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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九段

2015-05-15 20:32張世勤
湖南文學 2015年2期
關鍵詞:貨郎小明爺爺

張世勤

不會說實話

“侄子啊,”有一段時間,幾乎隔不了幾天,我叔就會打來電話,憂心忡忡地對我說,“侄子啊,你說到底怎么弄啊這事!”

叔叔說的“怎么弄”,是他兒子的事,也就是我堂弟。我堂弟叫鄭革文,各方面都很優秀,大學考的是211,讀中文,精通中外文學,本來可以繼續深度研究點魯巴茅、郭老曹什么的,可他卻突然迷上了歷史。迷歷史說來也沒什么不好,哲學和歷史是每個人都需要的,可他不知怎么迷上了文革史,時間一長,大腦便陷入文攻武衛和大鳴大放之中,導致思維中樞出現了故障。

叔第一次說這事的時候,我說到底什么故障???

叔說:“什么故障?問題大了去了,革文他不會說實話了?!?/p>

我說你得引導引導他,幫他走出來,他本身是個誠實的孩子,哪有不會說實話之理!

叔說:“我引導了,費了好大功夫,找了很多娛樂新聞給他看,娛樂新聞輕松啊,讓他換換腦子,不至于老糾纏那些沉重的歲月??赡悴略趺粗?,文革那段他倒是走出來了,卻又沾染上了娛樂精神,謊言病非但沒好,反倒更重了。你說怎么弄啊這事?!?/p>

叔把“不會說實話”概括為“謊言病”。據叔講,革文的謊言病一直處于亢奮狀態,不管什么事,只要人家開個頭,他便煞不住嘴,說起來就沒個完,而且一句實話也沒有。一次,有人拉起東北皇古屯事件,革文說當時我姥爺就在那趟車上,他不光在那趟車上,他還得到了日本人要炸這趟車的情報,他想向張作霖報告這件事,可衛兵擋著,根本近不了身。叔說:“你看他這都扯到哪兒去了!”又一次,有人憤憤地談起中日釣魚島之爭,革文說這釣魚島不用說也是中國的,大家知道鄭和吧?你們說鄭和是誰啊,那是我祖上!他航海那時就發現了。還有一個人鄭成功,我們老鄭家上數二十代就是他,他也知道此事。春秋戰國時,有個鄭國,整整一個國家啊,那就是我們祖上創立的。叔說:“你說他怎么這么能謅??!”

叔還說了一件事。一次同學聚會,大家都帶著妻子或女朋友,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問他這段忙什么,怎么一直不見,而且還單著身。革文說:“可別提了,找了個女朋友,北大畢業,結果得了絕癥,我整整照顧了大半年,哪里也沒去,人瘦了二十斤,可到底沒把她留住?!闭f著,就在酒桌上哭起來,哭得十分傷心。席間,不知哪位的妻子或女朋友帶了位女友,這女友正好也是待嫁年齡,正為沒有如意人選發愁,看到革文曾對女友的好,想來必定是個知冷知熱之人,就主動與他走到了一起。不成想,第一次跟革文參加活動,有人開玩笑說,你換女友了?革文說:“可別提了,”女友以為他又要談北大那個絕癥女生的事,卻聽革文說:“你說我那個女友啊,去法國了?!迸褜嵲谂磺逅脑捘木涫钦婺木涫羌?,便起了分手之意,想約他最后談談。結果在約會地點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等到,好不容易等到了,卻見他滿頭大汗,問他怎么回事,革文說:“可別提了,來的路上,見有個老人發急癥倒在馬路上,遇到這事你說怎么辦?沒辦法,趕緊救起老人去醫院吧,一直等到安頓好,替老人付過醫藥費,這不才趕過來?!迸丫褂直凰脑捀袆恿?。

我問叔,后來成了嗎?叔說:“怎么可能成!人家發現他根本一句實話也沒有?!狈质謺r,女友說跟你交往這么長時間,可能只聽了你一句實話?!澳木??”“就是你說你救助倒地老人那事?!备镂恼f:“怎么可能!那也是假的?!?/p>

我跟叔說,怎么會這樣!叔說:“我也問過他了,他說他過去很愿意說實話,但發現說實話不但沒人聽,而且也沒人信,有時還犟起來,鬧得很不愉快。所以現在一讓他說實話,他就很痛苦,不知該怎么說。倒是說謊話,自在多了,張口就來,一點沒有心理障礙,倒有種謊言的快感,你說奇了吧?”

