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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國學”看“紅學”
——《紅樓夢》研究方法論

2016-03-16 05:22紀健生
關鍵詞:紅學方法論國學

紀健生

從“國學”看“紅學”

——《紅樓夢》研究方法論

紀健生

摘要:中國傳統學術關于學術文獻的分類,采用經史子集四部法?!都t樓夢》研究,深受中國傳統學術影響,其文化基因也鮮明可辨。從經史子集四部之學的角度,略窺《紅樓夢》研究的學術取向、研究方法、學科概貌與發展脈絡,可以激發我們的問題意識,并有助于紅學的學科建設與學術發展。

關鍵詞:國學;紅學;方法論

中國傳統學術關于學術文獻的分類,采用經史子集四部法。經史子集,不僅是文獻類型,也是民族學術觀念、學科結構與治學方法的標志?!都t樓夢》研究,深受中國傳統學術影響,其文化基因也鮮明可辨?;诖它c,本文試圖從經史子集四部之學的角度,略窺《紅樓夢》研究的學術取向、研究方法、學科概貌與發展脈絡,以激發我們的問題意識,期望有助于紅學的學科建設與學術發展。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僅在“中國傳統學術”與“《紅樓夢》研究”的意義上使用“國學”與“紅學”的概念。限于時間與發言場合,僅談框架,不作展開,想法或者不夠成熟,期待就正于方家。

一、紅學的經學取向

在中國的傳統學術中,經學源遠流長、舉足輕重。由于幾部儒家經典之于中國文化的重要作用,對“經”的神化和崇拜勢所必然。紅學將《紅樓夢》視為不可否認、不可褻瀆的文化經典,作者也幾乎被視為圣人,其“征圣”“宗經”之意溢于言表。紅學中的尊曹、尊紅,已成為兩個重要表征;《紅樓夢》研究也因此帶有鮮明的傳統經學史痕跡,甚至無法擺脫其發展與變化的規律。羅志田先生曾經指出《紅樓夢》研究的考據化傾向。其實這種考據化傾向,正是《紅樓夢》研究經學取向的一種體現。

范文瀾先生把中國經學史分成今古文之爭、鄭王之爭、南北之爭、漢宋之爭,其實就是文本話語權之爭、學術代表或領軍人物之爭、地域文化風格之爭、學術標準與研究方法之爭。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部總敘》總結了自漢迄清近兩千年間的經學演變,指出了拘、雜、悍、黨、肆、瑣六種弊病,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拘謹、雜亂、武斷、互相回護、缺乏規范與煩瑣考證。

范氏與四庫館臣最后都歸結到漢宋之爭的問題上。直到今天,漢宋之爭依舊存在,正如錢鍾書先生論唐宋詩之爭時所說,天下有兩種人,斯分兩種詩;唐宋詩不以朝代分,而以體性分。學術亦如此。有兩種人,斯有兩種學問。漢學宋學,亦是學術方法之爭,如史學之重史料與重史觀,并無優劣高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得很到位:“夫漢學具有根柢,講學者以淺陋輕之,不足服漢儒也。宋學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消融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則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經義明矣?!盵1]1

回到《紅樓夢》研究上來,不外尊經的態度與治經的方法,很多問題,大家必然多有會心,就不再絮說,只舉例性地說三個問題。

第一,中國傳統學術的主干是文獻學。從文獻學角度研究《紅樓夢》已蔚為大觀。比如對版本、??钡难芯?。段玉裁與顧千里論校書所強調的底本是非與作者是非,一指文本之誤,一指作者之誤,而《紅樓夢》的研究,從版本上追求作者的“是與不是”,??鄙蟿t有“無美不歸雪芹”的傾向。前者是突破,后者則是不足。過分講求版本,會導致“宋版《康熙字典》”之譏;而??钡漠愅?、是非,都要平心權衡,不可偏失。

第二,一部“紅學文獻學”已呼之欲出,也有不少學者在作嘗試與努力。文獻學本體的目錄學、版本學、??睂W、辨偽學、輯佚學,都是對中國傳統學術的延續與補充;而文獻形態學、文獻解釋學、文獻傳播學、工具書學等,更可以說是特色迭出。在這個意義上形成的“紅學文獻學”,必將為中國文獻學做出獨特的貢獻。

第三,紅學可以采取尊經的態度,也應該采用治經的方法。但紅學不是禁臠,在學術共同體之外,或從閱讀興趣,或從個人經驗,或從局部知識,或從文化傳播甚至商業求利等角度進行的社會文化消費式的“研究”,也可以和平共處,并行不悖。前者是主流、主導,后者則是土壤、氛圍,誰讓我們有這么一部偉大而又讓人喜愛的小說呢?我曾有“紅樓夢是中國人的文化公園”的比喻,從某種意義上說,學術方法有優劣而無對錯,錯誤學與創造學是姐妹。

