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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苦衷

2016-08-19 20:38王小忠
西藏文學 2016年4期
關鍵詞:馬利雪兒大夫

王小忠

半夜里,東西落地的聲響使沉睡的何香夫婦驚慌不已。

“電燈!電燈……”黑暗中,何香伸出手沿柱子四周亂摸著。

“雪兒掉下去了?!毙旒氈劢谐雎晛?。

“摔暈了吧!”何香戰戰兢兢地問細舟。

“不會吧,炕這么低?!奔氈厶驴?,抱起雪兒,嘴巴貼在女兒耳朵上,輕輕地喊:“雪兒,雪兒?!?/p>

雪兒揉了揉眼睛,醒來了。她看了一眼細舟和何香,然后慢騰騰地說:“爸爸,明天還去沙窩嗎?”

“去,去,天亮一定帶你去?!奔氈塾X得自己的眼睛有點濕潤了,天天都說帶她去沙窩的,可是從來沒有帶她去過……

“爸爸,我頭暈?!毖﹥赫A苏Q劬?。

“爸爸給你找片藥,用糖水沖下去就不暈了?!奔氈郯雅畠悍旁诤蜗銘牙?,去了里屋。何香撫摸著女兒齊耳尖的頭發,親昵地說:“都長成大人了,還掉下炕去,睡覺一點兒都不老實?!?/p>

雪兒揉著眼睛,歪著頭說:“都怪爸爸擠得太兇了?!?/p>

何香說:“睡爸爸和媽媽中間就掉不下去了?!?/p>

何香把雪兒摟在左臂彎里,仰頭盯著亮賊賊的電燈,心里想著:“現在的娃兒們機靈得很,啥都知道!”

雪兒很快又睡著了,兩片紅潤的嘴唇緊緊合在一起,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圓圓的鼻孔一翕一張。

女兒八歲了,細舟睡覺擠炕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她當新娘那夜,偌大的炕上只兩個人,他偏要擠,一直擠到了靠墻,才擠到她身上。白天活忙,晚上更忙,細舟,你身子是不是肉長的?何香在心里埋怨了一陣,然后合上了眼,靜靜躺著。

細舟一手拿著藥,一手端著水進來了。他見娘倆已睡得死死的,便露出了笑容。

離天亮大概不遠了,隱隱約約的雞叫聲不斷傳來。

細舟躺在何香右邊,他把她擠了擠。何香真的睡著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聽到了雞叫聲。天亮了!他爬到窗臺上向外看了看,外面依然黑乎乎的,地面上只有電燈投下的兩灘白白的方塊。那塊“孔雀”牌手表一直戴在何香的手腕上,細舟把手伸進何香懷里,使勁把她手扯了出來。何香醒了,她把他向左擠了擠,然后又微微閉上了眼睛,唇邊卻留著賊兮兮的笑容。細舟再次將手伸進何香懷里,摸索著,停留在她胸前不動了。她的兩個乳房像剛出窩的白鵓鴿,他的手緊緊按住,一下就擠到她身上。何香睜開了眼睛,癡癡地看著他。燈光有點刺眼,睡夢中的雪兒把身子翻了過來,眼睛張開了一下,然后又睡著了。細舟慌忙從何香身上滾下來,拉滅了燈,但他那雙手仍舊在她胸前,像按著地雷,絲毫沒有松動。

外面已很熱鬧了。細舟爬起來時,早晨的陽光剛好照滿屋子。何香和雪兒還沉浸在甜甜的夢中。

細舟穿好衣服,拎了一桶水,奔到外院。水滴在高速轉動的飛輪上,又從飛輪上濺到他臉上,鉆心的涼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細舟開著拖拉機去了沙窩。早晨有點冷,他想下午帶女兒到沙窩邊玩。

河灘的沙窩旁本來有他昨天篩好的一車沙子,可現在不見了。又是哪個壞良心的給偷偷拉走了,不是一次兩次,這不是明顯欺負人嗎?他放開嗓子大罵起來。沙窩邊冷清清的,就算罵破天,賊還是聽不到,有啥用呢!