后來一段時間,叔不再打電話了,我想一個人哪能不會說實話,想必已經改過來了。這樣想著,我就主動把電話打給叔,問鄭革文的情況。叔說:“還那樣。不過還好,被公安聘去了,專門幫著刑警隊破案?!?/p>

我有點驚訝,他還能破案?

叔說:“他有個同學在刑警隊,有一次跟他嘮叨起一個案子,一直破不了,很糾結。剛給他說了個頭,他就沒邊沒沿地說起來了。嗨,你別說,那案子后來破了,跟他說的竟一模一樣。他同學立了功,就向刑警隊領導推薦了他?!?/p>

我想什么時候有空,我真得去看看我的堂弟鄭革文。

腹語

我三爺爺不是個膽小的人,可膽再大走夜路也不是一點都不怕。我三爺爺做生意,每天身上都揣著大把錢,所以不能不防備。

其實,有兩個攔路打劫的人早就盯上我三爺爺了。我三爺爺經常很晚從村外回來,村西的司息河是他的必經之地。那時的司息河,岸林濃蔭覆蓋,茂密的樹木和灌木叢掩映著一腳小路,夜間走上這條小路,陰森森的,很恐怖,是伏擊打劫的最佳地點。

那天,我三爺爺走上這條小路的時候,正是晚上,陰云密布,電閃雷鳴,眼看一場傾盆大雨就要倒下來。我三爺爺害怕啊,他就開始說話。我三爺爺說話,不是一個人說,而是三個人在說。一個是三爺爺自己,一聽口音就能聽出來,一個是女人,說話拖著平調音,跟鬼一樣,還有一個是年輕人,洪鐘大嗓。先是女人拖腔拖調地說:“你走這條路難道不害怕嗎?”三爺爺說:“你一個女人都不害怕我害怕什么!”女人說:“你能跟我一樣嗎?我是鬼?!苯又吐牭侥贻p人的洪鐘大嗓:“別裝神弄鬼的,你說你是鬼誰信??!”“你不信是吧,那遇到壞人我可不管了?!焙殓姶笊ふf:“不用你管,我這把大刀還愁沒活干呢!”

兩個劫匪臥在樹叢里,直聽得渾身發毛。三爺爺平時都是一個人,今天咋三個人一起了,而且還有女鬼,還有大刀,這怎么得了。此時,閃電一個連著一個,雷聲也隨之一陣陣滾過。借著閃電的光亮,兩個劫匪卻只看到三爺爺一個人。三爺爺說完話,頭往左一偏,就聽女鬼在說話,往右一偏就聽年輕人在說話。這哪里是一個鬼啊,分明那個年輕人也是鬼。正在劫匪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聽女鬼說:“打家劫舍的你們給我出來吧,不然我可把你們的魂兒給拿走了?!?/p>

兩個劫匪一看這陣勢,千真萬確是遇上鬼了,趕緊從樹叢里滾落出來,叩拜討饒。三爺爺稍一愣神后,一人踢了他們一腳。兩個劫匪可憐巴巴地望著三爺爺,三爺爺于是向左偏著頭問:“饒不饒他們?”女鬼說:“那得看他們還干不干這傷天害理的事,再干的話就用刀削了他們?!苯又呛殓姶笊さ穆曇簦骸澳沁€用說!”

我三爺爺的這個故事,在當地流傳了多年,沒人能說出我三爺爺是怎么使出來的這種鬼法子。直至我三爺爺臨去世時,我大姑伏在他的胸口上問他:“那鬼的事……”三爺爺嘴唇一動未動,卻有兩個字細聲細氣地飄出來:腹語。

