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的咨詢師：意象畫推動內心成長

張宇馳　李偉健　王警可

〔關鍵詞〕意象畫；自我成長；助人自助

二十余年來，我國的學校心理健康教育得到迅速發展，許多地區的學校已配備專職或兼職心理教師。盡管現在心理健康工作的重要性越來越得到人們的重視，但是，作為該項工作的實施者，心理教師的自身心理成長問題，卻未得到充分重視。心理咨詢的工作特點，要求咨詢師本人通過接受專家督導、一對一咨詢等方式，來增加自我覺察，獲得自我成長，這已經成為歐美等國心理咨詢行業的共識。缺乏自我覺察的訓練，會造成心理咨詢師對長期困擾自己的問題不能加以覺察，這可能會影響其咨詢效果，甚至對咨訪雙方造成心理傷害。由于條件所限，我國心理健康教師隊伍的專業素質參差不齊，廣大心理健康教師甚至心理咨詢師嚴重缺乏專業的個人體驗與覺察力訓練。

心理健康教師自身的專業素質及心理健康水平，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其工作效率及職業發展。當前，一方面是學校心理教師咨詢壓力大，職業發展迷茫，迫切期望提高自身的咨詢水平；另一方面是現實條件有限，大部分心理教師從未接受過正規咨詢體驗，對自身內心的覺察不足，促進自身心靈成長的巨大需要得不到滿足。

那么，面對以上困境，有什么切實有效的方法，可以促進心理健康教師的專業化發展，滿足心理教師自身成長的需要呢？已有研究發現，來訪者可以通過接受繪畫治療而得到內心成長，筆者認為，心理教師也可以借用繪畫治療的理念與方法，通過體驗自己的意象畫，來促進自身的自省力與創造性功能的提高，做自己的咨詢師。

一、意象畫簡述

意象畫，是指個體在清醒狀態下，通過繪畫作為媒介，來表達自己內心潛意識內容，并借助意識對潛意識內容的體驗與感悟，獲得情緒宣泄、自我理解與內心覺察的心理自助手段。意象畫是個體自己參與，自己體驗，自己獲得成長的自助式心理成長途徑，甚至并不一定需要他人的協助，心理教師自己即可完成整個體驗過程。意象畫還是促進內心成長的有效工具。

首先，繪畫是人類在幾千年間所慣用的自我表達方式。繪畫治療與心理分析的理論認為，個體的心理成長的過程，就是個體慢慢將自己潛意識中的陰影、情結等內容意識化的過程，是接納自己、走向自性化（individuation）之漫漫長路的艱難旅程。繪畫是表達潛意識的有效工具，因為繪畫與人類潛意識都采用的是象征式的語言。浸潤在中國文化下的中國人，更熟悉這種充滿含蓄隱喻的意象畫。心理學家榮格就曾在自己遇到心理困擾時，通過繪畫來理解自己的問題，并最終走出困境。

其次，經過半個世紀的研究與臨床實踐，繪畫治療已成為解決個體心理問題、促進心靈成長的有效工具。盡管我們都想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獲得成長，然而卻常常在事后不理解自己的行為原因。這是因為，自己對影響自身行為的潛意識缺乏覺察。繪畫可以將我們的潛意識內容展示給自己看，幫助體驗者獲得對自身的覺察。這是一種較為安全的探索方式。

最后，正常人是具有覺察力與創造力的，因此可以對自己所創作的意象畫進行詮釋，并搭建畫作所表達的意義與現實中的自己的聯系，從而幫助個體接納自己，打破僵化的行為模式，獲得成長。如一位家庭主婦在與丈夫吵架后，偶然想用一幅畫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結果畫作中滿是血紅色的尖刺，她猛然領悟到，這畫表現的就是自己此刻的心理狀態：充滿憤怒，并且具有攻擊性，很容易刺傷自己的愛人。因為意象畫為自己提供了這種覺察，所以那位主婦就可以改變行為模式，避免出口傷人，給自己或對方造成傷害。

二、意象畫的創作方法

以個人體驗為目的的意象畫，需要體驗者具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及一些必要的工具。

1.意象畫的知識準備

繪畫的方式有千萬種，由于我們的目的是體驗自身內心，所以體驗者并不需要具有良好的繪畫技術。意象畫的首要目的不是藝術創作，體驗者完全不必擔心自己畫得不好。當然，如果具有一些基本的繪畫技巧或常識（如不同顏色混合的效果），則可以增強自己畫作的表達力。體驗者應該具備心理咨詢、繪畫投射分析、榮格心理分析的基本知識。若時間有限，可直接閱讀相關著作來獲取必要知識。

2.意象畫的物質準備

體驗者可以采用24色的油畫棒作為繪畫工具，或選擇12色以上的水彩、丙烯顏料，以水彩毛筆作畫。上述顏料具有顏色鮮艷的特點，而油畫棒或毛筆不易控制，這些特點有助于潛意識擺脫意識的束縛，實現自由表達。因此，鉛筆或鋼筆并不是進行意象畫體驗的好工具，因為他們太容易控制。作畫的工具甚至不是必須的，體驗者也可以利用身體部位來作畫（如手指、腳等）。

