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水潭·后門橋·鎮水獸

張田

積水潭的形成

七八月里的什剎海有著一年當中最美的光景，碧波蕩漾、垂柳依依，千頃荷田上，綻放著朵朵粉紅色的荷花，微風拂過幽香入鼻，晴空萬里便見遠山如黛，燕京小八景之一的“銀錠觀山”，說的就是此景。這一帶風景優美交通便利，不僅是權貴的聚焦之所也是眾多寺觀的匯集之地，據文獻記載這里曾有寺觀祠廟一百余處。就連什剎海這個名字，也是因周圍十座古剎而得名。元朝時期的什剎海遠比現在要大得多也熱鬧得多，作為積水潭的一部分，它見證了當時漕運的興盛景象。積水潭，可不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后三海之一的西海（積水潭），它在金朝時曾叫白蓮潭，是永定河的故道。這片水域廣闊的天然湖泊在修建元大都時，被截入皇城之內，其南端水域稱為太液池；流向皇城之外的北端水域，就稱為積水潭，又稱海子、玄武池。而其北部的這一段水域大體就是今天什剎海所在的位置，因此，至今仍能聽到老北京人叫什剎海為海子。

位于地安門大街中部有一座石橋，大名叫萬寧橋，但人們習慣稱它為“后門橋”。因為在清朝的時候，地安門俗稱后門，這座對著后門的橋也就被稱為后門橋。但此橋的歷史可不是從清朝開始的，它始建于元朝。

元世祖忽必烈定都大都后，為了緩解糧食供應緊缺的問題，利用京杭大運河把南方的糧食運往北京，但因大都城內沒有運河，所以所有進京船只行至通州后，只能改為陸運。陸運不僅時間長、路途遠，而且費用高得驚人，僅車馬運輸費每年就高達6萬緡，一緡相當于一千錢，這對于政府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水利學家郭守敬為了解決這個難題，走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山巒，終于發現了昌平龍山下的白浮泉水量很大，于是他將白浮諸泉引入大都城西門水關，積水潭得到擴充后，潭水順東南流入南水門，最后匯入通州段的京杭大運河。這段由積水潭到通州的水系就是我們至今仍在使用的通惠河，而萬寧橋則成為了通惠河上的重要樞紐。在萬寧橋西還有座重要的水閘——澄清閘，通過控制此閘調節水量，保證漕運船只順利抵達京杭大運河端的終點碼頭——積水潭。

萬寧橋的故事

萬寧橋位于大都的中心位置，向北是鐘鼓二樓，向南是皇宮內苑，向西則是積水潭。通惠河開通后，南來北往的商人都云集于此，他們帶來了全國各地的珍奇物品，慢慢地這里成為了重要的商業貿易中心，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達官貴人都喜歡到這里購物娛樂。酒樓商鋪林立、勾欄瓦肆鱗次櫛比，歌舞雜耍引人駐足。橋上是“東風十里酒旗新”，而橋下更是熱鬧繁忙，十里煙波的海子里停滿了出港或進港的船只，一眼望去真是“揚波之櫓，多于東溟之魚”，碼頭上裝卸貨物的工人也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尤其是到了每年的六月，皇家象隊就從距萬寧橋不遠的象房，到積水潭內洗澡降溫，屆時，百姓們都擠到橋上觀看這種瑞獸沐浴。元代詩人宋寫的《過海子觀浴象詩》中，有“四蹄如柱鼻垂云，踏碎春泥亂水紋”的詩句，形象地描繪了當時大象在海子內洗澡時的情景。

