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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十年李漁蘇北之行考述

2014-12-11 05:37··
明清小說研究 2014年3期
關鍵詞:李漁通州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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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十年李漁蘇北之行考述

·陳曉峰·

《南通范氏詩文世家·范國祿卷》中所收七律《次韻答李漁》,可考作于順治九年,詩中披露了李漁其時飽受長舌交構,與范國祿相訂移家通州,并對自己未來的小說、戲曲創作躊躇滿志、信心滿懷;所收《漕撫大司馬沈公狼山水操恭紀二十四韻》,披露了李漁曾與通州交游觀摩狼山水兵實戰演習,并聯句紀盛。詩中所涉李漁在通州的十多位交游皆可考辨。順治十年李漁的蘇北之行以通州、如皋為中心,更廣及揚州、泰州等地,此行對其后來的《無聲戲》小說創作頗有影響。

李漁 通州 揚州 交游 《無聲戲》

李漁出生于江蘇如皋①。清順治十年癸巳,李漁43歲時有蘇北之行,他重返出生地如皋,漫游通州(今南通),與當地官紳文人詩酒交游,游蹤廣及揚州、泰州等地。關于此次李漁的蘇北之行,以往所憑系年資料僅見張慧劍《明清江蘇文人年表》中所載:清順治十年(1653),“浙江李漁到南通訪范國祿、凌錄(木道)等,同泛舟芙蓉池,國祿作紀事詩”②。筆者新近翻檢《南通范氏詩文世家·范國祿卷》等文獻,發現了若干則與李漁此行相關的資料,其中以范氏《次韻答李漁》七律對李漁生平事跡的了解尤有裨益。本文試圖通過新舊資料的細致辨析,考察順治十年李漁蘇北之行的交游活動和交游對象,并進而探討此行對其《無聲戲》小說創作的影響。

一、李漁通州交游的新資料

筆者從《南通范氏詩文世家·范國祿卷》及地方文獻中發現的李漁通州交游資料為二詩一評。二詩為李漁著述之外,他人別集中最早出現且標識明確時間的李漁交游材料。茲引錄如下,必要者結合李漁生平事跡予以考辨:

一是《漕撫大司馬沈公狼山水操恭紀二十四韻》,詩曰:

創業戎功懋,承平武備弛。先王雖耀德,殷國鼎 暇日豈忘危?開府兼司馬,喜越 行臺駐海涯。獻俘方戢眾,范國祐 善后復陳師。調度嫻敦琢,李漁 憑陵任指麾。將能優戰略,吳彥國 士盡習軍儀。受甲蒼頭擁,姚咸 懸牙卿子隨。鍵橐須次第,僧寂光 營衛趁提撕。同力搖波岳,凌錄 含威奮虎羆。大人貞則吉,吳生 三捷奏何私?部署衡夷險,楊麓 張皇振鼓鼙。船依山作壘,范國祿 水映日揚旗。斥堠俄傳警,楊時暹 聲援肯后期?中軍常不動,殷國鼎 四角每相維。茀茀從公氣,喜越 桓桓敵愾資。少焉驚電發,范國祐 忽爾訝魚麗。簇聚螽蝗起,李漁 游迴鵝鸛移。接鋒看格斗,吳彥國 陷陣惜紛披。姚咸 鯨浪翻如雪,僧寂光 狼煙裊似絲。五成交七變,凌錄 六合出三奇。批亢崇奔命,吳生 秉虛戒失宜。鳴金知不黷,范國祿 稅介示無差。并受敉寧賞,楊麓 同歌《常武》詩。僧寂光 觀兵原用逷,伏莽敢潛窺?楊時暹

詩題后注:“時癸巳土賊平后?!雹劭芍撛娪浭龅氖琼樦问旯锼壤顫O在通州與范國祿、范國祐、殷國鼎、喜越、吳彥國、姚咸、凌錄、楊麓、楊時暹等人觀摩的狼山水兵操練演習??滴酢锻ㄖ葜尽肪硎濉哆z事》中錄有平土賊事:“順治十年七月二十五日,土寇竊發,知州錢國琦、守備韓可桂剿滅之?!雹苁悄?,通州周應魁、王鼎在北鄉聚眾起事,發展到3000余人,圍攻通城,后為當政擊潰。