大姑在三爺爺的墳頭哭得厲害,一邊哭一邊說,竟有人發現大姑的嘴角紋絲未動,說出來的話,語氣腔調跟三爺爺一模一樣。有人斷言,我大姑被三爺爺附了體。

放妖

有兄弟倆是雙胞胎,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父母四處求醫問診,卻始終得不到根治。十歲這年,一場大病,兄弟倆眼看命懸一線,有人求得一神醫。神醫看后,說二人并無大礙,只是妖魔纏身。于是神醫做法,一柄長劍,一刀黃紙,一只空壇,每日取正午時分,舞劍不止,終把妖收進了壇子。然后神醫往壇中填加各種符字后,封了口,埋于光明頂,一再囑托此壇永不能打開。此后兄弟倆的病真的有了好轉。

轉眼六十年過去,兄弟倆都有了孫子,生活過得甜美自在。沒事的時候,兄弟倆常拉呱消磨,不知怎么就說到了六十年前收妖的事。兄弟倆覺得,當年父母砸鍋賣鐵四處借貸,湊足了六十塊大洋,說來也值,要不怎么能有今天的兒孫滿堂?老大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們真的被妖魔纏身了嗎?當時也沒覺得??!”老二說:“這事咱打開壇看看,就知道了?!崩洗笳f:“神醫當初可是叮囑萬不能打開的?!崩隙f:“這都六十年了,一切太平,應該沒什么事了?!?/p>

兩個老人都興奮起來,他們決計要親眼看看六十年前纏磨在他們兩人身上的妖是個什么樣。這天,他們一人扛把镢頭,一人抓把锨,一路拉呱著去了光明頂。很快壇刨出來了,打開前兩個老人還說,這要是一壇酒就好了,沉六十年,只會是味道醇美。但等把壇蓋打開,倏忽一縷濃烈的黑煙冒出,刺鼻的怪異氣味一下把兩個老人熏倒了,不省人事,等拉去醫院,已經斷了氣。

經縣上來人查看,當年壇中盛的全是硫磺、鐵銹之類,歷經多年,已經演化為毒,若不是摻了大量狗屎,甚至有液化爆炸的可能。

憋人

五嬸是個強梁人,一點虧也不吃。誰若是惹了她,那好了,她的拿手好戲就是罵街,她能把大晴天罵成沙塵暴,一不小心罵成霧霾也不是沒可能。

有一年因為西鄰的雞飛過墻頭,吃了她家曬的米,她不僅把雞捉住,剪了雞翅,還一天罵上一個多時辰,把墻頭一個秋天積攢的草都吹光了。

若是莊稼地里少了一棵莊稼,不用說必定是要沿著街口罵上三天五日,每天罵上幾個來回,直罵得連豬狗都不敢露頭。

罵人的日子,挺好過的,但也不長久。這兩年農村搞社區化,幾個村莊并起來,原來的土房統統砸掉,換成了寬敞明亮的樓房。這一住樓房,家家就跟在碉堡里躲著一樣,彼此很少犯事,別說罵人,就是找人說說話也難。五嬸天天憋得團團轉,下樓來一趟,社區里花草樹木香氣撩人,再下樓來一趟,家家陽臺上草木茂盛明媚鮮艷。一趟一趟,就是找不著罵街罵人的理由,心里憋得難受,不走路也喘粗氣。

但五嬸總想亮亮嗓,她說:“操他那個娘,也不知哪個不識好的,讓我憋著……”五嬸的聲音在社區里顯得很空曠,分貝一擴散幾乎就沒了。社區管理人員正好碰上,說:“我看你不如去社區文化中心,想練嗓的話到那里正有得一練,沒見人家劉大媽過去也罵過街,現在都成美聲唱法的達人了。你就不知道變個路子?”

