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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莊的靜好歲月

2014-12-29 14:27秦文君
少年文藝(1953) 2014年12期
關鍵詞:周莊水鄉

秦文君

歲月匆匆,這三十年間,我曾多次穿梭于上海與周莊之間,各個季節,因私因公都有過,留下太多的記憶了。

周莊的地理位置,很多人需要做復雜的描述:周莊位于上海、蘇州、杭州之間。長期定居上海的我等不必繞圈子,周莊與滬上之間走捷徑的話,實在是近,仿佛出了上海,長長的弄堂外面便是了。

記得第一次去周莊是1985年,當時我三十剛過,發表了一些作品,是一個夜夜趕稿,在文學道路上志在必得的青年作家。那次是因為一篇新作剛剛殺青,為犒勞自己,和先生一起周莊小游。

那是一個周日,也是一個細雨天, 映入我眼簾的周莊,有浮浮的河水, 依河而筑的民居,濕潤的白墻, 小船七彎八彎地搖過拱形橋的橋洞。在雨中漫步,感覺眼前分明是一張被水洇到的老照片,有延綿不斷的風韻。

因為喜歡,臨時決定住上一宿,在附近尋找,走了一里多地,選定了一家開在老宅里的家庭旅館, 粉墻黛瓦,給人以素雅之感。店主說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是明清時期的建筑。宅子雖然古舊,布局靈活,和四周房屋連成一體,適于起伏不平的地形。院落很小,卻飼鳥養魚,疊石造景,趣味盎然。低矮的灶間里大灶頭正在燒芋頭,透出濃濃的鄉土趣味。

房間也小, 灰藍的色調,黃昏起就暗暗的,有大花的窗簾, ?床上掛著蚊帳,頂部蓋著藍印花布,像精巧的華蓋。

難忘的是客堂有一上圓下方的長長的座鐘,一小時一報,日日夜夜,分毫不差,感覺是時間委托它來做威嚴的判官。

晚上我們用大灶頭燒出的水烹茶,寒夜里的一杯熱熱的茶溫暖人心, 足可以代酒,茶水滋味深長,真是一次清雅的閑飲。

夜間,先生看書,我坐在床板上寫作,感到倦怠了,站起來撩開大花的窗簾,看外面的水鄉夜景。 在窗前站久了,慢慢迷茫起來,像航行在一艘船上,遠處是未知的深深淺淺的水流,很是神秘,水鄉的夜色使我著迷,仿佛沉醉在其中。

第二次去周莊已是十年之后。十年間我從不怠慢,整片的時間都在書齋里和女兒的兒童室中度過。那個秋天,去昆山參加文學聚會,一班朋友順道相約一起觀月、賞月, 在依水成街的周莊看水鄉的月亮,應該別有意境。

游人如織,那時的周莊早已聲名鵲起了。

來得過早,太陽剛剛落山,文友們一起去附近的店堂吃面。店家長得黑黑的,好像剛軍訓過,看見人沖著他的店子而來,很起勁, 他的歡喜也傳給了我們。

記得我要的是鴨湯面。面硬軟適中,有揉久了的韌勁,湯料也講究,有鴨肉,還有浮在上面的碧綠的青菜。 一桌人又合點了萬三蹄,是那種稍稍腌漬過,再進行醬燒的豬肘,不必用刀切開,竹木的筷子一夾,整個萬三蹄破開了,濃糯鮮香,很有風味。

一大碗美味的面下肚,是極其充實的。人有好胃口,健健康康的時候,不必要得很多,熱熱的一大碗面,有葷有素,便是天底下最過癮的美食,而奢華的筵席無非是可有可無的浮云。

大家聊起當時在蘇州生活和寫作的著名作家陸文夫,他寫的《美食家》,描寫的頭湯面已經成經典, 想必每天早上來一碗蘇州面館的頭湯面,一天都會精神煥發, 走路腳下生風。

據說《美食家》走紅后,陸文夫去飯店用餐,廚師聞知他來吃飯,便有些惶然,擔憂自己在美食家面前班門弄斧,做不好菜,壞了自己的名聲。 “行萬里路,嘗百口鮮”,陸文夫不愧是作家中的作家,既得人生和藝術之真諦,又享有生活之極樂。

特別有意思的是,面店里有個墊著軟墊的竹凳,像是一個專用御座,安坐著一個福壽綿長的老人,始終笑容可掬,令人愉快。問下來,老人是店家的慈父。他看著粗手大腳、嗓音清亮的兒子忙碌招呼生意, 自然是歡喜的。閑暇的時候,孝子走過來,陪慈父聊天,說笑。討生活和享天倫交織在一起,令人艷羨。記憶中那一天的月亮也自然是圓的。

