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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坪新語》作者張太復考論

2014-09-09 02:33··
明清小說研究 2014年3期
關鍵詞:新語嘉慶乾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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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坪新語》作者張太復考論

·陳昌強·

《秋坪新語》是清代乾隆、嘉慶之際刊行的文言短篇小說集,學界對該書作者并其生平事跡向來知之甚少。本文根據考訂,認定其作者為張太復。并根據現存方志、家譜、筆記、詩文集等相關資料,考證其名號,辨析其家族世系,詳考其生平,特別是考證其生卒時間、仕宦履歷、生平游歷、朋從交游以及著述作品等方面內容,并對舊說進行辨證,從而完成了對張太復生平更詳細、準確的考察。本文還涉及對張太復詩歌與文言小說創作成就的評價,認為他對自己的詩頗為自負,其詩亦頗得乾嘉詩壇重要作家稱賞;而《秋坪新語》對《聊齋志異》既有承襲又有興革,雖成就不逮后者,但亦以一具體例證反映了乾隆朝后期文言小說創作的多層面向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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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坪新語》是清代乾隆、嘉慶之際出現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與當時或稍后享譽文壇的《聊齋志異》、《子不語》及《閱微草堂筆記》相比,它在藝術性和影響力方面皆有所不如,但該書也有其獨特的創作意旨及內容特色,使其能夠自立于清代文言小說之林,部分方面甚至有突越前人之勢。關于這部作品,學界的關注尚嫌不足,甚至一些基本的考訂也差強人意。①筆者擬就文獻瀏覽所及,對該書作者及其相應內容進行了一系列考訂,敝芹自獻,以期有拋磚引玉之效。

一、名號

《秋坪新語》諸刊本②,皆署作者為“天漢浮槎散人”③,此當是作者之號,考其真實姓名,則相關最早記錄載于紀昀《閱微草堂筆記》,該書中兩次提及《秋坪新語》,其中一則甚至道明:“南皮張浮槎,名景運,即著《秋坪新語》者也?!雹芗o昀在書中明言紀氏與南皮張氏累世聯姻,并談及二人之交游,故其記錄當可征信。但若據此記載,徑將《秋坪新語》作者定為張景運,則尚嫌不周備。

稽考群書,可知“景運”乃作者中年時所用名,后曾改動,例如《大清畿輔先哲傳》即謂:“張太復原名景運,字靜旃,號春巖,一號秋坪,南皮人?!雹蓐P于“靜旃”之字,張太復專門有詩《余字靜旃李子山書冊誤井字因用所書詩詩韻戲呈》,并稱“勉旃在靜安,寓意戒馳騖”⑥,備述取字之寓意。又,張太復改名,可能與其中年仕為浙江太平縣知縣,因故罷官之事有關,證據是《嘉慶太平縣志》卷九“知縣”條載:“張景運,滄州人。乾隆五十二年至,裁數月,以臨境嫁禍去官,人頗冤之?!雹呷杂迷Q之,未用改名,當系地方記錄尚未及更動。

不過這已非張太復第一次改名,在取名“景運”之前,張太復尚有一名為“應運”?!睹駠掀たh志》卷十二全文載錄張太復之父張惟寅的墓志銘,述其子嗣時謂:“子三:長啟運,徐出,先君卒;次應運,次洪運,劉出?!雹嗫肌肚锲盒抡Z》卷四《月華》,稱“予……今年逾四十,坎軻無成,伯兄歸泉下者卅年”,可知張太復長兄卒時,張太復方十馀歲;又其著作中不止一次提及“肖夫弟”,是即其三弟,如《因樹山房詩鈔》卷上有《夏日同肖夫三弟南園作》五古長詩五首,《秋坪新語》卷八《臥榻自動》謂“丁未夏夜,肖夫弟獨臥廳事……是冬十月,卒”,可知其兄、弟皆享年不永,而張太復在兄弟間排行第二。又據其父墓志銘可知其父卒于乾隆二十六年,而該銘撰于次年,可知張太復直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猶名“應運”。

以故可知,張太復初名應運,改名景運,復改名太復,字靜旃,號春巖、秋坪、天漢浮槎散人。

二、世系

張太復之父張惟寅的墓志銘中,可基本考見南皮張氏張太復一支的世系:

君諱惟寅,字子畏,別號惺夫,直隸南皮人。遠祖諱璿,明成化庚子舉人,歷仕兩淮鹽運副使。越三世諱謐,嘉靖丁未進士,歷任陜西按察副使?!瓘堉笥谀掀?,自二公始。君祖諱份,庠生;父諱蓀,增廣生,并以君貴,贈資政大夫、福建汀漳龍道。君為贈公次子?!滟浄蛉诵焓?,東光人?!^配封夫人劉氏,滄州人?!尤洪L啟運,徐出,先君卒;次應運,次洪運,劉出。

但該文所載張氏世系多有闕如,則可據其他資料補充其未備。因南皮張氏為當地簪纓世家,故《民國南皮縣志》中載錄其家族人物小傳特詳,現將與張太復直系世系相關者抄錄如下:卷八“封蔭”條:“張繼宗,嘉靖二十九年以子謐南京戶部主事贈承德郎?!薄皬垎⑦\,乾隆間以胞弟景運順天府訓導贈文林郎?!蓖怼笆丝儭睏l:“張謐,字子靜,號安軒,璿曾孫?!本砭拧叭辶帧睏l:“張璿,字少奇?!永C,玉山主??;忠,碭山知縣?!蓖怼拔脑贰睏l:“張以興,字伯起,又號四庵道人?!瓕O永譽,字印白?!蓖怼靶⒂选睏l:“張份,字道思,昕子?!蓖怼吧菩小睏l:“張昕,字暹之,號嵎采,永譽子?!庇志硎敖鹗睏l下載李徽撰《誥贈中憲大夫道思張公墓志銘》謂:

公諱份,張氏,道思其字也。先世自漷縣遷南皮之窯廠村,遂為南皮著族。十世祖孝友為明朝處士,數傳至謐,中嘉靖丁未科進士,累官陜西按察使。高祖以興、曾祖朝棟并廩膳生。祖永譽,明經,仕保寧府經歷,生子三,曰曉、曰晍、曰昕。曉、晍皆歿于兵變;昕孑然自立,以高才生晚入太學,則公之父也。

又同條下載孫嘉塗《贈中憲大夫張公蓀墓志銘》謂:

南皮季畹張君,諱蓀?!嬗雷u,四川保寧府經歷。祖昕,增廣生。父份,庠生,贈中憲大夫,河南開封府知府,丈夫子六,君其季也。母黃氏,贈恭人。配潘氏、徐氏,贈安人,皆先君卒;繼配徐氏,封安人。子四:長家慶,庠生;次即惟寅,乾隆丙辰進士,貴州道監察御史;次惟志、惟歌。女三,婿皆士族。

至此,張太復直系世系俱明白可知。然因其后裔仕宦不顯,遂因資料缺載而系譜未明。紀昀稱張太復“有一子,早亡,其婦縊以殉”⑨,又張太復《春柳遙次真定王敦庵(定柱)進士韻》第七首自注謂:“感亡兒?;垡?。兒病革時,詠新柳有‘汁彈好待染衣人’及‘莫使紛紛化絮飛’之句?!雹饪芍溆幸蛔用;?。其子卒時已婚,婦王氏,自縊盡節?!兑驑渖椒吭娾n》卷下有《磨劍行》一首,其小引謂:“李婿有西洋鬼子劍……”可知其有一女,后適李某。洪亮吉《張烈婦詩》紀王氏殉節時景況謂:“捐軀卻憶前三日,心事曾為小姑說。翁姑有叔兒有母,地下良人待余久?!眲t可知張太復尚另有一子。另外,李慈銘《越縵堂詩話》曾提及張太復后世,然已非直系:“張瓞民來,以洪北江題其叔祖春巖訓導詩集七古手跡見示?!币虼?,基于上述材料,可繪制張太復之直系世系圖如下:

尚可一提的是,清末名臣張之洞、張之萬亦為南皮張氏后人,然與張太復一枝系屬已遠。

三、生平

有關張太復的生平,現有最詳細的資料,莫過載于《大清畿輔先哲傳》卷二十五的本傳:

張太復,原名景運,字靜旃,號春巖,一號秋坪,南皮人。博學能文,尤長于詩。乾隆丙申,上東巡,獻賦津門,詔在翰林院四庫書謄錄。四十二年,選拔貢生,授浙江太平知縣,以洋案謫戍,破產得贖。改遷安縣教諭。性好游,嘗南浮江淮,西登太行,東走歷下,再至錢塘、吳門。懷偉抱,負奇氣,激昂振奮,一泄之于詩。大江南北詩人如陽湖洪亮吉、遂寧張問陶皆慕與交。年七十馀,馳騎射鵠如少年。書舍一區,琴書幾榻,瀟灑夷獷,舍外茂樹連云,皆數百年物,所謂“因樹山房”者也。其詩跌宕淋漓,神味淵永,獨來獨往,有不可一世之概。間作小畫,秀逸超眾,書法出入晉唐,論者有鄭虔三絕之目。自作生傳,營壙,題曰“詩人張太復之墓”。

張太復平生的仕宦、游歷、交游、成就、性情皆能于此見其大概,不過,仍然有許多細節尚需發覆,試稍作梳理:

(一)生卒

張太復的生卒年,諸書所載未詳。就筆者所知,唯一可推導出其生年的線索為:

張子畏侍御官選曹,時年三十六,與農部張民侯同事西園。民侯為侍御推干支云:“四十一歲,當生佳兒?!逼鋾r侍御夫人徐氏方久病不育,因笑詰之,以為其言之不足信也。后徐歿,越歲馀,繼配夫人劉。至四十一歲,果生一兒,命名應運,改名景運,又改太復,即所稱秋坪道人也。

其中明言張太復生于其父41歲時,考其父張惟寅墓志銘中謂“君生于康熙四十六年六月十七日戌時,卒于乾隆二十六年十月二日戌時。徐夫人生于康熙四十四年十月二十四日寅時,卒于乾隆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考徐夫人卒年乾隆七年,張惟寅正值36歲,則本則資料紀時之準確當可據信,以是推之,張太復當生于乾隆十二年(1747)。

至于張太復卒年,因資料缺載,已不可詳考?!兑蛩厣椒吭娾n》刊刻于嘉慶十六年(1811),其時張太復尚在,因而前人多因此而判定其卒于嘉慶十六年以后?,F據《大清畿輔先哲傳》本傳“年七十馀,馳騎射鵠如少年”,則至少其71歲時,尚在世,故可據其生年推斷其卒年在嘉慶二十二年(1817)以后。

(二)宦跡

南皮張氏為簪纓世家,張璿一系更是歷代多有功名。張太復的仕宦亦看似明晰:歷四庫館謄錄,中拔萃科,授浙江太平(今浙江溫嶺市)知縣,革職多年后改任直隸遷安縣教諭。不過,這其間的諸多細節尚有待明確。

張太復于乾隆四十一年應東巡召試,作《黃金臺賦》稱旨,自此步入仕途。在此之前,曾屢應科舉不中,試臚列于此:乾隆三十一年,入都應試(《逆旅偉人》,《秋坪新語》卷三);乾隆三十五年,復至京應鄉舉(《氣異》,《秋坪新語》卷四);乾隆三十八年,應東巡召試(《乩詩》,《秋坪新語》卷四)。

乾隆四十二年,張太復應拔萃科,其細節亦載于《秋坪新語》卷一《關帝簽》:“予丁酉應拔萃科,祈簽于京師正陽門關帝廟。得簽云:‘知君袖里有驪珠,生不逢辰亦強圖??皣@頭顱已如許,而今方得貴人扶?!炚Z分明,當時亦謂大概得捷。其時正月也,約試期二月可畢。其月太后升遐,中外服孝,停試。至三月乃得試,三月建辰,所謂‘不逢辰強圖’也?!?/p>