詩題中漕撫沈公即沈文奎,字清遠,浙江會稽人。少寄育外家王氏,因其姓。清趙弘恩等撰《江南通志》中《職官志》曰:“總漕部院自前明以來駐節淮安,以便趲運,國朝因之。順治六年裁去鳳撫,歸總漕,兼理巡撫事?!币蚩備罴胬頁崾?,故有“漕撫”一稱。沈文奎,“順治二年任”,“順治十年再任”⑤。通州三面巨浸,視為金湯門戶?!锻ㄖ葜彪`州志》載:“(明)成祖永樂中置水操軍,以都御史督之,自九江以抵蘇松通泰。凡地方緩急、寇盜鹽徒出沒,聽調兵禽捕?!表樦稳?,“置副將一員,守備三員,把總六員,兵一千二百名”。注:“內左營守備一員,把總二員,轄水師?!雹拊撃昶酵临\后,沈文奎將率師討伐膠州叛將海時行,為增強水兵實際作戰能力,漕撫率兵于狼山水域進行實戰演習,李漁與通州諸詩人觀摩了演練盛況。士氣軒昂,鼙鼓震天,旌旗蔽日,將帥雄才大略,指揮得當,調度嫻熟,怒濤駭浪中士兵配合默契,陣行多變,游刃有余,諸位詩人嘆為觀止,聯句紀盛。

二是通州地方文獻《五山耆舊今集》“范國祿”條目下李漁之評價:

李笠翁曰:“小范為人沖夷而不流于俗,矯亢而不詭于時,交盡天下士而門無雜賓。括發著書,恒有欿然不自滿之色。李青蓮詩云‘我尋高士傳,君與古人齊’,可以移贈?!雹?/p>

范國祿,字汝受,一名灊,字平淵,號十山,又號秋墅。其父范鳳翼,雄才經國,清德居鄉,雖終身不合于奸邪小人,然海內君子皆尊其品目?!锻ㄖ葜彪`州志·文苑傳》言范國祿曰:“家多藏書,竭十年力,通貫大義,以詩文名震一時。過通者,得見祿,則無憂東道主。四方名宿及琴弈篆刻諸藝術士,莫不愿游五山,以祿在也?!雹喾秶摽私B其父,提倡風雅,慷慨好客,創造了通州山茨詩社彬彬之盛的新景觀。且與當時文壇名流侯方域、冒襄、王士禛、陳維崧、孫枝蔚、吳綺、宗元鼎、鄧漢儀、孔尚任等結交為友,相互唱酬。品格峻潔,才華橫溢,文名高著。

《五山耆舊集》(含《今集》)是清通州楊廷撰編纂的地方詩集,重視錄入作者事跡和他人的評論,頗具參考價值?!督窦肥珍浄秶撟髌纷疃?,條目下亦有王士禛、陳維崧、項嵋雪、張文峙等名流時賢評語。李漁年長十三,直呼范國祿為“小范”,對其廣結名流、沖夷拔俗之激賞,溢于言表。范國祿交游遍及天下,達官顯宦、布衣山人,文人名士、高僧大德,雖身份多元、兼收并蓄,卻是一定原則下的過往相從。李漁云其交盡天下士,門庭無雜賓,可謂對范國祿交友之深刻洞察,二人彼此默契、深度相知,由此可見。

三是《南通范氏詩文世家·范國祿卷》中的七律《次韻答李漁》,詩曰:

何用骯髒六尺為?文章自古傲須眉。一帆煙雨三吳道,孤劍風霜只影隨。青海卻憐長舌在,白狼相訂舉家移。平生尚有經心事,旗鼓中原肯讓誰?⑨

范國祿著述頗豐,卷帙浩繁⑩,《南通范氏詩文世家·范國祿卷》收錄詩作3464首,以體相從,雖未加以嚴格編年,但詩作前后時間關聯還是依稀可見。范國祿《次韻答李漁》前有《夏日》、《丹桂》、《浴鷺》、《贈止上人》、《謂離上人》等,后為《人日和社》、《贈陳四丈》(有“玳瑁春深青鳥案,醁醽香泛紫鸞笙”語)、《哭童三兄》、《晴》(有“風卷殘煙斷雨簾,晴絲澹蕩景初奩”語)、《沙邊》(有“春光老去壯心寬,蓑雨灘頭把釣竿”語)、《次韻方太史拱乾贈葉光祿鳳歧》、《即席贈光祿公孫》、《贈原丈人》(有“開到榴花向北枝,南塘蓮子又香時”語)、《芙蓉池上同李漁、羅休、楊麓拿舟觀荷》、《朱甥元子始自延令來》、《日長如小年》、《新秋同吳彥國東山漫興》、《送雪上人返邗上兼訂來春之約》諸篇。通過詩題或者詩歌內容,上年夏日至次年秋冬的時序脈絡隱然其間。范國祿順治十年作《芙蓉池上同李漁、羅休、楊麓拿舟觀荷》詩,按照上列詩題排列順序推斷,《次韻答李漁》當系于順治九年秋冬之際。