2010年7月,我又來周莊,這一次是應邀為《兒童文學》編輯部的小學員講課。那時的我,年紀不小,常年執著于自己從事的事業,作品有了影響,被小作家們尊稱為“賈里賈梅的媽媽”。我跟孩子們說,你們來到歷經900多年滄桑的周莊,是一次很美妙的安靜的雋永的體驗, 這個世界走得太快了,有剎車失靈的感覺。是的,整個世界都在緊趕快跑,突突地過去,人們很容易忽略了靜的好。而文學是節制,是反思,是定力,是安靜而偉大的心,是人類最好的救贖。

真正的文學人要構建自己豐富而高尚的精神家園,永遠不能圓滑世故,涂抹個性,鄙視真情,否則會降為匠人。匠人可以寫作,可以掌握技巧和故事,可以利用文字搞笑,搞怪,但永遠寫不出撼動人心靈的偉大之作。

真正沉浸在文學里的人, 劍膽琴心,因為能隨時逃離現實煩惱,進入世界的另一個高貴的層面。不論社會如何急躁,焦慮,永遠能站高一步,笑看人生百態,堅守自己的摯愛。

也是在那一次,覺得周莊大起來,容納了太多的外鄉人。街上新開了各種熱門或偏門的小店,店主大多有著五湖四海的口音。當然這也是難免,全中國差不多有一個多億的人在遷徙,從農村,從邊陲涌到日子好過的地方,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呵。

那天,《兒童文學》的主編徐德霞安排我在鬧市的賓館午休,走進房間不多會,聽到窗下有江南絲竹聲。在這特定的地方聽到絲竹美樂,我成了脆弱的人。于是我下樓去。

彈小三弦琴的是盲人,但有清秀的容貌、俊秀的四肢。有兩個長得和他相像的女孩在一邊,她們豆蔻年華,穿著一式的有銀灰蕾絲邊的裙子,一個吹簫,一個拉二胡,跟著盲人樂師的調,演奏著《霓裳曲》《柳青娘》。

斷斷續續地有好心的過客掏出了錢,還有一些過客卻給予她們種種由神秘和猜疑堆砌起來的眼光,兩個女孩不為這些所動,透明澄澈的眼神安然地看著世間的百態。

本想接近兩個女孩,但又擔心我的詢問會傷到她們。她們遭受過很多冷眼嗎?還在學齡中嗎?家在何方?為什么漂泊在此?她們是盲人樂師的雙胞胎女兒嗎?她們的媽媽呢?這一家人經歷了什么?一切都是謎點。

一連串的擔心,不愿她們是經歷凄風苦雨,到了夜間,久久望著孤月,如訴如泣的傷心女孩。這時,跑上來一只可愛的泰迪,憨態十足地張望了一會,竟撲在女孩的膝蓋上,撲完這個又撲那個。兩個女孩不由自主被逗笑了,清脆的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來。

她們笑點很低。心很軟的人,笑聲中才會有樹芽和青草的香味。我多愛她們,她們像兩只快樂的云雀,天性里有自然而單純的快樂。那才是生命最本真的身份。

樂師也在微微地笑。在場的所有的人都笑了,松了一口氣似的,歡樂忽然降臨,這是最圓滿的一幕。我們紛紛把祝福送給女孩,還帶上一份微薄的心意。

我講好課返回的時候,他們已經離去了,但我側耳細聽,仿佛絲竹之樂如水似的潺潺流動。他們一定有獨特的命運、無法猜測的故事,但他們云游者般的開朗笑容讓我相信,他們在盡可能地追求美好,同時也在接納某些殘缺和不如意。他們所想的事不會太多,所以心是單純而自由的。

而后陸續也去周莊,但都沒有見過他們。

最近一次去周莊,已經是2014年,去給“周莊杯”征文大賽頒獎?;顒咏Y束后,應邀去看演出,據說是一個水鄉實景演出,叫《四季周莊》。在路上還在想:如今的世界被空調打破了四季,自然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演出陣容不小,有一二百人,既有專業演員,也有大批來自生活第一線的本地農民、漁民,甚至連老牛和牛犢也上了舞臺,迎來了觀眾的嘆息、驚訝、感慨。我在演出中看到了周莊的稻花、魚蝦。濕潤的風和水聲,以及迎鼻而來的水鄉的古樸,偶然在遠處聽到夾雜一些糯米腔的蘇州話,便覺得這也是妙處。一邊還想,此時此景,如果能聽到夜半鐘聲,那便是好上加好了。

月色清明的歸途中,又看周莊和她的橋,建于明代的世德橋和永安橋,兩橋相連,因陳逸飛的油畫《故鄉的回憶》而加倍聞名。遠遠地看,橋是潮濕的油墨顏色,經久的文人氣質。我暗暗地把那雙橋,一個叫靜,一個叫好。

靜和好兩者原本就是雙生子,構成干凈、清雅、盛氣磨滅后的珍珠般的美。

小小的周莊,一個古樸的人和自然緊密相依的水鄉, 在地圖中靜得像一顆豆子。但來到這里卻讓人精神燦爛,感受到無華的古道熱腸,看到靜謐的生活本質。

周莊的美是靜態的美,應好好留存和呵護,成為恒久的美,并不喧鬧的美, 百年一瞬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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