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求人怪圈圖景

向書杰

做人易，辦事難，辦成事難上加難?！扒笕苏咔笕?，被求者也求人，交織成一幅中國式求人怪圈圖卷”。

圖景一：

民生艱辛，不求人寸步難行

下跪求治污染 反襯民意無力。據《南京日報》2014年4月27日報道，柴米河位于淮安市清浦區，近幾年來，由于污染嚴重，原本清澈的河水逐漸變成了“墨水河”。4月25日上午，政風熱線走進淮安，開展了“反四風、樹五德”的聯動直播活動?；窗彩协h保局、交通局、住建局及城管局四個部門現場接受群眾問政。住在河邊的陳女士帶著一瓶河水走進了直播現場，并當場向環保局局長下跪，請求盡快治理柴米河污染問題。當她“下跪求治污染”時，官員的回答是“不知情”，竟然說“我們清浦區居然有這樣的河，這個事情作為我來說，確實之前不清楚”。當居民用“下跪求治污染”時，如此極端的求人方式，是民意的無力，或者說民意在權力者眼中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為女兒上公立學校 媽媽給教育局下跪。據新華網報道，2012年6月13日，深圳市南山區2012年小學一年級招生結果公布后，引起了部分家長不滿。6月14日，南山區近百名小學生家長陸續來到南山區教育局信訪大廳，排隊等候信訪接待。其中一位媽媽帶著女兒跪在了南山區教育局信訪大廳，要求教育部門將女兒安排在公辦學校上學。據了解，來這里的學生家長大都是非深圳戶籍的外來務工人員，其訴求大致分為兩類：一是認為自己的孩子符合就讀公辦學校的條件，不愿意就讀民辦學校；二是愿意就讀民辦學校，但對民辦學校收費心存疑惑?！肮蚯蟆睂W校的母女屬于前者，這位媽媽本人是深圳戶籍，在南山區一所著名的公辦學校附近租房居住，而其女兒不是深圳戶籍，根據深圳市教育部門制定的積分申辦公辦學位制度，女兒將入讀就近的一所民辦學校。但媽媽希望女兒能入讀公辦學校，因此才出現了“跪求”的一幕。

患者手術等四天 送紅包第二天就做。據《城市信報》2010年7月30日的一篇《醫療紅包新聞調查》報道，戴女士剛住院時，醫生說很快就能進行手術。然而等了四天也沒接到手術通知。戴女士急了，答應了的怎么又不給安排了呢？想來想去，家人們想到了送紅包?！?00塊錢，送給了主刀大夫，第二天就安排了手術?！?/p>

高校評職稱潛規則 有錢送不出還著急。據媒體報道，2012年5月2日晚，湖南警察學院警體教學部主任、2011年度湖南省高校教師系列職稱評審專家劉一兵居然在賓館高調“開房收錢”。湖南高校教師職稱評審工作開始，評委名單剛定，全省參評教師即獲悉，瘋狂送錢活動開始。2012年體育專業評委劉一兵教授為方便老師送錢，在賓館開套間并廣而告之，一時門庭若市。據稱，向另一個教授送禮時人太多，有人因“沒送進去，十分忐忑”。湖南教育廳已終止劉一兵評審專家資格。而此案并非孤例，在歷年的各種職稱、獎勵、科研項目的評審、評估過程中，類似情況普遍存在，一些人為評上教授需要送禮10萬元，副教授則需要三四萬元。

教育紅包漸升級 沒三四萬拿不下。據新華網北京2012年9月10日報道，每到教師節，國人尊師重教的傳統，正演變為兩難的道德考題。記者在上海、江蘇、遼寧等地調查發現，在一些熱點中小學，一邊是家長苦惱送不送禮、送多少，一邊是老師糾結收不收禮、怎么辦，雙方均患上“紅包”焦慮癥：理想教育的天平承載不了越來越重的紅包。教育紅包如同癌細胞逐漸擴散侵入教育肌體?！八秃筒凰驼娌灰粯?！”家長蘇先生分析給老師送紅包的諸多好處?！昂芏嘟逃Y源都掌握在老師手里，比如評三好生、當班干部，特別是小升初推薦優秀生。要想老師青睞自家孩子，和老師處好關系很重要，而每年的教師節就是聯絡感情的最佳時機?！?/p>

