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上煙的詩[組詩]

玉上煙

愛結束了

她在鏡前打量自己

白發又多了

她慢慢走出臥室

陽臺上的吊燈發著微光

小木桌上，有幾盆多肉植物

美國蜂蜜，越南白咖啡

還有一盒德國花果茶

空氣里彌漫著玫瑰味的熏香

她小心翼翼地削著芒果皮

試著讓那邊緣完整飽滿

但刀還是割破了指尖

金黃的弧度隨即碎裂在地

如一截失敗的戀情

她在窗邊的軟墊上坐下來

輕輕嘆了一口氣

從周一到周日

忙碌抵消了憂傷

時間已經完全將她占有

不再擔心異鄉的生活

時間已經合攏了一切破碎

痛苦也不再泛濫

她打開天藍色的百葉窗

在她頭頂

一顆星星在靜靜閃爍

但她從未見過這么亮的星星

她目不轉睛望著，直到

眼眶盈滿了淚水

星期天

已經在沙發上

一動不動躺了三個小時。寂靜的房間

只有鐘表的滴答聲。窗外

孩子們在唱“香草咪咪”——

“左左右右我 上上下下你

星期天的早晨 走在陽光里......”

的確有一縷陽光斜斜地搭在窗簾上

盯著天花板出神

我看到了一大塊污點

很久都沒有處理掉的暗斑

越看越像極了心中那一塊

但悲傷并不妨礙快樂

而你也看不到我的憂郁

這些年，我們都學會了用沉默抵制一切

只要你喜歡，我隨時都可以微笑

隨時都能換上輕柔的聲音。當然

你也是，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天花板一片漆黑，黑暗慰藉了一切

我終于又松弛了下來?；杌栌?/p>

我重新聽見，鐘在體內不

緊不慢地走動……

黑 ?鳥

過去的，回想起來

多么令人難過——

急于表達，急于感知，急于得到

生活由過多的欲望組成

愛并無新意

今天，當我從公園回到房間

我看見一只漆黑的鳥兒

歇停在窗外的桑樹上

它不安地撲騰著翅膀

咕咕地叫著

我打量了它一會兒

那“撲楞——”的聲音

讓我聞到了冰涼的氣味

我忽然覺得

它在我這里已經生活了很多年

好在雨及時地下了起來

我關上門。接著是

百葉窗

那個年代

那時候我瘦削，單薄

有一大群男孩子跟在后面

他們總是邊吹口哨

邊按著清脆的鈴聲

那時候云朵也不緊緊抱在一起

我騎單車，目不斜視

車筐里放著他的舊書

風一樣穿過夾桃花盛開的小鎮

藍布裙，白襯衫

門簾一樣的齊留海

每次他說我好看

我都會低下頭，不好意思笑笑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

沒有猜忌和仇人，馬路上沒有油煙

水很清，路很窄

每個人都用自行車丈量自己的世界

我們也沒有太多的想法

能互相看見就很滿意

樹林很小，蘋果花很密

兩個人站一會兒，就紅彤彤了

湖 ?邊

陣雨已經停了。湖面漾起細小的波紋

我久久地徘徊著

湖里長滿了浮萍和水草

不遠處，一大片茂盛的無花果樹

綴滿了青澀的果子

它們藏在閃亮的枝葉下

孤獨而安靜

岸邊一棵巨大的柳樹

低垂著頭，在鳥雀聲中輕輕顫栗

我靠著它坐下來

我等待自己

在南風的拂動下，將無數墨綠的思想分支

伸向湖水

銅錢草

我喜歡把她們養在水里

喜歡她們一塵不染的樣子。下雨的夜晚

她們陪我看書，寫信，發呆

為我打著一朵朵小傘

我流淚的時候

她們一言不發，只是將心事默默地發芽

一個夏天過去了

有的個子長高了，有的低眉順眼

我想，前世她們一定個個都是

溫柔的姑娘

點著油燈，做著針線

不說話

每天晚上，在南風吹來的窗戶旁

我都會和她們坐上一會兒

看著這些年輕的姑娘

我就又活了下來

你的樣子

我們踩著岸邊高低不平的石頭

小心翼翼地走著

有時沒站穩，我就像孩子一樣驚叫

起伏的胸口引來了嘩嘩的波濤

前面再拐個彎，就有一片廣闊的沙灘

你揮舞著一根樹枝，一直走在前面

仿佛前面才有你的路

你想去沙灘上干什么呢

我嘟著嘴。沙灘上除了沙子，只有沙子

我喜歡山坡，山坡上有亮艷的野花endprint

還可以躺在石頭上曬太陽

但我不會半途走掉。我喜歡

你回頭叮囑我。喜歡看你的手臂

在我眼前晃。我甚至故意弄出響聲

我的長發飄在清涼的半空

說實話，這樣也挺不錯

如果走到沙灘，我想好了

我就赤著腳跑

裸著小麥色的腳，把秋天使勁拉長

此刻，風中傳來你的歡快

你得快一些，親愛的。沙灘又柔又暖呢

冬 ?至

冬天來了，出門

我要穿得暖一些

棉靴，大衣，圍巾

把自己裹得再嚴一些

接下來的日子

南方多雨水

魚兒會藏到池底

云朵遲鈍

水邊的蘆葦抱成團兒

恍惚又動蕩

我不能讓自己生病

我有許多事要做

春天時借來的長短句

韻腳和標點

我要還到書里去

冬天的夜晚

我要到廚房里學習煲湯

好好吃飯

把魚頭分給流浪貓

用一千年前的月光

把我的疲憊洗一洗

再泡上一壺桂花茶

桌子上的舊信件

被我看得更舊，更潮濕

我要寫一封回信

如果郵差來得太急

就讓他再等一會兒

野 ?心

我想養一只老虎，我流淚時

它會安靜地看著我，有時它歡快地跑到路邊

嗅嗅青草。有時會把它光滑的脊背

貼到我身上

沒有一只老虎比它再漂亮

它皮毛金黃，高貴，完美。連陰影

都那么健壯，讓我情意頓生而想像自己

是另一只匹敵的母老虎，我用每天省下的錢

給它買新鮮的牛肉。我餓肚子時

也會把它嘴巴先塞滿

我夢想攢下更多的錢，我的親人

越來越少，他們總是在中途死掉

前幾天，母親的腳扭傷了。半夜，我夢見

一向老實的弟弟也不知去向

我想養一只老虎，我活多久它就活多久

即使把世上的石塊砸向它，它也不會

跑得比我更快，它兇猛，后來

和我一樣漸漸衰老

我想養一只老虎，有一只老虎我至今未養

人世蒼茫如暮晚，我有疑慮如大江

我害怕，它跑著跑著，也會突然停下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