張太復履任浙江太平知縣,當在乾隆五十二年?!都螒c太平縣志》卷九“知縣”條:“張景運,滄州人。乾隆五十二年至,裁數月,以臨境嫁禍去官,人頗冤之?!笨芍渎娜尾⒘T官皆在乾隆五十二年數月中,該卷述乾隆五十一年至乾隆五十三年知縣,尚有數則可為佐證:“蕭應運,湖北進士,乾隆五十一年至?!薄袄顚毿?,江西舉人,乾隆五十二年署?!薄皡螤栰?,號滌圃,武進舉人乾隆五十二年署。熟于案牘事,鮮稽滯?!薄皸顠?,字運叔,金匱進士。乾隆五十三年至。忠厚無才略?!薄皬執珡汀睏l在李寶型、呂爾禧之間,則張太復之任,當繼李寶型之署任,罷官后,復有呂爾禧繼其署任。又《秋坪新語》卷八《臥榻自動》:“丁未……是冬十月,……予時宰浙東之太平,即于是月罷官家居?!笨芍淞T官之具體時間。至于其罷官原因,《大清畿輔先哲傳》謂“以洋案謫戍,破產得贖”,《嘉慶太平縣志》則認為是“以臨境嫁禍去官”,張太復的自述,則可見于《因樹山房詩鈔》卷上《鹿城喜晤同年李載園明府為寫懷三十韻》自注:“余以洋案謫戍,實為玉環司馬某所諉卸?!彼抉R為清代州同知的別稱,玉環可能暗指該同知姓楊,具體指何人,尚存疑待考。又據該詩,張太復罷官后本當遣戍,因傾盡家產才得以贖減回原籍,故該詩中亦有“已分龍沙謫,還遭天地仁。珠回原合浦,劍躍向延津”之句。

罷官后,張太復多年未再入仕途,直至嘉慶年間方任遷安訓導。不過,關于擔任遷安訓導的時間,卻有兩說。一為嘉慶十年(1805),《因樹山房詩鈔》卷首李昌琛序謂:“乙丑歲,南皮張春巖先生來秉鐸吾遷?!币页蠹醇螒c十年。一為嘉慶二十年,《民國遷安縣志》卷十:“張太復字春巖,南皮拔貢。嘉慶二十年以知縣左遷,補遷安教諭?!笨紡埓髲驮趽芜w安訓導任上所撰寫的詩集《令支游覽集》(按令支為遷安古名),前有嘉慶十四年陳云所撰序,又《大清畿輔先哲傳》卷二十五潘文本傳:“嘉慶十一年,南皮張太復訓導遷安?!眲t當以嘉慶十年之說為是。

張太復拔貢后,似還曾在直隸擔任訓導一類的官職,因孤證不明,本文不再詳辨。

(三)游歷

本傳稱張太復“性好游,嘗南浮江淮,西登太行,東走歷下,再至錢塘、吳門。懷偉抱,負奇氣,激昂振奮,一泄之于詩”,從其生平作品來看確實如此。就其現存作品專集而言,《晉游草》為其游歷山西時所作,《令支游覽集》為其仕為遷安訓導時之游歷創作;而從其存目專集來看,如《歷下游集》、《瀛館校書集》、《益津集》、《金臺集》、《橫湖集》、《北歸集》、《南浮集》、《居京集》、《沽上集》、《鹿城集》、《京邸集》等,皆具有較明顯的以游覽地或仕宦地(按瀛館當指四庫館,橫湖為太平縣著名景點)結集的特色,這些集名也可與本傳中所載張太復游歷蹤跡相互印證。

此外,《秋坪新語》中亦載有張太復的早年行跡:

乾隆二十年前后,隨父于貴州道員任上。(卷二《白鷴雛》:“先大夫觀察滇南,予隨侍,時方垂髫?!卑矗呵拔目加啅執珡蜕谇∈?,故其垂髫之年當在乾隆二十年前后,又觀察向稱清代道員,考張惟寅墓志銘稱其“考選監察御史,補掌貴州道”,當即為是任。)

乾隆二十五年,隨侍其父,自云南入覲。(卷二《仙人房》:“庚辰,余侍先大夫自滇入覲?!?

乾隆三十一年,曾入京。(卷三《逆旅偉人》:“丙戌入都,止竇店?!?

乾隆四十年,過浙江新昌縣,觀天打樹。(卷十二《天打樹》:“新昌縣東有村名天打樹,自臺赴杭孔道也?!枰椅戳滦幸圻^之?!?