值得注意的是,范國祿《次韻答李漁》一詩,細加揣摩,其中透露了李漁順治十年前后生平事跡的若干重要線索。首聯突兀而出:“何用骯髒六尺為?文章自古傲須眉?!薄绑a髒”乃剛直倔強之貌。以此形容李漁,說明此時的李漁有一股抑郁不平之氣。抑郁何從而來?李漁原詩中當有所見,或過于直露,后來李漁編詩集時棄而不納。所幸范氏此聯留下一筆,與頸聯對讀,頓知由來。由頷聯“一帆煙雨三吳道,孤劍風霜只影隨”可知,李漁當時孤身流落,困窘無依,避居蘇州。頸聯“青海卻憐長舌在,白狼相訂舉家移”最值得推敲:“白狼”即通州狼山,傳說曾有白狼出沒,故有此名。宋劉弇《狼山記》曰:“白狼五山距通州城南十里,率不百步,則嶄然迭起?!蓖ㄖ輺|臨黃海,范國祿筆端屢現“青?!币辉~,與“白狼”相類,均以指稱通州獨特山川風物。詩句所涉毋庸置疑的是,當時李漁飽受外界流言蜚語之中傷,淪落異鄉,遠避是非之地、長舌之人,無怪乎其骯髒六尺,有抑郁不平之氣。他正考慮舉家搬遷,并有移居通州之念。其中緣由,一是通州與如皋相鄰,同有故土之親,二是與范國祿的交往,范氏對其文藝修養頗多仰慕。頸聯是對頷聯的轉折,“卻憐”二字,生動地體現了以范國祿為核心的通州友人接納淪落困境中的李漁的善意情懷。尾聯為“平生尚有經心事,旗鼓中原肯讓誰”,可知李漁與范國祿交往中坦陳自己平生尚有“經心事”。順治九年,李漁除了詩文以外,還有何更著意留心之事?毫無疑問,是指小說和戲曲創作,誠如其所云:“吾于詩文非不究心,而得志愉快,終不敢以小說為末技?!薄皾O自解覓梨棗以來,謬以作者自許。鴻文大篇,非吾敢道;若詩歌詞曲以及稗官野史,則實有微長。不效美婦一顰,不拾名流一唾,當世耳目,為我一新?!?李漁《與陳學山少宰》)其時已經問世的《憐香伴》、《風箏誤》傳奇不過是李漁在戲曲創作方面初露鋒芒,他正處在一生中小說、戲曲創作的顛峰期,話本小說集《無聲戲》初集與二集即將在順治十一或十二年問世,傳奇《意中緣》、《蜃中樓》、《玉搔頭》、話本小說集《十二樓》也將次第而出。李漁向知己袒露“平生尚有經心事”時,躊躇滿志、自信滿懷,讓范國祿對之熱切期待、大加贊賞。后來李漁果然不負眾望。若“經心事”所指非小說、戲曲創作,李漁如此自命不凡,豈非咄咄怪事?此詩家語也,須結合事實燭隱探幽。范國祿對李漁文學創獲亦甚是期待,可謂藝文同調。李漁身陷困境之時賦詩范國祿,以訴衷腸,范氏答詩惺惺相惜,深情寬慰,傾心贊賞,相期碧海之濱,白狼山下,摯友相聚,共領江山勝跡,可謂患難之交。

此詩意義既明,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順治九年間,李漁飽受長舌交構中傷的具體情事為何?其時他是在家鄉蘭溪或金華,還是已經移家杭州?這條材料的發現為這一問題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

據1935年重修的《龍門李氏宗譜》卷一《水利》中記載:李漁欲使所在村的田畝得到自流灌溉,企圖開掘一條堰坑,但“后因拆生塘胡枏木廳欲建祠中饗堂,胡姓刁詐,事不如愿,結訟終止,此堰坑亦未開掘完局”,李漁因此不得不遠走他方。但《宗譜》并未記此事發生于何年,故不能認定此事即順治九年李漁企圖移家通州的原因,況且結訟與長舌交構中傷不是一回事。

順治八年,李漁極可能已經由家鄉移家杭州。細加玩味,范國祿此詩中言及其遭長舌中傷之事,很可能是因作品文字惹禍。李漁往往因此而遇到麻煩,其第一部傳奇刻印時,特地在卷首附《曲部誓詞》一篇,賭咒發誓宣告自己的作品不含影射諷刺?!都頊鎴@主人》則云:“弟之見怒于惡少,以前所撰拙劇,其間刻畫花面情形,酷肖此輩,后來盡遭慘戮,故生狐兔之悲是已?!蔽娜私」P如刀,李漁作品更是窮形極相,稍不留意,不免觸忌,順治十七年的“《無聲戲》案”幾乎令李漁百口莫辯。順治九年間李漁飽受詆毀,遂有移家通州之念,其原因應與之如出一轍,筆端掀起波瀾,招致詬病。