一般來說，可以先準備8開大小的活頁水彩本或素描本作為畫紙。每一次，紙的一面用來作畫，另一面可以用來寫一些感悟或記錄。采用活頁可以方便體驗者日后欣賞及重復體驗自己的畫作。

3.意象畫的創作方式與內容

意象畫的創作并無特別規定，其目的是表達內心。所以，體驗者可以在繪畫時保持正念療法所建議的狀態：只是去全然地活在當下，去體驗自己是如何形成畫的意象，畫筆是如何在紙上操作的，畫每一部分時自己又有何感覺，而不要在畫畫時思考“這一部分有什么含義”。

體驗者可以按下列步驟進行創造：首先需要尋找一個安靜、不受打擾的作畫空間，并保證在一小時左右，自己不會被別人或其他事情打擾。體驗者可以選取自己喜歡的顏料，在紙上隨意涂鴉；也可以自己按一定主題，來探索內心。不論畫什么，重要的是，體驗者要盡量保持專注，學著關注自己在繪畫時的心情及身體感受。在完成畫作后，應克制想盡早“分析”或尋找自己畫作的“答案”的沖動，安靜地體會自己的畫，并問自己一些問題：“我喜歡這張畫嗎？為什么？我最喜歡畫的哪部分，又最不喜歡畫的哪部分？”“我看這幅畫時，有什么感受？”“這畫中特別吸引我注意的意象，讓我想到了什么？”當體驗者完成了對畫的體驗后，往往頭腦中會產生一些聯想，自己會或多或少地意識到這幅畫的含義，這說明體驗者初步產生了對畫作的感悟。這時，體驗者可以根據畫作，在紙背記錄自己繪畫的緣由及感受。無論當時是否有了一些對畫的感悟，體驗者都可以先把自己的畫收藏起來幾天，再找一個安靜的時候拿出來加以體會，并再次賦予畫作意義。

在剛開始進行體驗的時候，可以通過進行放松的方式來幫助頭腦出現意象，再把放松時出現的意象畫下來。當熟練了繪畫過程后，體驗者不一定要先進行放松并設置主題才能作畫，可以按自己的感覺來進行，甚至隨手涂鴉也是很有意義的體驗。

體驗者也可以給自己設置如下繪畫主題進行創作：“我當前的壓力”“我的自畫像”“我希望變成的一種動物”“我的一家人”“我對某來訪者的感覺”“一個英雄”“理想的生活”“我最討厭的人”“我今天的心情”等。

4.意象畫的詮釋

與夢相似，意象畫也是一封來自我們潛意識朋友的信，它等待我們去打開它、理解它。我們要做的，就是暫時放下內心理性的判斷，真誠地去體會與理解畫，理解自己。

畫是潛意識的表達。這意味著，繪畫的顏色明暗、線條粗細、用筆輕重，畫的空間布局，畫的內容等都是表達。甚至，如果體驗者在某一天突然什么也畫不出來，這也是一種表達。我們的任務是去理解與接納這種種表達，并最終將這些領悟用于改變自身。畫的內容無所謂好壞。畫中所出現的意象，是幫助人理解畫作意義的重要工具，體驗者可以從象征與感受的角度去理解其意義。而畫作對自己的意義是主觀賦予的，并沒有“標準答案”。

另外，不要期望自己能夠明白每一張畫作的意義，體驗者在繪畫完成與尋找到理解畫作的意義之間，需要能夠忍耐這種不明意義的焦慮感，而該過程本身也有利于內心的成長。有時，因為畫作蘊含了大量的情緒信息，會讓體驗者在畫完后感到情緒不佳，甚至有時會在此后一段時間內“無意識”地忘記了自己曾畫了某幅畫的事情。此時不應強迫自己繼續作畫，而應該采用道家順其自然的態度?！肚f子》中一個能在激流中從容游泳的“蹈水有道”者的話，可以作為處理意識自我與潛意識關系方法的隱喻：人只有“從水之流而不為私”，即覺察潛意識的運行方式與表達，將洶涌的潛意識能量之水，為自我所用，才能怡然地“披發行歌”，行走于內心成長的長路上。

由于個體差異的緣故，一些體驗者能夠在創作完成后，立刻形成對畫作的感受；而另一些人，則對自己剛完成的畫作毫無感覺。體驗者可以先把自己的畫放起來幾天不去管它，過一段日子再拿出來看?；蛘?，體驗者也可以邀請自己信任的人，來對自己的畫作提一些問題，或讓他們聽自己對畫作的描述，但不應讓他們嘗試分析自己的畫作。有時，他人的反饋也能提供新穎的理解畫作的角度；但體驗者應最看重自己對畫的詮釋，而非他人的理解。

