣也趕不上傻五。傻五比徐哥剪的羊毛多。后來徐哥就干不動了,都是傻五干的。今年羊毛行情好,小販一手收羊毛,一手給錢。兩口子數錢數得手指頭都打不過來彎了。玲玲和徐哥商量,傻五沒少干活,答應給他買個毛衣的。徐哥說,給他買吧。玲玲說,這么熱的天,再給他買個襯衣。徐哥說,給他買吧。玲玲說,傻五活干得多,我想給他一千塊錢。徐哥猶豫了一下,說,給吧。玲玲知道徐哥肚子里窩著氣,咽脖子呢。玲玲說,我們把房子蓋好,就不惹他了。徐哥說,他都騎到我的頭上拉屎了,唉,這個傻家伙,說出去都丟人,我好好的人,叫他收拾了,妻離子散哪。玲玲說,不許這么說,這荒郊夜甸的,就我們三個,我們不說誰知道。徐哥說,都是你撩得騷。玲玲說,你要這么說,我就和傻五結婚,看你怎么辦。徐哥說,好好,我服了。你們要是真結婚,我心里還平衡點。我的老婆他說了算,你說我咋想。玲玲說,他一個傻子,你也當真哪。徐哥說,誰知道真傻假傻。

剪完羊毛,徐哥雇四輪子拉回來一些木料,蓋房子用的。玲玲給傻五買了一件毛衣一件襯衣。徐哥把一千塊錢給了傻五,沒有說是工錢,說是獎勵他的。本來傻五對毛衣襯衣很高興,脫下來穿上去,折騰了半天。從長這么大還沒有穿過這么好的衣服,傻五不知道說什么好,就是咧嘴笑,嘿嘿??墒悄玫藉X就立即把衣服的喜悅忘記了,靠在門口的墻上,坐在屋里的炕沿上,傻五學著徐哥和玲玲數錢的樣子,一張一張地數。十張一百元錢,一會數成五張,一會數成八張。徐哥說,你說他傻,他怎么不數成十一張,十五張的呢?玲玲說,把錢放到箱子里鎖起來吧。傻五說,不。玲玲說,為啥呀。傻五說,怕丟了。玲玲說,就我們三個,誰偷啊。傻五說,不。玲玲說,這個傻瓜。

現在罵傻五什么傻五都不在意,有時間他就數錢。半夜里也坐起來數錢,黑洞洞的屋子里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音,嚇得他們兩個以為傻五瘋了呢。徐哥說,叫你給,給出麻煩了吧。玲玲說,不能吧。

麻煩真的就來了。徐哥在草甸子上放羊,看到遠處過來一個人,走近了一看是傻五。徐哥沒有在意。傻五經常會到草甸子上去,抓魚、撿蛋、捉蟈蟈、挖野菜,有時候出去幾天不回來,住在打漁的窩棚里,吃夠了再回來。

《戰神·1》 布面油畫 180cmx130cm 2010年 張煒

傻五來到徐哥的跟前,看著徐哥。徐哥說,傻五,有事呀?傻五說,沒事。說著,從衣兜里拿出一疊錢,徐哥一看,是他給他的那一千塊錢。傻五把錢給徐哥,徐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問,干啥,你不要啊。

傻五說,是我的,給你的。

徐哥聽明白了,說,我不要。

傻五說,你把我的錢收下。我告訴你,我要娶玲玲。

徐哥說,你說什么?

傻五說,我再說一遍,我給你錢,我要娶玲玲。

十七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預料的。

兩個正常人在一個傻子面前越來越不明白自己是傻子還是傻子是傻子。俗話說,和聰明人在一起傻瓜會變聰明;和傻瓜在一起聰明人會變成傻瓜?,F在徐哥和玲玲已經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怎么辦好。

這天晚上傻五在外面尿完尿,一激靈,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是玲玲挨著自己睡覺,怎么沒等玲玲睡下,自己就睡著了呢。傻五萬分后悔。他兩個指頭夾著自己的水龍頭,抖了抖上面的尿,幾滴尿滴到腳丫子上。他的睡意全沒了。

回到屋里,黑糊糊一片,他小心地鉆進被窩,怕驚動身邊的玲玲。他抬起頭來,聽一聽炕梢徐哥的聲音,徐哥睡著了;聽一聽跟前玲玲的聲音,玲玲睡著了。他把在外面還沒有暖熱的手伸進玲玲的被窩,摸到玲玲的皮膚,玲玲動了一下。他又往肚子上一摸,玲玲沒有穿褲衩,他立即激動起來。傻子就是傻子,他掀開玲玲的被子,翻身就騎了上去。躺在下面的徐哥醒了,一個東西正在戳自己。他聽到臉上呼哧呼哧的聲音,是傻五爬到自己身上來了。徐哥一想壞了,這傻瓜把自己當玲玲了。徐哥暗自慶幸,如果不換過來,今天玲玲就要被奸了。

徐哥羞愧難當,一把把傻五推下去。傻五坐在自己的被褥上,看著徐哥,說,玲玲,咋的了。徐哥說,你看我是玲玲嗎!傻五伸手拿起手電筒,對準徐哥的臉一照,看是徐哥,氣得嗷的一聲,拿起手電筒就往徐哥的頭上砸。徐哥把被子捂上,手電筒打到徐哥的手臂上。

玲玲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傻五,你干啥呢?

傻五看到玲玲從炕梢坐起來,氣更大了,手電筒直接奔玲玲而去。玲玲沒躲,大聲喊道,傻瓜,你打。傻五的手電筒已經奔玲玲而來了,傻五也收不住了,聽到玲玲的呵斥,傻五一欠身把手電筒打到墻上,墻上被打了一個大坑,手電筒的大腦袋被打歪了,光亮也沒有了。傻五最心痛的就是手電筒,從來也不舍得拿出來,現在壞了,他忘記了仇恨,大哭起來。

玲玲穿上衣服下了地。徐哥驚慌失措地把褲衩穿上,坐在被窩里。玲玲說,看你,連褲衩都脫了。徐哥習慣晚上睡覺不穿褲衩,其實今天不應該脫。

玲玲幫著傻五修理手電筒。傻五哭得越來越委屈。玲玲說,不哭了。傻五說,你們倆都不好,你們合伙欺負我。

玲玲說,沒有,你是好人。

傻五說,我是傻瓜,我傻,你們就欺負我呀。

手電筒在玲玲手里亮了,傻五高興了。接過手電筒,傻五照著徐哥,大聲說,你給我滾回你的被窩去。徐哥不動,傻五又要打。玲玲說,傻五,好好的。傻五說,我不聽你的,你是騙子。你騙他,也騙我。玲玲生氣了,說,好,我騙,你別理我了。徐哥好像聽出了什么內容,就說,我們玲玲是騙,騙的就是你,你個傻瓜,你是壞,哪有晚上睡別人老婆的?我都為你這傻樣不好意思。