二、順治十年李漁蘇北之行活動考察

通過以上材料可見,李漁順治十年的蘇北之行乃是應范國祿之約,此行以通州、如皋為中心。在通州,李漁與當地官紳、文人廣泛交往,詩酒流連。交游活動除了上文所述觀摩水操外,現今可考的另有兩次:

一是盛夏觀荷。順治十年,李漁訪通,范國祿招游芙蓉池。此次賞游正為李漁一生酷愛之荷花?!堕e情偶寄》中對荷花推崇備至:“無一時一刻,不適耳目之觀;無一物一絲,不備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實,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長,而各去其短。種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予四命之中,此命為最?!睔g愛之情,溢于言表。范國祿置酒高會,儕輩同游,甚合客意,賓主盡歡,所作紀事詩為《芙蓉池上同李漁、羅休、楊麓拿舟觀荷》:“倚山池館就涼開,香泛荷花水半隈。欲向中流操楫去,卻從陸地蕩舟來。美人笑解江皋珮,醉客吟登澤畔臺。日暮風光青渺渺,蒲菰楊柳一濚洄?!?/p>

池水澄澈,微波蕩漾,楊柳依依,藤蘿掩映,田田蓮葉碧無窮,亭亭芙蓉暗香浮。賢人雅士畢集,蕩舟池中,蔚為一時勝景。芙蓉池位于通州范氏河上丈人垞旁,“河垞”始營于范鳳翼,其宦歸,“五被朝命,高臥不出”,順治五年十月筑于城東北隅,臨清河,肘古剎,舊為百客堂,后改建靜寄軒、問天閣、摩朅庵、竺子亭、小山道二堂、洗耳處。范鳳翼偃息其中,日惟讀書飲酒賦詩。其后,“國祿構十山樓、奈何齋、小松廣、高光閣於其側”。遠離塵囂,悠然世外,四時綠蔭,水木清華,一幅天然畫卷。與李漁伊山別業相似,河垞是范氏家族數代精心營造的歸隱林泉、吟賞煙霞之所,成為明清時期通州地區重要的文化活動場所。對于熱衷置造園亭、獨具建筑藝術稟賦的李漁來說,范國祿芙蓉池招游,深具魅力,賓主流連山水,留意亭臺,飽含園林藝術的細致審美與品鑒。

二是隆冬賞桂。范國祿有《姚咸招同吳彥國、李漁、詹瑤、凌錄賞臘月桂花》,詩曰:“搖落霜林后,驚秋渺一園。玉煙依葉凈,金雪壓枝繁。瘦欲紉云影,幽宜淡月痕。歲寒情不盡,招隱荷香溫?!崩顫O對桂花亦是如癡如醉,《閑情偶寄》中曰:“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樹乃月中之樹,香亦天上之香也?!贝舜闻c通州文士賞桂是由姚咸招至寓所,名為蕪原,園林歷史悠久,幽雅恬靜,林木蔥郁,四時風景各異,尤以桂花遠近聞名,是該地文人雅集的重要觀賞場所。順治十年隆冬時節,李漁與通州諸文士徜徉古園,百花絕跡,唯臘月晚桂傲然綻放,風景這邊獨好,綴滿枝頭,云蒸霞蔚,真有梅之風骨?!皻q寒情不盡,招隱荷香溫”,天地嚴寒,香在無尋處,清逸幽雅。處處皆成風景,漫步其間,暢敘情話,其樂融融,雅盡風流。數年之后,范國祿對往昔游賞感念不已,《蕪原賞桂有懷前主人姚咸先生》言:“秋老西園古桂林,客交歡伯坐清陰。日長不覺香盈體,夜靜渾忘露滿襟。好待月分燈火焰,更教風弄管弦音。小山種樹人何在,幾度臨樽問素心?!笔怀?,良朋星散,此景只可成追憶。

上文所述李漁順治十年通州交游,以往大都無考,現將除上文已述漕撫沈文奎、文士范國祿二人以外者考述如下:

范國祐,字汝申,號寒泉,齋號天庸,范國祿兄,諸生,著《天庸齋集》。其詩如秋水芙蓉,亭亭自遠。

凌錄,字水木,一字木道,通州人,諸生,著《冰雪攜集》、《竹灰集》、《愁課集》、《古文選》。保汜《哭凌水木》言:“未肯論交順物情,著書歷歲掩柴荊??头侨扉T堅壁,談入雞元腹倒傾。過耳忽無揚子吃,比肩頓失晏嬰身。長驅不必相依戀,天地浮漚總寄生?!痹娮ⅲ骸八究诔远矶??!绷桎浽鈺r不遇,胸臆抑郁,盡發之于詩。詩主性靈,自然變化。