細舟脫掉外衣,支起沙篩,一鍬一鍬篩著沙子。要是在前幾年,何香干起活來比他吃勁,可前幾年卻沒有拖拉機。如今有了拖拉機,偏偏門里門外的活變多了。雪兒剛八歲,一個人放家里也不放心。細舟一邊想,一邊不住地擦汗,額頭上一層厚厚的泥痂在太陽的照射下開始四分五裂。

何香起來了,身旁留著空的被窩,她知道細舟每次出去都很早。雪兒睡得香,似乎夢見她二舅前幾年帶來的那串紫葡萄,唇邊帶著淺淺的笑容。

菜園里菠菜嫩閃閃的,前幾日的一場雨讓它們脫掉了土塵塵的外衣。何香揀了很大的一把,準備美美炒一頓。細舟最喜歡吃炒菠菜。

何香揀好菜,切了巴掌大的一片豬油,利索地做起飯來。

雪兒被吵醒了。她一骨碌爬起來,大聲叫著:“爸爸,爸爸?!?/p>

“爸爸去得早,吃完飯會帶你去的?!焙蜗惴畔率诸^的活,哄她穿衣服。

雪兒扭捏著不肯穿衣服,她的嘴巴翹得老高。說她爸爸不但擠人,還哄人。

“叭叭叭”,拖拉機的聲音由遠而近。過了一陣,便到了外院。雪兒從炕上滑下來,一邊跑,一邊說:“爸爸壞呀,晚上擠我,還不帶我去沙窩?!?/p>

細舟抱起雪兒,“啪”地親了一口,說:“爸爸一定帶你去,到了縣城還要買一串葡萄蛋蛋呢?!?/p>

雪兒高興地在細舟沾滿污泥的臉上也親了一口。

何香把菠菜端到炕桌上,然后給細舟倒了一杯茶。細舟拿起筷子,狼一樣瘋吃起來??斐酝炅?,才抬起頭,問:“用啥炒的,這么香?”

何香扒到他耳邊說:“用豬油炒的?!毖﹥涸诳活^咯咯地笑起來。何香紅著臉轉過身子,細舟若無其事,繼續吃。

“叭叭叭”拖拉機又響了起來。細舟坐在座椅上,雪兒坐在細舟懷里。下午的陽光真好,雪兒背過手,緊緊抓住細舟的衣襟,像個小麻雀,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沙窩邊篩沙子的人很多。雪兒下車后,奔到了河邊,自個兒玩了起來。

“細舟,不帶何香來,存在家里干啥呢?”志清嫂子笑嘻嘻地說。

細舟笑了笑,沒說啥。

“細舟,你咋把我的話當成了放屁一樣?”志清嫂子又說。

“要忙家務哩,哪有空兒來篩沙,何況這活重得很?!?/p>

“白天活重,晚上就輕了?”沙窩邊篩沙子的大伙兒都笑了起來。

“說一個,哪個重?哪個輕?”大伙兒隨著志清嫂子的話問。

細舟笑著,沒有搭話。他知道和他們斗嘴,就算有十個細舟也無濟于事。

車滿了,細舟依舊讓雪兒坐在懷里,拖拉機“叭叭叭”地開出了沙窩。

晚上,何香專門為進城的細舟和雪兒做了一頓細面條。

雪兒手里提著一串葡萄,說:“媽媽,嘗一個?!?/p>

何香從雪兒手里接過一個葡萄,卻不小心從指縫里滑了下去。圓溜溜地葡萄在地上像皮球一樣胡亂跳動著。她慌忙用腳去擋,“啪”地一下,葡萄被她踩碎在腳下,地上立刻濕了一片。雪兒又摘了一個,放進媽媽嘴里。何香使勁一咬,一股酸水從四面八方射向她的嗓門,她慌忙吐了出來,并且說:“這有啥吃頭,比酸菜還酸?!奔氈壅f:“這東西貴得很,一斤頂三斤鹽?!?/p>

“那么貴,你還買?”何香邊說邊用雙手啪啪地拍著大腿。

“雪兒要呢,她五歲時二舅子從新疆帶了幾斤,三年了,這才第二回?!?/p>

“都讓你慣壞了,長大了恐怕沒人要?!?/p>

“我還舍不得呢!”

