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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荷·問菊

2015-10-07 23:17劉小男
滇池 2015年8期
關鍵詞:墨水瓶普者黑白菊

劉小男

尋荷

喜歡一個地方,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我并不這么想。

回憶往往能讓我們看清楚當時沒有看清的東西。一如喜歡普者黑,一定要去尋荷。知道普者黑這個地方,是二十年前。單位組織旅游,回來的同事都說,“你不曉得,那里真的太好玩了”。這是普通人旅游后對所到景區最真、最直白的感受和表達。如高中時我的語文老師說,多數人出去玩,回來是不會動手寫文章的,他們愛說四個字“太好玩了”。事實上那種地方多半就是好玩又有趣的。這不是打擊,其實是想說普通人最能完全表現最真實的、不矯揉造作的感受。我就曾從同事談論的臉上看見了普者黑:小船在荷中穿梭,那些荷是清麗的,是粉雕的,是可愛的,是接著天邊的。魚兒的小嘴牽著各種思緒在水中、在荷中暢游??上菚r交通狀況沒有現在好,聽說坐車就得花上五六個小時,對我而言就是醒著的噩夢。三十歲之前,沒有學會開車不能自駕出行時,我總是怕出門的。一坐上車,無論火車、汽車等各種車型,從小腹到胸口直至嘴邊,一路“翻江倒?!?,吐得一塌糊涂。盡管內心是喜歡的,但終沒去。

想要的,終究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在內心輕易抹除。而人也總會移動夢想的步伐,向前、向后,或是向左、向右。

甲午年農歷八月十四,南風輕拂,柔的。之前,完全沒有理由、沒有預兆的想到要去普者黑。說是這樣,其實終究還是有意圖的,原因簡單的只有自己會信,那又如何,自己便是自己的,一定要誰來相信些什么,那倒未必是真的自己了。想著要去,也就是看看池子里的荷,剝幾顆青蓮塞進嘴里,慢慢嚼著,嘗嘗那清荷的味道。一丁點想塞進別人,或某人嘴里的念頭都沒有。如何確定是真的。因為過后的日子里,也當真是這么想的。就想獨自一人。在內心,總清楚的知道,這世上的人多了,事多了,又有誰會閑得一定要等一個人親自剝一顆蓮子,喂進嘴里,咀嚼那份清淡。有些味道,獨自一人品嘗,其實,也好。

一個人開長途,最易腰酸背痛、異常疲憊,即便如此,我也是執著的。只想尋荷。有時明明活在陽光刺眼的白天,內心往往會想到燈塔去,尋找光明,那是心里空了,也可以說是灰暗了。我想獨自尋荷,也知道普者黑是多的,去了,也就只想坐在她身旁,看她笑,看她舞,和她說話。我所知道的荷、蓮、芙蓉、芙蕖,以及超凡脫俗、高潔雅致都是一個整體。為何獨獨那天一定要去尋荷?是因為內心想過,他曾親自鑿池種蓮,黃昏風起時,和友人共賞時我曾謙卑的侍奉在左右,沏過一盞香茗低頭奉予他。所以,過往年少,多少次打開《愛蓮說》,便是荷香,便是蓮葉清清,便是一片片別樣紅的荷。多少次合上書頁,我想手捧一縷紅、一縷香、一縷幽遠在天邊。千年后,夏柳依舊,我來了,來尋荷,來尋當日黃昏后。其實,日子已到了仲秋,我完全不確定是否還有荷。最后,我對自己讓步,我想只要有一朵開著,我就不會白去,我就會尋到我想要的。一如我常常問自己在想什么問題,要做什么的時候。我立即就知道我必須思考、或者做與之相反的事情。所以,我不只是想去尋荷這個簡單的問題,而是真正的一意孤行,要去。

秋天的路上,一地金黃,一地博大。我看見許多色彩,有我熟悉的白色、黑色、金黃色,還有很多我真的說不出名字的顏色,但是很喜歡。我還看見很多人,他們開著車從我的身邊過去,甚至是快速的奔馳而過。匆忙的一切,來不及、也不能慢下的車速。以至于我根本沒有看清楚那些車里的臉,但是我記得大多數的車牌照。他們為什么和我行駛在同一條道路上,無解,當然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而言也無需多余的解。我們才是真正的陌生——人,但我知道假使出現任何意外,當所有車輛停下來的時候,要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就會認識、熟悉,又再陌生。有個短暫的瞬間,我又猜測車里坐著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逃避,在尋找,在去遠方尋找燈塔的路上,或是去普者黑尋荷。當我的思維短暫的思考過一些與我無關,而且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情后,我駛出了炭房收費站。