楊麓,字屵云,號不周山人,通州人,著《竹柳堂詩草》、《云社草》、《西林社草》、《自怡集》。楊廷撰《一經堂詩話》言:“屵云少棄經生業,遍游吳越山水,歸與里中范十山、孫皆山、胡麟兮結社山茨?!?/p>

姚咸,字秋濤,號紉秋,通州人,諸生,山茨詩社成員,詞賦稱宗,丹青擅國,著《蕪原集》。

楊時暹,字赤文,號介亭,又號酒生,通州人。居北山之側,吟嘯自娛,著《云山集》。

楊喜越,字太素,故籍鎮江,徙通,與范國祿輩結秋墅吟社,同編《狼五詩存》。

殷國鼎,通州人,有《孑庵集》。

吳彥國,字長文,徽州人?!吧飘嬌剿?,尤精堪輿之學。故其足跡半天下,名山勝景莫不入其阿堵中。況披閱宋元墨跡更多,既豐于胸又富于目,落筆靈妙,置布得宜,名重當時”。

詹瑤,字號不詳,順治十年與吳彥國同寓通州,范國祿《送吳彥國》、《送詹瑤》中指稱彼此“同道”。

寂光、吳生,前者為僧,后系道士,是范國祿通州翕集歡會、風雅唱和的積極參與者,順治六年冬月,范國祿宴集,勝流如云,詩文樽酒,極一時之盛,其中有“道士吳生,森牧、映空、寂光、智融四上人”。

通過李漁順治十年通州交游活動及對象考察,可見其以文會友,友人中既有顯赫英武、叱咤風云的一方武官,亦有安貧守節、雅愛詩文的江湖文人,興趣相投,詩酒酬唱,是李漁一生廣泛交游的典型代表。

此行李漁的另一重要目的地是通州以西的如皋,他的出生之地。其必為之事是祭奠亡兄,有七律《過雉皋憶先大兄》,小序云:“大兄歿于此地,旅櫬在焉?!焙蠖撛疲骸霸谌諌_篪無可樂,別來急難有誰驚。明朝謁墓愁風雨,一哭能教地有聲?!笔肿阒?,真摯感人。詩中亦可見少年李漁在如皋的生活并不快樂。重返故土,或許能見到兒時游伴,李漁又有《詠綠燭和雉皋諸友》。

同時,由上述材料可見,順治十年李漁蘇北之行,從夏至冬,淹留時間至少八、九個月之長,而且在通州觀荷的夏日并非其來到蘇北的起始時間,如果其系本年年初由“三吳道”轉赴蘇北的話,淹留時間就更長了。一為躲避流言蜚語之中傷,二為考察舉家遷移之地點,如此則時日不可能短。其行跡并不局限于通州、如皋兩地,與之相鄰的泰州、揚州等蘇北諸地均可見其行蹤。過泰州有《清明日海陵道中》,前一首為《姑蘇雪泊》,后第三首為《過雉皋憶先大兄》,可見順治九年冬日李漁猶在蘇州,次年清明過泰州,赴雉皋祭先大兄?!肚迕魅蘸A甑乐小纺┒錇椤坝柶捩垡蜃骺?,為家何必更思家”,正符合李漁此時孤身流落、困窘無依的情境。

來泰州必然經過揚州。李漁詩文中涉及揚州者不勝枚舉,直接以廣陵入題者亦多多,如《訂友同赴廣陵》、《廣陵歸日示諸兒女》、《廣陵肆中書所見》等等?!抖蓳P子》有云:“目在妙高猶未轉,人煙稠處已瓜洲?!庇诖丝梢娎顫O往往由鎮江金山渡江,經瓜洲赴揚州,然后有蘇北之行?!侗∶琛窞槔顫O詩集中七古第一首,小序云:“有揚州女,適杭人為妾,厄于悍婦,懨懨待斃,似為小青之續者。何廣陵不少名花而武林之多妒雨也?因賦長歌,代為寫怨?!币蚤|怨寫失意,乃古代文人的傳統,“何廣陵不少名花而武林之多妒雨”之問,或許包含已移家杭州的李漁受長舌中傷后的憤懣。

至于李漁最終為何沒有選擇移居通州,筆者推測原因,其一是李漁飽經戰亂,心有余悸,對舉家移遷之地的選擇首先是安定,其時通州并非世外桃源,順治十年李漁親聞土賊暴亂,且海邊寇盜不斷,漕撫沈文奎順治十一年仍用兵該地,“遣兵捕朱周祺,清通、泰濱海逋寇”;其二是李漁熱愛小說、戲曲創作,有沒有接受流播通俗文化的地域氛圍,也是其移家目的地選擇考量的題中應有之義,在這一方面通州自然無法與金陵、杭州相提并論。

