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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派流芳

2014-08-22 14:59以之
藝海 2014年8期
關鍵詞:湘劇高腔流派

以之

“流派”,是指學術、文藝方面的派別。在某種意義上講,它是一定時代、社會的產物。

戲曲藝術是產生“流派”藝術的母體。戲曲藝術整體的發展、成熟,必然產生“流派”藝術;而“流派”藝術的崛起,反過來又推動整個戲曲藝術的繁榮。兩者之間的相輔相成,揭示出我國民族戲曲藝術的發展規律。

京劇僅有兩百多年歷史,卻名伶輩出,流派紛呈。梅(蘭芳)、程(硯秋)、荀(慧生)、尚(小云)“四大名旦”,馬(連良)、譚(富英)、奚(嘯伯)、楊(寶森)“四大須生”,此外,尚有周信芳的“麒派”,言菊朋的“言派”、裘盛戎的裘派等等。正是這些“流派”大師獨具藝術個性,自成一家的創造,促進了京劇的繁榮發展,贏得了廣大觀眾的喜愛,成為風行全國的“國劇”,并走向世界。

湘劇在六百多年歷史長河中,特別是清代走向成熟階段后,也出現了“名伶輩出”的盛況。筆者從30年代看戲以來,對熟悉的名老藝人作過粗淺的研究,我以為至少有五位名家――“紹派”小生創始人吳紹芝;“高腔泰斗”徐紹清;“湘劇梅蘭芳”彭俐儂;“江南楊寶森”劉春泉;“凈行全材”董武炎作為湘劇“流派”藝術創始人,是當之無愧的。

一般說“流派”藝術創始人,應具備于下一些條件:第一,學有師承,功底扎實,有一定的生活積累和較高的文化藝術素養。第二,能客觀理性分析、自覺認識自己在身材、扮像、嗓子、悟性各方面的條件,揚長避短,確定自己藝術上的奮斗方向;第三,擁有幾出經過自己獨創的代表性劇目,這是體現“流派”藝術的核心。如京劇梅、程、荀、尚“四大名旦”,就是通過各自的代表性劇目,顯示出自己獨特的表演風格。第四,懂得觀眾的審美情趣及其變化,自覺地去適應、引導觀眾,得到觀眾的廣泛認同,具有“叫座”的號召力。第五,有自己“流派”的傳人,沒有一代一代的傳人,“流派”藝術就無從發展。根據這些條件,本文僅就彭俐儂的“彭派”藝術,作些具體分析。

彭俐儂非科班出身,出自家傳師授。其父彭菊生為“湘劇三把半胡琴”之一,長期為吳紹芝、歐元霞、陳紹益等各行名角伴奏,在唱腔上兼收并蓄,造詣頗深。其師蕭金祥,正旦、花旦、老旦戲無一不知,被業內譽為“戲狀元”。彭俐儂唱腔由父親“開荒”,基本功則由蕭師把教,要求極為嚴格。如“拉頂”,一次要燃完一支香;“踩蹻”則要在大水缸邊上行走。彭俐儂以堅韌的毅力,接受了嚴師的訓練,打下了扎實的功底。

一九四二年,十二歲的彭俐儂,在田漢領導下的中興湘劇團正式登臺,扮演田漢改編的《新會緣橋》中的丫環春香。她的藝術潛能被田漢發現,請他的夫人安娥,幫助彭俐儂學習文化,并叮囑彭菊生要悉心培養。

抗日戰爭勝利后,她隨義華湘劇團飄泊演出于洞庭湖區,由于家傳師授,不斷的演出實踐,藝事大進,學會了《琵琶記》、《黃金印》、《秦香蓮》、《打雁回窯》等八十多出傳統戲,十七歲就已成為劇團的挑梁演員。她第一次和“高腔泰斗”徐紹清合演《琵琶上路》,得到徐師毫無保留的指點。她從徐師處不但學了不少高腔曲牌,特別是高腔演唱方法上獲益更多,她進一步感到高腔的藝術魅力,決心在高腔演唱方面下一番苦功。

