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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言語交互行為中的邏輯直覺與情感直覺

2015-03-26 04:35焦肅東
河南社會科學 2015年10期
關鍵詞:直覺層級言語

焦肅東

(南京大學 哲學系,江蘇 南京 210013;南京藝術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語言”與“言語”是一對緊密相關、互為因果的概念,按中國傳統的說法,“言”既為“語”,“語”可成“文”,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于“言”的價值追求是向“文”的無限接近,“出口成章”“口吐蓮花”“錦心繡口”等典故均表達了對言語行為實踐價值境界的訴求。言語是人類相互交流的工具,在日常的使用中人們往往使用“語言”一詞來涵括這一交流工具的所有方面。正因如此,在“語言世界”中,我們對言語概念的層級和不同層級的功能與使用效應的研究不深,挖掘不夠,以至于造成各種類型的語言誤解和交流障礙。言語背后是深刻的文化傳統綿延,文化的走向和相對時間內的文化取向都對言語產生深刻影響,而語言的使用主體在具體的言語交互行為實踐中,對文化走向與取向所決定的言語內容生成機制和言語交互的過程性控制機制的深入研究和把握則成為避免語言誤解、破除交流障礙的關鍵。

西方語言哲學研究受語言轉向的深刻影響,對于語言本體的研究與剖析帶動了言語交互行為理論研究和言語交互實踐水平的進步。在“語言轉向”中,英美理想語言派的羅素、卡爾納普、塔斯基等人認為,要深入研究語言的純粹邏輯形式和功能,強調語言指稱的準確性、表述的清晰性和意義的可證實性研究;而日常語言派的奧斯汀、塞爾及后期維特根斯坦等則認為,要強化詞語的多重含義、表述的間接功能、意義的延展性來消解語言的純粹邏輯形式功能,他們更加關注言語行為與世界的關系、關注語言的意向性、關注主體的“語言游戲”,簡而言之,他們的研究更聚焦于“言說”本身,正如海德格爾所言:“語言之生存論本體論的基礎乃是言說?!盵1]

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則從人類言語活動(langage)中明確地區分語言(langue)和言語(parole)這兩個不同性質的研究對象。他認為語言是一種表達觀點觀念的符號系統;而言語則是言語活動的個人部分,它是人們彼此言談的總和[2]。言語其中包括:(a)依賴于個人意志,反映個人思想的個人的組合,即句子;(b)同樣依賴于個人意志,實現這些組合的發音行為[2]。索緒爾還指出,可將語言研究分為內部語言研究和外部語言研究。內部語言研究關注語言自身的結構體系,外部語言研究涉及語言與文化、民族、歷史等人文語言環境要素的關系。從上述評析不難看出,隨著對語言和言語研究的深入,西方學者不論是在語言的邏輯性與非邏輯語言的存在,還是在語言的內部結構本身和影響語言的外部因素等諸多涉及語言和言語的方面有共識,但也存在很多分歧。在基本厘清關于語言和言語的觀念前提下,本文將在傳統“言語行為理論”的基礎上,關注“言語交互行為”的過程、層級研究,以邏輯直覺和情感直覺在其中的作用和運行機制為切入點,嘗試從言語的整體性和實踐性視角探究言語交互行為過程在不同層級呈現出的規律和特點。

一、言語交互行為理論溯源

言語行為理論的先驅J.L.奧斯汀認為,使用語言是為了述說或描述事件和報道世界,話語可以和世界對照來考察其是否與事實相符,從而判定其真假。這一傳統哲學家對語言本質的認識是不周全的,重要的是弄清楚“總的言語情景中的全部言語行為”[3],語言的重要功能在于完成各種言語行為。說話人意圖和對言外之力的理解成為他言語情景中的重要分析要素。他將言語行為分為:話語行為(Locutionary Act)——說出詞、短語和分句的行為;話語施事行為(illocutionary Act)——表達說話者的意圖的行為;話語施效行為(Perlocutionary Act)——通過某些話所實施行為的效果。他認為,這種分析將涉及交流的雙方,涉及一個或多個主體言語行為的連貫和相互關系。約翰·塞爾在繼承和批判奧斯汀的分析方法的基礎上,進一步解釋和區分了話語的命題內容和施事行為,從言語行為應滿足的“合適條件”(felicity conditions),即從成功實施言語行為必須滿足的必要和充分條件——話語的目的(基本條件)、表現的心理狀態(真誠條件)、話語與世界的關系、合適方向(先決條件)和命題內容(命題條件)[4]中——抽象出施事行為的構成規則:(1)命題內容規則:規定話語的命題內容部分的意義;(2)先決條件規則:規定實施言語行為的先決條件;(3)真誠條件規則:規定保證言語行為真誠地得到實施的條件;(4)基本條件規則:斷言行為規定言語行為按照規約當作某一目的的條件[5]。在此基礎上,塞爾又把施事行為化分成五類:斷言行為(assertives)、指令行為(directives)、承諾行為(commissives)、表情行為(expressives)、宣告行為(declarations)。這些理論研究為早期言語行為的分析提供了解釋模式和分析工具。