三、李漁蘇北之行與小說創作

清初,揚州乃揚州府府治所在地,泰州、如皋、通州皆在管轄之中。揚州或廣陵獨特的地理位置,悠久的歷史淵源,豐厚的文化底蘊,使之成為蘇北的代名詞,李漁詩文中亦往往以揚州或廣陵之行代稱蘇北之行。如前所述,李漁幼時寓居如皋,生斯長斯,返回蘭溪后直至順治十年前,其間有蘇北之游,對揚州自不陌生。然而順治十年蘇北之行格外特殊,年過不惑,故地重游,往來通州、如皋、泰州、揚州之間,與摯友涸轍之鮒,相濡以沫,飽受創傷、流離失所之際的故土回歸、友人接納刻骨銘心。其逗留遷延,遲遲未去,流連蘇北各地市井街巷,飽覽山川風物,結交官紳同好,一切皆打并入他的“揚州情結”之中,導致緊隨其后結撰的小說《無聲戲》(后改名為《連城璧》)中以揚州作為故事敘述背景的作品屢有出現,揚州的市井風情、社會眾生相頻現筆端,主要表現于以下方面:

坊街廛市。蘇北州縣、廣陵街市,李漁頗為熟悉,小說多處提及,如《妻妾抱琵琶梅香守節》中馬麟如,在揚州人潮涌動的瓊花觀前租間店面行醫,頗有聲名,其后萬子淵頂替行醫,又怕露出破綻,隨即搬至小東門外。不幸沾染時氣,害病身死,以前積聚的東西,盡為雇工人與地方所得,“同到江都縣遞一張報呈,知縣批著地方收殮”,最終,“抬去丟在新城腳下”?!豆褘D設計贅新郎 眾美齊心奪才子》中的呂哉生祖籍福建,父親呂春陽曾于揚州小東門外開了個雜貨鋪子,在此安家置業?!度怂藜烁F鬼訴嫖冤》中王四原是小東門外篦頭的待詔,雪娘翻臉后自知人財兩空,于是趕到江都縣擊鼓。運官設計為王四討回銀兩,收了老鴇一百二十兩銀子,不還票約,老鴇恐遺后患,雇船跟從,追到高郵州。這三篇小說中瓊花觀、小東門、新城腳下、江都縣、高郵州等,涉及揚州諸多地名,往來穿梭,轉換自然,頗為真實,若非較長時間的實地生活經驗,恐不能俯拾即是,如數道來。揚州街頭俗尚奢華,女子尤為講究裝扮,修冶容,斗巧妝,戴金玉為首飾,雜以明珠翠羽,服飾華麗新穎。時風所及,影響士流,《改八字苦盡甘來》中的刑廳堪稱代表。該官為青年進士,“是揚州人,極喜穿著”。如此好尚不免以貌取人,“凡是各役中衣帽齊整、模樣干凈的就看顧他,見了那襤褸齷齪的,不是罵,就是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時衙門大小,“都穿綢著絹起來,頭上簪了茉莉花,袖中燒了安息香,到官面前乞憐邀寵”。作家敏銳捕捉到了揚州街頭青年熱衷時尚、追攀效仿的典型風貌,外表妝飾,衣著穿戴,頗為詳盡。小說甚至不惜渲染衣飾對于貴賤窮通的決定作用,刑廳對蔣成之襤褸頗為憐惜,取出十兩銀子,教他換身裝束前來聽差。蔣成“隨往典鋪買了幾件時興衣服,又結了一頂瓦楞帽子”,頓時改頭換面,諸人黯然失色,自此與刑廳時刻不離,終做了腹心耳目。蔣成前窮后通,天淵之隔,其中改變命運的重要因素竟是十兩銀子換來的衣帽裝束,揚州人極喜穿著的緣由于此可見一斑。

災異時變。順治十年,蘇北平原遭遇歷史罕見之干旱,災情持續,赤地千里?!吨匦迵P州府志·事略》引《高郵州志》曰:“大旱,饑?!薄稏|皋詩存》收余庚的五律《月蝕》,亦述及是年大旱情形,題序曰:“歲癸巳亢旱,蕎麥種每石銀三十兩,從來所罕聞見者。占驗書云:‘中秋無月則蕎麥不實?!且乖挛g殆盡,憂而賦此?!崩顫O詩集中五古《月蝕》應作于該時。小說《失千金福因禍至》中也描寫了這場自然災害:“不想那一年淮揚兩府饑饉異常,家家戶戶做種的稻子都舂米吃了,等到播種之際,一粒也無,稻子竟賣到五兩一擔?!鼻厥婪济棕浺坏?,“千人萬人爭買,就是珍珠也沒有這等值錢”。這里李漁是將順治十年置身淮揚的耳聞目見寫到了作品中,小說形象地刻畫了揚州一帶饑荒遍地、米價騰飛、民不聊生的社會現象,表現出對惡劣自然環境中下層民眾的關注。