乾隆五十一年,在京,同友人輩游宣武門外天主教堂。(卷三《天主堂畫》:“京師宣武門內天主堂,其式準西洋為之。丙午新正,予偕大興令君汪怡堂同年、醫學科楊君、滿洲教授觀近齋往觀焉,浼監副索公為導?!?

乾隆五十二年,赴杭州,途徑蘇州時,曾游虎丘。(卷三《川鼠》:“丁未赴杭,過虎阜,因便游歷山門外?!?

又,張太復游山西事,當在乾隆五十九年甲寅,《晉游草》題下自署“甲寅年作”,卷中諸詩自注亦皆可證。

(四)交游

張太復登科之前,其交游不外親族及授業之師,其授業師可考者,則為劉恬、邊向禧(《秋坪新語》卷一、十二)。劉恬,字淡夫,云南臨安府建水州人,乾隆十六年辛未科進士,有《吹塤吟》。邊向禧,字霄芝,號枝山,直隸任邱縣人,乾隆二十四年舉人,有《就畇齋詩》。

張太復登科之后,其遇合多記載于其作品中?!兑驑渖椒吭娾n》卷下有組詩《感知己詩》,自序稱:“昔延之有《五君》之詠,子美有《八哀》之作,或簡以該,或贍而肆,各極一時之致。要之,寄興在人,故于其生卒位業每加詳焉??堄嗨性诩阂?,識其知也,則其人之生平或多從略,若夫先后之次,亦以我之遇合為準,爵分所不論焉?!苯M詩共九首,分詠李宗淳、德保、顏天榮、李中簡、羅源漢、福隆安、汪如藻、蔣日繪、吳省欽九人,其敘事跨度自乾隆三十年前后至嘉慶初年,詳細記載了其自初次應試入縣學至罷官歸來之后三十馀年間的師友知己,其敘述也是我們考察其生平的重要佐證。

除此之外,張太復仕宦京朝期間,曾與紀昀、李符清等交游。紀昀與張太復本屬姻親,“張氏、紀氏為世姻,所居相去不百里,親串往來,兩家之行事,彼此無不知也”,兩家之間消息互通,《閱微草堂筆記》中所記張太復喪子事、《秋坪新語》中所記紀昀喪子事,皆因“婦女遞相述說”,紀、張二人才能互為記述。紀昀還曾擬為張太復亡媳賦詩,“浮槎錄其事跡,征士大夫歌詠。余擬為一詩,而其理精微,筆力不足以闡發,凡數易稿,皆不自愜”。

李符清則為張太復乾隆四十二年拔萃同年,并為平生知己,李有多則題跋題《因樹山房詩鈔》并《晉游草》,張太復亦有詩贈李(《鹿城喜晤同年李載園明府寫懷三十韻》,《因樹山房詩鈔》卷上),并在《秋坪新語》中專門記錄李符清軼事(卷一《西川海棠圖》)。

張太復入仕后,以詩與同人唱和,其詩友可考者亦多,如洪亮吉、張問陶、趙暽、王善寶、李大壯、倪為炳、牛廷炤、陳云等,其題詞、序跋等,俱載于《因樹山房詩鈔》、《令支游覽集》等書,不再詳論。

張太復擔任遷安教諭后,對遷安一縣的士風、文風,亦有影響,“時遷安談文藝者專尚帖括之學,公至,以古學倡,一時從游者,潘石湖、馬苾臣、馬退叔、鄭棫林諸君,皆文譽噪一時,蓋得其指授之力居多焉”。他的這些門生中,以潘文本、李昌舒、李昌琛為最著。潘文本、李昌舒二人有傳附《大清畿輔先賢傳》卷二十五張太復本傳后,李昌琛即幫助張太復刻印詩集者,有序冠于詩集。

四、著述

張太復平生著述的目錄,附載于《大清畿輔先哲傳》卷二十五本傳,爰錄于次:

因樹山房詩鈔二卷、西齋小稿四卷、令支集四卷、馀集一卷、北村集二卷、后集一卷、岫云集一卷、后集一卷、南浮集一卷、續集一卷、又北上集、晉游集、歷下游集、賜錦集、瀛館校書集、益津集、金臺集、橫湖集、北歸集、居京集、知非集、沽上集、鹿城游集、觀瀾集、京邸集、吟風集各一卷,又有秋坪新語、續新語、田盤紀游諸書。