遠遠的,視野還不足夠清晰。我看見了一片又一片荷葉,內心既喜悅又激動。每一次獨行,經過許多未知的路程到達目的地后,我都會有這樣的快樂與喜悅。這樣的心情,不亞于一次農人秋收后的心情??删驮谀菚r——荷呢?在哪里,我一路風塵仆仆,是來尋荷的。后來,又開了大約一公里的路,近了,才看清楚,在路邊偌大的池子里,零星的還開著幾朵。我忘記了連續 5小時駕車的疲憊,將車??吭诼愤?,開始欣賞僅存的荷。遠處的,自然是看不清了。最近的,可用眼直視的是一朵淡黃色的荷,就在路邊上,我比喻不出她像什么,因為任何比喻都不可能變成事物的本身,她就是一朵風姿綽約的荷,清香、幽遠。那完全打開的花苞,仿佛脫去紗衣的仙子,不忍直視。仲秋的荷,終究還是開到了毫無保留。極致的綻放,竟衰敗得令人有些惋惜!世間所有的執著都抵不住季節的打磨,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無影無蹤。事實是,眼前這一片一片荷塘,開著的、戀著的、留下的,只是一朵、兩朵,三四朵。但這些荷,究竟沒有走,留在普者黑,每天清晨依然早早起來梳洗,打扮好光潔如粉的臉,在這里,為著合適的人會在合適的時候到達,看合適的她們,她們足夠妙曼……恰似我匆匆趕去的時候。

正當我掏出手機準備拍存我來普者黑尋到的第一朵荷,鏡頭里卻出現這么一幕情景。一對情侶站在池旁,男孩正在脫鞋襪、卷褲腳,隨手掏出褲兜里裝的手機、錢夾等物放在荷塘邊。原來這男孩要伸手去摘那朵荷向女孩示愛。我明明看見路邊豎著不準采摘荷花的罰款牌,可是那個男孩還是要摘。我也知道,來的人都摘一朵,這里早就沒有荷了,可我竟還是沒有阻攔男孩。因為旁邊那個穿著和荷花一樣顏色的女孩。我知道,男孩送給她的荷會永遠開在她心中,無論將來身處何時何地。我作為一個旁觀者,也可以說是一個義務的監督者,我笑著默許了他們的行為。只是當那個男孩即將摘下荷的瞬間,我趕忙沖過去說,等我給這朵活著的荷留下最美的瞬間,你再摘。荷,離開了根,離開了命,便走向了另一條路,我找不到她的路。那男孩訕訕的笑著把手縮回了,我匆匆拿出手機拍下我在普者黑看到的第一朵荷。我轉身上車時,男孩雙手把花遞給了女孩,那女孩笑顏如荷。在活烈烈的陽光下,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么干凈、那么清爽的笑?;叵?,我也曾捏著一把從田野里摘的紫色小花這樣笑過。我永遠都不會那么笑了,時光又新又舊,人和事,卻回不去。

路的正前方是通往擺龍湖景區,我沒有去過,以為會有更多的荷,等我。我沒有顧得上欣賞路邊其他景色,匆匆趕去,只看見一個藍色的湖。沒有荷,內心略感失望。一個人坐在湖邊看云、看樹葉被風吹起又落下,看螞蟻一群群從腳下走過。我在想什么,一不小心,把螞蟻也看丟了。失望之余,我從擺龍湖返回了。失望總是連著精神頹廢、精力不集中等一串不良反應,因此反而騰出精力和眼神看車窗外的景色了。途經太陽神酒莊時,對面有金色的稻田,有農人手持鐮刀、彎腰收割水稻,他們用沾到泥土的毛巾擦汗水,我竟然意外看到這么一副精美的油畫。同時,也居然還有荷田,去的時候大概因為太心急竟沒看見。但荷田里的荷,連同枝葉已經全部衰敗,只剩下一團黑色。一枝一枝,甚至是一堆一堆的站在田里。等什么?她們的演出結束了,我甚至沒有趕上她們謝幕的精彩時刻。仲秋下午的風,在耳邊呼呼的吹過。我的臉一定是嚴肅的,我知道自己沒有笑容。聽著 CD里傳出的“羞答答的玫瑰唱著情歌,想要和你一起走天涯”,這聽起來鏗鏘,其實酸楚至極的歌,讓莫名的我為那歌中女子感到心痛。好像眼前消失的荷,心碎身死,留尸人間。我想我是這么想的,這個“你”是一個不確定的“你”,永遠也不會有答案,這是每個人宿命中的一份殘缺。美麗、圓滿到極致是殘缺,一如斷臂的維納斯,一如殘缺如鉤的月嗎?那么我真的不要極致與圓滿,寧肯永