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后，大都逐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尤其是隨著對北平城（明洪武元年將元大都改為北平）的改建，積水潭水被隔為城內城外兩段，加之明朝經濟中心的南移，疏于對通惠河的管理，使積水潭的面積大大地縮減。公元1403年，朱棣（明成祖）在南京稱帝，改北平為北京，永樂四年（1406年），開始重建北京城及宮殿，永樂十九（1421年）正式遷都北京。在此期間，北京城又進行了大規模的改建，隨之改變的還有京城水系的走向。首先是新建都城的南墻，將文明門（元大都的東南門）外的一段通惠河圈入了北京城內。其次在營建皇城時，又將原太液池的南端打開，建成一座新湖，稱為南海。后宣德七年（1432年），又將皇城東墻向東移動，把原在大都皇城外的另一段通惠河也圈入了皇城之內。北京城經過多年的修造營建，在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終于形成了，就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凸”字形輪廓。而元代開發的白浮堰卻因“有傷皇家風水地脈”的原因被完全廢棄，積水潭也因得不到上游水系的充分涵養，水量越來越小，從而結束了它作為京杭大運河終點碼頭的功能。雖然這里再也看不到“舳艫蔽水”的盛大景象，卻為京城增添了一個游憩泛舟的好去處。而這片風景秀美的湖區除了沿襲了原有的積水潭、海子等名稱外，又有了西涯、后湖、什剎海、蓮花池、凈業寺湖等新的叫法。位于什剎海上的萬寧橋雖不再是通惠河上的交通要道，但仍是京城中重要的地段。上世紀50年代，在一次整修地安門馬路、填塞橋下河道時，在萬寧橋下挖掘出一尊明代的石鼠，不久后又在正陽門橋下挖出一尊石馬，萬寧橋與正陽門橋正好連成了一條貫穿京城的中軸線——“子午線”。這石鼠與石馬就是當時的明永樂年間修建京城時放入地下的“鎮物”。

從清朝到民國，什剎海地區沒有較大的變化，依舊是人們消暑納涼、賞景相聚的首選之地。這里不僅風光秀麗而且野趣十足，寬闊的水塘里種滿了荷花、菱角、雞頭米、水稻等農作物，而湖邊淺塘里的葦子也都連成一片，到了深秋時節，大有“楓葉荻花秋瑟瑟”的意境。湖面上掠過的點點銀光，正是捕食水鳥遠去的身影，這片靜謐的湖水成了京城中難得的清幽之所。寺廟梵宇、私人別墅、王府名園也都沿岸而立，像廣化寺、火神廟、凈業寺、廣福觀、恭王府、醇親王府、濤貝勒府、漫園、鑒園、盛園等都環其左右。而周圍的幾條街市也都發展成了商業、飲食業、服務業匯集的商業街；烤肉季、會賢堂、慶云樓等這些京城內首屈一指的大飯莊也都在其周圍。萬寧橋正處于什剎海的中心地帶，北望是巍峨壯觀的鐘鼓樓，南觀是莊嚴氣派的皇城后門——地安門，向東不遠就是老百姓的樂園——荷花市場，萬寧橋上行人來來往往，仿佛又重現了昔日漕運時的輝煌。

上世紀80年代，我就在萬寧橋旁邊的幼兒園里上學，所以對這座橋的印象特別深刻，這是一座不長的石橋，整體成青灰色，橋欄和橋柱因年代久遠而風化嚴重，橋面不寬但永遠是自行車，公交車和行人交織擁擠在一起走，橋的兩端有許多商鋪。我記憶最深的就是橋北一家門臉不大的書店，因為是半地下式的，所以屋內采光并不是很好，一進門的大桌子上，總是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各種圖書，環墻而立的書架里也擺滿了各式的書籍，就連墻根兒上的犄角旮旯里也堆滿了書。小店里總是有兩三個人在挑書，對于那些愛書的人來說，這里就是“天堂”，但對于當時只能看圖的我來說，最吸引我的卻是書店中那股帶著霉味、卻又油墨飄香的書的味道。十多年后，我和同學經常騎著自行車到什剎海周圍來玩，路過萬寧橋的時候，東西兩側都已豎起了巨型廣告牌，它們用龐大的身軀為身后河道上的違章建筑遮著羞。而石橋也是越來越破，橋身被風雨侵蝕得更加斑駁，不少開裂的橋欄就東倒西歪地躺在那兒。整條地安門大街上做買賣的店鋪也是越來越多，賣衣服的、賣炸雞腿的、賣磁帶的、賣小吃的，吆喝音、流行音樂和汽車喇叭聲不絕于耳，各種美食的味道與汽車尾氣混合在一起充斥在空氣中。這一切都告訴人們這里一如往昔的繁華興盛，但這繁華中卻透著一種雜亂無章的浮躁。

