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為人民服務與企業成長三題——紀念《為人民服務》發表70 周年

高雷業

(北京大學 光華管理學院，北京 100871)

2014 年7 月，美國知名商業媒體《巴倫周刊》發布《世界最受尊敬公司》榜單。該榜單反映了101 個機構投資者對全球股票市值最高的100 家公司的看法。中國移動、騰訊、中國建設銀行入榜，但卻位列排名榜單最末?！陡２妓埂钒l表專欄文章對此榜單進行解讀，認為，在“強有力的管理”“健全的商業戰略”“合乎道德的商業操作”“收入和利潤增長”這四個方面，中國公司遜色于美國和歐洲公司。具體說，存在以下四個突出問題:第一，中國公司仍然直接或間接地受政府控制，政府仍在決定它們的領域及參與時間長短;第二，政府的指令以及不斷變化的商業規定削弱了中國公司創新以及適應新商業模式的能力;第三，公司的存在應該是為顧客和社會創造價值，而不是為所有者(常常是黨派領導和政府官僚)帶來財富;第四，中國還沒有建立起一個干凈透明的審計系統，讓投資者相信自己看到的公司數據屬實。［1］目前，中國經濟還缺乏偉大的民族企業，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中國企業缺乏崇高的思想文化。所謂“偉大的企業”，就是能為客戶創造出具有高級使用價值的產品或服務，因而能夠贏得國內外廣大消費者的購買需求并獲得強大盈利能力的企業。為消費者提供具有高級使用價值的產品或服務是成就偉大企業的根本之道。產品或服務是人創造和生產出來的，什么樣的人創造什么樣的產品或服務，而思想觀念是人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經濟能否由大變強，取決于中國能否培育出若干家偉大的民族企業，而這樣的目標只有通過改革才能實現。改革，不僅僅是體制的革新，更深層次的是對崇高思想文化的培育，而這又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公平競爭市場經濟體制和法治社會的創建。

一、文化、為人民服務與企業經營

人的一言一行受其思想、觀念和精神的支配。人的思想、觀念和精神是文化的內核，是決定一家企業、一個國家文化軟實力強弱的關鍵因素。關于文化的重要性，劉亞洲上將曾這樣講道:“福澤諭吉說，一個民族要崛起，要改變三個方面:第一是人心的改變;第二是政治制度的改變;第三是器物的改變。這個順序絕不能顛倒。如果顛倒，表面上看是走捷徑，其實是走不通的。日本就是按照福澤諭吉這個順序走的，而清朝則反著走。結果一個成功了，一個失敗了?！保?］馬基雅維利也有句名言表達了同樣的道理，“造就最強大國家的首要條件不在于造槍炮，而在于能夠造就其國民的堅定信仰?！保?］

企業能否實現戰略目標和經營業績，能否不斷發展壯大，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企業成員的思想、觀念和精神。企業成員的思想、觀念和精神會外化為企業的生產經營過程，最終體現在這家企業的經營業績和發展狀況上面。對于一家企業來說，如果成員的思想、觀念和精神錯綜復雜、良莠不齊，甚至邪氣太重正不壓邪，那么這家企業的軟實力和綜合競爭力就會受到大大的削弱和破壞。在企業成員頭腦中塑造優秀的思想、觀念和精神，是企業管理者的重要職責。

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之所以能夠取得革命戰爭的偉大勝利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巨大成就，是因為中國共產黨有著先進的文化基因和強大的文化軟實力?！爸袊伯a黨在當代最偉大的歷史成就之一，就是再造了中華民族的精神信仰?！保?］“為人民服務”是中國共產黨優秀文化基因的關鍵組成部分。

“為人民服務”這個號召是毛澤東于1944 年9 月8 日在中共中央直屬機關追悼中央警衛團戰士張思德同志大會上所作的演講中提出來的。毛澤東指出:“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保?］1004“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如果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灰覀優槿嗣竦睦鎴猿趾玫?，為人民的利益改正錯的，我們的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保?］1004-1005他同時強調，“我們的干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保?］1005