何香收拾碗筷,細舟斜躺在炕上,他們二人東一句西一句扯著閑話。雪兒依在細舟身邊,早早就睡著了。

何香收拾好廚房,爬到炕上,對細舟說:“秋季開學后把雪兒送到學校去吧,免得打雷下雨讓人擔心?!?/p>

“雪兒還小,再等兩年吧?!?/p>

“等等等,等到出嫁的時候,恐怕連牛大的字都不識?!?/p>

“是呀,聽她二舅子說,到外面去不識字會讓人笑破肚皮的。她二妗子那年去新疆,大白天鉆到男人廁所里,被人家揪了出來,還說是干那個的?!?/p>

“一個大媳婦家,誰讓她跟著男人往外跑?!焙蜗汔搅肃阶彀?,又說,“雪兒機靈得很,沒有她二妗子那樣蠢?!?/p>

春天的夜,一拉話半個光陰就走了。

何香脫了衣服順勢鉆進細舟被窩里。細舟又開始擠了,慢慢地他把何香擠到了靠墻邊……

不知不覺春天就到了盡頭,炎熱的夏天撲面而來。工地上的工人們大多去了田地,施肥、撒農藥,工地冷清了許多。和細舟拉沙子的幾個聯手也歇工了,都慌忙跑到田地里去。莊稼漢靠的就是那片莊稼地,雖然這幾年打工也能掙來不少錢,如果不種莊稼的話,大大小小的柜子就會空著,再多的錢也無法安慰那種心慌呀。

這天,細舟吃完早飯就去了田里。麥苗齊刷刷地站立在陽光下,細舟望著齊刷刷的肥壯的麥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暢。何香整個春天都撲在田里,田里一根雜草都沒有。雨水多了點,地頭好幾處都被沖成驢槽一樣的深口子。細舟蹲下身,摘了一片倒在水壕里的麥葉,嘆了嘆氣。天道不順的時候,一滴雨都不下,這天道一順,雨水反而多了。倒了這么一大片,多可惜呀。他扔掉麥葉,習慣性地拍了拍手,發現手指上沾了一大片黃黃的顏色——麥子得黃疸病了。細舟在水壕四周未倒的麥葉上認真看了一番,還好沒有散開,只是一小片。

細舟回到家時天已近晌午。何香坐在陽光下縫補麻袋,秋天一過就要打碾,那些麻袋的用處多著呢。自從雪兒去學校后,家里感覺清靜了許多,這種清靜反而令他們很不習慣。他清楚地記得,有次從沙窩回來,家里連一口開水都沒有,他們美美地吵了一架。有孩子的時候,閑時間都和她逗嘴皮了,也忘記了一些不愉快。孩子不在家,空暇時間只有大眼瞪小眼,沒有了剛結婚時的那種心勁,兩個人都懶得開口。孩子到該上學的時候了,總不能一輩子把娃娃留在身邊。細舟嘆了一口氣,坐在何香旁邊,一句話都不說。

陽光很毒,毒的陽光在他們的腳下緩緩移動著身影。屋檐在明亮的午后顯得愈加幽暗、低矮。一對黑豬娃臥在陽光下,打著呼呼的鼾聲?!昂枚嗄炅?,這房子也該修修了?!奔氈塾珠_始想。他也曾經給何香說過這事,可她一直不愿意。她說,多存點錢,房子再好都是空的。把丫頭供成大學生,將來不用種田,不用開拖拉機,搬到縣城去住。當時細舟覺得她說的也對,可是后來全村人都返修房子,大家都開始議論他了。別人都說,生的女娃娃,修啥房,將來還不知道誰住呢!女娃娃咋啦?胡大爺有三個兒子,老兩口還不是照樣另起鍋灶嗎?“要把雪兒供成大學生,讓全村人都發眼熱?!奔氈巯氲竭@里,便起身出門了。

“你去哪兒?”何香抬起頭問他。

“麥子得了黃疸病,我去買藥?!奔氈壅f。

“不嚴重吧?”何香又問。

“不嚴重,沒有散開,只是一小片?!奔氈壅f。

“快去吧,錢先欠下,和那天拿的一包洗衣粉記在一起?!焙蜗阏f。

劉安哥哥在縣農機站,他家有小賣鋪,專治麥子黃疸病的叫“三唑酮”農藥當然也有。細舟出門朝劉安家走去。

第二天吃過中午飯,他們就去打農藥了。

令人擔心的季節說來就來了。這天,細舟和何香從山里回來時被大雨淋透了。盡管如此,大家都不敢怠慢,一年的全部希望交給老天爺,關鍵就在這幾天。要是不來冰雹,就可以安全收倉。冰雹一來就會顆粒無收,滿山坡留下的全是茬草,牲畜都不吃,大家只有四處奔走。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著,走著走著,雪就來了;走著走著,細舟和何香都老了許多。

雪花飛飛揚揚飄個不停,爐火正旺,屋里暖烘烘的。何香坐在炕頭給細舟補棉衣?!暗?、弓、車、舟、日、月、水、火……”雪兒津津有味地讀著課文。細舟在院子里丁零當啷地收拾農具。

