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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說家成熟的三個標志

2016-05-14 12:58石華鵬
文學教育 2016年6期
關鍵詞:思維力節奏感小說家

石華鵬,文學評論家。2000年畢業于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2005年結業于魯迅文學院第五屆高級研討(文學理論與評論家)班。1998年開始寫作,在《文藝報》《文學自由談》《文學報》《長江文藝》《文學教育》等報刊發表小說、詩歌、散文、評論100余萬字,出版隨筆集《鼓山尋秋》《每個人都是一個時代》,評論集《新世紀中國散文佳作選評》《故事背后的秘密》。曾獲第五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冰心散文理論獎、首屆“文學報·新批評”優秀評論新人獎、福建省優秀文學作品獎等?,F任《福建文學》副主編。副編審。

天才除外,每個成功小說家大抵走過一條不成熟到成熟的寫作路子。不成熟期一般包含幼稚、模仿、摸索、徘徊等幾個階段,成熟期包含醒悟、成熟、豐富等幾個階段,每個階段因人而異而長短不一、表現不一。

小說寫作者眾,不是每個人都會成功,“成熟”是一道門,推開并跨過去,算是真正地登文學之堂入小說之室了,而絕大多數者窮其經年,也都在“成熟”之門外徘徊,所以成熟既是一種寫作目標,也是一種寫作標尺。一個小說家只有邁入成熟之階段,寫作才能散發出真正的自由和意義出來。一個成熟的小說家至少有這樣幾個寫作品質:強大的小說思維力;敏銳的敘述節奏感;自己的語言氣息。如果說某個小說家擁有了這樣一些“品質”,那他已經是成熟的小說家了。

所謂的成熟小說家的寫作品質,脫胎于小說家成熟的作品,那些成熟的作品所透露出來的信息和特性,其共性和抽象性暗示了這樣幾方面。

一.強大的小說思維力。

何為小說思維力?就是用小說這樣一種形式來思考人事、思考世界,并發現哪里有小說的能力。哪里有小說?哪里沒有小說?這是從事小說寫作的大事兒。如果你對別人說我在寫小說,但你并不知道哪里有小說,而是將自己或他人乏善可陳的生活流水賬或人生流水賬當小說復述給別人聽,讀者要么焦慮無比,要么轉頭就走,因為這不是小說。

生活似海,深廣無邊,吞吐萬物,并不是每滴海水每個海灣都是小說,只有那些或大或小的浪花、或急或緩的潛流,亦或瘋狂的海嘯才是小說。一個小說家的本事,就是去尋找和發現那些浪花、潛流,或者海嘯,并將它們用虛構的面孔講述出來,這種尋找和發現的能力就是小說思維力。

“用小說來思考”不同于“小說構思”,“小說構思”是對小說內部的結構、語調、風格、節奏、篇幅、人物等方面的具體設想,而“用小說來思考”是在進入小說內部之前的對生活、對人事、對世界的宏大感受和宏大分析——什么樣的人物、什么樣的事件具備了成為小說的可能,小說寫作者能敏銳而模糊地感覺到:這里有小說,而那里無小說。

雖然這種小說思維力隱秘而夢幻,藏在作者都可能意識不到的內心一角,但這種思維力的強大或弱小,會直接決定一部作品的出色與平庸。這種能力在作者那里或許藏得住,但在作品里顯露無疑,從很多出色的作品里我們能“窺視”出小說家強大的小說思維力。

比如像馬爾克斯、卡爾維諾這些大作家自然不必說了,他們的小說顯示出他們強大的小說思維力。馬爾克斯總能找到完成一部小說最需要的東西——諸如《百年孤獨》中置身于時間之中的“孤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一場持續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的愛的激情??柧S諾則總能為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找到現實的根基——諸如《樹上的男爵》中把人送到樹上去讓他一輩子不下來,因為人可能是從樹上下來的。無論人的孤獨、愛的激情,還是讓人在樹上生活一輩子,這些是馬爾克斯、卡爾維諾們為小說找到的敘述動力,如果找不到這種強大的敘述動力,小說很難成為偉大的作品,而這種尋找敘述動力的能力其實就是一個小說家的小說思維力。