傻五用手電筒指著徐哥說,你再說,我打死你,你出去,出去。

玲玲說,算了。

傻五說,不行,你們兩個欺負我,今天就要說明白。

傻五說著穿褲子,手電筒放在被子上,光照射在傻五身上。傻五光溜溜的身體被照得通明。傻五挪了一下手電筒的方向,照在玲玲身上。

傻五下了地,光著腳站著,對徐哥和玲玲說,今天就得說明白,我不能再讓你們騙了。

徐哥和玲玲一看,這個傻五傻不傻奸不奸,咋說明白呀。

傻五說,你們都聽著了,潘隊長說的,你們歸我管,你們騙我不行。我管你們,我們就得立規矩。我立的規矩你們要是不聽——傻五停了停,把臉對準徐哥,繼續說,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玲玲說,你說吧,我們聽。

傻五說,他呢,他聽不聽。

徐哥不吱聲。

玲玲說,聽。

傻五說,不行,得他說聽不聽。

徐哥說,聽。徐哥說完,在心里笑了,暗罵,這個大傻瓜。

傻五說,好,我給你們定!

傻五想了想接著說,我給你們定規矩:一,誰的被窩誰睡,以后不能騙我;二,你不能進玲玲被窩。

徐哥說,她是我老婆。

傻五說,你聽不聽,不聽就出去。

徐哥說,好,你說。

傻五說,二,玲玲不許進你的被窩。

徐哥說,這是二還是三哪。

傻五說,二、三都行,反正你們不能守著我進被窩,進了我就打。

徐哥說,你呢,你也不能像今天似的進我老婆被窩呀。

傻五說,我讓你們給騙了,我還沒找你們呢!告訴你,我進玲玲的被窩行,你就不行。你進我就打你,你要還手,你就不要在這住了,自己找地方。我管的甸子上都不許你們住,蓋房子也不行。

玲玲說,好吧,睡覺吧。

徐哥說,這他媽的是什么呀!

傻五說,不服氣就不能睡覺,同意這個規矩就睡覺。

玲玲說,同意了,同意了。今天怎么睡覺呀,啊,傻五,你說……

十八

徐哥要不是放羊剪羊毛掙到了大錢,這種日子他不想再過下去了。一個傻子把他弄得這樣,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老婆晚上都不讓自己睡,還說他可以,他是誰呀,村支書還是村主任?來這里的一個原因,是徐哥怕生得漂亮的玲玲在村里受欺負,就跑了幾百公里,托親屬到這片荒無人煙的草甸子上放羊,沒有想到遇見了一個傻子。

一個傻子竟然要決定徐哥的命運。

徐哥也想,要不是他是個傻子,就是賺錢,他也不能讓著傻五,也要拼個魚死網破。玲玲沒有說別的,徐哥就覺得什么都過得去。在這里放羊,傻子白給干活,還每月吃傻五一袋面,日子就算是平順了。我這里賺錢,玲玲那里高興,還有什么可想的。

徐哥想通了,可是傻五這里又來事了。

徐哥剛拉回木料那天晚上,天空轟隆隆下起雨,傻五爬起來,說房子漏雨,去給房子蓋塊塑料布。徐哥要去,傻五不讓。玲玲說,外面雨大,你自己不行。傻五說,行。徐哥本來就不想和他去,見傻五披上雨衣出去了,就裹著被睡覺了。

玲玲倒是很惦記傻五,怕他從屋頂摔下來,怕他滑倒。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玲玲迷迷糊糊睡著了,才隱隱約約的聽到傻五回來的聲音。

第二天雨又下了一天,都是細雨,淅淅瀝瀝的,地都下透了,一踩軟軟的,都是稀泥。徐哥在柴禾垛上抱了幾抱干草,羊在圈里嚼著草休息。傍晚的時候雨停了,徐哥把羊放出來,在房前屋后吃草。趁著羊吃草的功夫,徐哥到河溝跟前去看看脫的坯怎么樣,下雨沒有澆壞吧。他這么想著,翻過溝沿,到了放土坯的地方。還沒有到跟前他就慌了,急跑幾步,到了跟前一看,所有的坯垛都倒了,雨水已經把坯澆透,一塊塊土坯癱軟得如稀泥,鋪在河岸上。徐哥一屁股坐下去,半天沒有起來。他想這雨怎么這么大呀,把坯垛都澆垮了。

他把消息告訴玲玲,玲玲比徐哥更急。為了這點土坯,玲玲差點累死。怎么這點雨就給澆垮了呢。他們壘的坯垛,是最傳統的坯垛,就是下一個月的雨,房倒屋塌,他們的土坯垛也不會倒啊。

都說女人干不了大事,那就錯了。天塌下來,最鎮靜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臨危不亂,是對男人說的,因為男人好亂;女人天生膽小,是在小事面前,在大事面前女人從來都膽大妄為,駕馭從容。

玲玲到了坯垛跟前一看,立即就明白了。就是用草和塑料布披苫得再不好,不可能所有的土坯垛都被澆塌。如果是人有意干的,也是傻子干的。因為正常人干,會留下幾垛來麻痹他們?,F在一垛一垛都倒在地上了。這土坯垛被推倒的時候已經開始下雨,玲玲找到了傻五的鞋印。玲玲回憶那天晚上傻五出來給房子蓋塑料布的時間太長了,但是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傻五會來把土坯推倒。玲玲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徐哥。她不想讓徐哥再煩惱了。她想,傻五干這事,主要是對徐哥那天晚上的報復,可是給了他那么多的錢,連老婆都給了他了,他為什么還要這樣呢?玲玲又想起馬燈下傻五眼睛里閃爍的兇光。女人的直覺是最準確的,傻五是要徹底趕走徐哥,從而占有自己。想到這,玲玲渾身一陣戰栗,這才叫遇到麻煩了呢。徐哥那天高興地把蓋房的木料拉回來,這個傻五就忍耐不住了。

玲玲開始后悔對傻五的挑逗,玩火最后會把自己燒掉。

玲玲說,這雨太大了,我們白干了。走吧,天晴了,再脫坯,我幫你干。

徐哥說,老天怎么這么對待我呀。說著,徐哥哭了。

玲玲沒有說話,她也想哭,她對不起徐哥,結婚這么多年,徐哥也不掉眼淚,如今卻這么傷心。玲玲知道,徐哥不是為土坯傷心,是沒有自己的房子,在傻五的屋檐下,總也直不起腰來啊。