為了彌補早期言語行為理論在現代語篇分析和交際功能話語連貫性分析方面的不足,增強言語行為理論的解釋力,后期學者拓寬了奧斯汀和塞爾理論言說的范疇,引入了“交互”(interactive)這一具有當代理論創新性和應用實踐性的概念。埃德蒙森指出,在會話中每個參與者都在實施某個“言外行為”,這個行為的實施過程應該帶有話語交際的重要特點,即發話人的意圖與聽話人的理解相互聯系和相互作用,稱為“交互行為”(interactive act),“言外行為”和“交互行為”共同構成話語的基礎[6]??死赘駝t認為,“言語行為”會影響交際中人們的思想,使發話人的意圖與社會中其他“行為”互動或合拍,這也就形成了所謂“交互關系”或“交互行為”,在會話中人們主要對“交互行為”進行反應,其次才是對“言語行為”的反應[7]。由此可以看出,言語交互行為的研究是在當代語言更重視主體的互動性和交際性的背景中應運而生的,理論本身更加關注言語交互行為發生的過程性和交互過程中的言語內容結構的層次性。

二、言語交互行為的層級劃分和直覺生成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談及語言問題時說:“言說就其本身而言就是時間性的?!倍哉Z交互行為本身就具有即時性和瞬變性的突出特性。正是具有了這樣的特性,其規律性就更難把握,個中原由在于現代言語交互行為實踐中言語所具有的復雜的交互層級。在言語交互行為實踐中存在著從交流到競爭,進而上升至審美層次的不同層級。(1)交流層級,即言語行動最基本的傳遞信息、交互溝通層級;(2)競爭層級,即言語博弈和利益互換層級;(3)審美層級,即信息與情感的雙重傳達與言語交互行為的藝術化層級。依此“層級論”出發,尋求研究言語行為實踐的規律性進路,可使交互主體在不同層級對言語交互行為進行科學的把握。

言語的即時性和瞬變性體現在言語交互表達過程中。傳授雙方在言語交互中具有強烈的共時性,否則就無法形成對話場。雙方在場域內,言語的生成是在瞬間完成,而且受到場域內各方的影響可能發生不可預測的調整和變化,言語生成有賴于言語主體快速的反應機制和反饋系統。因為這種言語反應機制和反饋系統其自身的模糊性和不穩定性,所以,直覺思維將對言語生成起主導性作用。當代心理學家研究將直覺思維分為三種不同類型:第一類是關注人際關系和情感交流敏感性的社會情感直覺;第二類是關注問題解決和任務決策的應用性直覺;第三類是關注預測未來能力的自由直覺[8]。這種直覺思維的劃分方式涉及的人類主體的自我行動和創造行為以及群體交互行為,超越了單純的直覺“感性說”和“初級原始說”,客觀理性地劃分了直覺思維在不同情境和應用性背景下的作用機制。依此分類,在言語交互行為過程中,社會情感直覺、應用性直覺、自由直覺對于不同層級的言語生成都會產生不同的作用:應用性直覺將主導信息的傳遞交流和決策的產生,自由直覺則主導假設性言語和想象性言語,社會情感直覺在其中調節言語的應景度和面對不同言語對象的言語分寸。這種在長期的言語實踐中形成的自成一體的言語感知交互體系,通常稱其為語感或言語直覺。言語直覺使言語生成中的主體快速反應機制和反饋系統形成成為可能,而言語直覺則可視為邏輯直覺和情感直覺的交互產物。