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們很難想象一個真心實意地、實實在在地、全心全意地為人民群眾利益奮斗的政黨不會得到人民群眾的真心擁護和支持，一支人人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的革命隊伍不會擁有強大的凝聚力和戰斗力。在吃不飽、穿不暖、武器裝備大大落后于敵人的惡劣條件下，在你死我活的慘烈對敵斗爭中，在新中國建設的艱辛歷程中，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取得革命戰爭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偉大成就，是由于她有著“為人民服務”和“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這一優秀的文化基因。

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企業踐行“為人民服務”的經營理念以及企業內部成員之間建立“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的緊密團結協作關系，對于企業成長為經久不衰的偉大企業是有巨大助益的。

二、為人民服務與市場經濟改革

也許有人會說，現在都是市場經濟了，還提“為人民服務”和“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這樣的口號沒什么現實意義。不可否認，在市場經濟中，一個人、一個家庭要想過上更好的生活，必須以金錢作為保障;一家企業要想生存下去并不斷地發展壯大，必須不斷地盈利;一個國家要想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也必須擁有強大的經濟實力。關于市場經濟中普遍存在賺錢欲望這一社會現實，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深刻地寫道，“貯藏貨幣的欲望按其本性是沒有止境的。貨幣在質的方面，或按其形式來說，是無限的，也就是說，是物質財富的一般代表，因為它能直接轉化成任何商品。但是在量的方面，每一個現實的貨幣額又是有限的，因而只是作用有限的購買手段。貨幣的這種量的有限性和質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迫使貨幣貯藏者不斷地從事息息法斯式的積累勞動?！泿刨A藏者為了金偶像而犧牲自己的肉體享受。他虔誠地信奉禁欲的福音書。另一方面，他能夠從流通中以貨幣形式取出的，只是他以商品形式投入流通的。他生產的越多，他能賣的也就越多。因此，勤勞、節儉、吝嗇就成了他的主要美德。多賣少買就是他的全部政治經濟學?！保?］156-157馬克思的這段精辟論述可以解釋為什么市場經濟中很容易滋生拜金主義，可以解釋為什么市場經濟的運行需要法治力量和道德力量的約束，因為市場經濟中人們“貯藏貨幣的欲望按其本性來說是沒有止境的”，任憑這種欲望泛濫，難免會出現一些為了賺錢而危害他人、危害社會、危害國家的人和事。另外，從馬克思的以上論述還可以看出，在市場經濟中，不能向社會生產并提供具有使用價值的商品，就不能賺得金錢。

“為人民服務”和“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這樣的思想觀念與賺錢有什么關系?我們經常會從長輩或者“過來人”那里聽到這樣的敦敦教導:“積善之家必有余慶”、“要想自己獲利，必須造福他人”等等。這些話都是一個主旨，就是多做對他人、對社會有利的好事，多多關心、愛護、幫助他人，不做對他人、對社會有害的壞事。這樣的思想觀念與賺錢存在著緊密關聯。其一，我們只有手中有余錢，才能有實力更好地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其二，我們賺的是他人口袋里貯藏的錢，要想讓他人心甘情愿地和長久地向我們支付金錢，我們就必須通過優質的產品或服務關心、愛護和幫助他人。通過損害他人利益賺錢的經營不會長久，遲早會遭到社會和法律的懲罰。其三，賺錢講究團隊合作和協同作戰，一個集體(團隊、企業、國家)的成員只有建立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同志式密切關系，才能組成一支能克服千難萬險的強有力的團隊，不斷地走向勝利。