他們仰起頭,看到傻五正在土壩上面走著,步子邁得很大,也很堅定,像是在丈量著土壩的長度,一步一步地邁過去,直到從土壩上消失。在消失的一瞬間,玲玲才想起,傻五穿在身上的,是她給他新買的那件紅色腈綸衫。

于是,玲玲在心里狠狠地罵道,這個傻透氣的東西。

十九

傻五說,給你三天時間。

徐哥說,我不同意。

傻五又說了一遍,給你三天時間。

傻五說罷,把一千塊錢裝進衣兜。一邊往回走,一邊說,我先把錢揣起來,三天后給你。說著甩著大步走進沒過鞋面的青草里面,青草里面的螞蚱被驚得四處紛飛,他像孩子一樣抓起螞蚱來。

徐哥沒有把傻五的話當真,他也沒有告訴給玲玲,他以為傻五真的傻了,他能娶玲玲嗎?他這樣的傻瓜玲玲能和他生活嗎?徐哥照常放羊,照常吃飯,照常睡覺。

但是,第三天的晚上傻五開始了進攻。徐哥知道,傻五在警告自己,用這種羞辱自己的方式提醒自己。徐哥不想受這個傻瓜的凌辱,想一拳打過去,把騎在玲玲身上的傻五打翻在炕上??墒撬虿贿^傻五,傻五為了防備他,還有意把手電筒放在了他和玲玲之間的被子上。如果他有動作,傻五就會用手電筒打在他的頭上。

玲玲被傻五騎著,開始還要反抗,但是她沒有傻五有力氣。玲玲罵他,傻五說,你裝啥?玲玲不吱聲了。玲玲怕傻五把過去都說出來,那么,徐哥就會把對傻五的恨轉到自己身上。玲玲感到不解的是,很長時間里,她睡在這里一直很安靜,傻五頂多用手摸一摸,或者把她的屁股拽過去,在后面頂一下。徐哥怕看到難堪的局面,早早睡著了。今天怎么傻五明目張膽上來,大張旗鼓地干起來了?

玲玲一碰就要叫,但是今天沒有敢叫,怕徐哥生氣。她忍耐著,灌湯包樣的滋水聲給她帶來的不是快樂卻是少有的痛苦,傻五也不是那么興奮。徐哥把頭埋在被子里。

徐哥想,這是強奸,明天報案。又一想,找誰報案呢,這荒原野地,傻五就是爹。徐哥開始恨玲玲,怎么不反抗呢,怎么讓這個傻五上到自己的身上呢?

呱唧呱唧……

徐哥氣得肚子越鼓越大,快要爆炸了。

呱唧呱唧……

徐哥突然感到渾身發熱,怒火變成仇恨,仇恨使他無法忍耐,他似哭似叫,發出嗚嗚的聲音,聽了以為他被捂得透不過氣來。

呱唧呱唧……

徐哥睡著了。

那一天的夜非常漫長,他們三個人誰也不知道太陽是什么時候升起來的。睜開眼睛,屋子里已經被陽光照透了。

……

傻五說,今天是第四天了,你說吧。

徐哥正要放羊,羊跑出圈,呼隆隆的聲音很大,徐哥沒有看到傻五也沒有聽到傻五說什么。傻五又喊了一遍,手抓著徐哥的衣服。

徐哥說,什么事呀。

傻五說,我要和玲玲結婚。

徐哥沒有說話。

傻五說,我要和玲玲結婚。

這一次傻五是喊的,整個草原都聽到了。

徐哥依然沒有吱聲,他在想著昨天夜里的恥辱,在想著傻五為什么非要和玲玲結婚。徐哥想,傻五和玲玲結婚,自己就成了傻五,就成了玲玲和傻五的牧羊人。怎么回去見父老鄉親們呢?問,媳婦呢?讓傻子給奪走了。孩子要問媽媽呢?跟傻子過去了。徐哥反復地說服自己,也沒有什么,只要玲玲愿意,不生氣,在這草甸子上,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墒亲屔滴搴土崃峤Y婚就不一樣了。自己看到傻五騎在老婆身上可以忍耐,如果我騎在傻五的老婆身上,傻五能讓我嗎?他還不把我打死。正常人知道退讓,傻子不知道退讓。徐哥想也不對。如果是潘隊長騎在傻五的老婆身上,傻五就會退讓。

想到這,徐哥一陣悲哀:自己是最下層的了。

徐哥提起鞭子去放羊,傻五抓住他不放。傻五說,你今天不答應我,就別放羊。徐哥說,這叫答應嗎?我不同意不行,就得同意。這不是欺負人嗎?

傻五說,我不管,我說不過你,你得答應我。

徐哥看甩不開傻五,羊都跑遠了。就說,這也不是我的事呀。

傻五說,誰的事?

徐哥說,玲玲要同意,我就同意。

二十

傻五找到玲玲,玲玲堅決不同意。

玲玲說,我們就這么玩唄,結什么婚。你能養活我嗎?你那一千塊錢還是我給你的呢。

玲玲越想越后悔。這個傻家伙怎么會得寸進尺呢。玲玲總結出來的經驗是,千萬不要和傻瓜鬧著玩。他不懂人話,不懂道理,怎么也說不清楚。

玲玲氣得坐在炕上,對傻五說,有你這樣的嗎?我們辛辛苦苦脫了兩千塊坯,你一個晚上就給毀了。你對我好,看我累成那樣,你也不忍心哪。你是什么東西!

玲玲說著哭了。一想到脫坯的苦和累,想到傻五沒人性的做法,玲玲就忍不住哭。還想結婚,結婚我能和你過嗎?

傻五看到玲玲哭了,也很不好意思。對玲玲說,我看到你們有錢了,要蓋房,我不想讓你搬出去。

玲玲說,我不搬出去,你當著徐哥的面欺負我,我的臉往哪放?

傻五說,到三天了,他還不說,我來氣。

玲玲說,來氣,來氣,告訴你,我就是和牛馬羊結婚,也不跟你這個傻子結婚!

傻五說,是你說的,要當我的媳婦。

玲玲說,你連開玩笑都不懂??!