商販車子被沒收 當街向城管下跪。2013年11月，一組照片熱傳：唐山一名商販向城管執法隊員下跪。當天，城管楊大成帶領兩名執法隊員再次對此處占道經營者進行治理時被路人所拍。實際情況是執法隊員依據相關條例，準備將經營者的經營工具實施登記保存，張姓女商販上前把住三輪車車把，跪在車前，阻止執法隊員執法。過往群眾也紛紛對女商販進行勸說，在商販口頭承諾從此不再占道經營后，執法人員準予她離開。此前的2013年4月，在湖北武漢，面對被沒收小車的商販突然下跪，武漢城管執法隊員則果斷回跪。城管和商販“對跪”一分鐘，引發網絡軒然大波。

圖景二：

利益交換，求人成權錢交易

求南勇放行轉會 著名國腳也須送禮。2012年4月，原足管中心主任、中國足協副主席南勇在鐵嶺中院出庭受審。南勇涉及犯罪事實17項，共計148.9萬多元。在案件中，還出現了不少耳熟能詳的足球界人士的名字。著名國腳鄭智為了去國外踢球轉會，曾給南勇送手表；前女足主帥李霄鵬為了參加培訓，曾給南勇送物品。

高考過不了 交2萬“點招費”錄取。中國人民大學招生就業處處長蔡榮生涉案數億被調查，攪亂了大學招生的“一池春水”，引發了公眾的腐敗猜想，輿論矛頭紛紛指向自主招生，認定這是高校腐敗的又一個大漏斗。自主招生之外的招生腐敗也一直都在上演，比如點招，就是指由高校點名招收、未上學校分數線的考生，但其分數一般過了省控線，如果能拿到高校的“點招”指標，依然可以被正常錄取，點招進來的學生與正常錄取的學生沒有任何差別，錄取通知書也是相同時間寄到，學籍都是一樣。據《中國新聞周刊》調查，張怡就是一名典型的“點招生”。張怡現在是武漢某學院的大一學生，她去年高考成績是395分，而湖北省?？其浫【€是360分，學校的?？品謹稻€是420分，結果她沒有被直接錄取。最后，交2萬元“點招費”就拿到了錄取通知書。用張怡的話說，如果家人沒有招生辦這層關系，她就不可能有點招的機會，只能再復習一年。

女律師為獲案源 甘愿當法官情人。青島市中院原副院長劉青峰因受賄被判四年，他的兩個律師情人同時被捕。這其實在法律界并非個案。很多律師為了案源，不得不主動和法官搞好關系了，請客送禮，個別女律師甚至把自己的身體作為砝碼。在原重慶市高院烏小青案中，美女律師胡燕瑜也被查出是其情人。

圖景三：

不但求人者求人，被求者也求人

媒體采訪負面新聞 官員欲封口并下跪。2012年12月，《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徐智慧在河北滄州南皮縣采訪時遭阻撓，當地官員薛文遠欲拿錢“封口”，遭拒絕后，將徐智慧扣留?！叭绻麛[不平記者，徐智慧走了，我就死了?！庇浾邿o論怎樣解釋不做有償新聞，不收封口費，對方仍不罷休，反而認為嫌錢少，放在桌上的現金越來越多。期間，該官員還多次聲稱要下跪！

害怕被牽出 劉志軍花巨資“撈”人。據報道，劉志軍從1997年至2010年，長期利用職權運作鐵路工程項目，包括干預招投標。劉志軍涉嫌的多項問題，均與山西女商人丁書苗（又名丁羽心）有關。劉志軍曾讓丁書苗“撈”鐵道部落馬官員何洪達，丁為此先后花費約4400萬元，不過被騙。據檢方指控，2008年11月至2009年11月間，劉琳等人以幫助何洪達疏通關系、獲從輕處理為名，虛構自己為辦此事花費巨額資金的事實，騙取丁書苗及其女兒侯軍霞4000多萬元。