再像如今少被人提起的“短篇王”俄羅斯的列斯科夫、巴別爾等人,即使在小小的短篇里,也能看到他們強大的小說思維力。列斯科夫對故事沖突的熱衷,諸如在《理發師》中作者發現自由都是戴著枷鎖的,這種發現構成小說動力;巴別爾用靜態的戰后場景來寫戰爭的殘酷,他的《紅色騎兵軍》中的每個故事都在講述“每個殘陽都在滴著血”……

小說思維力其實代表著一個作家內心的深刻程度,他對人、對事、對世界的深刻的困惑與洞悉,都附著在小說上,并將其帶向不可度量的極致。小說思維力有多強大,小說便走多遠。

二.敏銳的敘述節奏感。

讀一些不那么令人滿意的小說,其過程總覺得有些不爽,不暢快,不是“隔”(隔一層)就是“硌”(如飯里頭吃到沙子),完全沒有朱熹說的“讀書之樂樂如何?數點梅花天地間”的愜意感覺。

想想,問題可能出在那些小說沒能解決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的兩個問題,一是行進,二是停留。就像游人走入一個風景點,這個風景點在設計布置上,既要吸引游人的腳步,繼續走下去,又要讓游人不時駐足,品玩欣賞。對小說而言,行進就是故事節奏,停留就是敘事張力。

讀者好不容易選擇以閱讀小說的方式來度過時光,所以他們會用早已養成的閱讀習慣和閱讀經驗對小說提出苛刻要求,要求小說故事不僅舒緩有度地往前推進,而且要像磁鐵牢牢吸住鐵釘一樣,既吸引住他們的眼球也吸引住他們的內心。

有人說讀者的注意力是夏天的一只冰激凌,小說要在冰激凌融化之前把讀者搞定,此話確有一定道理。吸住讀者眼球的是故事節奏,吸住讀者內心的是敘事張力,就是語言和細節中滲透出來的東西(如陌生感、氛圍、真實感等)能讓讀者回味。故事行進快了,細節疏了,讀者不滿足,就感覺“隔”;故事行進慢了,敘事停留久了,讀者沒耐心,就感覺“硌”。最終,故事情節的緩急和敘事語言及細節的疏密成為小說能否征服讀者的重要武器。

對讀者來說,行進和停留是兩個問題,而對寫作者來說,其實是一個問題——即小說的節奏感:故事的節奏和語句的節奏。小說的長、短、緩、急和輕、重、疏、密等節奏處理應該說由小說自身內容、題旨、人物等內部要素天傳神授般地自然決定,實際上在眾多的小說寫作實踐中,小說節奏是由作者一手把握控制的,作者像羊倌揮舞手中鞭子驅趕羊群一樣任意處置小說節奏,讀者往往不買帳。由小說內部要素決定節奏的小說比由小說外部要素——作者決定節奏的小說來得自然、愜意,所以就導致了兩種絕然不同的寫作情形,一種是一部小說早已存在那里,它的完成只是偶然選擇某個作者而已,另一種是作者的勤奮或其他因素使然,沒有多少快意地完成了一篇小說。

這樣說,是不是把小說的節奏問題推向了不可言說的玄秘地步了呢?可以這樣說,也不可這樣說,這或許正是小說創作與小說閱讀互不相干又互為交叉的兩個問題吧。

說得玄乎,并不意味著小說閱讀的“隔”和“硌”沒有解決之道,依我的感覺,作者做到了“透”——把場面、感受、細節寫透了;做到了“順”——順著人或物寫,避免敘述視角混亂,這樣,小說閱讀的行進與停留的問題大致迎刃而解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一個小說家的敘述節奏感是否敏銳,將決定小說的影響力和傳播效果。使人著迷是一個小說家應具有的最重要的品質之一,而敏銳的敘述節奏感是小說使人著迷的關鍵。