傻五迷惑地看著玲玲。玲玲瞅著傻五的眼睛,立即知道這個傻家伙在想啥。他一定是從摸奶子開始到騎到他身上想了一個遍,他的解讀就是我要和他結婚。他不會想到人除了結婚,還有偷情,還有娛樂。玲玲開始就是想逗一逗傻子,看到傻子什么也不懂,就想獵奇,尋找一下刺激。傻子不是英俊男人,也不是百萬富翁,自己怎么和他結婚呢。傻五要和她結婚,主要是自己的一個玩笑,看來不能和傻子開玩笑,他們不懂什么是玩笑。再就是傻五覺得房子和草原都是他的,他說了算,他才那么膽大地說出娶我,看來權利的影子哪里都有啊。還有就是徐哥在身材和體力上都打不過傻五,傻五就欺負他。

玲玲覺得憋得慌,長長嘆了一口氣。

玲玲說,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你想我了就讓你玩,你還想什么呢?

傻五說出一句話,讓玲玲大吃一驚。玲玲想,傻五是傻子嗎?

傻五說,我想和你養個孩子,到時候我娘死了,我老了得有人端碗水。

玲玲沉默了很久。

玲玲想起了自己的孩子,現在放在孩子的奶奶家。他們生了一個女兒,準備放兩年羊,掙了錢,他們再生一個男孩。他們家很窮,沒有錢,養一個孩子都很困難。但是為了今后養老生個男孩,他們才撇家舍業來放羊??磥磉B傻子都知道養老??!

玲玲說,你不用,你和我們種地的農民不一樣,你有工資,退休了還有養老金。你可以雇人養活你。

傻五說,你騙我,你們倆都騙我。

玲玲說,我不騙你。

傻五說,我老了誰都不會管。

玲玲說,我管,行了吧?

傻五說,不行。

玲玲煩了,說,不行,不行,那我也不能和你個傻子結婚哪?

傻五坐在炕上一聲不語,啞巴一樣。但是玲玲還是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來,傻五正在想著別的心思。

三個人吃飯睡覺,一切都過去了。徐哥問玲玲,你是怎么跟他說的,他不提結婚的事了。玲玲說,我也沒有說啥,他不說話,也不見得是好事。

徐哥也承認,這個傻五做出的事,是很難預料的。

雨季到了,草原上的青草在雨里瘋長著,玲玲和傻五在房后種的青菜開始成熟,傻五和玲玲到草地里找些野菜,徐哥每次放羊回來都會帶點野鴨蛋或者河溝里的魚回來,有一次抓了一只野兔,他們燉了,屋子里滿是香味。

生活變得有了趣味,徐哥和玲玲以為風暴已經過去了,傻五也老實的和貓一樣。草原的寬闊使徐哥和玲玲心里的陰影就如雨霧遇到了太陽,很快就融化得無蹤無影了。潘隊長給傻五送錢送面,還在這里吃了一頓飯。徐哥當著潘隊長的面夸了傻五一番,想討好傻五,讓他不再難為他們。傻五吃得滿臉流汗,也不說話,嘿嘿直笑。潘隊長說,看你這個傻樣。然后對徐哥說,這小子你看著傻,比誰都奸。

徐哥和玲玲都會意,但是誰也沒有敢附和,怕惹惱了傻五。

傻五根本沒有老實,他不知道怎么說服玲玲,所以他就沉默了。這一段時間里,傻五是在想怎么說服玲玲。

最后辦法還是有了。

二十一

那是一個上午,土屋里的鬧鐘定格在十點鐘。這個破鐘是傻五的爹留下的,偶爾走,偶爾停。因為生活過得有了些許愉快,玲玲就把鐘擦了一下,跟手上的電子表對了對。時間對準了,鐘表就當當地敲了十下,敲完鐘表就又停下來。玲玲正罵這鐘缺德,說停就停了,傻五在外屋地嗷了一聲。

玲玲一見外屋地的情景,立即就傻了。

傻五脫了褲子,站在鍋臺跟前,一個手里拿著菜刀,一個手里拽著褲襠里的東西,看著玲玲。

玲玲不知道怎么回事,傻五又要鬧出什么笑話。

傻五對玲玲說,我再問你一句,你和我結不結婚。

玲玲一聽,還是以前的事,看來傻子記在心里,不會忘了。玲玲沒有想到,事情會以這種方式重新被提起。玲玲看著傻五捏著的東西,松軟得如同一個燒焦了的家雀,就覺得莫名好笑。那東西堅挺起來,帶起一股雄風,但是萎靡之后沒了力量的支撐,就如一條喪家狗,十分可憐。

玲玲說,你拽著這東西是要和我結婚哪!

傻五說,你別跟我?;ㄕ?,你騙不了我了。

玲玲說,怎么了。

傻五說,你要是同意和我結婚,就拉倒。

玲玲說,要是不呢。

傻五說,要是不和我結婚,我就把它剁下來,我豁出去了!

玲玲想,如果說不和他結婚,他肯定敢把那東西給剁下來。傻子什么事都會做出來的。都說這玩意是男人的命根子,沒了命根子,還能活嗎。玲玲沒想到傻五會用這一招,也不知道怎么辦。如果說和他結婚,到時候不結婚,傻五又會耍。玲玲真的為難了,徐哥此時正在草甸子上放羊,幫不了她。

外屋地靜悄悄的。蒼蠅聞到了什么在傻五身邊飛,有一只蒼蠅很勇敢地落在了傻五手上,然后爬到黑色的肉皮上,傻五拽得緊,沒有癢癢,手也沒有動。蒼蠅直接爬到根部,然后跳到上面密密的繩索上往下滑。一個蒼蠅的舉動帶動了其它蒼蠅,蒼蠅們成群結隊地往傻五拽著肉皮的地方飛。

傻五看玲玲不說話,就舉了舉菜刀,逼著玲玲。你說呀,不說我就砍了。

玲玲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嚇得臉色發白,看著傻五喊,不要啊。

傻五更加威武,大聲說,你不同意結婚,我還要這個破玩意干啥?

玲玲一聽,急忙把話接上,說,你剁了你那破玩意,還結婚干啥。

本來下一步傻五把刀舉起來,然后砍下去,在離那破玩意還有一尺的時候,如果聽到玲玲求饒,傻五就停下;如果玲玲不說話,傻五就把那破玩意剁下來,扔到玲玲的腳下,帶著血污的一團肉會給玲玲嚇死。

可是玲玲這么一說,傻五聽了覺得有理,真的剁下來,還結婚干啥?