二月種完莊稼,他準備到棗川販兩回羊。整整一個春天拉沙,身上皮都蛻了三層,到手的錢只有兩千多,這日子怎么過?過年買兩條“哈德門”煙,割幾斤肉,稱點瓜子,水果,窗花,門神……這些錢都是非花不可的。人張口,地也張口。二月里要買幾袋化肥,三月里雪兒又要上學,反正要錢的地方夠多了。

聽說棗川羊價高,從這兒買上一車,拉到棗川翻一翻?!奥狅L的買賣跑死馬”,細舟想著想著不由得笑了。

臘八過后,便是年。細舟進城辦了許多年貨。他給何香買了一件大紅絲絨外衣,給雪兒買了一個新書包。對聯、門神、灶神、鞭炮樣樣都齊全了,最近幾年里,他從沒像今年這樣揮霍過。

二十三這天,又飄起了片片雪花,鞭炮聲稀稀落落不斷傳來。何香忙著打掃灶房,洗刷墻壁。細舟也跟隨著忙里忙外,他變得像孩子一樣,興奮得很。

好不容易等到黃昏來臨。臘月二十三是迎灶神的日子,每家每戶都要把灶房打掃干凈,把灶神貼在神位上,等到黃昏時分,擺上豬頭等祭品,然后放炮迎神,到三十日那天,灶神就騎著天馬去天宮,向天庭匯報所居人家一年來的善惡行事。除夕時分,大家又祈禱灶神“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之后的日子,每家每戶都在期盼灶神帶來吉祥和平安。

細舟從抽屜里取了一串“大地紅”,雪兒跟在身后,手里攥著幾個“雷王”鞭炮。細舟想,這一年夠辛苦,善事雖然沒有,可壞事一件都沒做,灶神一定會看見的,給她老人家好好放幾炮,多降些吉祥回來。

先是一陣噼里啪啦地亂響,響完之后,細舟從雪兒手里接過一個“雷王”,接著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巨響把祭拜灶神的何香嚇得撲到門口。雪兒高興得歡蹦亂跳,嚷著也要放。細舟給雪兒點了一根香,雪兒蹲在墻根處小心點了一個“雷王”。

“嘣!”又是一聲,像地震一般,窗戶上新糊的紙都被震得裂了縫。

接著“啊——”地一聲尖叫,雪兒就倒在地上了。

“哎喲,活不成了?!奔氈郾鸬瓜碌难﹥?,撕心裂肺地喊著。

何香奔出灶房,從細舟手中奪過雪兒。雪兒,細舟胡亂喊著。

雪兒不省人事,她的手被炸得血肉模糊,要不是胸脯微微起伏的話,還真以為去了。

“快上醫院?!奔氈壅f完便跑進房去。他打開箱子,取出準備販羊的一千五百元。

鄉衛生院到了,醫院里冷清清的,不見一個人。何香邊哭邊喊:“大夫,救救雪兒吧?!?/p>

他們從一樓喊到二樓,又從二樓哭到一樓。到了門口才碰上一位四五十歲的胖大夫。

何香說:“大夫,我的雪兒活不成了?!蹦莻€胖大夫轉身進了偏門的一個小房里。過了一會兒,從小房里出來了兩個人,他們讓何香把雪兒抱到隔壁一間刷得很白的房間里。那房間里只有一張很小的床,床上鋪著一沓白布。胖大夫打開了兩個“向日葵”一樣的電暖器,這時候何香的牙齒已經打起架來了。

那個胖大夫對細舟說:“孩子傷得很嚴重,我們先看看?!?/p>

何香把雪兒輕輕地放到那床上,看著雪兒的手縫里不住流血,她的心已經碎成七八塊了。

“你們到外面去?!蹦莻€胖大夫說。

“大夫,我只有一個雪兒,她媽媽已……”細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胖大夫的白眼擋了回去。

他倆出來站到門口,靜靜聆聽里面的動靜。

不到半個小時,那個胖大夫出來說:“進去吧?!?/p>

何香和細舟撲了進去。雪兒的手不見了,半個胳膊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細舟和何香坐在雪兒床邊,看著孩子慘白的臉色,他們雙雙垂下頭,任眼淚嘩嘩嘩地流著。

幾分鐘過后,那個胖大夫又來了。他說:“孩子手指炸斷了,要接指,要去縣醫院。要快,最好在三個小時內,斷指再造是很難的。我幫你們聯系好了車,車費貴,但看孩子要緊?!?/p>

