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

王珣

我的姑奶奶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她勤勞節儉，寬容待人，菩薩心腸。姑奶奶這個叫法是江蘇與安徽方言的混合體。姑奶奶其實是我外公最小的妹妹，年齡上只比我的媽媽大十幾歲。姑奶奶在江蘇出生，是一名老師，我媽媽和我舅舅都曾經是她的學生。姑爹爹和姑奶奶在江蘇相識，當時姑爹爹是軍人，結婚后不久姑奶奶一家便隨軍移居合肥。

關于姑奶奶，記憶開始的地方是六七歲跟爸爸媽媽第一次來合肥。我外婆在我媽媽還沒成年的時候就去世了，歌里唱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每次聽來都似乎有些黯然。媽媽說：“帶你去見合肥的婆婆?！睅е闷婧推诖?，我來到合肥這座陌生的城市。沒有竹藤編的搖椅，沒有大大的蒲葉扇，姑奶奶也并不是故事里那個滿頭白發的形象。那時年紀小，關于合肥關于姑奶奶的記憶只剩下逍遙津公園里的滑滑梯，還有在滑滑梯邊一直保護我的大手和那雙溫柔的眼睛。照片里舉著彩紙小風車的是我，抱著我的便是我的姑奶奶。在那個交通并不十分發達的年代，從合肥到南京的火車最快也要五個多小時，所以姑奶奶也只是有重要的家庭聚會時才會從合肥趕回江蘇老家。盡管舟車勞頓，姑奶奶也總會給所有小輩準備小禮物。在我看來她是那么優雅而美麗，那么受小輩們的喜愛，而我，就是眾多小輩們中最普通的一個。

姑奶奶曾經對我和弟弟說：“你家公公兒女心重，這一點沒有哪一個能比得上他，為了三個后代吃了那么多苦。他那么善良那么顧家，應該有享都享不完的福?！边z憾的是，我的外公在我小學畢業那一年胃癌復發。外公病重的時候，姑奶奶執意要從合肥趕來照顧外公，并且一待就是小半年。那段全家人心情灰暗的時光，似乎就是年幼的我與姑奶奶相處最長的一段。外公身體每況愈下，媽媽和姨娘也經常在門后抹眼淚。那年夏天，電視劇播了一輪又一輪，但我和弟弟卻一直沒有好心情。姑奶奶是一家人的精神支柱，她幫助大人在大事上拿主意，也陪著我和弟弟玩，督促我們看書寫字?！敖鸶C窩，銀窩窩，不如家里的雞窩窩”“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要做一個有骨氣的人，要什么東西自己有才叫有”，這些現在看來很淺顯的道理，對于當時那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來說卻是一次思想上的啟蒙。

外公離開的那個晚上，大人們讓我和弟弟給外公磕頭，或許是那一瞬間我才真切地意識到外公是真的離開了，那個安靜地躺在床板上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老人再也不會回來。我和弟弟只知道一直哭，然后木愣愣地燒紙錢。姑奶奶安慰我們：公公只是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他會保佑你們的。生命那么剛強但又如此脆弱，外公精神好的時候曾經把我叫到身邊，提醒我叮囑我鼓勵我，那些話我到現在還記得，但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個夏天是我成長最迅速的一段時間，也正是那個時候我開始學著感悟生命中的美好，學著珍惜溫暖歲月的愛與關懷。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再次見到姑奶奶是我上高二的時候。那年，姑奶奶跟姑爹爹帶著舅舅和舅媽以及我的小表弟回江蘇探親。當時的我正處學習的高壓期，成績時好時壞，心情也有些黯淡。媽媽說，姑奶奶年輕的時候就事事用心，字也寫得漂亮。帶著一絲好奇，我怯生生地讓姑奶奶在我常用的筆記本上寫幾句話作為留念，姑奶奶不假思索寫下了這樣一行字：辛苦一陣子，幸福一輩子。在奮戰高考最緊張的日子，這句話一直激勵著我。高考不會決定一個人的一生，它只是給人生提供了一次重新洗牌的機會，不用太過功利，重要的是擁有純粹的心境和永不放棄的心，并時刻相信自己的努力一定會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奮戰高考的那條路我走得并不順利，所幸每一步都走得踏實。臨近考試那幾天，緊張確實有一些，但更多的是坦然。世界上從來沒有所謂輕松簡單的成功，只有踏踏實實的努力才有可能收獲幸福的未來，奮斗的歲月最美。這便是姑奶奶讓我明白的道理。