三、言語交互行為中的邏輯直覺運行機制

何謂邏輯直覺?邏輯直覺在本文對言語交互行為的探討語境中是指:在即時的言語生成過程中對言語結構和內容因果關系的直觀性把握,它決定了言語生成內容的合邏輯性和言語效用發揮的合目的性。喬姆斯基在轉換生成語法學說中將語言的結構分析分為語言能力和語言應用行動兩個部分,與索緒爾不同的是,他更加關注語言的創造過程,并力求為語言的生成尋求嚴密的邏輯基礎。而他所假設的人所具有的“天賦語言能力”理論,雖然遭到后期很多語言研究學者的批評,但他在語言的初期生成理論描述中,實際上傾向于人們在處理言語交互行為過程中的邏輯直覺系統和情感直覺系統所發揮的作用。邏輯直覺直接控制著言語生成的邏輯形式,而這種邏輯直覺的生成則有賴于人類主體長期言語交互行為實踐中所積累沉淀的語言應用型經驗,快速的言語反應機制則是建立在對慣常使用的邏輯形式的“自發性”判斷和選擇,這種自發性的速度往往會超過言語主體的意識反應速度。當言語主體遭遇言語交互的具體情境時,大腦中會迅速形成新的“暫時神經聯系”。根據巴甫洛夫等人的研究,這種新的“暫時神經聯系”往往可以在大腦優勢興奮中心的邊緣抑制區以“突然拓通”的方式形成,因此,主體就可能沒有意識到形成的過程,而直接領悟出了結論[9]。

在言語傳遞信息和交互溝通的基本層級,邏輯直覺對于言語生成內容的控制呈現松散型特點,在此層級中,由于言語主體對于言語效應的目的是模糊的,換言之,即言語主體對于言語生成內容所期望取得的言語效應并無明確的目標。如“今天天氣不錯”,此句傳遞了簡單的信息,達到了交互溝通中的問候功用,但使用主體并無明確的功能預設和效果預期。這個言語層級的言語交互行為類似于奧斯汀在言語行為理論中使用的“phatic act”(發語行為)的說法,“phatic”一詞是波蘭裔英籍人類學家Malinowski(1884—1942)首先使用的,指的是用于建立氣氛和維持社會接觸而不是用于交流信息或思想的談話,如對天氣的評論和詢問健康狀況的用語。奧斯汀借用這一術語是為了表示機械地說出一個語句而不知其意的談話?!安恢湟狻睂τ谘哉Z使用主體來說,有些言過其實,在言語交互行為的這個基礎層級中,應該理解為“意在言外”,即完成程式化交流或禮節性溝通,言之本意并不重要或居于次要位置。

在言語的言語博弈與利益互換層級,邏輯直覺對于言語生成內容的控制呈現緊密型特點,在此層級中,言語交互雙方在有限時間的限定場域內,有爭勝目的和利益需求,對言語所產生的效應具有明確的目標。因此,在相對有限的言語交互中,對話場域內的主體力求將言語的各部分功能發揮到最大值,對于由各部分組合所形成的整體言語系統所發揮的作用追求利益的最大化。邏輯直覺在這其中對于言語系統中的句序、詞序和語段之間的邏輯關系及事實信息、觀念信息、模糊信息等呈現共時性緊密控制,邏輯直覺對有效信息及對方言語方式進行即時判斷、推理和演繹論證,對交互信息中不同命題的有效性進行瞬間的判斷和回應,以達到“一語中的”“言之有理”的預期。如在談判、辯論言語交互中,不同的言語主體在進行言語交互之前,都將進行言語內容材料的梳理和自我言語推進的邏輯論證準備,但在言語的對話場域中,原先的材料信息選取和邏輯論證推進程序將因對方的實際言語行動進行適時的調節與變化,這種“調節與變化”有賴于邏輯直覺的激發,對瞬間變化的言語場信息重新進行邏輯定位,從而生成全新的邏輯論證推進系統,保證言語效應的預期實現。