還有一個被憋的人是二愣,這些年一直跑運輸,跑運輸有了錢,就買了輛小車,有事沒事到城里瞎轉悠。雖然有錢,但起家時的習慣還保留著,那就是省下一個是一個,他也不給小車掛牌,掛牌需錢,掛上牌就得交費交稅還得年審。不掛怎么辦?他當然有辦法。他仗著自己無私照顧遠門的一個堂叔多年,而那個堂叔有個兒子在市公安局當副局長,這么一來他就覺得,跑到城里去瞎轉悠還不跟在自己家里調腚一樣!所以他大搖大擺地把小車往城里開。好幾次交警堵住了他,交警問:“知道為什么把你堵住嗎?”當然知道?!盀槭裁??”沒掛牌,闖紅燈,壓黃線,超速……“知道為什么還這么做?”我有人??!“誰呀?”那我不能告訴你?!澳悴桓嬖V,我們怎么知道你有人?”我說了,一準會嚇死你。后來,交警知道了,他說的“有人”是市局的副局長,于是就當笑話一級一級反映上去,副局長說:“這個二愣!”回頭批評二愣時,二愣說:“你當副局長,我總得沾點光吧。我也不需要你給我錢,我違點章,總行吧?!卑迅本珠L氣得無語,因此二愣依然我行我素。去年,二愣又進城,交警用很正軌的手勢把他給查住了,二愣還想來那一套,交警說:“這回該怎辦怎辦,你什么也別說了?!倍墩f,你不知道我有人???“誰???”還誰啊,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們的副局長李大炮唄。交警說:“好,我記下了,李大炮?!蹦阌浵赂缮??“干啥?連他一塊處分?!?/p>

這次,二愣被數罪并罰不說,李大炮還真受了處分。二愣給李大炮打電話,說你這副局長怎么回事,怎么當得這么窩囊?李大炮說:“惹事吧你,現在是八項規定了,你還以為是原來?”

二愣這回倒是把車牌給掛上了,不過,再到城里時感覺特別別扭,不能超速,不能壓黃線,不能行錯車道,必須系安全帶,見紅燈時還必須停下來。你說這正規起來后怎么這么憋人呢!

傻人

李士連在部隊上時,立了個小功,復員時便拿回來不少錢。他逢集必趕,每次買一些東西,每次也忘不了買上一袋花生米。那正是家家窮得叮當響的年代,餓得窮極的一伙小孩子,一見李士連趕集,就跟在他后頭,李士連那袋花生米就是為他們準備的。李士連喜歡倒背著手,花生米背在后面,小袋故意敞著個口,走不幾步就把花生米撥弄出幾粒,根據路程,差不多也到家那袋花生米就掉沒了。一伙小孩子們便一路撿拾,吃得有滋有味。

李士連在家里吃什么,大家并不知曉,但常見他在外面吃煮雞蛋,雞蛋那是上等的東西,他卻總是撇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雞蛋嘛,蛋白還是蠻好吃的,吃蛋黃那可真是噎死人?!奔热凰怀缘鞍?,便有好多人等著吃他不愿吃的蛋黃。

忍饑挨餓的時間,大約持續了三四年,李士連也這么干了三四年。他想繼續干下去,可手里已經沒有錢了。這時候,大家的日子也好轉了,已經不太在乎花生米、雞蛋黃之類,再說起李士連,竟成了笑談,說他真是個傻人,有那個錢,娶個媳婦多好,硬生生地讓他嘚瑟沒了。

后來的李士連是個窮光蛋,一直過窮日子,媳婦也沒娶上,他鰥居的小屋成了耍屋。再后來,他得了一種病,像癲癇但又不是,發病時一陣抽搐,口中喊著“災荒年又要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時村中有個叫羅宗漢的,懂些神道,每見李士連此狀,就步出房屋,四處轉悠,后在李士連房屋的后墻根,看到一只三尺長的黃鼠狼,兩只長爪抓撓不止。它在這邊抓撓做法,李士連那邊就噯嗨喲嗬。羅宗漢拿起糞叉,一叉打去,黃鼠狼便落荒而逃。據羅宗漢說,這黃鼠狼業經多年,已然成精,落荒而逃還能扔下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羅宗漢一糞叉”。大家好奇,便問:“怎么才可能逮住它呢?”羅宗漢說:“有辦法!”羅宗漢找來四根長針,待李士連又噯嗨喲嗬地發作時,他雙手狠勁從李士連身體中間往外趕,在兩只胳膊兩條腿上各趕起一個泛著青紫的大疙瘩,然后用長針一一扎住,把黃狼精的法力固定住。然后羅宗漢去屋后墻根,就看到那只三尺長的黃鼠狼痛苦地縮著身子。

黃狼精終被羅宗漢收了。

按說,收了黃狼精,李士連的身體狀況應好轉才是,沒想到事情恰恰相反,先前李士連每次被黃狼精拿住,看似痛苦一陣子,但過后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三日不用進食。這一被祛除,人整個兒蔫了下去,沒兩年,李士連便故去了。羅宗漢去世時,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收了李士連的黃狼精。羅宗漢說,這只黃狼精弄不巧也是李士連用花生米、雞蛋黃喂大的,它一直記念著他。