遠殘缺,因為總有希望……

我想到荷塘邊停留一會,可還是走了,為了能在去的當天返回?;厝サ穆?,我可以熬過身體疲憊帶來的不適,卻抵不過距離家仍有五公里的現實。一個人還要走很長很久。

我驅車在準備離開普者黑的路上。有朋友打電話問,是否到了景區?說那里的荷開得漂亮得很,一定要去看看。我當時沒有思考去與不去,也沒有想是否還能看到更多的荷。只是順著景區指示牌的方向開去。大約兩公里后,見路的兩側有荷塘,有牛在水邊,還有幾朵未開的荷在離我很遠的水中央。我沒有停留。經過一座木橋后直接開到了景區門口??晌彝蝗华q豫了,要不要進去。我想,那被圍起來的荷,笑容是否像我曾經那樣的自然?;蛘?,里面的確會有許多我并沒有看過、沒有想到的荷,但這之前我已清楚看過一朵,這已經夠了,她身上有四季的輪轉、風吹的方向和蓮子的清香。泥土的污濁與黑暗,溫情與可憐化作她生命的本質,化作她出類拔萃、簡約、流暢又鏗鏘的詩,仿佛沉默的大地為了說話,為了生命的顏色而一把抓住了她,把她變成了大地的衣裳。哦,普者黑真有福!

兩分鐘后,我確切地知道,我不能進去對著那些被景區圍起來的荷。因此,我會感到那么無聊,以致我似乎覺得沒有任何的辦法面對那些潔白的荷、那些粉紅的荷,這不是荒謬無聊、毫無理智,或文學上陳舊的煩躁,不是;恰恰相反,這是一種無法忍受、不能分享的明晰,是深知一些事情底細后的憂煩,浪漫的情調一點也不能說到底。我想走了,我想離開被規劃放到景區里需要收門票才能夠看到的荷。我走的路上想到的是物換星移、新聞話題、反腐敗、總結、報告、要求……這一切充滿著我生活中的詞語,都是程序化的一切。對任何東西,有的人都是懷疑的,也都不是懷疑的,我是局外人。我詫異,歷史開始和結束的時候,誰將過著人類的生活,誰在這里收門票。

再次路過木制橋頭時,我看著荷塘遠處的荷輕輕搖曳,陶然忘歸。不遠的路邊,有人在賣青蓮。我慢悠悠地把車停下來買了一把,有三個蓮蓬,是一位臉部和手部已被曬得漆黑的農婦賣給我的。我問,這蓮子好吃嗎?她笑瞇瞇的說,好吃得很,說完便用曬得漆黑的手剝了一顆給我。我高興地接過來,蓮子是干凈的,塞進嘴里慢慢咀嚼,真的很甜。

喜歡一個地方,喜歡普者黑,可在那里我成為一個真正的局外人。一路走,一路想停就停,我不要任何束縛和拘謹。路上有很多沒有標識的好人、壞人,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我們各自安好,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看著自己的風景,互不打擾。

夕陽西下,車鏡中的我,穿一件杏色的針織衫,多了幾分松散,經過一路風塵仆仆,略顯邋遢與落魄??苫叵胝驹谄照吆诘暮商吝?,吃著農婦親自剝的蓮子,心里還開著一朵荷,我笑了。