高考前姑奶奶半開玩笑地說：“以后來合肥吧，合肥有很多學校?！睕]想到一語成真。學校在郊區，而姑奶奶家在鬧市，周末若是去一趟姑奶奶家要花將近一個半小時在公交車上，但是每次我都很期待。

起初，姑奶奶每次都換不同菜式，細心觀察我對哪道菜動筷子比較多，由此判斷我的口味。就像小表弟作文里提到的那樣，姑奶奶非常愛干凈，做飯的步驟井然有序，一點也不馬虎，做出來的菜也很精致。但缺點就是速度慢，通常做幾道菜就要花費大半天時間。我和小表弟都愛吃糯米圓子，糯米圓子的做法要先將糯米搗粘稠，跟處理好的肉末混合后搓成小金橘大小的球，最后油炸。除了工序復雜，糯米圓子還不適合長期保持，所以一次只能做一鍋。糯米圓子出鍋的時候，在門外都能聞到香味，但姑奶奶卻總說她不愛吃，讓我和弟弟多吃一些。我知道這或許就是善意的謊言。還記得有一次學校里比較忙，很長時間沒能去成姑奶奶家，姑奶奶這樣給我發信息：糯米圓子想你了。

姑奶奶個子不高，步子也很小，為一家人操勞的她總是顯得很忙碌，但是姑奶奶似乎又樂在其中。廚房里，姑奶奶不讓我動手，她說：“姑娘家以后吃苦的日子多得很，人生那么長，現在就好好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吧?！蔽蚁矚g跟姑奶奶在廚房聊天，無論快樂還是悲傷，好像一切都是淡淡的。

姑奶奶說她年輕的時候曾經連飯都吃不飽，所以盡管姑奶奶家現在很富足，但是她依舊很節儉。隨手關燈，按頓煮飯不留剩飯，對家具很愛惜，生活樸實但又精致。家里的所有被套床單都要先用棉布密實地包一層，然后用細繩箍緊之后才能放進儲藏柜，既保證了清潔也避免了被面泛色發黃。家里養了一只小泰迪之后，姑奶奶還給所有容易被小爪子刮壞的家具都做了一個絨布的保護套。姑奶奶崇尚健康的生活方式，每天堅持鍛煉，夏天時我陪姑奶奶一起“快走”，不到半小時我就覺得累了，但姑奶奶能每天堅持走一個小時。除此之外，姑奶奶還很時尚，看我穿的帆布鞋舒適又漂亮，姑奶奶也給自己買了一雙，那天我仔細一看居然還是帶卡通圖案的。

姑奶奶心存善念，對陌生人也從不吝惜。有次我們一起散步，路邊一位拖板車賣西瓜的老婆婆正吃力地上坡，姑奶奶毫不猶豫地走過去伸手幫忙推，不等老婆婆說謝謝便悄然離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有一次姑奶奶去車站接我，回來的路上騎“蹦蹦蹦”載我們的是一個老爺爺，下車的時候姑奶奶說：“老人家這么大年紀還出來賺錢真不容易，一定要注意開慢一點，保佑你一輩子平平安安的?！?/p>

在歲月的長河中，姑奶奶就是這樣一直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還記得有一次閑聊，我說：“姑奶奶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就好喜歡你?！惫媚棠陶f：“我也很喜歡你，你小時候就喜歡用充滿親情的大眼睛望著我?！被蛟S愛就是一顆心聯通另一顆心的過程，甚至不需要通過言語。有的人問我，姑奶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時常語塞。但或許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姑奶奶是那首歌：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夸我好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