后來,仍然有人拿李士連說笑,說那是個傻人。也有人說,他傻嗎?他可能一點都不傻。不是他,咱村可能還要多餓死不少人。

單吉

我大學有個同學,叫單吉。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他的課堂筆記,吃了一驚,從小學到大學,我還從未見過有人這么記筆記。單吉的筆記沒有一頁是橫著寫的,也沒有一頁是豎著寫的,每一頁都是非橫非豎,古怪地斜立著,滿本子像在落雨。所記內容圖文并茂,洋中摻雜,完整詳盡,并偶有點評。教哲學的老師叫劉紅旗,聽他的課,單吉就在課題、時間之后,寫一個“劉”字,后面跟上一面旗,再用紅筆涂上。天氣情況,則用太陽、月亮、斜斷線、六角花、幾個半橢圓等圖像,用以標明晴、夜、小雨、下雪或多云。文字半中半洋,常有英文短語出現,幾句中文之后,忽一個外文短語,大有曲藝形式三句半之妙。他的筆記不僅記錄老師的講課內容,而且用括弧如實地標注著老師當時講課的神態、動作,如聳肩、咳嗽、喝水、笑,又大笑等等。評語更是少不了的,如:此說有新意。有時也猛丁出現“狗屁”字樣,也有“亂扯一氣”。

單吉的筆記是奇異了些,但想想他平時的古怪也能釋然。比如,他掏耳朵從不用火柴棒,說用火柴棒容易在耳內引燃。飯后一小時內從不喝水,說一喝水所進之食容易在胃中漂浮。在浴池洗澡也恨不得套上救生圈。單吉畢業后進了一個很有權威的局,做起了公務員,雖說生活習慣有些怪異,但工作卻是有板有眼,中規中矩,平時又不多言語,領導同事對他印象并不差。但有一次,局長到處室里走訪,無意中看到了他的筆記本,隨手一翻,那臉就黑了。筆記對單位的事記錄得很多很詳實,尤其對局長幾乎進行了全方位的記錄?!皶h還沒開始,大家說笑,局長進來了,坐下后,竟講段子,很黃。不過,好幾個女人在笑?!薄爸袠说氖撬??原聽這么傳,不信。不過局長說出了很多理由(確有扯蛋之功?。薄凹热皇羌Y建房,就應該大家平起平坐,何以領導與群眾面積差距這么大,建筑用材也各有不同,而付款又差距這么小?!耙补至?,領導忙時,車不見。領導在家時,車也不見。汽車是不是有輪子,自己就會跑?”“年終了,又到走走訪訪的時候,不過局長出去走訪是公事,是公事自然得用公款,但外單位來走訪,成了私事,成了專訪局長。帶的什么東西?不知道,聽說司機已送到他家里去了?!?/p>

回到辦公室,局長頭上的虛汗一直往外冒。此后,單吉便不斷接到外幫任務,一陣是協調辦,一陣是環保集中行動,一陣是全市市容大檢查……能在單位坐下來的時候很少。局長在不少場合都表揚單吉,說他很優秀,應該多給他機會讓他鍛煉鍛煉,不能光窩在單位這么一個小地方,不利于開闊眼界和成長。單位很多人羨慕單吉,瘋傳他要提撥,下一步前途無量。單吉對此在筆記里寫下了一句話:似不可能!后面當然有一個括弧,畫著一個大大的太陽。這說明,他在寫這句話的時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

雞事

連著幾天雨,父親便腰疼不止,母親建議殺只雞吧,父親就同意了。我和大姐滿院子跑,捉住了一只花翎大公雞,然后一刀下去,雞就躺在了雨水里。一壺滾開的水澆上,母親開始揬擼雞毛。剛開始下手,殺把家的小六來了。母親問:“有事???”“我家的公雞丟了?!蹦赣H也沒在意,繼續揬擼。小六說:“我家丟的也是一只花翎公雞?!边@一說,母親住了手。小六走后,一會兒就聽殺把高聲大嗓地說:“那還找什么!別找了,讓他們吃吧?!蔽覀兗液蜌鸭亦弶?,什么話不用這么大嗓也能聽得清。

小六叫村偉,是個小么哥,算不得什么,可他上面還有省偉、市偉、縣偉、鎮偉和鄉偉五個哥,讓人一聽感覺好像各級政府都建在殺把家里一樣。有這六個兒子,殺把的底氣一直很足,用他的話說,他只要跺腳,全村都得晃蕩,要不怎么硬把一個本該屬于我們家的園子種上了他家的菜!