問菊

把手指頭伸進綠葉牌墨水瓶里反復洗了幾遍,才發現瓶子還是泛著黑綠的顏色,看不出潔凈。不過我想它應干凈了,因為洗到最后一遍時,瓶子已沒有滴出藍黑墨水的顏色,是一種完全樸素的狀態。我總是喜歡用它來插上一些美麗的鮮花。于是,趁媽媽洗碗,爸爸喝著老白干的時候,我唱著歌,連蹦帶跳來到昆鋼的曉塘花園水中亭附近的花壇。

那時剛有秋雨路過?;▔镉邪拙?,還不是盛開的時節,只是錯落的開著幾朵,像一個媽媽生下的幾個孩子,前前后后,高矮不均的長著。女孩天生就是喜歡花的,喜歡拿在手里,喜歡插在頭上,喜歡放在自己的房間里。那是借著花的美麗裝扮自己,也是裝扮自己的夢。于是趁天擦黑的時候我摘下其中一束,心慌心跳的藏在衣服里,唱著收獲的歌跑回家。菊花就是自那時起,住進了我的雨天、我的傍晚。當我跑回家后才發現,粘著雨水的白菊,浸濕了我的衣服,而我并不惱怒,高興地把它插進早準備好的墨水瓶中。一個人坐在那里很用心的擺弄起來,一會斜著,一會立起,一會又故意摘下一朵,放在瓶子旁,追求錯落有致的層次感,往往要折騰好長時間,才弄得出菊花和墨水瓶基本相配的樣子,而我認為是杰作。十二歲的我,多么渴望用雙手去創造和擁有美麗。

每一朵菊花的開放都是靜悄悄的,就像一朵云在你眨眼的時候無聲無息地飄移走了,你根本無法確定它是否真的來過,更不要說知道它的去向。有一兩年的秋天,我十分強烈的渴望著看一朵菊花怎么沖破花苞的束縛直至完全打開的過程。然而,每一次都在我還沒有準備好該怎樣迎接它的時候,就錯過了花開的瞬間。當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梳洗干凈站在路邊,迎風且歌且舞了。

每種花都用它們特有的宿命,綻放和凋零都是一種姿態。梅花在隆冬獨立寒雪表達自己的不屈,蘭花總是在寂寞山谷才肯釋放香味,菊花則不諳世事的喜歡在籬笆旁淡然而開,而后開始它的命運。

它樸實無華,真正的沒有一點艷麗的顏色。我那時摘花的年齡尚小,對把花朵從枝頭摘下來這件事是沒有同情心與后怕感的。我看中它們就想著要一朵或是一束,以便拿到家里作為裝飾。面對突如其來的摧殘,它沒有能力做出反抗的行為,然后,就被我折斷帶走。家里也沒有比它在地里更好的環境繼續它的生活,等待它后來命運的就是一個墨水瓶或是罐頭瓶的囚禁。而我功課多起來的時候,往往會忘記了更換瓶子的水,直至瓶里的水將它的花枝泡得發臭、發霉,才想起要換水。那個時候,我看見有的骨朵還未打開,就死在瓶子里。在我不懂得珍惜的年紀里,面對殘花,總是隨手就扔進了垃圾桶,在我心情合適的時候,又摘下一些插進墨水瓶里。反反復復多少次,我就這么享受和揮霍著菊花。它就像一個內心世界無論有多么豐富,都無法表達的啞女,唯有默默領受。

在我人生已經過往的多少年,我一直沒有忘記,它一如既往的,是白色 ,是黃色,也是很沉悶的玫紅色,是一切菊花的顏色。味道是苦香苦香的,總在眼前繚繞,又總在喉嚨那里徘徊,難以下咽。曾幾何時,在秋雨過后的時候,摘一把菊花美麗心情、裝點生活的興致漸漸淡去。童年時期天真的我曾對一切美好事物極其渴望擁有,或者是占有的興趣,在懵懂與無知的歲月表現的淋漓盡致,也非常自私,而后又在時光的流逝中慢慢消失殆盡,這不是我一廂情愿的結局。