“跑部錢進”四處求人 地方官員也很無奈。廣東湛江鋼鐵項目正式獲國家發改委核準，湛江市長難抑激動親吻批復文件。為何激動？因為從市委書記到基層工作人員，他們常年在國家發改委各部門間來回“拜訪”，四處求告。地方官員進京“跑部錢進”，其實也是被逼無奈，人家跑，你不跑，項目輪不到你頭上。

當求人成為一種習慣

在2013年全國“兩會”中的山東代表團會議上，海信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周厚健與中國海洋大學教授、中國工程院院士麥康森有著相同的苦惱。麥康森院士感慨，如今我國的科研經費投入加大了，但是經費使用效率還不如上世紀80年代。究其原因，政府職能過分集中，一些部委手中的權力不愿意放，逼得科技工作者跑關系、要項目。一些功成名就的學者也要忙著找關系，沒有時間做研究。為了跑課題，人情網、利益網越織越密，發生的腐敗案件就越來越多。周厚健代表接話說，辦事要找關系司空見慣，因為有些權力太大。有些事情不需要批準，也要去審批；不需要備案，也必須備案，這種現象很普遍。

這位大名鼎鼎的企業家目前非常關注權力機構的調整問題。周厚健舉了個例子，海信集團曾有一次為了開展一個業務，原本估計13天就能辦完手續，結果辦了13個月。原因在于海信是國有企業，盡管不是一個效率太低的公司，但需要在國內到處找人報批，一拖就是13個月。

還有一次，包括周厚健在內，海信集團四位老總為四件事情跑了近兩個月，沒辦下來。他本來“很不愿意告狀”，但是在權力部門面前確實無能為力，很氣憤地去找了市委書記和市長，事情很快辦完了。他很不理解，求了市長就提高了效率，那么該部門之前干什么去了？

全國人大代表都要處處求人，何況普通老百姓。做人難，做一個中國人更難，做一個要辦理各種手續、證件的普通中國人更是難上加難。生在中國，要辦的證還真不少，據不完全統計，大概有八十多種，有些證件令人抓狂。比如，公民要提供自己無犯罪記錄的證明，買房時要提供首次購房證明，結婚時要提供單身證明，上班時要有上崗證，不上班了也要辦下崗證或者失業證，人老了要辦老人證、離休證或退休證，人死了更麻煩，除了醫院開具的死亡證明以外，還要辦理火化證、安葬證，已經老了但還沒死的時候要每年提供一次生存證明，這是因為政府擔心有些人惡意騙取社保金。

其他的求人就更多了。比如，動工作要求人；異地遷徙取得戶籍要求人；參軍要求人；職務職稱晉升要求人，不一而足。求人的主體上至高級官員下至布衣百姓，大有無人不求人之勢。求人的客體是在各個涉及公共利益崗位上掌握著大大小小權力和資源的官員或工作人員。中國人迷信關系好辦事，身處這種環境下，不求人是寸步難行。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常常會自覺不自覺地做這樣認為對的事：在醫院動手術之前，要給主刀醫生遞上一個紅包；去駕校學車，要給教練遞上一條香煙；去政府部門辦事兒，要托熟人；小孩上學，去開家長會，要給班主任送點禮物。這些日常生活中的求人行為，幾乎成為國人生活中的常規。如果不給老師、班主任送禮會有什么“危害”，很多人感到很后怕；作為患者是否一定要給醫生、特別是主刀醫生送禮，如果不送紅包是否會存在什么“危害”或曰“風險”？很多人感慨，為這么多人情世故所累，活得可真不輕松啊。

嚴格來講，求人也是一種腐敗行為。因為，醫生手中有權，給了紅包，手術能做得更好，否則就免談；駕校教練手中有權，可以教得更細心，多安排練習時間；教師手中的權力，至少可以把家長的孩子提拔為班干部。這些在以往被老百姓斥為“走后門”的事，現在已經集體無意識，甚至熟視無睹。被人求被視為強者的標志，求人幾乎成為國人的一種生活方式。

求人者求人，被求者也求人，求人者也是被求者，相互交織構成了一幅壯觀的中國式求人圖卷。這幅圖卷背后有著現實的文化與制度根源。

人情文化

中國式求人在社會上引起廣泛共鳴，不能僅僅將其當做一種感慨。在國人眼中，有些求人并不丟人，而是一種面子、一種人情。中國人是講人情、講禮數、講交情的，在這個范疇內辦事從來都與程序、制度無關，只關乎人情網是不是夠廣，社交手腕是不是夠靈，方法夠不夠變通。