一九四九年八月,湖南和平解放,彭俐儂全家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十二兵團政治部洞庭湘劇工作團(今湖南省湘劇院前身)。曾主演《九件衣》、《江漢漁歌》、《武松》等新劇目。一九五二年參加第一屆全國戲曲觀摩會演,與徐紹清合演高腔劇目《琵琶上路》,獲演員二等獎。一九五五年在湖南省第二屆戲曲會演中主演《拜月記》中之王瑞蘭,獲演員一等獎。翌年《拜月記》進京,在政協禮堂匯報演出,由湖南省長程潛、中國劇協主席田漢,陪同周恩來總理、賀龍副總理上臺接見演員。周總理說:“戲改得不錯,唱腔也很動聽,是成功的,戲總是要改的嘛!彭俐儂同志,我是一九五二年看了你的《琵琶上路》,那是青衣;今天的王瑞蘭是花旦,跨度大嘛,你演得很好!”在周總理支持下,一九五七年《拜月記》拍攝成電影,使彭俐儂成為全國知名演員。

彭俐儂擅長青衣,兼工花旦。她有一副得天獨厚的磁性嗓音,而且在演唱方法上不斷進行研究、改進。歸納出腔由字生,字正才能腔圓,腔圓才能聲情并茂的經驗。因而她的高腔演唱,渾厚圓潤,行腔時本嗓與小嗓結合,轉換自然,極具特色,自成一家。如《琵琶上路》中《清江引·放流》“趙氏女,離故鄉”唱段,長達六十多句,既無伴奏,又少動作,演唱難度較大。她唱來字正腔圓,聲情并茂,準確表達出趙五娘離家尋夫時與鄰居張大翁依依不舍的復雜感情,行家“嘆為觀止”,譽為“彭派”高腔。

彭俐儂在演唱時,十分注重科學的演唱方法。她曾多次就教于聲樂教員,也曾潛心研究程硯秋先生的唱法,在多年舞臺實踐中,對吸氣、運氣、氣息控制諸方面,總結出“提、揉、頓、停、頂”六字訣。為學生舉例講解:“提”就是往上提氣,如《斷橋》中白娘子出場的倒板:“殺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時,“殺出了”三字就要運用提氣的方法來演唱,要唱出白娘子為找丈夫與法?!笆馑缿稹焙蟮膽嵟榫w。特別是“殺”字要有剛性,那就要用力咬緊牙根,使氣沖破牙根的阻力,構成爆發力。而后面的“怒如烈火”的“火”字,要求剛勁有力,就是在唱完“烈”字后換氣,使勁收緊小腹,頂住氣息,不讓它掉下去,才能唱完這句倒板,這就是頂的方法。

彭俐儂不僅有高超的演唱水平,還能自創新腔,這是“流派”藝術創始人必須具備的素質。如《斷橋》這場戲,她認為是白素貞和許仙愛情生活的轉折點。這以前,他們雖然相愛,成為夫妻,但始終沒有捅破是“凡人”抑或“蛇仙”這張紙,故而在“端陽驚變”之后,出現許仙出走的裂痕。今天在西子湖的斷橋上,劫后重逢,通過人物尖銳的性格沖突,幾個感情層次的變化,白素貞坦然向許仙吐露了“你的妻原不是凡間女,妻本是峨嵋山一蛇仙”。經歷波折后的許仙,被素貞的真情所感動,也發出了“你縱然是蛇仙我也心不變”的肺腑之言。彭俐儂為了深刻真實地表現這一性格沖突的轉化,決心在“許郎夫你莫跪細聽我言”這一核心唱段上下一番功夫,她在保留“南路”骨干音的基礎上,根據人物感情的變化,在字與字、腔與腔之間拉長了距離,放慢了節奏,增加了新的音樂語匯和優美的旋律,從四分之二的拍節,演變成四分之四的拍節。然后在咬字行腔,抑揚頓挫上,加上精心的藝術處理,演唱后獲得極大的成功,不僅進行了唱腔革新,而且使湘劇彈腔出現了一種表現力強的新板式,很快為全省湘劇院團所接受,被省戲曲音樂界正式命名為【正南路三眼】。這是彭俐儂在名琴師父親彭菊生支持下,創造出這種新板式,發展、豐富了湘劇音樂的表現力。