人不是一根脆弱的蘆葦,在過往多少人生的歲月中,我甚至覺得,很多時候很可能連蘆葦都不如。喜歡插花的年紀,太多的茫然與無助,我明知道是無解的,但是我喜歡問菊。在過去的一篇散文中我也曾說過的,當我不知所措時,就會摘些菊花來,占卜命運,一瓣一瓣的花瓣被撕扯完后,看單雙,決定我的取舍與禍福。不過我從來不肯告訴別人,一是怕人家輕蔑的嘲笑我的無知,二是怕人知道自己的軟弱。其實今天想來,這又有什么呢?大多數人其實都只不過是彼此茶余飯后的話題而已。所以,所謂的算命這事,無論準與不準,都是太過飄渺和虛空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就常在冥想中,消磨和浪費了命與運。盡管有時我覺得自己是清醒的,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誰也不能說它不存在,至少我經常會有超然又忘乎所以的很多瞬間。當我發現冥想與現實的差距時,我又總以為握在手上的東西更加接近真實,所以想一直抓住不放手??焖氖畾q的時候,又發現原來生活在一開始就讓我懂得了虛空和寂寞,甚至無聊。盡管我多年來一直勤勤懇懇、腳踏實地,從用心咀嚼每一顆白米飯的心態去咀嚼生活中的各種味道,可是即使在今天,我努力去回味過去的歲月,要想從苦澀中找到點點甜味,也是很難的。這或者就是我的命運。

我的心是一個問號?是在一個什么也抓不住的年紀,抓到了菊花。菊花也變成了一個問號。這個問號,存在了好久。我經常在問。問,是因為有太多復雜,且經常矛盾的回答:它就是一株花、我就是一個人,我們各安天命、各自安好……我們都一樣,又都不一樣,好像任選一個角

度,它就是一朵菊花;換個角度,它又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當我長大懂事的時候,其實我最不愿意看到有人把菊花放在墓前,面對那一張張于她而言多么陌生的黑白照片。把這本來帶著靈性,陪伴我度過朦朧歲月的菊作為祭品,無論從現實還是從意念世界的出發,我都無法忍受。然而,人們總是很可笑的,自視高于一切物種,所以很專業的規定了菊花放在祭臺。因此,我總是有點憤恨。恨又無計可施,便選擇遺忘。生活是一張巨大的網,一旦撒下來,別說我一個人無力撕開,就算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也還是要被這張網覆蓋的。在我疲于應付生活的同時,我發現自己已經沒有更多的精力去仔細辨清其中的緣由。就這樣,關于菊花的種種,就和空氣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可它又時時折磨著我的神經末梢。每年清明,總是它哭泣的時候。

有時越刻意逃避的,總是讓你措不及手。于我,一個白天,一個夜晚,有時也是一朵白菊。有一次,我曾在天黑的時候驅車再次探訪我少年時爬過的一座山。我不確定自己是要去找什么,但如果非要找出一個原由,就是一種神秘的力量吧。我渴望在天塌下來之前,第一個抓住些什么。那山離我居住的小城鎮并不遙遠,就十分鐘的路程,途中要經過一個由當地農民和菜販子組建起來的自由菜市場,白天的時候非常熱鬧,我去逛過的。然而,到了夜晚,除了天上的星星和不知誰家院子里傳來的狗叫聲,我完全感知不到有人的氣息。除了寂靜還是寂靜。又因為在很久以前,白天的時候我曾常到那里爬過山,途中會經過很多不知名的墳塋,其中有幾個墓碑上刻著五角星的墳頭,我曾親眼看見過幾朵白菊散落其間。那菊是純潔的,素素的,蕭瑟感與迷離并存。我和同學默默地在那座墳塋前停留了一會,猜想過那墳塋里的人如何死亡等很多情景,但我們始終猜不到是什么樣的緣由,在那座山上會有一座刻有五角星的墳塋。到了傍晚,當樹枝被狂風吹得嘩嘩作響,叫天子從頭頂飛過的時候,我們情不自禁地竟打起了寒顫。無論里面的人物曾經是什么,都不能讓我們產生真正的安全感。下山的步子越走越快,當太陽快要落山的那一瞬間,白菊似乎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但我始終說不出是什么。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在我心上飄來飄去,黑夜無人的時候它就在我的背脊后面。所以,當我無意識的又路過那里的時候,我迅速將車鎖反鎖。外面漆黑一片,隱藏著太多我無法預知的一切。窗外,頭頂上方傳來電臺轉播時男主持人的笑聲,聽著這個聲音,我盡量的讓自己鎮定,想象著我身邊有一群人的存在,我不害怕。那時,我不會試圖去猜測和疑問什么,只是糾結于我該怎么跳出這個叫莫名的怪圈,故作鎮靜,做一個正常人。

