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軟妹子老媽去水鄉

胡瀾

在我們這輩人眼里，正值知命之年、人生巔峰時段的老爸老媽，早就不是代表權威的青春期叛逆對象，

但也還不是風濕耳背老眼昏花的老人家。

他們對于網絡時代，什么都知道……一點兒，但又不是知道得特別清楚。所以即便已經習慣隨時隨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如我，

如果帶上了爹媽，也不得不小心籌備，力求萬全。

2014年9月，我回國休假，心血來潮想帶老媽去上海、西塘、烏鎮那一帶轉轉，圓老媽一個水鄉夢。

但沒想到一路上狀況層出不窮，不僅要提前查攻略、買裝備，時刻管住老媽那只買買買的手，

還要不斷自我提高，才能追上她那顆永遠年輕的心。

破解陰謀論

老媽的日志：“第一次和女兒相約去旅行，由女兒安排好行程，定好酒店，買好往返的火車票，還陪我去商場選好旅行的行頭，給我準備了路上打發時間的電子書，人生中第一次非常正式的旅行就這樣開始了。女兒因為與同學有約會先期到達上海等我，一路上用微信提醒我交通中可能碰到的問題，讓我這一個人的單程并不孤獨，還充分感受到了現代交通的便捷?！?/p>

當我跟老媽說起一起去旅行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非常的軟妹：“可是人家沒有旅行鞋，也沒有旅行包耶?！蔽乙а?，說出讓所有女生都動心的那三個字：“給你買！”在買東西這件事情上，老媽心態特別年輕?！澳銈兤綍r買包都在哪兒買??？”這是她的原話。于是我就帶她去商場的運動商品層，買了一雙銀灰的運動鞋和靛藍的雙肩包。穿上這身亮瞎眼的裝備，我媽就是一只閃亮的螢火蟲，不管浪到哪兒都不會丟啦。

要成為一個合格的親媽旅游團導游，當然不只是導購這么簡單。我媽對旅行這件事的態度是——兩手一攤，你去買單。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要訂酒店、訂車票。要知道，跟老媽出去玩和跟朋友出去玩一個最大的區別就是：老人家是對生活品質有要求的人，不做窮游這么low的事。我當然不可能給老媽定那種晃蕩半夜清早到站的硬座票，也不能在青年旅社給她老人家一個上鋪鋪位。所以我選了豪華出行套餐，動車配酒店。老媽對此很滿意，但她有一個問題：“沒坐過動車，我緊張……”

出發那天我不跟老媽一起走，我早跟另一個朋友約好，在蘇州過周末，周一那天我從蘇州去上海，我媽則從家里出發，兩人約好在上?；疖囌疽娒?。本以為在這個有電話有網絡還有警察叔叔的年代實在沒什么好擔心的，但老媽出發前還是緊張了好久。正所謂有一個路癡的女兒必有一個路癡的母親。我媽她，怕丟。于是我就一路上給她發微信：下了車不要亂跑，看準自己在幾號站臺幾號出口；進站時刷卡，出站時要把動車票插回檢票機里；如果不會做，盯緊前面那個人，看TA是怎么做的！

剛開始的時候還算順利，我媽拿著我的Kindle，看著我預先給她準備好的電子書，消磨了幾個小時?？墒堑搅酥形?，老媽又發來了求助信息：吃飯腫么辦？以我平時看帖的經驗，火車上買東西的陰謀論總是層出不窮。最著名的大概就是，動車盒飯“藏著賣”，賣盒飯的阿姨總是會說，15塊的盒飯已經賣完啦，只有40塊一份的啦，但實際上餐車的最底部就藏著那神秘的15塊一份的盒飯，需要你用智慧和勇氣去挖掘。我如實將這個陰謀論發給了老媽。半小時后，老媽的語音短信又來了：“沒有你說的那回事啊，人家該怎么賣就怎么賣。嗯，還挺好吃?！备糁犕捕寄苈牭轿覌屇切腋５木捉缆?。我能說什么呢，在這個年輕人對險惡生活提心吊膽、滿懷偏見的年代，我媽倒是活得簡單樂呵。

