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榮枯

劉建春

2012年的夏日，在山城重慶，可謂酷熱至極，連續一個多月高溫不斷。那是一個奇熱的季節，人、畜、植物都經歷了生與死的嚴酷考驗。

溽（rù）暑剛到，我便和友人早早躲到貴州黔北婁山關避暑去了。那清涼的風使我沉醉其中，流連忘返。為此還胡謅了三首七律《黔北避暑》，聊以自慰。其中，竟慨嘆地寫道：“何日黔北風，勁吹渝州城?！?/p>

一個月后，回到家中，傍晚漫步于小區花園，赫然發現一株往日郁郁蔥蔥的高大榆樹竟被熾熱的天火燒得只剩下干枯的樹干，在綠意蔥蘢的園林里格外刺目。最上面那層枯枝上，不知誰系上的一根紅布條在風中招展，好像寄寓著什么，或者是一種期待。但目睹此景，更有一種慘烈的悲壯。

那時，燠熱仍未消退，我常常在飯后的傍晚漫步于小區，在滿目蔥綠中一睹那枯樹。想到生命竟這樣脆弱、不堪一擊，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種哀憐之情。

一日，依然是傍晚在小區花園散步，見三五個小朋友正在草坪里玩游戲，一個追著一個跑得正歡。突然，一個小男孩跑到枯樹下，用力抓著枯枝，使勁搖晃，并扯著喉嚨喊道：“你看，這樹，怎么這么沒勁就死了，把它拔掉算了?！边呎f著邊使勁往外拔，但樹紋絲不動。他放棄拔樹，又伸手想去解開紅布條。

“不要碰它！”站在小男孩旁邊的一個看起來比他稍大的圓臉女孩，怒睜雙目，大聲說道。然后用力將小男孩抓枯樹的手拂開：“它已經受傷了，我們不能再傷害它了！”

我心一熱，多好的女孩，竟這樣愛惜這株已經死去的枯樹，用心、用情去體恤它。即使是一株已經死去的枯樹，它仍有生命的尊嚴。這使我想起近年來頻繁的地震、干旱，人們在嚴酷的大自然面前，面對損失慘重的家園，那種互助互愛的人間真情，好令人感動。而小女孩的純真和可愛，也使我的眼睛濕潤起來。

爾后，炎炎夏日遁去，秋涼漸近，寒冬降臨，北碚縉云山也降下了多年不見的霜雪。很久未到小區散步了，一個細雨霏霏的下午，偶然踱步到小區園林，見滿園的綠樹有的已經凋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而那株干枯的榆樹，已經被鋸掉，只剩下兩棵并蒂的樹墩，樹墩旁竟兀自長出一枝綠樹來，在朔風中伸枝展葉，青翠欲滴。而那塊紅布條也早已不見了蹤影。不知是否飄落于地上，與泥土融為一體。還是化為眼前的綠枝，讓干枯的生命得以復活？

我突然悟到，這株樹雖然干死了，但不知哪位有心人在枯樹上系下了一塊紅布條，是昭示著請愛惜眼前的枯樹，還是寓意著生命終將復蘇？這使我想起兩年前，我家客廳有一株發財樹，高大、葳蕤，郁郁青青。但自從發財樹放到客廳，由于不見陽光，也無雨露的滋潤，不到一年便枝葉紛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我好一陣惋惜，扔了又可惜，畢竟還有一個精致的大花缽，便把它放在陽臺上，全然忘記了它。沒想到，幾個月后，這株干枯的發財樹根部底下竟伸出一枝綠色的枝條，不到半年時間，竟刷刷刷地往上冒。如今，它已經高過了我的落地玻璃窗，枝繁葉茂，活脫脫就是當年那株發財樹的復活。而旁邊那根粗大的干枯樹樁依然在花缽里。一榮一枯，竟別有一番風景。

每天，我們都經歷著生命的榮枯，如嬰兒的誕生、老人的去世、紅花的吐蕾、綠葉的凋零、河水的涌流、泉水的枯竭，太陽的日升日落，海水的潮漲潮退……一個人的榮辱得失在浩浩大自然面前，顯得多么蒼白無力。只有看淡名利，杜絕奢望，心明如鏡，活得安寧，活得輕松，活得超然，服從自然法則，遵循生命的軌跡，才能活出一種人生境界，也才能真正領悟“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的內涵。這正如我家那株發財樹，違背了生存的自然法則，沒有陽光雨露的滋潤，自然早早夭折。如若不是放在陽光下，它的生命還能復活嗎？而花園里的那株榆樹，正因為是在陽光下，即使被天火燒死，也能鳳凰涅槃，死而復生。

生命，因有陽光雨露而粲然，因有善良和愛而生生不息。即使倒下了，只要根還在，就有希望。這“根”，就是一個人的信念，一個人的善良和愛心，這是源源不竭的生命之泉。

（選自《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