青樓風月。揚州川澤秀媚,淑靈之氣浸潤下女子面容姣好,性情溫柔,舉止婉轉,聲名遠播,也滋生出該地特有的青樓文化,李漁《無聲戲》小說中亦不免涉及?!豆褘D設計贅新郎 眾美齊心奪才子》中言:“從來女色出在揚州,男色出在福建,這兩件土產是天下聞名的?!崩顫O筆下對該地粉黛綺羅之盛大加渲染,贊不絕口,不無艷羨之意。廣陵姬妾,芳菲麗質,風情萬種,謝肇淛《五雜組》卷八曰:“揚人習以此為奇貨,市販各處童女,加意裝束,教以書、算、琴、棋之屬,以徼厚直,謂之‘瘦馬?!备患易拥芗{寵揚州,蔚然成風,李漁甚至代江南顯貴到揚州選妾擇姬。其小說亦見該地蓄“瘦馬”的風習,上篇呂春陽在揚腳跟立穩,娶的那位妻子即是個極美麗的“瘦馬”,標致齊整,風姿綽約。揚州十里春風路,秦樓楚館,鱗次櫛比,歌弦絲管,不絕于耳。高樓紅袖客紛紛,文人墨客、豪商富賈追芳逐艷,恣意漁獵。李漁亦屬風流才子,出入揚州花街柳巷,對風月女性自不陌生。同時,在小說中關注了這一特殊社會階層,塑造了揚州青樓女子形象,通過人物事件傳達出特定內涵,如《人宿妓窮鬼訴嫖冤》中的揚州妓婦雪娘,“生得態似輕云,腰同細柳,雖不是朵無賽的瓊花,鈔關上的姊妹,也要數他第一”。雪娘美艷非凡,然而唯利是圖,滿口答應王生贖身從良之約,私下卻伙同老鴇坑蒙拐騙,導致王生愿望落空,一貧如洗,甚至險遭性命之虞,最終因漕糧運官主持公道,化險為夷。李漁通過沾染惡習、靈魂扭曲之揚州青樓女子形象的塑造,耳提面命,勸世人及早回頭,不可貪戀風流。

科考行醫。李漁傳奇《玉搔頭》卷首黃鶴山農序曰:“笠翁髫歲即著神穎之稱,于詩賦古文詞罔不優贍?!背绲澃四昀顫O于金華應童子試,以五經見拔,為主試官、浙江提學副使許豸賞識,刊刻李漁試卷,另為一帙,每按一部,輒以告人曰:“吾于婺州得一五經童子,詎非僅事!”(《〈春及堂詩〉跋》)李漁對其獎譽之舉、知遇之恩感激不盡。學界對李漁離開如皋之時間、原因尚有爭議,各執一詞?!豆褘D設計贅新郎 眾美齊心奪才子》中人物遭際或可提供李漁生平行跡的若干信息。呂哉生為風流才子,一意功名,十四歲赴考,縣尊取為第一?!皳P州的人見他不是本處籍貫,就攻起冒籍來。寫了知單,各處粘貼,要等府試院試之日,一起攻打,不容他進場?!眳螢榧抑歇氉?,其父豈肯易性命換功名,“就丟了揚州不考,竟領他回到故鄉,復還本籍”?;氐郊亦l福建,由縣而府,由府而道,一路領先。據此情節,或可推測少年李漁也曾有過在揚州府如皋縣赴縣試的經歷,離開如皋返回蘭溪主要是因參加科舉之便。

李漁世代布衣,父輩流寓如皋經營醫藥之業,伯父李如椿為冠帶醫生,李漁乳發未燥之時常隨其游于官宦之門?!镀捩妹废闶毓潯分旭R麟如的形象值得關注。馬麟如自垂髫之年,就入了學,“人都以神童目之,道是兩榜中人物。怎奈他自恃聰明,不肯專心舉業,不但詩詞歌賦件件俱能,就是琴棋書畫的技藝,星相醫卜的術數,沒有一般不會”。麟如聰慧異常,各類醫書觸類旁通,鄰里鄉黨患疑難雜癥者,前來就診,把脈定方,病不無治。因此荒疏了舉業,歲試失意,隨即外出行醫。到了揚州,“就在瓊花觀前租間店面,掛了‘儒醫馬麟如’的招牌。不多幾時,就有知府請他看病”。知府患疾多時,病榻之前醫者走馬換燈,人各一方,元氣消磨殆盡,危在旦夕?!镑肴缱叩?,只用一帖清理的藥,以后就補元氣,不上數帖,知府病勢退完,依舊升堂理事,道他有活命之功,十分優待?!睆鸟R麟如形象的塑造中可明顯看到李漁對舉業的態度及其父祖輩如皋行醫的身影,讀來尤為熟悉,倍感親切。

