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緣何制裁中興

謝麗容

談判仍在繼續，中興通訊的危機仍未解除。直面問題才能解決問題，才能把摩擦、分歧變成合作

因涉嫌違反美國對伊朗的出口管制法律，中國電信設備制造商中興通訊（000063. SZ/00763.HK）遭到美國商務部處罰。當地時間3月7日，美國商務部網站公布將中興通訊等中國企業列入“實體清單”，采取限制出口措施。

美國商務部稱，中興通訊計劃用一系列幌子公司“向伊朗轉售受控制的物品，違反美國出口限制法律”，該公司的行為“不符合美國國家安全或對外政策利益”。

美國政府宣布制裁后，中興通訊第一時間發布聲明稱，作為深港兩地上市的全球化公司，中興通訊致力于遵循國際行業慣例及所在國法律法規。并強調，“中興通訊一直以來積極配合美國所有相關機構的調查，并將繼續保持合作態度，同時與有關各方保持溝通，致力尋求盡快解決事件的方案?！?/p>

中國政府有關部門對此次事件也給予了高度關注。截至《財經》記者發稿，中國商務部、外交部分別就這次事件發表了四次正式聲明和公開言論。

《財經》記者獲悉，中興工作組已于3月10日啟程赴美，華盛頓時間3月11日同美國商務部進行了工作會談。

據《華爾街日報》報道，美國商務部與中興的磋商和談判仍在繼續，且任何談判的時間表仍不能確定。但美國商務部的一位高級官員稱，這些討論是建設性的，雙方將繼續尋求解決方案。

積極的談判結果對中興通訊至關重要。被美國列入“實體清單”的最大風險在于，由于重要元器件自美進口，美國供應商被美國政府禁止供貨后，中興將面臨嚴重的元器件短缺。

鑒于該事件存在重大的不確定性，中興通訊自3月7日起已經停牌。中興通訊相關負責人向《財經》記者表示，中興不會因此停產，公司目前經營正常，正在全面評估此事件對公司可能產生的影響，與各方面積極溝通及應對。

3月17日，中興通訊發布公告稱，為了全面評估美國政府限制措施對其業務和經營的潛在影響，中興通訊將延遲有關2015年業績發布的董事會會議并繼續停牌。

前因后果

據路透社報道，2012年，中興通過簽訂合同的方式，將一批搭載了美國科技公司軟硬件的產品出售給伊朗最大的電信運營商伊朗電信（TCI）。

根據美國的出口限制法規，美國政府禁止美國制造的科技產品出口到伊朗。中興通訊的這筆生意涉嫌違反美國對伊朗的出口禁令。

此次中興制裁事件由美國商務部主導，調查重點是中興是否通過幌子公司采購美國產品，然后將其提供給伊朗，從而違反美國的出口禁令。

四年之后，2016年3月7日，美國商務部公布了最后的調查結果和意見，以中興通訊“違反美國出口限制法規”為由，對中興采取限制出口措施。

美國商務部官方網站披露了其調查員獲取的中興內部文件。該文件顯示，中興當時在伊朗、蘇丹、朝鮮、敘利亞、古巴五大禁運國都有在執行的項目，這些項目都在一定程度上依賴美國供應鏈。

隨著中興通訊海外業務的突飛猛進，美國出口管制的風險日益加大，中興希望成立公司級的出口管制項目部，以研究、處理和應對潛在的風險。該文件表示，特別是伊朗項目，有被美國列入黑名單的風險?！叭绻涣腥牒诿麊?，我司（中興通訊）將面臨美國產品供應鏈斷掉的風險?！?/p>

中興通訊相關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2012年，美國發起調查之后，中興通訊及時停止了與伊朗的相關項目，但最終還是上了美國限制出口的“實體清單”。

鑒于事情重大，中國政府相關部門連續發表了四次公開聲明。

3月7日美國商務部在其網站發布消息之后，3月8日凌晨1點26分，中國商務部網站發布了題為“商務部美大司負責人就美國商務部宣布制裁中興公司事發表談話”的文章，稱“中方對此表示強烈不滿和堅決反對”。

文章表示，“中興公司一直在積極從事國際化經營，與數百家美國企業開展了廣泛的貿易投資合作，為美國貢獻了數以萬計的就業崗位。美方此舉將影響中國企業的正常經營活動。中方將繼續與美方就此問題進行交涉?！?/p>

在當天的例行記者會上，外交部發言人洪磊敦促美方不要利用其國內法制裁中國企業，以免損害中美經貿合作和兩國關系。在被問及中方對此有何回應、是否會對美方采取報復措施時，洪磊說，中方一貫堅決反對美方利用其國內法制裁中國企業?！爸蟹蕉卮倜婪讲灰扇〈朔N錯誤做法，以免損害中美經貿合作和兩國關系?！?/p>

