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追不完一部電視劇

葛閃

83版《射雕英雄傳》在大陸首播那年，她26歲。彼時，她仿似和很多追劇的人格格不入——人家喜歡的是黃蓉的俏皮伶俐，或是郭靖的憨厚老實，甚至是洪七公的瘋癲。而她，唯獨相中了楊康。不為別的，就為了楊康的帥氣，連壞也帥到了骨子里。

她和現在的小女生一樣瘋狂追劇，晚上早早放下飯碗，就守候著每晚兩集的《射雕》。只不過，在看了十幾集后就作罷了。因為，她懷上了第二個孩子，總不能挺個大肚子到別人家去蹭電視看。

沒多久，《射雕》便播完了。還記得那時，聽說《射雕》播完，床上的她猛然就梨花帶雨了。

十年后的一天，當她在廚房搟面條的時候，突然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姑娘，我叫楊康?！彼男?，瞬間就如煙花般綻放。她一邊搟面條，一邊不時抬頭去看電視。想起第一次看《射雕》時，她如花年華，再遇《射雕》，她已三十多歲了。

盡管她決定不放過這次機會，生活的瑣事卻遠遠不是她能左右的。大兒子、二兒子讀書要她操心，三女兒剛生下來不久，洗衣，做飯，喂奶，哪一樣事情都不能讓她安心坐下來。有時候，她也自嘲，就連個看《射雕》的命都沒有。

1999年，《射雕》再次出現在熒屏上，已然四旬的她像個孩子似的，竟雀躍了起來，以致丈夫和孩子都笑她花癡。那次的《射雕》，她印象極為深刻，播出的時間是距離高考前一個月，天熱得像下了火。

為了讓兒子能打一場漂亮的高考攻堅戰，她在丈夫的“慫恿”下，在縣城里租了房子陪讀。她沒讀過書，幫不上別的，就是想幫兒子洗洗衣服，做點可口的飯菜，給兒子更多的時間和更多的營養。

有一次，她洗衣服時，還聽到鄰家電視里傳出聲音：“如果今天你不跟我回去，我就把這里的人全殺了?！彼宦?，就知道這是楊康跟穆念慈說的話。多狠毒霸道的一句話呀，可又是多么愛之深切的一句話。她下意識地放下衣服，跑到鄰家電視機前望了一眼。只能望一眼，因為天熱，兒子的衣服一天要換好幾身。而且租房在城里，沒有生計來源，她洗完衣服還得上街去擺攤。

這一次的看《射雕》計劃，再次擱淺了。兒子看出她的遺憾，擁著她說，有第二次重播，不就證明會有第三次、第四次嘛。她想想也是，心里說，等將來兩個兒子都成家了，女兒也出嫁了，非得把《射雕》看個上百遍。死楊康，看你往哪里跑。

想到這里，她突然有點為自己的“老不正經”而害羞，臉頰上偷偷飛來一抹嫣紅。

2002年，家鄉的熒屏上再次重播了《射雕》，同樣是在火熱的6月里。這次，她一點都沒興奮，她就是覺得老天好像故意開玩笑，怎么最近幾次重播都安排在了6月里。而這一次，偏偏第二個兒子也高考了。她，再次重復了幾年前的故事，與兒子相伴，和楊康作別。

其實，她覺得幾次的遺憾也很值得，換回來的是兩個兒子都考上了大學。唯一的遺憾，就是女兒對學業漠不關心，初中畢業就輟學了。

2006年，她第一次見到了電腦這玩意兒。兒子大學畢業且找到了一份體面工作，從南方帶了一臺嶄新的電腦回來，并且給連上了網。她算是見到了網絡的魔力——在這里，她不用等待，隨時可以在網絡上點播《射雕》看。

她算是吃盡了苦頭，纏著兒子學了整整一星期，才將就著學會在網絡上點播。距初次看《射雕》已二十多年，諸多的情節早已消逝在了時光里，她又從第一集開始看了起來。同樣在這一年，喜事成雙，她的兒媳婦生了大胖小子。她所有的喜悅，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在孫子身上。兒媳婦懷孕期間、坐月子都需要她照顧，還要給孫子洗尿布，做飯……

于是，只能偶爾看《射雕》，零零散散的，上集不接下集的，磨磨蹭蹭的，竟然只看了一半還未到。網絡再好，《射雕》還是再次與她擦肩而過。

馬上面臨著二兒子畢業找工作成家的問題，她不得不和丈夫一起，整天為掙錢而奔波著。幾年后，她又相繼擔負起哄第二個孫子的任務，重復著洗尿布等同樣的故事。兒女怕她累，她抹抹汗水說，不累！

2013年，她仿佛卸下了身上的好多擔子，前所未有地輕松——所有孩子都自立了，孫子都上學了，女兒也出嫁了，她可以頤養天年了，可以徹底去看她的《射雕》了。只是她發現，這人的歲數上來了，連困意也跟著上來了，常常一集沒看完，便進入了夢鄉。

就這樣，看了停，停了看。到2014年年初，還有三集就能看完《射雕》時，她再一次睡著了。這一次，就沒有醒來。醫生這樣說她：一生操勞過度，積勞成疾。

我聽說，當年《泰坦尼克號》紅的時候，有一個骨灰級的影迷看了一百多遍。我也聽說，有人把七八十集的《甄嬛傳》看完，在網絡上只用了幾天的時間。我常告訴他們：在這個世間，有這樣一個人，從第一次遇到《射雕》，直到臨死前，花了整整27年的時間，最終都沒看完。

他們笑了，說哪有這么長的電視劇。我說，與多少集無關，只因為她是母親。每一次，當我把她——我舅母的故事講給別人聽時，聽的人起初不信，最后卻總是潸然淚下。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