殺把家在我們家后面,我們家的院子很小,前面有個小園,基本閑置。殺把家和小園把我家擠得扁扁的,逼得我家大門都得朝西開,早晨迎不著朝陽,倒是夕陽天天掛在門框上。村里根據我家的實際情況就把這個小園劃給了我們,可殺把不讓,說憑什么給他,還不如我種菜呢!

這樣,因為這個小園子,跟殺把起了些矛盾。父母正盡可能地做著努力,想把好事做盡,打動殺把硬石頭一樣的心腸。能舉出的例子很多,比如說幫殺把那幾個兒子自覺搭上東西搭上時間地找媳婦,甚至想把我舅家天仙一樣的表姐嫁給市偉。情況似乎正在松動中,哪這么巧,出了這雞事,搞得一地雞毛。

父親腰疼,躺在床上嘆氣:“殺把看來認定因為園子的事,故意拿他的雞撒氣?!?/p>

母親的臉色極其難看,決定幫他們找雞,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清白。父親撐著腰疼,被母親攆起來,披著唯一的一件蓑衣出去了,我跟大姐爭雨靴,大姐流著淚綰綰褲角就走了。在雨中找了大半天,晚上回來湊了湊情況,還剩下幾個沒去到的地方,第二天又接著找,一直找到第二天的下午,總算找到了。

我們的花翎大公雞一直躺在盆里,當然水溫早就涼了。母親還想接著揬擼出來,被父親連盆帶雞扔到了院子里。父親高聲大嗓地說:“你去給殺把說,那園子我不要了!”

多惱河之波

多惱河是一條北方的河流,河水豐沛,穿城而過,留下無盡風景,讓鬧市一舉成為難得的宜居之城。

鬧市很熱鬧,高廈林立,車水馬龍,多年來政通人和,百業俱興,一派繁榮景象。這年鬧市迎來了一位新市長,新市長姓南,叫南德尚,原在一窮僻之地任職,來到鬧市后,面對大河滔滔,綠水悠悠,不禁大加慨嘆:“真乃母親河,寶貝河!”自此,公余常在河邊漫步,反倒樹起了親民形象。

多惱河上原有橋梁不多,隨著城市的擴容,人口大量涌入,商貿活動繁華,河東的老城區與河西的新城區隔河相望,急需新建幾座大的橋梁。建橋的事自然由南德尚市長主持,南市長提出,現在的橋梁建設不同于過去,不但承載交通功能,也應美觀大氣,深具文化內涵。這樣設計人員在一條主橋設計上,參考澳門城外那座大橋的方案,設計成了高低起伏、曲折婉轉。方案就這么定了,橋建成后,成為鬧市一景。而且因有起伏,河面上的水上運動,稍大型船只通行等皆不影響。雖然多花了幾個錢,但市民都為之叫好。市里喬書記對大橋的建設也給予了正面肯定。

但有好事者不斷在喬書記跟前進言:“這大橋建得可真有意思!”這話明白人一聽就有弦外之音。喬書記故意反問:“難道建得不好嗎?”“好,哪能說不好??蓡栴}是橋少有建成彎曲的,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您往自己身上想想,這明顯是對著您來的,他就沒盼您個好?!?/p>

喬書記一想,也就明白,他們是把“橋彎”諧音成“喬完”了。進言者說:“何止!高低起伏只怕也有講法?!眴虝浵胂?,那無非是“搞喬”和“敵喬”唄!外人說歸說,喬書記并不動聲色,因為兩人配合上還不錯。但此后隨著時間的推移,兩邊的矛盾逐漸多了起來,小的方面倒無所謂,在事關全局的發展戰略上,雙方竟也在理念上起了很大的沖突。喬書記就無端地猜測,是不是南市長對自己缺少足夠的尊重,而且,原來的形勢似乎一兩年內就能得到晉升,現在眼看三年過去了,干部調整仍不明朗。這么一想,就不由自主想到了“橋”上。