中國共產黨憑借“為人民服務”和“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這樣的文化基因，把中國大多數人民群眾的民心和力量爭取和團結過來，不斷取得革命和建設的偉大勝利。那么，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一家企業為什么不能通過把“為人民服務”和“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這樣的思想、觀念、精神滲入企業成員一言一行，由此形成一支強有力的團隊，不斷地為人民群眾提供有利于提高生活水平和改善生活質量的產品或服務，進而讓人民群眾心甘情愿地和長久地向企業購買這些產品或服務呢?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為人民服務”這一宗旨已經具體化為“為客戶服務”或“為客戶創造價值”這一企業經營理念。曾被德魯克譽為“權威性大師”的弗雷德蒙德·馬利克認為2008 年經濟金融危機是美國管理模式的危機。他指出，美式資本主義“利潤最大化”的思路對于企業管理不具有實用性，真正有用的恰恰是其對立面——利潤最小化。他說，“真正重要的價值只有一種——不是股東價值，不是利益相關者價值，也不是其他任何內部價值，而是顧客價值?！保?］任正非也曾表達過同樣的思想，他這樣總結華為的企業價值觀和經營方法論，“其實我們總結的方法來自于中國五千年的文明，也來自共產黨文化。五千年文明講‘童叟無欺’，就是以客戶為中心;共產黨講‘為人民服務’，也是以客戶為中心。我們為客戶服務，我想賺你的錢，就要為你服務好?？蛻羰撬湾X給你的，送你錢的人你為什么不對他好呢?其實我們就這點價值，沒有其他東西?！保?］曾培育出兩家世界500強企業、在78 歲時僅僅用三個月時間使瀕臨破產的日航扭虧為盈的日本四大“經營之圣”之一的稻盛和夫曾這樣闡述他的經營哲學:“經營者要竭力排斥‘只要自己好就行’的利己之心，在關愛心、慈悲心、利他心的基礎上，付出不亞于任何人的努力，最終讓員工、客戶、社區、企業周圍所有人都獲得幸福?！保?］“如果你想成功，想獲利，你就必須具備一顆為他人盡力的美好心靈?！薄盀樯鐣?、為世人盡力。如果想要把公司做得出色，利他之心必不可少?！保?］任正非和稻盛和夫的成功證明了“為人民服務”這一理念與市場經濟是兼容的，但是這種兼容的實現至少需要兩個條件，即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體制和法治社會。

在目前的中國，一些企業通過與公權力合謀損害人民群眾利益來賺錢，一些官員通過利用公權力向企業吃拿卡要來賺錢，一些企業在賺錢的同時根本不顧對環境造成的破壞性影響，一些國企管理者利用職權侵吞國有資產或利用國有資產牟取不正當利益。這些現象的存在，說明改革尚需深化。首先，市場經濟的健康運行需要法治保障。中國應加強法治社會建設，增強司法部門的獨立性，對那些通過危害他人、危害社會、危害國家來賺錢的人施以嚴刑峻法。其次，創建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體制。自由、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體制會迫使企業通過為社會提供優質產品和服務來獲取利潤。應在實踐中探索對公權力執掌者進行有效監督約束的方法和機制，確保公權力執掌者不能直接或間接參與、干預市場競爭過程。最后，中國企業應注重培育和實踐“為人民服務”這一崇高企業文化。全心全意為客戶服務，塑造和諧的企業內部關系，重視培養企業成員之間“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的緊密團結協作關系，形成強大的協作力，在盡力為員工、客戶、社區、企業周圍所有人創造幸福的過程中，創造出偉大的產品，成長為偉大的企業。

三、文化與協作力

“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是一種基于人與人之間相互信任而形成的密切社會關系。在管理學理論中，信任和密切的社會關系是Z 理論管理法的兩大基本原則。Z 理論創始人威廉·大內認為，“要解決生產力這個問題，我們需要按照有效的方式使個人的行為協調一致，并從合作和長期的觀點出發，向雇員提供激勵機制，鼓勵他們協調自己的行為?！保?］3馬克思也強調了分工主體之間緊密協作的重要性。在《資本論》中，他做出過以下精彩論述:“許多人在同一生產過程中，或在不同的但互相聯系的生產過程中，有計劃地一起協同勞動，這種勞動形式叫做協作?！薄耙粋€騎兵連的進攻力量或一個步兵團的抵抗力量，與每個騎兵分散展開的進攻力量的總和或每個步兵分散展開的抵抗力量的總和有本質的差別，同樣，單個勞動者的力量的機械總和，與許多人手同時完成同一不可分割的操作(例如舉起重物、轉絞車、清除道路上的障礙物等)所發揮的社會力量有本質的差別?！@里的問題不僅是通過協作提高了個人生產力，而且是創造了一種生產力，這種生產力本身必然是集體力?！保?］378筆者把這種因分工和分工主體之間緊密協作所形成的生產力稱為“協作力”，并認為協作力對于企業成長和經濟增長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實際上，Z 理論所強調的信任關系，既可以指企業內部成員之間的相互信任關系，也可以指企業之間的相互信任關系。企業內部各部分成員之間以及企業之間的相互信任和緊密協作，能夠促進企業發展壯大和整體經濟增長。

