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筆記（長詩）

之一

你問我那個常在山坡唱歌的少女

去了哪里？我沉默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如何回答才能，撒一個善意的謊，好讓你高興

繼續保持，我們之間純潔的友誼

風繼續吹老牛的背，犁鏵撥動泥土，村莊是如此安靜

我靜靜看著，曾經熟悉的你，今兒

讓我陌生的你，你好像許多年，沒回故鄉了吧

你好像忘記了

那年我們偷吃鄰村香瓜的事情，還記得那首歌謠嗎

那是那個少女最喜歡唱的，她唱

“所有的針銀花去了藥匠的家里

只有梗桿留守在我的手里

我懷念這村莊盛開的花

至今還戴著你送我的那條花圍巾”

你是在這樣的歌聲中離開故鄉的，我是在這樣的歌聲中給你送行的，還記得嗎？

還記得嗎？兄弟。想她，就要回故鄉山坡上坐坐

別怕路途遙遠，坐高鐵也行，搭飛機也行

抱歉啊，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山上的石頭微笑，金色陽光鋪滿，這就像為你的謎

鍍上一層金燦黃金，是

這樣的下午，最適合想起一個人，是嗎是嗎

之二

每年回鄉，看見她，站在樹下，她靠著梨樹

梨樹靠著她，風刮過山坡，大雪飄起

她立在樹下，她就天天這么在樹下，站一會兒

幾乎很少有客人來這座孤單的老屋做客

一只看上去古稀年齡的黑貓，咳著，陪伴著她，偶爾

貓也會——氂——氂，叫幾聲。一種難以言傳的溫暖

一種難以言傳的獨孤，就這么經年四處跌宕在村莊的北邊

那年，我記得她說過，她的大女兒去了上海

她的二女兒去了廣州，她的小女兒去了北京

老伴在她年輕的歲月就不在人世了，大女兒每年底回家一次

二女兒在她的生日才會回家。小女兒幾乎不見鬼影

想她們，就在梨樹下站站，默默的

一聲不吭，越來越老的身子瘦得像一把

年久失修的木頭椅子，隨時，都會，支離破碎

看得出來，她有傾訴的欲望，只是

偶爾說出：什么時候一家人才能團圓下哪

已經是大雪降臨的隆冬

泥灶邊，微濕的木柴冒著煙、冒著火焰

她像被割去谷子扔在墻角的稻草，金色太陽下，她

像唱詩班的聲音。她打著盹，那只貓也打著盹

只有掉在門后的那些一條條的光線和樹影昭示著移動

失去時光，是的，她老態龍鐘了

是的，老，不僅僅在她的身上發生！你也會變老

每個人都會，變老

見一面就少一面了，像花，說落就落

像雨，說停就停，這一生，我們做了多少后悔的事情呢

之三

喜歡寫石頭，那是因為石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尷尬

喜歡寫河流，那是因，它總流向低處

喜歡你，完全是，在我悲傷的時候，你

總那么真實，坐在我身體的近處，這一生，的確，需要

像你這樣的兄弟，所以，總喜歡，時不時電話騷擾

所以，總喜歡，沒事時數落你罵罵你

像你罵我、瞪我的樣子。隔著街道的噪雜

隔著玻璃，隔著迎面而來的大型巴士

隔著一群人形色各異的面部表情，對了，就是這樣

總感覺好好的，總忍住淚水

今天，我又想約你，約你去祭拜心中喜歡的神，記得

以前，你和我說得最多的，就是那只，在佛像前

放生池里，自由自在，游來游去的

金色龜，有水，就快樂無比，一生，不羨慕任何人

之四

閑的時候，我喜歡搬把，有靠椅的沙發

赤腳蜷著身子坐著，喜歡背向天空，喜歡面向壁

把光著的腳丫底部，貼在墻上，讓

墻上的清涼緩緩地，侵入肌膚，然后在陽光下

想念你的臉

閑的時候，我喜歡點，一支香煙

吸一口，就用指尖夾住，看它慢慢地燃

看它優雅的白色像親人般

飄遠，飄遠

閑的時候，也喜歡，倒一小杯

西班牙朋友送的烈酒，拿出珍藏經年的

火柴盒，當火焰，在酒杯急遽升起，我就一飲而盡

然后就給親愛的你，寫信，寫一些瑣碎的事

寫一些說不出口的詞。閑的時候，關了手機

靜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哦，對了

閑的時候，你是否也在做和我同樣的事，尼采……

之五

曾嘲笑姑姑，嘲笑她被BB機綁架，我

熊、囧、癟得狠狠扁她，那玩藝一響，連頓飯也吃不安生

常挨祖父克，白眼，那年月，我一貧如洗，窮學生

像太陽下的丐花子，酒肉飯飽就是幸福，比如濟公

的呼嚕，笑呵呵捉褲腿上虱子，可是，隨著我慢慢長大

（我怎么感覺像是脹大，不是長）

我被手機綁架，我被電腦綁架，我被網絡綁架

高房價，虎視眈眈，職業殺手的素質

斑斕的夜里，燈火、街道

我像危機四伏，肥肥的待宰羊

想要劫持我的，還有，什么啊，想知道，怎么會知道？

（你知道嗎）

這年月，我像頭，頂著我的皮囊，穿街過巷，泅著月光

（只有它是溫柔的）

回家。街道上，書店紛紛關門，劣質電視劇

連空氣也想綁架，那個它（狗）歡迎著我，搖著

憨厚的尾巴，這年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吃飯的時候，我說，飯，你吃了我吧。菜，你吃了我吧

作者簡介：柴畫，湖南省作協第11界中青年作家班畢業，著有長篇小說《天堂向左，地獄往右》、詩集《鍍金的天空》，作品見《人民文學》《詩刊》《民族文學》等刊物，獲文學刊物《時代文學》中國十佳新銳獎、《詩刊》詩歌獎，入圍2015年度華文青年詩歌獎。

（本欄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