玲玲看傻五猶豫,接著說,傻五,沒有那玩意,你以后連快樂都沒有了。你說你,除了這玩意給你快樂,什么還給你快樂啊。吃豬肉吃多了就膩了,這玩意玩多少次,也不膩呀。

傻五說,我要和你結婚。

玲玲說,你要是沒有了這玩意,你是男是女呀?說著玲玲笑了,傻五沒有笑。玲玲知道傻五對自己已經不像以前那么信任了,總以為她和徐哥欺騙他,所以玲玲說什么,傻五都要思考一下。

玲玲以為自己說服了傻五,緊張的情緒在臉上消失了,她想和傻五開個玩笑,走過去對傻五說,我看看這家伙,都讓你拽紫了,以后還咋用。

玲玲忘了,和傻瓜開玩笑就等于玩火,傻瓜要是能聽出玩笑來,就不是傻子了。

傻五用拿菜刀的手把玲玲推開,說,躲開。

玲玲退了一步。

傻五把刀放下,把褲子提起來,系上腰帶。玲玲以為傻五想明白了放棄了剛才的行動,可是這種想法還沒有落實,就見傻五又拿起了菜刀,把另一只手放在菜板上。

玲玲,你和不和我結婚?

玲玲剛想說不,就見面前刀光一閃,啪嚓,傻五把左手小手指的第一節剁了下來,然后把那一節手指舉在手里,對玲玲說:

結婚不結婚?

二十二

夏天的月光如一盞燈一樣照耀著草原,照耀著草原上的土屋。

徐哥和玲玲坐在炕沿上,月光從窗戶上面穿過,把屋里照得雪亮。墻上掛著的那盞馬燈羞怯地關閉著,他們來的時候裝的油,現在依然很滿。他們記得用過兩次,但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什么時候點燃過了。以后他們再也不想點燃這盞馬燈了。就是現在看到它,立即體會到一股陰森森的冷氣。傻五把他那天剁下來的一節手指放進了馬燈下面裝油的壺里,玲玲看了很不理解。玲玲說,扔到房頂上吧,我們那孩子掉了牙,就扔到房頂上。傻五說,放到燈里,你要后悔你今天說的話,我就把燈點著。玲玲說,我怕。傻五說,怕啥,油泡著,也不爛。玲玲說,我看燈的火苗好像是手指燃著呢。傻五說,就是我的手指著的,你要騙我,燈著了就會冒煙。吱吱啦啦的焦糊味就是我的手指。玲玲說,你要嚇死我。

徐哥對玲玲說,我們要想辦法了。

玲玲看著徐哥說,想什么辦法?

徐哥說,傻五現在變成了魔鬼,我們不把他整死,他就會把我們吃了。

玲玲在月光里也看到了徐哥眼睛里的兇光。這是他剛剛才有的光,比傻五來晚了很久,是傻五逼出來的。玲玲想起過去,那時徐哥是一個多么善良的人,他愛父母、愛玲玲、愛孩子,他是玲玲見過的最聰明的人,除了個子矮,幾乎沒有缺點??墒侨缃癖簧滴灞迫虢^境,仇恨也開始發芽了。她非常同情和可憐自己的丈夫。

她抱住徐哥的胳膊,臉貼上去。傻五這個魔鬼,看到玲玲和徐哥親昵都不干,他也不說話,到了晚上就開始折磨玲玲。兇狠的傻五,想用這種辦法把他們之間的感情消滅掉。

玲玲說,怎么整死他。

徐哥說,我按住他,你用枕頭把他捂死。這樣別人以為是傻五自己病死的,我們就沒事了。

玲玲說,不行。我們倆整不住他,他的力氣太大,再說……

玲玲沒有說出來。徐哥和玲玲都知道,傻五從來不得病,連感冒都沒有得過。冬天里面沒有衣服,就外面一個空心棉襖,下面連褲衩都不穿,光板的棉褲,鞋還露腳趾頭,但是他就是不得病。死貓爛狗吃了也不鬧肚子,鍋臺上的饅頭蒼蠅爬了一堆,傻五把蒼蠅轟走就吃。連潘隊長也說,傻五是鐵打的。

徐哥想了想,說,我殺了他。我把刀磨得快快的,趁他睡覺,我就殺了他。

玲玲說,殺人償命。我們惹不起躲得起,要不我們回家,羊不放了,錢不掙了,你說呢。

徐哥絕望地喊著,來場大水把他淹死吧!

玲玲說,他會水,整不好淹死我們也淹不死他。

徐哥說,我咽不下這口氣呀。

玲玲說,我也咽不下呀,他一個傻家伙,我們也不值得和他賭氣。

徐哥說,是他和我們過不去呀?,F在,你讓他去脫坯,坯脫完了怎么辦?

玲玲說,到時候再說。實在不行,下雨的時候我出去給他推倒了,讓他重新脫坯。

徐哥說,他這么干行,我們不行。你要給他推倒了,他會跟你拼命。

玲玲說,你說得對,這個傻家伙真是油鹽不進,怎么都整不了他,最后吃虧的還是我們。我的老公啊,我受不了了,你說到底他傻不傻呀!

徐哥說,都是你惹的禍。

玲玲以為徐哥說她勾引傻五的事呢,沒敢回答。她看看徐哥說,啥事都怪我,你是男人,你應該頂起來,我個老娘們怎么辦?

徐哥說,誰也別埋怨,我是說,你當初不該答應他。

玲玲說,不答應他干嗎?不答應,他就接著剁手指頭。

徐哥說,叫他剁,看把他五個指頭都剁下來,他怎么活?最好十個手指頭都剁下來。

玲玲說,我要是不答應,他接下來就該剁我了,你以為他傻呀?

玲玲當時真不想答應,可是看到傻五手指血流不住,傻五放到嘴里吮吮,把血吸干凈,對玲玲說,結不結婚?

沒等玲玲答應,傻五又舉起刀,準備砍下面的大手指頭。

玲玲癱軟在地上,說,結、結婚。

傻五把刀扔到地上,說,好,你不能騙我,要是騙我,我就不剁我的手指頭了。

玲玲說,那就剁我的吧。

傻五不傻,說,打死我也不剁你的手指頭,我剁他的!