經商治生。自隋煬帝開鑿京杭大運河,揚州逐漸形成南北交通的樞紐和全國財貨的集散地,四方舟車,冠蓋往來,商賈萃集,奔競財富。李漁筆下呈現了揚州民間商人的社會生活,如《失千金福因禍至》中秦世芳,偶遇商機,平地登仙?!霸趽P州買了一宗岕茶,裝到京師去賣,京師一向只吃松蘿,不吃岕茶的,那一年疫病大作,發熱口干的人吃了岕茶,即便止渴,世芳的茶葉竟當了藥賣。不上數月,又是一本十利?!彪S后思家心切,“就在京師搭了便船,路上又置些北貨,帶到揚州發賣。雖然不及以前的利息,也有個四五分錢。此時連本算來,將有三萬之數”。李漁以日常生活為視角,刻畫了秦世芳機遇致富的過程,四處奔波,長途販運,努力經營,終獲豐厚利潤。揚州繁華以鹽盛,明清時期,鹽商輻輳,富甲天下,推動了城市商業與文化的興盛。鹽商中間不乏貪得無厭、為富不仁之徒,如《變女為兒菩薩巧》中揚州府泰州鹽場灶戶施達卿,腰纏萬貫,“原以燒鹽起家,后來發了財,也還不離本業,但只是發本錢與別人燒,自己坐收其利。家資雖不上半萬,每年的出息倒也有數千”。灶戶赤貧者仰仗其借銀燒鹽,施達卿利心太重,刻薄窮民,燒出鹽來,“除使用之外,他得七分,燒的只得三分。家中又有田產屋業,利上盤起利來,一日富似一日”。該人年屆六十,膝下無子,夢得神明,指點迷津,于是散盡家財,扶危濟困,廣施眾舍,終得子嗣。因果報應支配下的情節安排中,顯然滲透了作者對揚州鹽商中貪婪刻薄者的批判和揭露。

縱觀李漁小說,揚州元素如此頻繁密集地出現,在清初話本小說作家中可謂獨樹一幟,營構了獨具特色的城市敘述空間。據現有材料,順治十年蘇北之行是李漁離開出生地后為數不多、時間最長的返鄉經歷。生活是文學創作的源泉,順治十年,李漁往來蘇北諸地,履步街巷,追憶往昔,注目當下,激活、豐富并深化了自己的揚州記憶,此地成為其熟悉且寄寓深情之地。緊隨其后,順治十一年、十二年他的《無聲戲》一集、二集成書,其中現存擬話本小說18篇,以揚州作為故事發生地點或者小說情節與揚州緊密關聯的作品多達6篇,占1/3。筆觸如此廣泛深入地伸向一座城市,在李漁小說中絕無僅有。熱鬧繁華的街巷、聲色斑斕的市井、悲歡離合的情感……城市圖景、人事風情、災異時變,包括其寄寓在人物形象中的生平行跡得到藝術再現,對該地的眷念可見一斑,足以說明順治十年李漁蘇北之行對于小說《無聲戲》構思、創作的深刻影響,其中一些篇目可能就誕生于此期間。對于小說故事發生地點的設置存在虛構和親歷兩種情況,前者難免顯得浮光掠影、語焉不詳,后者則必定細致真切、如置其間,李漁小說中的揚州無疑屬于后者。城市文化、社會百態與作家當地生活經歷緊密結合,沉淀為李漁內心深處的“揚州情結”,啟迪了創作靈感,提煉為創作素材,豐富了小說內容。

注:

① 清雍正二年通州升為直隸縣,如皋劃歸通州管轄,此前如皋長期隸屬泰州。

② 張慧劍《明清江蘇文人年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654頁。

④ [清]王宜亨等撰《(康熙)通州志》卷十五,南通市圖書館1962年油印本。

⑤ [清]趙弘恩等撰《(乾隆)江南通志》卷一百五,《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10冊第131頁。

⑦ [清]楊廷撰編《五山耆舊今集》卷二,道光四年一經堂刻本。

⑩ 康熙十七年,范國祿將自著詩文加以整理,有《十山樓稿》六十卷、《紉香集》、《掃雪集》、《聽濤集》、《江湖游集》、《古學一斑》、《深秋聲》、《漫煙集》、《浪游集》、《山茨社詩品》、《賦玉詞》等。

責任編輯:胡蓮玉

*本文為江蘇省南通市社科基金項目(項目編號:2013CNT008)、南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2W73)階段性研究成果。

揚州大學文學院、南通大學范曾藝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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