細舟覺得一陣眩暈,但他很快就清醒過來。錢!錢算什么,只要活著就好。

細舟站在冰冷的夜風下,目不轉睛地瞅著空蕩的街道。一小時過去了,車還不見影子。細舟奔到小房間去問,胖大夫已經回家了,他們說不知道車的事情。細舟順勢倒在門口,他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喇叭終于響了,就在衛生院門口。何香坐在前面,細舟坐在后排,雪兒在她懷里軟綿綿的,死了一樣。車在通往縣城的路上飛般前進……

到了縣醫院,大夫把雪兒推進了急救室。細舟和何香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分一秒地等待。

又過去了半個多小時,還不見出來。細舟站起身,來回走動。何香雙手捂住臉,嗚嗚嗚地哭出聲來。

“咯吱”一聲,急救室的門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大夫手里拿著幾張單子,說,“誰是徐雪兒的家屬?”

細舟和何香一起說:“我是?!?/p>

“先去辦理住院手續吧,孩子要立馬安排手術?!?/p>

細舟從那個女大夫手中接過單子,慌忙去了繳費處。

等辦理好住院手續,并且在手術單上簽好字時,已經快到半夜了。手術只進行了半個多小時,雪兒的手指就順利接上了??墒撬匈M用讓細舟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

第二天天剛亮,細舟就離開了縣城。

細舟一到家,就開著拖拉機去了雪兒舅舅家,來不及坐穩屁股,他說:“二舅子,雪兒病了,在縣醫院,遲了就沒命?!?/p>

“姐夫,你知道這幾年路不寬,出遠門不是被騙,就是被偷,家里實在是拿不出多少錢?!?/p>

“有多少,你就先借給我吧?!?/p>

“進縣城醫院是要許多錢的,一二百元起不了啥作用?!?/p>

細舟沉思了一會兒,說:“要不把拖拉機先給你留下?”

雪兒二舅沉思了一會兒,轉身到里屋去了。過一會,他出來說:“只有三千八百元,你先拿著,拖拉機先放在外院吧?!?/p>

細舟拿上錢就出來了。

那臺拖拉機是他打了四年土坯掙來的,輕而易舉就給了人家,這有什么辦法呢?

細舟趕到自己的家,已近中午了。他沒顧上喝一口水,又跑到志清嫂子家。

“嫂子,十多年來我一次也沒求過你們,今天求你來了……”

志清嫂子聽完細舟的話,便從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三百元,說:“我只能給你借這么多,出了事大家都想想辦法吧,不能讓你空著手回去。唉,你一個大男人家帶丫頭片子放炮,圖啥熱鬧嘛?!?/p>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風聲走得也太快了。細舟想。

掌燈時分,細舟已經走了十幾戶人家,全部湊起來,也只有七百二十元。已經破了天荒,要是在平常,七十二元也恐怕借不出來。

第二天,細舟鎖好門窗,帶著湊齊的四千五百二十元,背起一個綠帆布包就出門了。這時侯,太陽還沒出來。

他要去的地方是縣城,路上要經過棗川和磨溝。

中午,細舟來到棗川,他沿著那條穿過村鎮的小街走了過去。棗川的房屋全被棗樹包裹著,一直伸向天邊。細舟解開棉衣的鈕扣,讓冬天溫暖的陽光照著他的胸膛,被歲月曬黑的胸口,又被寒風吹得通紅。棗川在年前落過一場雪,墻頭上的積雪在陽光里閃閃發亮。樹林上空,團團白霧升騰成茫茫一片。

細舟找到一家小吃鋪,顫抖地從懷里掏出八元錢,對老板娘說:“我想吃面條,又細又長的那種?!?/p>

老板娘是個四十出頭的婦人,她很快就弄來了一碗又細又長的面條,并且給他舀了一碗熱汽騰騰的面湯。

吃完面條,細舟來到棗川車站。等車的人很多,他們個個拎大包提小包。車來了,人群蜂一樣往車里擠。細舟擠到車上時,已沒了位子。師傅走過來說:“沒位子還站著干啥,春運不能超載?!?/p>