這些求人者和被求者很少有人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腐敗?，F在中國的腐敗官員，可以說有很大部分是求人文化培育出來的。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你的工作對你的某個親戚朋友有幫助，就一定會有人來找你幫忙，幫忙本身很可能就是腐敗的開始。只要你是用工作之便在為人幫忙，那么不管你是不是當官的，都有可能在腐敗。每個貪官收錢的時候不是在幫別人的忙？還有很多時候是屬于小事，要是你不幫就得罪人，但是這種小事多了，人還能不腐敗嗎？一次兩次，從小到大，到最后徹底腐敗，實在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當然，你地位低下的時候，沒人求你，肯定不會有腐敗，但是只要有機會，小腐敗變成大腐敗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探究官員腐敗，貪官墮落有自身內在因素，但更是環境、社會、制度等諸多客觀因素作祟。從很多貪官腐變的軌跡可以看出，大多數貪官開始貪腐，很多都和中國式求人有關。若沒人求他們，用“禮品”換取官員手中的權力，達其求人之目的，這些官員怎么會成貪官，最終斂財聚財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而求人的背后是“人情”，中國人講“情理法”，情永遠在法前面，中國人都脫離不了人情這一關，這已經是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文化痕跡，很難消除掉?？纯粗袊鴼v史上有名的清官們，有幾個人愿意做那樣的清官？一般來說，老百姓會念你的好，但是你的親戚朋友都會遠離你。何況現在這個社會不要說什么做清官難，就是你想做個正派的一般工作人員都難。除非你的工作，對你周圍的人來說沒有任何需要幫助之處。否則就一定會有找你幫忙的人。在中國，要做一個嚴于律己的人真的太難，付出的代價也太大。做這種人就要將親戚朋友乃至同事上司全部得罪，有誰愿意？

所以說，要鏟除腐敗，首先就要對中國的人情文化下手，用規則文化來戰勝人情文化。

制度缺位

中國求人文化泛濫，反映出這種關系超越法律法規而存在于社會中的，這其中折射出的便是制度的缺失與漏洞。西方社會中，當然也存在著各種各樣的關系，但西方社會中的關系絕不會凌駕于規章制度之上。西方社會中，法律、規章制度等永遠高于一切，那是一種社會契約，沒有任何關系能夠超越。

反觀中國，法治不能對社會秩序起到足夠的調節與控制作用，權力還留有陽光照不到的陰影，這便給人情關系的滋生提供了土壤，給求人與被求開辟了市場，讓關系超越了規則，進而成為左右社會秩序的潛規則。人們遇到什么事時，更多的時候想到的是找關系、求人，而非靠正規透明的途徑。

因此說，求人泛濫，固然有傳統文化的影響，但也要看到改革的迫切。從制度根源上來說，求人的泛濫，與改革的滯后，政府職能不到位，導致權力在一些人手中變成了交易的工具。權力的濫用、優質資源的配置公開透明不夠，導致權力資源少的一方向權力資源多的一方示好，以尋求更多的權力和實惠。這些權力細分到具體的官員或者工作人員身上，給民眾造成麻煩，導致他們不得不求人。

這種中國式求人是游離于規則、制度甚至是法律以外，是權力的灰色地帶，是身邊腐敗滋生的沃土。任其發展，只能會使照章辦事成為邊緣，找關系、求人成為主流。這就侵害了很多普通百姓的權益，因為他們沒有去結交求人辦事的資源，更沒有求人找關系的這種熟人網絡，所以，他們的生活中會遇到“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這就使得求人從撿便宜轉化為不吃虧，最終形成中國式求人的大氣候，使得規矩沒落為可有可無。

總之，中國的進一步改革與開放，終將推動社會從“熟人社會”到“陌生人社會”、從身份到契約過渡。這意味著社會治理要依靠法治，不能依靠人治，不能靠人情。因此，破除中國式求人需彰顯法律和規則的尊嚴，需要讓法律成為共同信仰，需要管住權力，如此，我們才不會陷入處處求人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