彭俐儂的表演藝術,十分注意細節表現,幾秒鐘的一個細節表演,能使人久久不能忘懷。著名戲劇理論家張真,在他《要留絕藝在人間》文中,這樣描繪彭俐儂:“我至今還記得她在《琵琶記》中伯喈離家時的一個動作。蔡伯喈要起程上京趕考去了,老父 、老母、老街坊張廣才和趙五娘都出來送他。親老、家貧、路遠,又是獨子遠游,免不了千叮嚀,萬囑咐,三位老人家圍著蔡伯喈嘮叨不已,趙五娘是個晚輩,擠不上前。她胸中蘊藏著思念親人,難割難舍的離情,又不便當著人哭出來。她站在蔡伯喈身后,輕輕把額頭抵在丈夫的肩背上。此時趙五娘沒有唱詞,沒有對白,只是這樣腑首一伏,象是不勝悲愁,象是偷偷啜泣,又象掩飾臉上的淚痕。她沒有搶人家的戲,而把趙五娘此時此地的愁緒和她掩飾這種愁緒的心理(這正是那個時代婦女的性格特征)含蓄且真實地表現出來了。就這么一個動作,其藝術的感染力是如此強烈,不止使當場的觀眾動容,還使我在三十年后的今天,仍在腦中存留著那么深刻的印象。三十年了,這一場景回憶起來,還是那么鮮明。使我總不能忘記那個《琵琶記·送別》的趙五娘,總不能忘記演趙五娘的那個演員――彭俐儂?!雹?/p>

彭俐儂十五歲開始飾演《琵琶上路》的趙五娘,那時只是按師傅教的去演,至二十二歲參加全國會演獲獎,到五十四歲逝世之前,一直在鉆研、深化這一形象的表演。為了更好表現趙五娘描畫遺容,便決心學畫,親身體驗。在《闖簾》一折中,她將趙五娘的“一闖”發展為“三闖”,這一強化戲劇沖突,突出人物性格的藝術構思,是在她逝世前一年完成的。她演主角如此,演配角亦然,《打獵回書》中的二娘岳氏,一般由“貼爛”旦角扮演。她堅持“角色無大小,一臺無二戲”的演員職業道德,把一個僅有幾句道白,六句唱詞的配角,塑造得十分感人,傳為劇壇佳話。著名電影理論家鐘惦斐在《文藝報》撰文,贊揚彭俐儂塑造的配角岳氏形象,為“一臺無二戲”理論作了形象的闡述。田漢于一九六三年四月,在京寫了一首七絕,贊揚彭俐儂在這兩出代表性劇目中的精湛表演。詩曰:

唱斷銅琶傳上路,舞來白兔喜回書。

人情深入功夫到,揮灑歌壇意自如。②

彈腔戲《打雁回窯》中柳迎春,是彭俐儂表演上突破行當的成功一例。當薛仁貴發現窯內有一只男鞋,懷疑妻子不貞,逼著柳迎春自盡。這男鞋原是背父生的兒子薛丁山穿的,柳又氣又覺可笑,她用戲弄來懲罰丈夫的胡亂猜疑,在一連串的“哈哈”大笑聲中,指著鞋子說“他比你強哩,比你高哩!……”,融合著薛仁貴的氣惱,全劇的喜劇風格在觀眾的笑聲中得到完美的展現。這是彭俐儂隨著人物性格的發展,熔青衣、花旦乃至大腳婆旦于一爐,運用行當又不受其拘束,將柳迎春演得真實可信。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毛澤東主席三次點看了這出戲,并接見彭俐儂,和她談論這出戲的歷史人物和修改問題。

彭俐儂個人表演風格,可用“質樸端莊”概括,她的表演無矯揉造作之嫌,極其質樸自然,端莊得體?!跋鎰∶诽m芳”之譽,亦由此而來。她在三十歲后,即開始讓臺,將主要精力轉向教學,盡心盡力培養湘劇藝術接班人。因此,她那具有個性特點的表演藝術,磁性的高腔演唱,繼承的學生較多,相繼有劉韻英、左大玢、陳愛珠、李自然、顏燕雨、賈硯霞、黃時中、吳文仙、李丹紅、周濟蘭、龐奐麗、黃紅、朱米等等,大多為國家一級演員。還有不少再傳和私淑弟子,如伍香萍、王陽娟、徐耀芳、曹治威等等。她的這些弟子,成為今日湘劇旦行在舞臺和課堂上的中堅力量??傊?,建國后的湘劇,幾乎是“無旦不宗彭”。在當下的湘劇舞臺上,已出現《琵琶上路》第四代趙五娘形象,足見其流派藝術的生命力。

一九八五年元月十六日,彭俐儂因患絕癥,不幸英年早逝。我國著名戲劇理論家郭漢城先生聞俐儂逝世,含淚悼以詩曰:

七二峰頭碧玉沉,哀凝湘澧默無聲。

琵琶唱盡渾難忘,萬里芙蓉濕淚痕。③

根據“流派”藝術創始人的標準,根據以上粗淺的探討,筆者認為彭俐儂這位湘劇名家是當之無愧的。

(責任編輯:蔣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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