吃貨的買買買

老媽的日記：“到達西塘的時候正值晚飯時節。窄窄的麻石小巷，不足兩米寬，兩邊一色的木結構老民居，一家一店，延伸開來，琳瑯滿目的小吃和工藝品。我們很快找到一家小店點了一籠小籠包，味道還不錯，起身時雨已停了。 ……我頂著被女兒打趣的風險，好奇地撿著平價的小吃和有著葡萄韻味的烏梅。第二天早早地起床，天氣晴好，意猶未盡的我們又出發了，早餐自然也是邊走邊看邊吃啦?！?/p>

在上海待了一晚，第二天我們就輾轉古鎮西塘。老媽對水鄉格外憧憬，下了車就興致勃勃地逛街去了。西塘的巷弄里幾乎都是小店，古玩字畫、小吃玩意兒，平時勤儉持家的老媽不知為什么，一到旅游景點，信仰了半輩子的消費觀、經濟觀、人生經驗就好像忽然都集體失蹤似的，見什么買什么。什么用紅豆手工編的手鏈，彩色石子串成的飾物，還有各種一看就是被義烏小商品市場承包了的紀念品，說買就買，都不帶砍價的。于是我連景色都沒法好好留心看，一路上都在緊盯她那雙買買買的手，總算是沒有讓她花了太多冤枉錢。

然而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老媽依然在一件事情上逃脫了我的“魔爪”——買“烏梅”。要說這個“烏梅”也真是奇怪，黑黑亮亮，看起來格外誘人，味道也很甜，說是“梅”，但吃起來卻像葡萄。老媽第一天在西塘買了一斤，吃了覺得不錯，第二天去烏鎮又買了一斤，第三天回程前再買了一斤。我說額滴個親娘，你知道這是什么嗎就吃得這么開心？回來后百度才知道，什么烏梅呀，其實就是打過蠟的無核葡萄。還有新聞報道出來說，有對植物蛋白過敏的游客不知道這是葡萄，以為真的是烏梅，結果一口吃下去直接進了醫院。知道真相后的我眼淚掉下來，卻不敢告訴老媽。我怕傷了她那顆養生的心。

老馬識途

老媽的日記：“烏鎮河道支流密布，曲水環繞中的亭臺樓閣間必有石橋相連。大家爭相來到橋上，為的是將西珊最出色的夜景盡收眼底。陶醉其中的我們不覺間方向模糊，正東張西望時，看到了夜色朦朧中高聳的寶塔，這才定下神來，以它為坐標，我們得以及時回到旅店?！?/p>

到達烏鎮的那個晚上，我們在遠離燈火萬家的偏僻巷弄里，華麗麗地迷路了。其實迷路這件事一點兒也不可怕，反正所有的迷路最終都將通往羅馬，這是我迷了二十年多年的路之后懂得的真理。然而雖然我是個老手，老媽卻是迷路新手，她沒法理解我那種迷路迷成習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旅行方式，在轉來轉去也沒轉到主路上長達20分鐘之后，我媽崩潰了：“我們還能不能回去了？”

我努力安撫老媽，掏出王牌：“不用怕，我們還有xx地圖！”之前為了省電一直沒用的手機這時候肩負起了我的巨大期待——自從有了手機地圖之后我就從來沒抬頭找過路，跟著GPS上的藍色小箭頭走總是沒錯的。然而萬萬沒想到，在我正要跟老媽顯擺高科技時代的偉大之時，手機沒電了！蒼天啊，為什么你能造辣么多牛掰的手機，卻不能造一塊牛掰的電池呢……

老媽終于再也不相信我的“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鬼話了。她開始問人，然而游客大多也都是信步閑游，少有靠譜的指路人，而工作人員這時候都不見蹤影，大約也是回家洗洗睡了。最后老媽站在小橋上極目遠望，總算看到了烏鎮的地標式建筑——白蓮塔。老媽興奮地說：“這下知道怎么回去了！”而我還十分茫然：我能按圖索驥，但看到實物反而不知道方向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馬還是老的識途啊。

老媽其實也是個文藝中年，從烏鎮回來后，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好幾天，寫了一篇日志。我讀完之后，深深為老媽的文采所折服，但更多的，是為她字里行間不曾明說的豁達樂觀所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