張太復的著述,由此可窺大概。此后《大清畿輔書征》、《民國南皮縣志》等書基本承襲了這一目錄。這其中,除《因樹山房詩鈔》、《晉游集》、《令支游覽集》、《秋坪新語》有刊本傳世外,其馀稿本均已不詳是否存世。

不過,這些存疑待考的詩集的部分內容卻以另一種形式存留下來,張太復應李昌琛之請,將平生詩稿刪定結集,刻為《因樹山房詩鈔》二卷,其詩題下自標,可見其中依次收入《西齋小草》、《益津集》、《金臺集》、《橫湖集》、《北歸集》、《南浮集》、《歸來集》、《南浮二集》、《觀瀾集》、《南浮三集》、《歷下游草》、《知非集》和《令支集》的部分內容。

除此之外,張太復的某些作品還以零章散篇的形式殘存,例如:《蕭家橋碑記》一篇,載《民國南皮縣志》卷十三,為佚文;《送邑宰倪樸園先生告歸婁江》、《貞女詞》、《道經彌陀廢寺》、《大道柳曲》、《暮春侯嵩高招飲齋中晚更移竇家嶺上賞桃花同人作詩紀事》、《石崇疑冢二首》、《祀灶作》、《七月十五夜觀河燈歌》等詩九首皆載于《民國南皮縣志》卷十一,皆為佚詩;而《秋坪新語》卷十《夢異》所載其少年時與從兄唱和之詩,亦同為佚詩。

至于張太復詩作的編年,根據其生平,可以大略考見,《因樹山房詩鈔》卷上編在《橫湖集》中諸詩(自《石夫人歌》至《飛來峰》,凡十五首),當即作于其任浙江太平知縣的乾隆五十二年;編在《北歸集》中諸詩(《燐火行》、《薊門覽古》、《鹿城喜晤同年李載園明府寫懷三十韻》),當作于乾隆五十二年或五十三年罷官歸鄉之時;《晉游草》所收作品全部作于其乾隆五十九年游歷山西時。而其馀可根據其內容,部分詩作亦可編年,稍舉數例:

《夏日同肖夫三弟南園作》,乾隆四十一年作。其詩述母亡“傷哉十五秋,烏兔驚流電”,考張惟寅墓志銘,張太復生母劉氏“生于雍正元年十一月六日巳時,卒于乾隆二十七年閏五月十日寅時”,故本詩當作于乾隆四十一年。

《虎丘捏素小像戲題》,嘉慶二年作。其詩謂:“我昔浮扁舟,海涌偶停櫓?!瓋E指忽十年,舊夢隔金虎?!笨紡執珡颓∥迨旮昂贾輹r,曾游虎丘(參前節“游歷”條),以此推之,本詩當作于嘉慶二年。

《辛酉六月感事二首》,嘉慶六年作。

五、成就

張太復平生的成就,主要集中在文學創作,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是詩,一是文言小說。

(一)詩

詩歌創作,是張太復最看重的成就,《大清畿輔先賢傳》本傳說他“自作生傳,營壙,題曰‘詩人張太復之墓’”,以“詩人”自評,可能是在效法吳偉業,透過這個評價,我們既可以品味其自我期許時的別有懷抱,又可以看出他對自己詩歌成就的推重。

張太復的詩,頗為同時代人贊賞。吳省欽認為“北方風雅,提唱久虛,作者行氣如虹,真有不可一世之概”,洪亮吉認為“氣如怒馬之奔,筆如牛弩之勁,蘊蓄深厚,美兼眾長,而其獨往獨來之處,自抒胸臆,有不可籠絡之概,則又天性然也”,張問陶認為“跌宕深穩,神味淵永,至于吊古、詠懷,雄放之筆,沉煉之氣,句如鐵、篇如鑄之處,殊覺有此題,竟不能無此詩也”,三人皆為乾嘉年間著名詩人,他們對張太復的稱贊能夠反映當時詩壇的一般認識。而咸豐、同治以后,詩壇的風尚已有更替,評者對張太復的詩雖稍有微詞,總體而言,仍是肯定居多:“時病率易,或苦槎牙,未有醞釀之功,而詞旨清辯,筆亦健達,與北江詩格相近。北江謂其‘落筆有古人’,則未確也。北方詩人,似此已為難得,故當日吳白華、紀文達,皆稱許之?!崩畲茹懻撛娤騺磔^為苛刻,對張太復卻頗多贊賞,而且在文后又逐一列舉他所稱道的張詩,稱其“風格不愧作家”,足見其激賞之誠。