企業管理勞動者用實踐經驗說明了企業管理層與普通員工之間的通力合作對于企業成長的重要性，“我們都意識到，不管是公司還是工會的領導層都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工人的積極響應才是破解盈利難題的關鍵?！薄肮と藗冮_始向管理層反映什么時候出現了問題，在哪里出現了問題，以及如何解決問題。公司和工會共同組織了自主團隊并制定了現代化的操作規定，徹底擯棄了傳統的觀點:工長只是監督工人工作，工人做且只做公司要求做的事情?！保?0］李光耀也曾表達過同樣的思想，“那種認為經理就是壓榨工人的思想在今天的工業氣候中已經行不通了。同樣過時的還有管理層的一種觀念，即工會是制造麻煩的，這些都是陳舊的觀念。如果我們要在管理者、工會成員和工人之間打造相互信任的關系，就必須摒棄這些固有的偏見?！保?1］

日本企業十分注重通過加強協作開拓世界市場。威廉·大內曾這樣描述日本企業之間的緊密協作關系，“在日本工業成功實施的出口戰略中，這些貿易公司無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們能夠迅速進入新的市場，敲定美國公司敲定不了的交易，并協調廣泛分布的商業活動，使之步調一致?！谀骋惶?，某個大型貿易公司的總部收到35000 份電報，每一份電報都包含買或賣的報盤信息。如果某個部門承擔虧損，而另一個部門足以彌補這種虧損，這樣受益的就是整個公司，那么整個公司的利潤率就會達到最大值。貿易公司的成功關鍵取決于個別部門和雇員是否愿意做出犧牲。這種意愿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日本的貿易公司采取了增進信任的管理方式，信任來源于人們知道有失，將來必有得?！保?］3-4

信任是進行合作和形成密切社會關系的基礎，進而會對勞動生產率的提高產生至關重要的促進作用。百年之前，美國人阿瑟·史密斯在他的名著《中國人的性情》當中也強調了人與人之間相互信任關系的重要性，他把“相互猜疑和缺乏信任”視為中國人性情的一個特征并分析了造成這種問題的原因。他寫道，“沒有一定的相互信任，人類就不可能共同存在于一個有組織的社會?！保?2］192“相互猜疑，在中國由來已久?！保?2］192“據說，人們之間之所以互相不信任，主要是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他們互相不了解;二是因為他們互相了解。中國人覺得，任何一個原因都足以引發互相之間的不信任?！保?2］195讓人憂慮的是，放眼當前中國社會現實，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還多少有些冷漠，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度不是很高，中國人的內斗文化仍需改變。這樣的現實必然會對社會成員之間的凝聚力、企業內部以及企業之間的緊密協作、經濟社會的整體實力造成不利影響。中國企業要想成長為偉大的企業，中國經濟要想由大變強，中國要想實現民族復興的偉大夢想，必須改變這樣的企業文化環境和社會文化環境。

增進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密切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增強人與人之間的團結協作，應成為中國崇高思想文化培育的重要內容，也應成為中國推進改革大業的一個努力方向。

［1］財新網.中國大公司為何難受尊重［EB/OL］.(2014-07-03)［2014-07-08］.http://international.caixin.com/2014-07-03/10069925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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