玲玲腦子里轟的一聲,說,別剁了,我和你結婚。

傻五笑著說,這還差不多。

玲玲說,我有個要求,你得答應我。

二十三

兩個人到土壩上站了一會,見傻五正哈著腰,自己和泥,然后把泥放在脫坯的模子里,用一只手把泥按實,再把模子拿下來,接著脫下一塊。河岸上一塊一塊排好的土坯,非常整齊,像擺在桌子上的麻將。兩個人暗暗佩服這個傻瓜。

正在這時,傻五突然直起腰站住不動了。他們兩人以為傻五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就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看著傻五。傻五一邊吹著口哨“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發子彈消滅一個敵人”,一邊把手伸出來,一塊一塊地查數:一二三,一二三……傻五每查到三就停下,然后把手掌舉在眼前,查手指頭,一二三四五,停下,查土坯:一二三四五??粗滴逶趺床槎歼^不了五,玲玲彎著腰笑,徐哥趕緊把玲玲拉到土壩下面。

玲玲說,連五個數都查不到的傻瓜,看把你嚇的。

徐哥說,別說了,他聽見了怎么辦。

他們怕傻五看見他們,立即又回到了土屋。

過了很久,兩個人從窗戶看到遠處的土壩上冒出一個黑影,接著是啪嘰啪嘰的腳步聲。鐵鍬叉子水桶脫坯的模子放到墻根上,傻五在月光下尿尿。

徐哥說,這小子挺能干。我昨天數了數,他脫了五百多了。

玲玲說,我和他說了,脫完坯,晾干碼起來,過幾天運到土屋的房山頭,才算完成。他答應了。我算一算,得秋天。

徐哥說,什么時候都能到,再遠也不遠。

玲玲說,到時候再說。

徐哥說,傻子是皮實,指頭還沒有長上呢,沾上水也不化膿。

玲玲說,我還想給他上點藥呢,你羊圈里不是有給羊涂的藥膏嗎。他不用,把手指頭往鍋底下的草木灰里一放,血也不流了,也不疼了。

徐哥說,那是一節骨頭啊,能不疼嗎?

玲玲說,我一想起他把土坯推倒了我就來氣,他咋不疼死呢!

徐哥說,傻子命大。

玲玲說,我沒有想到他能答應。

玲玲當時很不情愿地答應結婚,見傻五高興了,玲玲就提出了讓傻五給她把坯脫完的條件。玲玲以為傻五不答應,傻五卻馬上就答應了。玲玲說,你這個人心不好,我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把坯脫完了,你好意思把它都推倒。你說我是騙子,你是壞人。傻五也不吱聲,他把沾著草木灰的手指用一塊藍布條子包好,對玲玲說,我現在就去脫坯。

傻五起早開始脫坯,白天還想脫坯,玲玲說,不行,你得給我干活,早晚你用休息的時間脫坯。傻五說,行。于是傻五晚上吃完飯就去脫坯,脫到晚上睡覺才回來。眼看一塊一塊的坯越來越多,前面脫的坯干了,傻五就立起來,接著往后脫,后面的干了,前面的就可以碼起來了。玲玲沒有想到傻五這么能干,眼看就要干完了,玲玲心里不安,盼著下雨。但是傻子有傻命,直到把所有的土坯都碼起來,也沒有下雨。

徐哥和玲玲開玩笑說,完了完了,我的老婆真成了傻五的了。

玲玲急得要哭了,徐哥心里更不好受,他也想不出把傻五整死的辦法。玲玲說,再不想辦法,你就沒有老婆了。徐哥說,我也愁啊。

只有傻五不愁。他一個一個吃饅頭,一塊一塊脫坯。他忘記了所有的一切,連碰也不碰玲玲一下,好像一個規矩的小學生,晚上呼嚕呼嚕地睡覺,玲玲過去把被子卷到身上,被子的邊壓在身子底下,怕傻五侵犯,結果天熱把玲玲渾身熱出了痱子?,F在把被子散開,大腿伸出來,擱到傻五的被窩上,傻五也不理。玲玲想,傻五學好了,跟誰學的。徐哥不這樣想,他說,傻子憋足了勁,等著最后的結果呢。玲玲被傻五的沉著和冷靜征服了,玲玲想,要是不傻,有這樣一個丈夫也行。

玲玲突然想,這兩個男人結合在一起,正是一個完美的男人。

土屋里靜悄悄的,三個人誰也不說話。徐哥放羊回來就等著吃飯,傻五聽玲玲指揮,玲玲說啥他干啥,玲玲忙著設計活計,不讓傻五閑下來。

傻五說,我明天開始推坯,把坯推過來,就蓋房子吧。

傻五的話照亮了徐哥和玲玲,傻五同意他們蓋房子了。玲玲想,也許是這么多天的脫坯,傻五想明白了,不和她結婚了。玲玲點著頭說,好,推吧,讓徐哥也幫著推,我放羊去。徐哥說,行,行。傻五說,我自己推。

恐怖很快就籠罩在屋子里面了。徐哥和玲玲都聽出來,過去傻五不讓蓋房,現在他全都按照玲玲要求辦,那么玲玲將來也要按照傻五的要求辦。徐哥對玲玲說,你傻呀,他同意蓋房,是因為你同意和他結婚。你們結了婚,我住到新蓋的房子里去唄。兩個人恍然大悟,現在不知道怎么和傻五說了。

玲玲說,我們跑吧。

徐哥說,我和潘隊長說說。

玲玲說,和潘隊長說,人家不笑話咱們哪。

徐哥說,沒有辦法了,不說不行了。

玲玲說,給潘隊長準備點錢,也不能讓人家白說呀。

徐哥說,給多少都行,只要能說服傻五就行。

他們沒有想到,潘隊長過問此事以后,傻五表面沒有和潘隊長說什么,等到潘隊長一走,傻五就把門給關上了,還上了鎖。外面天已經黑了,玲玲要出去,開不開門,才知道傻五把門鎖上了。他們兩個不知道傻五為什么上鎖。玲玲看到門前堆了幾捆柴禾,傻五還在一捆一捆地往窗戶跟前抱。柴禾越壘越高,玲玲覺得不對,喊徐哥說,傻五要干啥呀?

正說著,傻五在離窗戶幾丈遠的地方點燃一捆蘆葦,火苗在蘆葦穗上燃燒,傻五抱著蘆葦,在窗前跑了一個圈,看火著到一半的時候,就把蘆葦扔到了地上,火焰迅速地在蘆葦上面升高,成為一堆篝火。

徐哥說,壞了,他要放火燒死我們!