(二)文言小說

前節曾述,張太復的文言小說,除《秋坪新語》外,尚有《續新語》,然而不知何故,后書竟未刊刻流傳。本節考論對象,僅指《秋坪新語》。

一般認為,《秋坪新語》是效法《聊齋志異》而作,“后之效仿此(案指《聊齋志異》)者,若《諧鐸》,若《秋坪新語》,若《夜談隨錄》,若《子不語》,各有取義”。細看《秋坪新語》諸篇,確實有很多篇章明顯可見《聊齋志異》的影響,例如:卷五《狽》一則,行文精簡而敘述回環,頗似《聊齋志異》中的《狼三則》;卷六《石大》一則,述水鬼仁心感動上天,被升為靜海城隍神,其情節與《聊齋志異》中《王六郎》非常相似;卷七《入狐贅》一則,述書生韓某入贅為狐婿,情節飄然而來,戛然而止,風流旖旎,留馀不盡,與《聊齋志異》中的狐仙故事有很多共同之處。更特別的是,《秋坪新語》的很多篇章結尾,用“秋槎散人曰”的方式對整個故事進行評價,就明顯是參照《聊齋志異》“異史氏曰”的。

盡管其書對《聊齋志異》有所承襲,但張太復卻更強調獨創性:“即所見聞,訪諸戚友,長言瑣語,日有投贈,隨得隨錄,不復銓次其后先。惟時系異代、書見前人者概弗錄?!?《秋坪新語》自序)這里一方面說明了《秋坪新語》中故事的來歷,即自己的見聞和親友的經歷,有“征實”的特征;另一方面也強調獨創,并不襲取既往時代或既有成書中的故事。從《秋坪新語》各篇看來,確實如此,甚至在很多方面,《秋坪新語》有了新的特色:

首先,《秋坪新語》對聊齋體特征有所拓展或突破。張太復仕宦蹭蹬,但生平游歷較廣,因此,其書中很多經歷是他游歷各地時的見聞,如卷一《關帝簽》、卷二《白鷴雛》、《龍掛》、《仙人房》、卷三《逆旅偉人》、卷四《月華》、卷五《阮桂堂》、卷八《臥榻自動》、卷十二《天打樹》等。而其親朋友人的經歷,篇中也所在多有,如卷一《臨安府署怪》紀其師劉恬事、卷三《樓中怪》紀紀昀家事、卷四《東方晦》紀其從祖杏園公事、卷五《夢兆》紀其從叔兼山事,卷八《夢井鐘》紀其從兄衛垣事等等,雖然部分篇章可能因“傳聞異詞”而缺少真實性,但大部分卻是據實筆錄,而甚少在情節上鋪衍和虛構。前文說過,《秋坪新語》亦受《聊齋志異》影響,其篇目中也存在“一書兼二體”,既兼有志怪筆記和傳奇小說兩種體裁特征。不過,仔細看來,《秋坪新語》中傳奇部分相對而言是較少的,而志怪筆記部分,也有許多篇章甚至并未出現怪異,其所呈現的,則是一種刻意的“求奇”,例如卷一《西川海棠圖》紀其友李符清和男優陳銀兒狎邪之事(《秋坪新語》中尚有多篇筆涉狎邪),幾乎是為晚清狎邪小說大暢其道而開先河;卷三《天主堂畫》紀其時天主教堂的陳設壁畫等,更接近于游記;卷十《阿渾》對其時甘肅、新疆民俗記載則頗近史筆。與稍后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對“一書而兼二體”的疵議不同,《秋坪新語》卻更擴大了文言小說的體裁,于此也可以看出《閱微草堂筆記》的強勢影響出現之前,文言小說創作中體現的更為駁雜化的傾向。