鎮水石獸的重現

1999年6月，在北京史專家侯仁之等先生的大力呼吁下，終于對這座京城中軸線上的重要標志，進行了大規模的整修，不僅拆除了橋東西兩側的廣告牌和河道上的房屋，而且還將暗溝改為明渠，恢復了兩側水面。在清理多年河道淤泥時，意外清理出幾尊鎮水石獸。它們叫叭嗄，是龍的九子之一，因好水，所以經常會在橋洞中央或宮殿排水口處看到它們龍嘴大張的樣子。這次出土的幾只叭嗄卻是難得的“全身像”，它們長得是龍頭、龍角、龍身、龍爪，全身覆鱗，并且在身上還環有云紋、水紋、漩渦、波浪等圖案。 2000年底萬寧橋的修復工程終于完成了，基本恢復了清代以前的原貌。新建的石欄和望柱添補在古橋原件之中，雖說新舊程度有著明顯差異，但古樸的建筑風格卻與老橋相得益彰，這座經歷數百年的古橋，用嶄新的面孔譜寫著古老生命的輝煌?；謴秃拥篮?，為了重現昔日萬寧橋周邊的美景，特意將前海的湖水引過石橋，今日可見波光粼粼的湖水襯著兩岸整齊寬闊的河堤，顯得格外的美麗幽靜。幾只鎮水獸靜靜地趴在泊岸之上，看著向東逝去的清流，一如往昔。這幾只出土的石雕叭嗄不僅是難得的藝術珍品，而且還是測量河水深淺的標尺。我們現在看到的是6只鎮水獸，其實是8只，橋拱中央各有一只，橋東南北河岸各有1只，橋西南北河岸還各有4只，但在橋的西岸，人們經?？吹街挥幸粚ψΡ?、側著頭頑皮地向下看的鎮水獸，那另外兩只去哪兒了呢？其實秘密就在石獸向下看的水里，原來在水下還雕有一顆龍珠及另一只向上看的石獸。只要是河水充足，這顆龍珠和鎮水獸就淹在水中，因此很少有人看到這幅“二龍戲珠”的場景。而橋的東側南北岸上的這一組鎮水獸也很寶貴，尤其是北岸的這一只尤為珍貴，這是一只元朝（元至四年九月）雕刻的叭嗄，造型古樸蒼勁，長約1.8米，寬0.6米，通體成墨色，嘴下有須，四肢及尾部有鱗，但頭上無角，可惜面部因風化嚴重而看不出原來的樣貌了。南岸這只鎮水獸尺寸略大于北岸，它面目猙獰，鼻闊嘴方，頭上帶角，身披鱗甲，威風凜凜地盯著水面。這些石獸除一只是元代的以外，其余都是明朝重修萬寧橋時后添補上的。它們的出土，對于我們研究萬寧橋的歷史及京城水系都有很大的參考意義。2002年6月，北京市政府又開始對萬寧橋西岸上的千年古剎火神廟進行修繕；2009年5月，玉河歷史文化保護工程正式開工，恢復了由萬寧橋至東不壓橋長約480米的玉河北段的水道。

如今，古老的萬寧橋又煥發了新的青春，橋西是京城內唯一的御用火神廟，在經歷了數年的修整后，2010年正式對外開放，維修后的火神廟保留了明清的建筑風格，廟雖不大但精致小巧，這座紅墻綠瓦的古廟掩映在一片水光云影之中，一動一靜別有韻味。橋東則是恢復后的玉河北段，潺潺碧波順流而下，為了使玉河風貌更加完整，沿岸還新建了水榭、曲橋、棧道、挑臺和四合院等，重現了消失了700余年的“水穿街巷”的歷史景觀。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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