二十四

暴雨來了。

草原上的夏季存在許多兇險,看著天空晴朗,綠草滾滾,轉眼就是大雨傾盆。徐哥第一年來,還不熟悉草原上的情況,就把羊放得很遠,暴雨來的時候,他趕不回來了。

玲玲和傻五睡了一夜,徐哥也沒有回來。玲玲擔心,傻五說,沒事。草原上有的是打漁的窩棚,徐哥找一個就能避雨。雨水嘩嘩啦啦砸在屋頂上,玲玲心亂如麻。她想著徐哥被洪水沖走了吧,想徐哥掉到水坑里了吧。想了許多。傻五睡得香。玲玲想,徐哥要是出事了,他要結婚的夢想就實現了。傻五越說沒事玲玲越有氣,好像這雨是傻五的陰謀似的。

那天傻五要放火燒死他們倆,他們才看清了傻五如果不娶玲玲是決不罷休的,讓誰說和也沒有用,反而增加了傻五對他們的仇恨,最后很可能要出人命。最后徐哥同意玲玲和傻五和解,繼續按原來的條件辦。傻五當時就靠在門板上,柴禾在他的身底下。傻五說,我和你們一起燒死。傻五把火柴舉到玲玲能看到的門板玻璃上,說給他們最后五分鐘。

傻五嘴里的很多話都是過去看電影看來的。這“五分鐘”傻五經常在口頭上說,他看過電影《南征北戰》,里面的張軍長說,堅持最后五分鐘。傻五就記住了這句話。在這五分鐘里,傻五吹起了口哨: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發子彈消滅一個敵人。

兩口子商量,向傻五做了最后的保證:蓋房,結婚。

……轉眼就是暴雨的日子。

不管玲玲怎么讓傻五去找徐哥,傻五就是打呼嚕不吱聲。玲玲想用自己的看家本領來誘惑傻五,傻五也不動。玲玲索性騎到傻五身上,傻五翻了個身,也不理玲玲。玲玲喊:

傻五。

傻五說,等結婚我才干,你現在不是我的媳婦,是他的,不是我的,我不要。

玲玲看出來,傻五已經感到勝券在握了,我玲玲以后就是他碗里的飯了,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現在不想吃,送到嘴邊他也不吃。

玲玲更清楚,傻五希望徐哥永遠不回來。

第二天,徐哥渾身是水地跑回來了,他告訴他們,羊被河溝里的洪水包圍了,水流太急,只有找船把羊運過河溝,才能趕羊回來。

船。傻五住的房后就有一個鐵皮船,但是太遠,船運不過去。

兩個人用祈求的眼光看著傻五。

傻五說,走,我到窩棚里給你借船去。說著,就在前面推開了房門,一邊走一邊吹著口哨:在那密密的森林里,到處都有我們的好兄弟……

大雨茫茫。

徐哥和玲玲等待著傻五的船只。他們站在土壩上面,看著滾滾的洪水,心里產生了巨大的恐懼。徐哥對玲玲說,機會來了。玲玲說,什么機會。徐哥說,你看這洪水,再高的水性也白搭。玲玲沒有聽明白。徐哥一邊吸煙一邊說:我們干掉傻五。玲玲嚇了一跳。徐哥說,這是最后一次機會。真像電影里說的,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玲玲渾身一顫。我們一起把他推到水里,淹死他。玲玲說,這不好。徐哥說,什么不好。天晴了,他又該娶你了。玲玲說,我怕。徐哥說,我也怕??墒沁@個家伙把我欺負成什么樣了,如果不把他淹死,我老婆就沒有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玲玲想了想,說,我還是怕。徐哥說,怕,你就當他老婆去吧。玲玲說,我想想。徐哥說,再想我就沒命了。

玲玲在風雨里點點頭。

傻五弄來的是一條鐵皮船,不大,一次只能運七八只羊。他們來來回回把羊趕到船上又到對岸趕下船。徐哥一邊往船上裝羊,一邊找機會。傻五站在土壩上,總是離河水很遠;他嗷嗷喊著,從來也不動手去幫助把羊放到船上。他就像一個領導,看著他們兩個干活,隨時指揮一下。徐哥測量了多少次,發現怎么辦也不能把傻五一下推到河里。如果一下子推不到河里,傻五反抗,徐哥根本不是對手。

玲玲一邊幫助往船上趕羊,一邊心里突突地跳。她看著徐哥,等待徐哥的行動。徐哥一旦動手,她就要上去幫忙。她感覺到眼前發生的情況非常突然。徐哥把傻五撞倒,傻五倒在洪水里,在洪水里掙扎。他一邊拍著水,一邊喊著玲玲。他不知道是徐哥陷害他,以為是無意間徐哥把他碰到水里的。他的頭一會冒出水面,喊一聲玲玲,一會冒出水面,喊一聲徐哥。最后剛剛冒出頭,喊一聲“玲玲你是我媳婦”,就被洪水沖走了。玲玲沒有聽清,是喊玲玲是媳婦還是喊玲玲你們都是騙子。玲玲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徐哥說,看來只能在船上把他推下去了。

玲玲被驚醒,看到徐哥站在面前。徐哥說,這傻瓜好像有防備,不到水邊來。玲玲說,那就不要做了。徐哥堅定地說,必須把他干掉。

土壩上的風很大,他們的對話說出來就被風吹散了。

還剩十只羊,徐哥想一船都運過去。傻五說不行,船小。徐哥說,太晚了。一船就過去了。他們把羊裝到船上,徐哥和玲玲上船,傻五不上,說下一回再過去。徐哥跳下船,把傻五拽到船上,說,我們都過去,就不回來了。傻五說,不行,船會翻的。徐哥說,沒事。玲玲在一旁看著,沒有說話。她希望傻五不上船,希望傻五上了船再下去。她看到徐哥拽住傻五不放,傻五就站到船的中央來了。玲玲立即絕望地看著傻五臉上的水珠,想最后看他一眼。玲玲想哭,她手上擦下來的是雨水。

船到河水中間,浪和激流沖得鐵皮船搖晃起來。

徐哥看機會到了。這里的水流和水深完全能把傻五淹死。徐哥邁步到了傻五跟前,傻五以為徐哥要和他說什么,頭也沒回,看著水浪。玲玲在一邊緊張地準備著。如果徐哥沒有推動,她就上去再推一把,讓傻五消失在洪流里。玲玲眼前是一片空白,傻五的樣子一點都沒有了。

徐哥個子小,身體靈活。他在離傻五半步的時候,肩膀就撞到傻五身上。傻五以為徐哥沒有站住,就去扶徐哥。船搖晃得厲害,徐哥借勢把傻五往水里頂。傻五抱住徐哥,想把徐哥扶起來。玲玲一看不好,過去援助徐哥。三個人站在了船的一側,船舷進水了,傻五提醒他們,你們兩個不要站在這一面,話還沒有說完,船就翻了。

三個人和羊都翻到了水里。

徐哥離傻五近,立即拽住了傻五的衣服。玲玲也撲過來,抱住了傻五。他們兩個人在船的下面把傻五壓到水底下,然后往水面上浮。

他們都不會水,徐哥壓住傻五,想把傻五壓得上不來,可是自己喝了幾口水,已經不能再干下去了。他浮出水面,發現四周都是茫茫的水,河岸已經很遠,他要想活下來,只有靠傻五來救。他找傻五,傻五正和玲玲在一起。他喊“傻五”,喊“玲玲”。然后就沉到水里去了。