在詮釋意象畫的過程中，體驗者需要重點關注意象的內容與表達方式。這其實是兩個不同的問題。以體驗者畫“自己的心情”為例，如果某人畫了一匹馬，那么這匹馬就是一個意象。馬作為重要的象征物，具有多種象征含義。體驗者可以首先了解馬在不同文化中象征著什么，再對比這些象征與自己的心情有什么關系。此外，意象對于體驗者的個人意義也是很重要的。同樣畫馬，其含義可能完全不同。對于甲體驗者來說，這馬可能與自己在草原上縱馬疾馳的經歷有關；對于乙體驗者來說，馬可能讓自己想起幼時曾經從馬上摔倒，無人安慰的經歷。我們可以理解，同樣的“馬”意象對于甲與乙體驗者來說，可能意味著不同的心情含義。而意象的表達，是指該意象是以何種形式出現在畫上的。仍以畫心情時畫了一匹馬來舉例。體驗者畫的馬給人什么感覺呢？四肢強健嗎？是矯健的還是俊美陰柔的？是小馬還是老馬？采用了什么顏色呢？馬又在做什么動作呢？一匹臥在地上的灰黑色瘦馬，與一只四肢粗壯、昂首向前的棗紅大馬，很明顯象征了不同的心情。體驗者可以通過仔細感受意象的象征細節，來尋找理解自己畫作含義的切入點。如果體驗者在生活中留心感受不同意象及藝術品帶給自己的感受，并積累一些對常見象征物的知識，將有助于自己深入理解畫作。

另一種理解畫作的方式，是根據自己的畫作來講一個故事，并把自己講的故事逐字記錄下來。在這里，并不需要體驗者講一個非常具有邏輯性的故事，我們應該關注的是，根據自己的畫，體驗者講的故事與自己畫畫的主題有什么關系，以及他是如何講這個故事的。后現代的心理治療理論，如敘事治療，尤其重視故事的講述。敘事治療的理論認為，重要的不是事情原本怎樣，而是當事人以怎樣的語言和方式來講述故事。當事人構建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TAT主題統覺測驗作為一種經典的投射測驗，也同樣關注當事人對圖版的故事的講述，并認為其講述方式能體現個體的深層心理結構或心理沖突。雖然意象畫體驗并非病理導向的體驗方式，但筆者認為，借由敘事治療與投射測驗的視角，體驗者可以通過用心體會自己講述的故事風格，來理解畫作的意義，從而加深對內心的理解與洞見。一般來說，體驗者講的故事往往會涉及一個或多個主角，該主角往往是體驗者自我的象征，或人格的一個側面。而在故事中出現的其他人物，則同樣是內心中的原型或人格側面的象征。體驗者需要關注這些人物（或動植物、鬼神等）是以何種形式出現的，以及幾者之間的關系是什么。對于故事本身，需要關注情節是怎樣展開的，沖突是什么，故事是否有一個困境或潛在的困境，最終是否得到克服。這一切都有助于體驗者更好地理解自己。

當然，體驗者也可以找自己信任的人來幫助自己理解畫作的含義。旁觀者可以談自己看到畫作時的感受，如“我覺得畫上的這匹馬很有力量”，并針對畫作提出一些疑問，如“為什么只有一匹馬？它沒有同伴嗎？”旁觀者的反饋與提問往往能夠啟發體驗者從另一角度理解自己畫作的意義。

三、意象畫體驗的注意事項

首先，體驗者本身不應有心理障礙或明顯的精神疾病，其自我功能及社會功能應屬正常。否則，由畫作產生的潛意識內容，可能會對內心造成更大困擾，甚至加重病情。

其次，雖然意象畫是一種較為安全的心理體驗方式，但是，當體驗者感受到過于強烈的情緒體驗時，應停止對繪畫的體驗。

再次，意象畫應該在清醒的意識狀態下完成，不建議體驗者在深度冥想等特殊意識狀態下進行體驗。

最后，體驗者應對自己的畫作與自己對畫作的理解持有真誠與尊重的態度，因為那是自身意識與潛意識心靈對話的寶貴嘗試。對于畫作的最終解釋權，永遠在體驗者自己手中，而非任何親友、權威手中。

四、結語

人的一生，是潛意識不斷意識化的過程，是個體不斷接納自我的過程。一方畫，畫紙就如同一個溫暖而堅固的容器，為有志于探索內心、獲得心理成長的人提供抱持。借助手與畫筆，潛意識得以在這種創造性的活動中成型，久違的心象得以浮出潛意識的水面，情緒也得以宣泄，內心因此寧靜下來。心理教師在采用意象畫進行自我成長時，唯一不用擔心的就是自己“畫得不好”，就如同人類的心靈具有自我保護與治療的能力一樣，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藏有創造性的藝術潛能等待發覺。

意象畫是一種可以讓心理教師及職業心理咨詢師直接用來進行自我覺察的方法。期望該方法能有助于心理教師開展“助人自助”的工作，并促進其自身的內心成長。

（作者單位：浙江師范大學心理研究所，金華，321004）

編輯/丁堯 終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