在3月8日的“兩會”新聞發布會上，中國外交部部長王毅表示，美國對中國的企業進行貿易限制，“這不是一個處理經貿矛盾的正確做法，損人而且不利己。面對這個常態，我們的工作就是要直面和解決問題，擴大和深化合作，努力把摩擦、分歧變成合作”。

中國商務部部長高虎城3月14日接受央視記者的采訪時也明確表示，希望美方本著穩定健康發展中美兩國經貿關系的原則，妥善審慎處理對中興限制出口的問題，盡快采取措施將中興從“限制實體”的清單中移除，從而避免傷害中美經貿關系大局。

美國出口管制法

美國商務部此次制裁中興的法律依據是美國的出口管制法。

世界主要國家都有出口管制政策。出口管制以終端用戶為基礎，重點評估申請出口的項目對終端用戶的民用需求是否適當，以及項目轉移應用的危險性。這也是從國家安全利益出發采取的一種貿易控制手段，其目的是發現和制止非法出口交易并懲處違規者，保護國家安全利益。

美國出口管制制度的法律基礎主要有《出口管理法》（EAA）、《武器出口管制法》（AECA）和《國際突發事件經濟權力法》（IEEPA）。這三部法律都是國會頒布并經總統簽署的正式立法，是與出口管制制度有關的最高級別的法律基礎。

美國出口管制法律制度的主要目的是限制幾類產品的出口：軍用或防務產品、軍民兩用產品和技術、某些核材料和技術，以及可用于開發核武器、化學武器、生物武器或用于發射這些武器的導彈技術的產品。

與中國相關且飽受詬病的主要是對于上述第二類，即軍民“兩用”產品和技術的出口限制，其中涉及到許多高科技產品和技術。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國的出口管制制度還用于執行美國對于特定國家的經濟制裁，比如古巴、伊朗、敘利亞、朝鮮和蘇丹。

根據美國出口管制法，任何公司向上述五大禁運國直接或間接出口管制產品都必須申請出口許可證，如果違反美國管制法規，公司有可能受到三個嚴重處罰：1.高額民事賠償;2.高管受到刑事監禁;3.公司被列入黑名單，一定時期內將不能直接或者間接購買美國產品。

中興并非美國公司，也非美國上市公司，因此，美國商務部的此次制裁采用了第三種方式：向中興的美國供貨商發出禁令，禁止這些公司向中興通訊繼續提供美國制造的產品。

也就是說，當美國設備或零件供應商向中興供貨時，必須首先申請出口許可，而此類許可申請通常都會遭到拒絕。路透社報道，這項禁令已經于3月15日生效。

一位前聯合國法律人士向《財經》記者表示，嚴格來說，這算不上“制裁”中興，只是“限制”美國公司和中興的交易。但是由于中興的產品和設備中包含大量美國軟硬件產品，包括美國高通、IBM、英特爾在內的上百家美國大型公司都是中興通訊的供貨商，因此如果合作全部中止，中興將面臨“無米下炊”的困境。

從違反美國出口管制法而遭制裁的過往案例來看，被處以罰款的案例居多。

2012年，愛立信將電信設備銷售給古巴，事后，愛立信接受美國政府處罰，支付175萬美元罰金。

在伊朗、古巴和蘇丹等問題上，美國政府也曾對匯豐處以高達19.21億美元罰金，法國農業信貸銀行被罰款3.3億美元，瑞信、德國商業銀行等也都繳納過類似罰金。

從《華爾街日報》3月15日的報道來看，事情并非沒有轉圜余地。美國商務部和中興的談判，基調是建設性的、以緩解兩國緊張局勢為方向的。但最終雙方會達成什么樣的和解方案，中興何時被解禁，沒有明確時間表。

后續影響

中興通訊被制裁，再次為中國IT產業、尤其是芯片產業敲響了警鐘。

統計數據顯示，2014年，中國用在進口芯片上的外匯超過2100億美元，超過石油，成為最大進口產品。

高端芯片自主研發至今未獲突破，這是中國電子信息行業的瓶頸所在。中國信息通信產業對高精尖技術的創新積累還不深厚，更多精力放在既有產品的規?；a上，具備了一定技術能力，但核心技術不足，關鍵器件的研發尚有差距，尚未掌握產業主導權。

美國科技公司也是這次制裁的受損者?！度A爾街日報》3月8日報道稱，美國商務部發布制裁公告當天（3月7日），中興的半導體、軟件等產品的美國供應商都措手不及，倉促評估制裁對自己的影響。

中興通訊的美國供應商包括高通公司、英特爾等。一些代表美國科技公司的貿易團體迅速指出，上述舉措會損害美國的經濟利益。

美國出口貿易管制制度一直充滿爭議，批評的聲音從未停止，背后的利益訴求各不相同。2009年，奧巴馬政府上臺之初，曾提出改革出口管制制度的倡議，2010年4月，美國時任國防部長蓋茨提出了“四統一”的改革建議，即統一的審批機關、統一的管制目錄、統一的執法協調機構、統一的信息技術體系。但改革最終夭折，美國國會至今也沒有更新美國出口管制制度的立法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