三.自己的語言氣息。

搜尋閱讀記憶庫我們發現,每個成熟的小說家,其語言都有自己的氣息和味道。多年過去了,魯迅先生簡約豐厚而辣味突出、沈從文古樸傳神而雅氣十足、張愛玲色彩濃厚音調婉轉而藏華麗陰郁之氣的語言味道,如承載鄉愁記憶的食物那般總讓人無法忘懷。小說語言堪稱一件奇妙的東西:同樣的故事,同樣的文字,出自不同寫作者筆下,就會沾染各自不同的氣息和味道。語言是寫作者的表達“基因”和敘述“指紋”。

那么這種獨特的語言氣息和味道來自哪里呢?來自成熟的小說作者。表面看,是來自作者的字詞選擇習慣,說話句式的長短、特質,以及所受閱讀物和其他作家的影響。實質上這種氣息和味道來自更深層面,小說家陳忠實說:“從平凡中發現不平凡,挖掘人內心的情感,只有這樣的句子,才稱得上屬于自己的句子?!彼J為,作家對社會、對生活的理解是一種獨立的聲音,是把個性蘊藏在文字里邊的能力。而正是這種“獨立的聲音”才形成了每個作家不同的語言氣息和味道。

美國小說家卡佛在回答“是什么創造出一篇小說中的張力”時說:“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具體的語句連接在一起的方式,這組成了小說里可見的部分。但同樣重要的是那些被省略的部分,被暗示的部分,那些事物平靜光滑的表面下的風景?!?/p>

兩位成熟小說家告訴我們:用語的習慣和獨特的見識,構成了小說家獨有的語言氣息的來源。而在那些還不算成熟的小說家身上,因為用語習慣的搖擺和獨特見識的欠缺,所以他們的語言很難形成自己的氣息和味道。

別相信一個小說家的語言氣息是天生的、是與生俱來的。海明威在談創作經驗時,說了一句影響深遠的話: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其實是尋找自己的表達腔調、自己的語言氣味、自己的文學個性的過程。尋找是一個過程,也是一種方法,當哪一天找到了,一個小說家便邁進了成熟的門檻。

小說的語言已經被我們談成了一篇沒有盡頭的文章,以至于談論語言時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因為語言既可以談得很“近”——每個字每個詞每句話;也可以談得很“遠”——事關思想、存在、哲學等問題?;蛟S語言只是個感覺,用五官去感受它的氣息、味道便可以了。

以上提到的三方面的寫作品質,構成了小說家的成熟之本,這一提法與清代詩學家葉燮提出的“詩人之本”不謀而合,他說“詩人之本”有四:大凡人無才則心思不出,無膽則筆墨萎縮,無識則不能取舍,無力則不能自成一家。他說的寫作者的“才”“膽”“識”“力”大致應和了小說的思維力、敘述節奏感和語言氣息等。

那么,一個小說家成熟了就一定會寫出流傳千古的佳作嗎?也許會,也許不會,因為這是另一個無法預料的復雜問題,但是做到這樣幾方面的成熟,至少是出佳作的前提了。

把簡單問題復雜化,或者把復雜問題簡單化,是我們處理問題的兩種方式。把簡單問題復雜化,有時可見論者的學識、學養,但多數是迂腐、啰嗦;把復雜問題簡單化,有時可見論者的智慧、灼見,但多數是膚淺、滑稽。但是面對一百句兩百句話都無法說清的復雜問題時,盡管要冒膚淺的危險,我還是愿意將其簡單化,因為“化繁為簡”有時能幫我們迅速抵達問題的核心和根本,讓我們的表達清晰明了,如果幸運的話,對復雜問題的分析說不定會有“一針見血”“一劍封喉”的簡單化效果出來。

比如面對“小說寫作”這樣一個異常復雜的文學問題,我更愿意用“復雜問題簡單化”的方式來處理。既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既然一百個讀者有一百個哈姆雷特,那么我們何必再成為一個多余的“公、婆”或者一個多余的“哈姆雷特”呢,不如單刀直入亮出自己的“刀法”來。所以當有朋友提出“何為一個成熟的小說家”的問題時,我愿意將問題簡單化,認為一個小說家是否成熟,大致有三個標志:一是強大的小說思維力;二是敏銳的敘述節奏感;三是自己的語言氣息。如果某個小說家具備了這三點,在我看來他已經是成熟的小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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