傻五沒有想到徐哥和玲玲的陰謀,他心里怪他們到船的一面站著,船怎么不翻呢。徐哥從他身邊掙扎著離開,他就急忙把玲玲抓住,洪水把他們沖下去,傻五拼命想施展水上功夫,但在湍急的水流中一點也不管用。他夾住玲玲的脖子,想把她帶上來,可是水流太大。玲玲已經意識到了危險,她揪住傻五的衣服不放。她怕傻五放棄她。她在冒出水面的一刻,喊了一聲:“傻五,我是你媳婦”。這聲音很大,傻五聽得清清楚楚,遠處就要沉人水底的徐哥也聽見了。

傻五再次被激發起來,他同漩渦搏擊,漩渦立即把他卷入水底。傻五會潛水,在水下憋氣,但是抓住他的玲玲不會憋氣,大口的水灌進她肚子里。傻五被水沖得憋不住了,喝了兩口水。傻五準備立即浮出水面,可是玲玲拽住他,他動不了。傻五想把玲玲一起拽上來,他已經沒有了力氣。他用另一只手把玲玲的手推開,焦急地扒著水,往上沖,很久,他才把嘴露出水面。吐了一口氣,他再次鉆入水底,尋找玲玲。玲玲已經不見了。傻五鉆出水面,高喊著:玲玲,玲玲……一個接著一個黑色的浪頭像驚恐的羊群向傻五壓過來,傻五伸出水面的腦袋一次一次地被埋在水里。傻五明明看見玲玲在望著自己,雪白的身體如從烏云里跳躍出的太陽照得傻五睜不開眼睛,傻五立即充滿了沖天的力氣,向前撲過去……

傻五甩了甩頭上的水,見自己救上來的是徐哥。徐哥被水嗆得滿臉鼻涕,他一邊抓住傻五的胳膊,一邊說,傻五,救我……傻五想把徐哥的手推開,可是徐哥的手指緊摳在傻五肉里不放。傻五終于看見玲玲就在不遠處的水里擺手呼救,自己卻被徐哥拖住,他揮起拳頭要把徐哥打懵,可是手在徐哥的頭上跳了兩下,徐哥的手卻抓的更緊了。傻五不能眼看著玲玲被洪水淹沒,他高吼一聲,把徐哥舉起來,推到堤岸上,接著向玲玲游過去。水浪滔滔,傻五笨拙地游著,尋找著。他明明看到了一只舉起的手臂,就是玲玲,抓到手卻是蘆葦。

游了一圈傻五沒有找到玲玲。他突然想到,這一切都是徐哥造成的。徐哥如果不是拉著他,他早就把玲玲救起來。想著,他爬上堤岸,抓住渾身是水的徐哥就打。徐哥見傻五沒有救上來玲玲,就喊著罵傻五。兩個男人抱在一起糾纏,毆打,翻滾。徐哥說是傻五害了他老婆,傻五說是徐哥害了玲玲。

徐哥說,是我老婆。

傻五說,是玲玲,玲玲是我媳婦。

徐哥說,玲玲是我老婆。

傻五說,你再和我爭,我就把你扔到水里去。說著,傻五掐著徐哥的脖子,往水里拖。一邊拖一邊說,你說玲玲是不是我媳婦,是不是我媳婦!

面對著越來越近的洪水,徐哥有氣無力地呻吟著,是、是,我不和你爭了。

傻五放下徐哥,一邊往水里爬,一邊喊著,玲玲……

二十五

玲玲坐在土壩上望著被洪水洗劫過的脫坯場,傻五脫出的土坯癱軟在地上。玲玲嘴里默默念叨著傻五,徐哥過來怎么勸她都不肯離開。玲玲一動不動。徐哥說,都是死的人了,你還念叨啥。

玲玲說,你才死了呢。要不是你,傻五能死嗎?

徐哥說,他要不是救你,也死不了。你還怪我了。

玲玲沉默著。她感到自己似乎還在水里……模糊中,她抓住了傻五的手,就是那只少了一截手指的手。河里的蘆葦和柳樹條子纏繞著,讓玲玲無法脫身,洪水一浪接一浪打過來,她想這次是沒有希望了,傻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用了。就在她快沉下去的時候,傻五突然從后面抓住了她,用他那驚天動地的爆發力把她從地獄拉了上來。傻五一邊把玲玲往河堤上推,一邊說,我沒力氣了,你快抓住河邊的樹枝子。但玲玲怎么夠也夠不到河邊的樹枝,傻五又推了她一把,玲玲這才終于爬上了岸。爬到岸上的玲玲看到傻五正被一個大浪托起,玲玲看到岸上站著的徐哥,便沖徐哥喊???,你快救他!徐哥一動不動地看著。

玲玲又喊,你快救他呀!徐哥仍然沒動,直到看見傻五被污濁的洪水淹沒……

兩人回到家,徐哥點亮了煤油燈,玲玲呆呆看著閃爍的火舌,耳朵細細傾聽著什么。忽然玲玲跑到門前,大聲問,誰在喊“玲玲”?她推開門看了半天,回來又坐到燈前,繼續細細地聽。安靜片刻,她又站起來跑出去喊,是誰在叫“玲玲”呢。這樣反復了幾次,徐哥心里發毛了,他知道玲玲恨自己,卻不知道怎么解開玲玲心里的疙瘩。他湊近玲玲,想再勸勸她,怕她再跑出去找喊“玲玲”的人。等他湊到煤油燈前,也聽到了煤油燈里發出的咝咝聲。徐哥說,是燈芯在叫,沒有油了。玲玲沒有理徐哥,繼續沉默著。

徐哥終于被玲玲的沉默壓抑得要瘋狂了,他祈求著玲玲,你說句話呀,你是不是想那個傻瓜想瘋了!

玲玲看了面孔扭曲的徐哥一眼,說,誰是傻瓜?你是誰救的,我是誰救的?

徐哥說,你想怎么樣啊。傻五找不著了,這世界上就咱倆了。

誰喊玲玲?玲玲突然又說,她站了起來。

是我錯了,行不行?徐哥絕望地喊著。

誰喊玲玲???

你讓我怎么辦哪?

玲玲把煤油燈撥大,火苗冒出黑色的煙,在燈罩的玻璃上畫出一條一條的粗大的痕跡,猶如咆哮的洪水。

徐哥無奈地回答,沒油了,沒油了。

玲玲說,我聽見了,是燈在喊玲玲……

責任編輯:馬可 王恒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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