《紅樓夢》研究也應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上下齊動,中間和諧,多種研究形式、理論、方法、成果異態紛呈的局面。

二、紅學的史學取向

中國向來有重史傳統,又強調文史哲不分家。但文與史還是應該各有側重。將《紅樓夢》當成曹氏家族史或者清史來研究,在紅學史上雖已成一個重要的學術平臺,但索隱派的研究也不無價值?!笆贰笔鞘妨?、歷史證據,“詩”是想象,是文學作品,二者有聯系,但畢竟不是像照鏡子一樣可以一一對照,以詩證史與以史解詩之難度均非同一般。新歷史主義認為,歷史學家也是小說家,雖為矯枉之論,但現代敘事學認為,敘述不是為了再現,而是為了表現對事件的態度。這就啟發我們,不僅不能把歷史記載與史實等同,更不能以文學作品比附史料。其實,文學是作家創造的藝術世界,即使把真實發生過的事件,真實出現過的人物,原封不動地放進一部小說,讀小說的人也不一定非得了解那真人真事,才能領會作者的創作藝術。何況,既然進入了文學作品,就已經是藝術的組成部分,不必再分析出來牽合史實,強認為是作者創作的決定性條件。

《紅樓夢》研究的史學傾向,之所以免不了索隱、比附、牽強甚至強史以就我,造史以求新,歪曲史料、捕風捉影、異想天開,就是因為文史二途,不容合一。文史兼能,又絕非易事。紅學研究者有的由《紅樓夢》文本而考及作者,又由作者推及曹家歷史以及清史,再從而反證《紅樓夢》之創作取材的依據,恐不無循環論證之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史治文,當有助益,但研究者必須真正地文史兼通,具有堅實的多元化的學術儲備,才能盡可能地避免失誤,而不能簡單地以史學專家的身份介入紅學,更不能以“事實勝于雄辯”的霸氣傲視文學。

三、紅學的子部取向

“子”為一家之學,偏重于學術的和哲學的。紅學研究的子部取向,是指在研究中將《紅樓夢》當成曹雪芹思想的文本。盡管小說作者未必就是思想家,作者的思想也不一定都要在小說文本中反映出來,但從主題學的角度來說,文本主題與作者的思想的確關系密切,或者說,作品中的任何思想都是作者在主題學意義上的表達。哈利澤夫在《文學學導論》中說道:“藝術主題學是復雜而多層次的……其一,這是那些本體論和人類學的共相;其二,這是那些局部的(然而有時卻又是相當規模的)文化歷史現象;其三,這是那些個體的生活現象——具有其自身價值的個體的(首先是——作者的)生活現象?!盵2]56只有將自然與人類的遺傳因素,歷史文化的持久積淀,社會變化與個人的經歷體驗,這三種要素結合起來考察,才能看清楚文本中作者的思想與哲學的蘊涵?!都t樓夢》豐富復雜的主題,吸引著我們從多角度考察與思考其中深深淺淺的思想蘊涵。反過來從讀者接受來看,不同思想立場、審美能力的讀者對于《紅樓夢》又有不同的期待水平,從而也帶來不同的接受效果與學術認知。魯迅先生曾說,“經學家看到易,道學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纏綿,革命家看到排滿,流言家看到宮闈秘事”[3]419。正說明讀者在接受過程中,必然會出現將作者當作讀者思想代言人的傾向。只有我們堅持不用思想或者學科的符號給《紅樓夢》硬貼標簽,堅持將其作為主題學意義上的對象來加以研究,《紅樓夢》中的學術范疇、哲學范疇或者思想范疇的東西,才可能被真正地辨析和鑒賞。

四、紅學的集部取向

四部分類中小說屬史部?!稘h書·藝文志》所謂“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4]1745。其實,小說應入集部。集為一人之著作。我們對《紅樓夢》的尊重,與長篇小說在西方文學中的地位有關?,F在,把《紅樓夢》當小說看待,尤其是視作長篇小說來研究,也已成為共識。

哈利澤夫說:“長篇小說,在近二三百年里理所當然地被公認為是一種主導性的文學體裁?!辈⒁齌.曼的話:“散文品質、自覺意識和批判態度,以及其手段的豐富,其自由而干練地支配展示和研究、音樂和知識、神話和科學的能力,其人性的廣度,其客觀性和反諷,這一切使長篇小說成為它在當今所之為是的這個樣子:成為一種宏大的和具有領軍地位的文學樣式?!盵2]397