后來,市委主導要在多惱河上建一座島,為此向多惱河水系管理部門打了報告。多惱河是一條大河,是多惱河水系的一部分,在鬧市不過這么一截,要想在水面上搞建設,必須得到批復。水系管理部門認為,在新建的大橋南面已經有一個天然的小島,這個沒辦法,自然形成的,對行洪也沒有大的影響,可以讓它自然存在,現在要在橋北再新建一個島,似乎沒這個必要。市里認為,兩個島對稱起來,更加美觀,正好可以在上面發展文化產業項目,也解了用地之難。既然下面那個島不影響行洪,那再建一個同樣大的就影響了嗎?這么著,上面也就勉強同意了。

后來北島建起來了,兩個島對稱了起來,一橋挑兩島,倒也不難看。當然,在水上建島,不容易,花了不少錢,那也是自然。只是,兩島的命名很奇怪,要么上島、下島,要么南島、北島,命名時卻是北島取了上島名,下島取了南島名。自然,又有好事者給出了解讀:“南倒尚倒!”

干部的調整自然不會按個別建筑的含義來進行,喬書記該升遷的時候自然就升遷了,南德尚也接上了書記的位置。橋的事島的事本來告一段落,作為曾經的一頁已經翻過去了,但南市長上任書記后,還是以上島新建,影響行洪為由,作出了拆除決定,已經上馬的文化產業項目,也只好半途而廢,戛然而止。

拆島的那些日子,本來清新靜氣的多惱河變得格外渾濁,連里面的魚游動時都迷失了方向。

奶奶藏在蘿卜里

貨郎常敲著小鼓進村。貨郎是一個巧手人。小明伏在奶奶背上哭,貨郎把貨郎鼓一敲,小明的哭聲就止了。小明在奶奶的背上與奶奶建立了感情,也與貨郎建立了聯系。小明的奶奶突發意外撒手走了。奶奶走得匆忙,小明不適應,從此哭聲不止,貨郎敲貨郎鼓也不再管用。有從菜園里下了新鮮蘿卜者,走過貨郎攤,貨郎說好吃,要了一個。要了一個的貨郎并沒有吃,他說:“小明啊,你找奶奶是不?奶奶藏在蘿卜里?!毙∶鞑恍?,但卻停了哭。小明盯著蘿卜看,并沒看見奶奶。貨郎說:“她藏著,我幫你找?!必浝捎靡话雁U筆刀,這里削一片,那兒割一塊,不會兒工夫,奶奶還真出來了。小明不哭,小明笑了,小明把蘿卜要過來,原來奶奶藏在蘿卜里。小明也找了把小刀,到菜地里去,見蘿卜就削。有人不愿意,小明就說:“我奶奶藏在蘿卜里?!钡趺匆矝]找著。

貨郎又敲著小鼓進村,小明去找貨郎。小明說:“怎么蘿卜里沒有奶奶???”有從山上挑著山柴路過者,貨郎說:“這山柴很好?!本鸵艘唤?。貨郎說:“奶奶可能藏在這里面了?!庇谑秦浝捎眯〉对诶锩嬲?,這回找的時間長,但還是被他找到了。于是,小明也拿小刀在樹棒子里找,但小明沒有找到。小明又去找貨郎,貨郎看到一塊石頭,說:“可能又躲到石頭里去了?!必浝砂咽^帶走了,第二天再來,奶奶真從石頭里露出了半個身子。

一九八七年,在日本東京有一個大型木雕石刻藝術展,非常轟動。所有展品,用料簡單,所刻人物卻個個栩栩如生。一件件珍稀藝術品,讓觀眾嘆為觀止。當時《讀賣新聞》的記者采訪一個三四十歲的年輕人:“你是怎么走上雕刻藝術之路的?”年輕人說:“最早是因為我奶奶藏在蘿卜里?!庇浾呗勓?,一頭霧水。年輕人繼續說:“人是可以藏起來的,你應該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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