“我孩子在醫院,我要去縣城?!奔氈鄣恼Z言里充滿了哀求。那師傅聽說去縣城看孩子,啥話沒說,讓他蹲在過道里。到了磨溝鎮,細舟感到腰酸背疼,可心里非常暖和。就到了,到縣城就可以見到雪兒了。雪兒大概也好了,說不定還在吃葡萄呢。他就那么坐著想著。寒風在窗外呼嘯著奔跑著。他的目光從車窗望出去,看到了茫茫田野,也看到了起伏的群山。太陽似乎沒有力量,掛在茬草尖上的雪沒有消融,它們隨茬草一起在寒風里輕輕搖晃。老人們都說,寒風越緊,來年收成就越好。細舟看著窗外,心里突然來了精神。但當他閉上眼睛,就又聽見了拖拉機“叭叭叭”的聲音。

就在那天午后,細舟趕到了縣醫院。

細舟到了雪兒住的病房,看見三張病床,其中兩張都有人躺著,一張空著,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細舟問:“你們知道徐雪兒住在這里嗎?”

“就在這里?!崩锩娴娜酥钢沾舱f。

細舟腦袋里嗡嗡亂響起來。雪兒沒了!

他這么一想,就哇哇哭了起來。他的哭聲那么響亮,眼淚那么多,兩只手輪流擦都擦不過。

“細舟,你總算來了?!?/p>

細舟聽到有人叫他,便不哭了。他轉過身,看見了何香,何香抱著雪兒站在他身后。

“我以為……”

何香說:“娃娃一天一夜沒尿尿,在房間里尿不出來,我抱她去外面了?!彼又终f,“趕緊繳錢去吧,都催好幾次了?!?/p>

“手術怎么樣?”

“大夫說還好,但要住十來天?!?/p>

第二天早晨,雪兒醒了,何香伏在她耳邊說:“爸爸來了?!?/p>

“爸爸——”雪兒細弱地叫著細舟。細舟在雪兒的頭上不住地撫摸。

“雪兒,爸爸回來見你床上空著,都急哭了?!彼f著又哭了起來。

“怎么又哭了起來?”何香似乎在抱怨他,而她自己的淚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轉。

細舟擦了擦眼淚,說:“我想哭了,想哭?!?/p>

“爸爸,我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還能寫字嗎?”

何香轉過頭,偷偷擦掉眼淚。

細舟把雪兒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臉上,盯著她說:“能,出院后就能寫字了?!?/p>

“爸爸,明天我們就回家吧,我害怕?!毖﹥旱臏I珠掛滿了她圓圓的臉蛋。

“不疼的,要聽話,等好了我們回家過年去?!?/p>

“爸爸,我要葡萄?!?/p>

“爸爸掙很多錢,回去給你買一背簍葡萄?!?/p>

雪兒微微露出了笑容,何香轉過頭,她努力沒有哭出聲音來,可她的牙齒已把嘴唇咬進去深深的一道槽。

第八天,雪兒自己能行動了,大夫給她換了藥,她也沒有喊疼,可是她喊著要回家。細舟找大夫商量了一下,大夫不讓他們離開,可是他身上的確已經沒錢了。他和何香看著雪兒無大礙,最后還是決定離開醫院。

汽車吼叫著開出了縣城,街道和高樓漸漸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雪兒,媽媽生你的時候是冬天,雪很白,所以你就叫了雪兒?!?/p>

雪兒伸出手,摸著細舟的臉說:“爸爸,回家還過年嗎?”

“過,要過三百六十天?!?/p>

何香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緊緊靠在細舟身邊。

遠山上依舊一片迷茫,可樹枝上的積雪卻已發出咕咕的歡歌。

“春天就來了。春天來了多好!”細舟猛地摟住何香和雪兒。

十天過后,雪兒的手指還是不能活動。這天中午,雪兒又喊疼,雪兒的那只手被紗布包裹著,可被接的那個手指尖看起來微微有些發紫。本來他們想著就這幾天去醫院的,沒想到還未去醫院,她就喊疼了。細舟和何香嚇得出了身冷汗。

錢——沒有準備好呀!短短一天時間徐細舟整個瘦了一圈。何香陪著雪兒坐在陽光下,她看著細舟越來越瘦的身板,心像刀割一樣??墒怯猩掇k法呢,該跑的路都跑遍了,該問的人也問完了,雖然說有醫療保險,可當下怎么辦呢?