在言語交互的信息與情感的雙重傳達與言語交互藝術化層級,邏輯直覺對于言語內容的結構層級控制呈現彈性機制。在此層級中,言語交互的對話場域內的雙方或各方對于言語效應的目的性要求更為隱性,目的本質與上述兩個層級中的目的有根本性區別,其目的性在涵括上述言語層級目的的同時,往往具有公共性和示范性的價值訴求。對話場域內的言語主體的角色具有明顯的“非個體化”特點,言語主體的身份和角色決定了言語交互的內容和方式,其言語內容更具公共性,言語方式更具示范性。這個層級類似于奧斯汀言語行為理論中的“話語施效行為”層次:“說話者在說了什么之后通常還可能對聽者、說者或其他人的感情、思想和行為產生一定的影響?!盵10]正如教師、主持人言語交互行為,言語主體的職業角色定位對其傳遞信息的質量和言語效應的預期實現有更高要求,邏輯直覺在言語發話主體前期相對充足的邏輯論證系統推進方式準備的前提下,對于對話場域內的另一方(接受主體)的認知水平、信息反饋及接受程度進行適時的彈性控制,并及時調整傳遞方式和表達內容的邏輯論證推進程序,以期對接受主體的感情、思想和行為產生影響。

四、言語交互行為中的情感直覺運行機制

情感直覺在本文對言語交互的探討語境中是指:在即時的言語生成過程中對言語情感分寸和表達內容的直接性把握,它滿足了言語主體對內容的情感性需求并強化言語效用發揮及對言語對話場域內的主體的情感影響。情感直覺在言語交互中的功能與邏輯直覺不同,如果說邏輯直覺是面向言語主體對自我和自我表達的觀照,那么情感直覺則是面向言語主體對他者和他者表達的觀照。言語主體除了對言語對象的話語作出內容價值判斷外,同時對言語表達方式的恰當性產生相應的瞬間情感,并能夠準確地把握對方所傳遞的各類情感。情感直覺既受到言語情境的制約,又受到言語主體情感識別偏好的影響,是言語主體以形象聯想、模糊識別和情感活動為主的瞬間言語綜合心理反應。情感直覺對于言語中的情感因素進行分寸把握和程度判斷,有賴于言語交互中的情感體驗實踐和情緒感覺記憶。

在言語交互行為過程中,情感直覺的運行機制大致為:言語交互方發出或接收言語信號,在主觀情感偏好的影響下提取認知范疇內的信息價值,并依賴于主體自身在長時間社會組織交互活動中形成的情感控制慣性,從而確定在言語交互行為中傳遞情感的方式與強度,接收和處理言語表達所產生的反饋信號,從言語情感分寸的把握與識別到言語表達反應的方式選擇,再到言語交互過程中的即時修正,以認知為基礎,記憶為中介,意志控制為導向,在瞬間整合離散信息,完成整體性的言語交互行為。憑借情感直覺,言語主體可以在接受言語符號刺激的瞬間不加分析地直接把握住語言符號所表達的全部抽象意義和情感色彩,能夠下意識地辨別詞與詞之間在意義和情感色彩上的細微的差別,能夠從語句或語段的開頭預測出整體語句或語段的趨向。情感直覺在邏輯直覺發揮作用的同時,對事實性和觀念性信息進行“二度創作”,來加強言語交互中的言語效用發揮,向更高境界的言語交互行為層級邁進。

五、結語

言語交互行為是具有創造性的言語實踐活動,它所關注的是言語行為的“正在發生”和“走向何處”。過往對言語交互行為的研究過多關注于言語行為的靜態分析,而忽略了言語行為過程的動態研究,而在此動態過程中言語直覺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言語直覺作為一種人類主體使用語言的應用型思維,是人腦對思維迅速指向客體對象(聽話人身份識別、被描述實體、事件及言語交互本身)的核心及其交互關系的即時性突發式判斷和反應,其特征在于生成言語內容(段落布局、句式排列、用詞選擇、語態調節)的直接性。言語交互行為過程中的言語應對的時間性要求和互動言語場域的形成有賴于“言語的直接性”,而這種言語交互的直接性則有賴于交互主體對邏輯直覺和情感直覺的把握和應用。對于言語交互中的邏輯直覺和情感直覺的研究有利于提高人類主體言語交互的層次和語言應用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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