而按照巴赫金的說法,長篇小說是“唯一尚處于形成過程中的體裁”?!把芯科渌捏w裁,類似于研究死的語言;而研究小說則類似于研究活的語言,并且是年輕的語言……小說把問題性、特殊意義的未完成性與形成中的現代生活生動地聯系在一起……各種體裁之被移入塑造藝術形象的新的特殊領域?!盵5]522-525依此觀點,我們可以認為,《紅樓夢》眾體俱備,可視作曹雪芹“悼紅軒文集”。其中匯集了詩詞歌賦各種傳統文體,敘事、描寫、議論、抒情各種寫作手法,文、史、哲、藝各種學術分科,官私雅俗各種語言語體,天南海北、古往今來各種生活體驗見聞,宇宙洪荒、天地鬼神各種想象制作。單從文類學角度,即可見出曹氏之文學功力?!都t樓夢》里的詩詞可匯為詩歌集,《芙蓉女兒誄》等可匯為散文集,有些是思想小品、隨筆、故事集、游記、笑話集……

曹氏的創作思維與結構模式,不是西方的二元對立,也不是格雷馬斯的正、反、非、非反的意義方陣,而是中國傳統的對偶思維,加上《周易》的平行、類比思維,甚至不無八股思維的影響。

《紅樓夢》是曹雪芹的“發憤之作”,曹氏借那塊頑石自喻,未得補天其實是懷才不遇,欲借“立言”而不朽。遠古洪荒的頑石幻化為口含的寶玉,而遍歷人間各種遭際,又成為《石頭記》文本的載體。如果說口含的寶玉是賈寶玉的人生見證,《石頭記》則是頑石的自敘傳。曹雪芹、頑石、口含的寶玉與《石頭記》簡直就可以看作一種宿命的多種形態??诤膶氂袷琴Z寶玉的命根子,《石頭記》就是曹雪芹的命根子。通靈寶玉的得失波折,就是曹氏寫作的甘苦寫照。而神瑛侍者、賈寶玉、太虛幻境中的賈寶玉與甄寶玉,又是一組聯系密切的形象。神瑛侍者與賈寶玉,一個是前生,一個是今世。太虛幻境中的賈寶玉,則是一個反諷式的存在。他與現實人生中的賈寶玉相對應,卻未卜先知,了解賈寶玉的人生真相。甄寶玉與賈寶玉則互為鏡影,前者是后者的“撥亂反正”。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唯寶玉呼吸領會之。曹雪芹的人生體驗是由賈寶玉來表達的。曹雪芹寫書,書寫賈寶玉。這樣,曹雪芹-未得補天的頑石-口含的寶玉-《石頭記》可以說明作者與人生、寫作的隱喻,神瑛侍者-賈寶玉-太虛幻境賈寶玉-甄寶玉則是主人翁的四個側面。這八個因素的對立、映照、激射、交融,形成了《紅樓夢》的思想內容的載體與結構張力。奇與正,真與幻,撲朔迷離,又有跡可循。

當下中國學術在面對西方學術時,常常既有失語的尷尬,又因失范而受到批評。但《紅樓夢》作為長篇小說,既有鮮明的傳統性,又涌動著豐富的現代性。我們的《紅樓夢》研究,應該也能夠建立自己的小說學體系和敘事學體系,有效地參與國際學術對話。

參考文獻:

[1]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北京:中華書局,1965.

[2]哈利澤夫.文學學導論[M].周啟超,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魯迅.魯迅全集:第7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4]班固.漢書:第6冊[M].北京:中華書局,1962.

[5]張杰.巴赫金集[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范富安)

On the Redolog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hinese Classics——On the Research Methodology ofADreamofRedMansions

JI Jiansheng

(HuaibeiNormalUniversity,Huaibei235000,China)

Abstract:The classification of Jing, Shi, Zi and Ji was adopted in Chinese academic literature. The study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is influenced by Chinese traditional academic, and its cultural genes are distin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four parts of Jing, Shi, Zi and Ji, we can promote our study on academic orientation, research methods, overview and development, which can stimulate our problem consciousness, and help us to construct the discipline and develop the academics.

Key words:Chinese classics; redology; methodology

文章編號:1006-2920(2016)01-0015-04

doi:10.13892/j.cnki.cn41-1093/i.2016.01.002

作者簡介:紀健生,淮北師范大學退休教授,曾任淮北師大安徽文獻整理與研究中心主任兼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長(淮北 2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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