關鍵時候誰都靠不住。何香把該想的親戚都想了一遍,唯獨自己的父母才是最心疼兒女的,可是他們在哪兒呢?那堆黃土能給解決眼下的事情嗎?想著想著她就哭出聲來,想著想著她就將所有怨恨轉移到細舟身上來。

這段時間她和細舟的爭吵時刻沒有停止。也是呀,過于平靜的日子下面總有你看不到的波瀾在潛伏著。是好還是不好呢?可一切都要他們認真去接受,細心去解決。

“找找馬利吧,他是村委會主任,應該有辦法的?!奔氈巯肫鹬厩迳┳拥脑?。其實他早就想到了,但是他不想,他說不上具體的原因,就是不愿去?;蛟S是幾年前的那些爛事還藏在心底吧!雖然過去了,但當他想起來的時候依然有種說不出的屈辱和氣憤,盡管何香的種種表現足以說明一切都是空穴來風。

那件事情壓在他心底有好幾年了,直到雪兒出世。是孩子讓這個家充滿了溫暖和笑聲,也是溫暖和笑聲讓他和何香之間的心結于無形之中煙消云散。但好多年來,他依然和馬利從沒正面接觸過,老遠望見便自覺地避開。

何香和馬利到底有沒有村里人說的那層關系呢?誰都不在現場,信誰呢?何香委屈得哭過好幾個夜晚。全村老少都說何香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婦,為什么閑言碎語偏偏落在她身上了呢?細舟相信她,他覺得一個心底很花的媳婦是不會那么認真去操持家務的。爭爭吵吵的日子過后,大家都進入到空前的安穩和寂靜。似乎在爭吵和猜疑中日子才算正常,感情方可牢固,想法才能成熟。

雪兒喊疼的聲音漸漸緊了起來,她包裹著的手也開始有點腫了。細舟再也按捺不住,他去了馬利家。

晚上熄燈后,細舟對何香說:“明天趕緊去醫院吧,我們就一個雪兒,有個三長兩短怎么活呢!”

“錢湊夠了嗎?”

“應該夠了,我從馬利那兒拿了四千?!?/p>

“你去哪兒了?”

“嗯!”

何香沒說啥,她把頭埋進他懷里,低聲抽泣著。

和上次一樣,繳費住院,而情況不同的是這次大夫給他們帶來了壞消息。

大夫說:“孩子錯過了最佳接指時間,手術失敗了……”

……半月之后雪兒再次出院。雪兒的手好了,只是少了一根指頭,落下了好幾條疤痕。

雪兒坐在屋檐下,何香務農園子,啥都不說。時節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蘇醒了過來。墻角處早有冰草探出尖尖的頭,臺階邊緣也有蒲公英伸出的手臂。高原的春天來了,漫山遍野都煥發出惹人的綠意來。

園子里的菠菜長得很起勁,它們在陽光下閃著肥胖的腰身。何香小心翼翼地從稠密的地方撿了好幾把,細舟要出門了,她想美美炒一盤給他。

細舟出門了,他要去很遠的地方。那土坯架子擱在草房里好幾年沒有用過,前幾天他精心做了修理。他知道,借來的那么多錢都要還,都是人情,一個都不能落下。何香不說話,菠菜都涼了,細舟也沒吃。雪兒去了學校,還沒有回來。以前熱鬧的家現在變得有些喑啞,沒辦法,日子就這樣,三番五次反反正正,無論如何總得過呀。

何香說:“能找到活嗎?”

“沒問題,以前的主人家都熟悉著?!?/p>

“哦!”

“甭愁,愁啥呢,醫療保險報銷下來后先給他還掉,不夠的等我回來吧,家里就靠你了?!?/p>

何香流淚了,她不知道該說啥。

幾月過后,高原的時節似乎才進入盛夏。這天,何香接到村委會通知,說藥費報銷下來了。何香去了馬利家,她遵照細舟的話,先把馬利的錢還掉。感覺過了幾十年一樣,當她見到馬利的時候不知道該說啥。她還了錢就出來了。但她卻想起了以前的許許多多,心里忍不住又難過起來。并不是細舟不好,也不是自己成心想馬利。一切都好像有人指引似的,稀里糊涂就犯下了錯誤。當村里的閑言碎語四下流傳的時候,她的心碎了。她不敢面對,只有用眼淚來抗衡自己的罪過。細舟是好人,可是她怎么就沒有安穩住那顆心呢!好幾年了,她的心里還是沒有徹底忘記。

何香獨自蜷伏在被窩里,沒有絲毫睡意。她想象著馬利厚大的手掌,結實的身子……她最近腦子總是亂糟糟的。徹底完了。何香想起細舟,心如刀絞。實在對不起細舟,可是有啥辦法呢。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腦子清洗一遍,把幾年前的事情洗得干干凈凈,她不想讓早就過去了的事再來左右她的日子。雪兒還小,她是看不透何香心思的。白天去學校,晚上做完作業就不聲不響睡了。自從動兩次手術以來,雪兒話少了,做事也遮遮掩掩,總把有傷痕的手藏在袖筒里,不讓別人看見。何香看著心疼,她真的怨恨細舟,可是怨恨能彌補一切嗎?