當我由于恐懼,迅速把車掉頭朝著有燈火和高樓的方向開去時。童年去摘菊花的場景在離開二十多年后,又一次走近在我的眼前。床邊那個柜頭,有昏黃燈光、黑色墨香、舊書泛黃的圖像。菊花還插在墨水瓶里,居然沒有凋謝。我走在那時的天、那時的地。小小的腳丫,穿著粉紅色的、藍色的塑料小涼鞋,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走來走去。我很想問,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當時光的沙漏漏盡了歲月與光陰,才發現,自己想要的只不過是童年傍晚墨水瓶里那些沾雨帶露的菊花。

愛問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其實并不是有意把“問菊”兩個字放在心上,嚼在嘴里,這滋味挺不舒服。很多個秋天的夜晚,天上有月亮、有無數的星星,時常覺得很冷清,有時明明周圍有很多人,自己往往看不見。有時周圍明明什么也沒有,卻又看見已故的奶奶和父親在笑,不說一句話,一會從遠方走來,一會又從眼前離去。白菊在他們身上飄來飄去。

2014年,立冬過后的一天,我站在陽臺,無聊的觀望著,樓下有一片淡淡的菊,在朦朧晨霧中。這場景,使我又憶起了曾在雨天摘過的白菊。我是真的喜歡那樣的時候和感覺的。于是,讓兒子去樓下種菊老人那里要幾朵回來。兒子不解,問我要做什么用,我不知該怎么和他解釋我的心事,只說,我想看看菊花怎樣開放。兒子那十二歲的世界是簡單的,正是我當年摘菊花想裝點生活的年紀。他高興地點點頭,穿了鞋子,蹦蹦跳跳的下了樓朝老人家里去。不一會,他笑瞇瞇的帶回幾朵菊花,我把早已準備好的一個藍底印有白玉蘭花圖案,泡鐵觀音用的瓷蓋碗盛滿了水,兒子把摘來的菊花放進去擺在茶臺上。兩朵黃色,三朵白色。有一朵黃色的,一朵白色的,都是只開了一半。五天后,菊在瓷器里開始枯萎,盡管我天天換水,它還是枯萎了。但我一直沒有舍得像小時候那樣,毫不留情的就扔了,而是一直就放在那個瓷碗里。

日子,總是這樣不知不覺,到了小寒那天。下午三點,窗外迷迷蒙蒙。手機天氣預報顯示,昆明雨雪交加,氣溫 2℃,屏幕是淡黑色的,是落下雨雪的場景。打開窗,重重的寒意襲來。冷冷的雨,一直在下,沒有雪。我站在窗邊,從遠山看去,有霧氣、有電線桿、有教堂,還有承載著許多往事的公路、路燈以及一些零碎或完整的畫面。然后看到樓下的殘菊和來往很少的車輛。只是一個字——冷。此時,一杯茶,握在手里,我對生命別無所求。就這么站著,等著?;蛘呤且黄?,也或者是一縷、一朵,無論怎么樣的雪。茶盤上的菊花,五六朵,香氣散盡,冷冷清清。顏色淡了一些,幾乎看不出先前的顏色??墒?,明明還是那些白色的、黃色的菊。仿佛任何時候的另一個我,也還是我。就算此時我在這里的寒冷中,靜默,恍惚。面對菊,我始終問不出,心里想問的話。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問號,每一個花瓣都是一個“為什么”。是問題,也是答案。我靜默,菊靜默。菊不說,不笑;菊不笑,不說。離開塵土,她還是菊,也或者是別的,但我是無法去定義的。趁著茶水的熱氣,我把菊花放入茶杯。你信嗎,菊花香了,花瓣又重新打開了。我也知道,再過一會,它就會從我這里離開到達下一站,我又所不知道的地方,開始另一場旅行。不在這里,就在那里,開在有秋天的季節。我想得透。它來過,就會回去;回去了,它又會來。

好多事情總是后來才看清楚。此時,我只有一個多么美麗的愿望,去看雪,不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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