甚至在傳奇小說篇目中,《秋坪新語》也體現了一些“反聊齋”的傾向。如卷六《白衣女子》,講述書生女鬼相戀,其中慧心論文、兩情相悅等情節,與《聊齋志異》中的篇章并無分別,但女鬼最后蠱惑書生至死,雖有情而捐其所善者之生,與《聊齋志異》中的篇章重生尚情的意旨已大相徑庭。

其次,《秋坪新語》中明顯羼入教化內涵。三友學人為該書作序時,即認為該書“風人之旨,即寓諸供噱笑、資博物中也。其關系于人心世道,豈淺顯哉”!作者自序,也認為應該“敷揚貞義,宣播新奇”。如卷十一《陳野仙張蓬頭》中的評論:“世外多一神仙,不如世間多一忠孝也?!倍缇硎冻痰螺x》之類對才女、貞女、德女的描寫在書中亦不鮮見,也都顯示了作者的勸世之筆。筆贊教化的意識在中國文人的創作中并不鮮見,體現在《秋坪新語》中,卻反映了對《聊齋志異》重情傳統一定程度的背離。

再次,《秋坪新語》的部分篇章還對命運的不可確定、造物的多事不仁有所觸及。清代中葉三部文言短篇小說《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子不語》所記載的,通常都是首尾完全的故事,若論其理念之差別,則《聊齋志異》中多以“情”作為策動情節發展演進的關鍵,《閱微草堂筆記》以“理”代替了“情”,而《子不語》則鄙夷“理”而強調“數”?!肚锲盒抡Z》中,無論“情”、“理”、“數”,都不可捉摸,難以明了,其情節也通常具有并未完結的開放性特征。如卷一《臨安府署怪》、卷十二《夜聞呼名》對其塾師結局的描寫;卷十二《同夢中式》對樂善好施卻命運不濟的主人公的同情;卷十一《巨蘑》對造物主的質疑等等。這些篇章,都表現了對既定命運的無可奈何、不甘和質疑。聯系到張太復的生平經歷,這些篇章,可能是他從另一個角度對自身命運的提出了質問?!肚锲盒抡Z》作于作者因事罷官遣戍之后,“《新語》何為而作也?曰:有感也。夫物不得其平則鳴,如韓子所云云者,莫不以感而興”(《秋坪新語》自序),這里的所謂“有感”,正是感于自身命運的無常,從而在創作中推己及人,因而《秋坪新語》的作意命筆,便具有了作者自我的強烈色彩。

總體而言,《秋坪新語》既承襲《聊齋志異》,又有所興革,雖然其成就未能達到更高的程度,但也以一個具體例證反映了乾隆后期文言小說創作的多層面向的轉變。

注:

① 目前的工具書如《中國古代小說總目·文言卷》(石昌渝主編,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中國文學編年史·清前中期卷》(魯小俊等編,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等,以及論文如占曉勇《清代中期文言小說十種小考》(《明清小說研究》1998年4期,第197頁),述張太復生平多語焉不詳,甚至互有舛誤。

② 《秋坪新語》的刊本,筆者目驗者有二,其一牌記鐫“乾隆乙卯年鐫。秋坪新語。續集嗣出”;另一牌記鐫“丁巳春鐫。秋坪新語。本衙藏本”??芍肚锲盒抡Z》至少刊行兩次,一為乾隆六十年(乙卯)刻,一為嘉慶二年(丁巳)刻。二書大略相同,本文引文據嘉慶二年刻本,不另作注。

③ 浮槎,亦作“浮楂”、“浮查”,《秋坪新語》各卷中互用。

⑤ 徐世昌《大清畿輔先哲傳》卷二十五,民國六年天津徐氏刻本。

⑧ [清]梁師正《誥授資政大夫福建汀漳龍道子畏張君暨原配誥贈夫人徐氏繼配誥封夫人劉氏合葬墓志銘》,載《民國南皮縣志》卷十二,《中國府縣志集成·河北府縣志輯》本,上海書店2006年版,第403頁。按此墓志銘亦載于《國朝耆獻類征》卷二百十一,據其附錄,該銘實為戈濤代梁師正撰。

責任編輯:王思豪

南京大學歷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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