雨下了好幾天,何香沒有睡意。雪兒就在身邊,她不愿和她緊緊靠在一起。孩子大了或許都這樣??伤傆X得心里空了一截,也可能是這幾年細舟一直沒有出門的緣故。細舟在的時候她的心是安穩的,也不去想亂七八糟的那些事。

“咣!”門像是被人撞開了,她的思緒更亂了。過了一會兒,卻又不見動靜,也沒見有人進來,外面依舊是一片寂靜。雪兒忽地翻了一下身子,然后又發出輕輕地鼾聲。何香伸手摸了下身邊空著的炕鋪,莫名的淚水刷刷地流了下來。

馬利是村委會主任,高中沒畢業就讓家里攔到田地里干活去了。相對而言,馬利算是個知識分子,有文化,能辦事。村里所有事幾乎是他說了算。那一年馬利協同工作組搞人口普查,在何香家吃了頓晌午,從此他就常到何香家聊天。村委會主任經常出入群眾家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大家也沒有什么異議。馬利和何香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盡的心事。他給她講些小說中的驚險故事,而她給他訴說生活中的困難。她知道,她的心里已經有了馬利,但這件事除了她自己,怕是馬利也不知道,因為她從馬利的言行舉止中可以看出,如果他的心上也有她的話,情況就不是這樣。每次和細舟吵架的時候,她總是想起馬利。也有那么幾次,她真的想把這些告訴給細舟,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細舟買了拖拉機以后,就再也沒有出過遠門,一家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她也忘記了馬利,馬利也沒有來過他家。偏偏就在她忘記他的時候,家里遇到這樣的事情。這不是造孽嗎?

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下著,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何香在炕上翻來翻去像烙在鍋里的餅子一樣,外面的雨有多亂,她和心就有多亂。外面的風有多緊,她的心就有多急。女兒的鼾聲令她十分羨慕而又討厭,她不知道到底是啥東西在這漫長的夜里如此煎熬著她。

馬利厚大的手掌,矯健有力的步伐,她總是喜歡想這些,這一切又是多么的極近而又遙遠。

自從村里流傳出閑話以后,馬利再也沒有來過她家。和馬利之間沒有更多的故事,也許沒有那些流言的話故事真就發生了。而她的心里無形中卻多出了一份比對。細舟無法讓她在具體的生活中有快樂的感覺,她對婚姻的認識從膚淺開始進入深刻,從深刻中又退出來,一句話,那就是搭伙在一起過日子。

“轟!”一聲似乎不大而又令她心跳不已的響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轟!”又是一聲,像是在院子里,又像是在巷子深處。何香拉亮燈,披了件衣服來到院子里。

外面不太黑,雨依然不停地下。

“??!”東墻倒了兩堵。她驚叫了一聲,飛似地跑進屋子。

墻倒了兩堵,整個家就敞開了。接二連三的雨還是沒有停。何香望著黑乎乎的巷道,心里十分害怕。她盼著細舟早些回來,一到冬天,這墻補起來就很吃力。

細舟沒有來,馬利倒是來了,天還沒有完全黑他就來了。

“該倒了?!瘪R利在翻到的墻四周走了一圈,“這么舊了,水灌進去不翻才怪?!?/p>

全村也只她家的墻翻了,細舟說修房子的話,但一直沒修。也只是說說,修房子需要多少錢呀。何香心里又開始怨恨起細舟來。細舟對她好,她沒啥說的,下苦賣力,也似乎沒說的??伤麄兊娜兆诱瓦^得如此潦倒!

何香站在院子里看著馬利,也沒說啥話。

馬利轉了一圈,說:“等細舟回來,我給你們想辦法要點磚,把墻補起來?!?/p>

“他到土凍了才來?!焙蜗銢]有思考就說。

“也是,這個時節野物隨時會出林?!?/p>

兩天過后,那夜在雨中倒塌的墻很快就被補了起來,結實,耀眼。說是村里以扶貧名義給何香家給的磚,這樣的事情也就是說說,不會有人深究的。

補墻是鄰居和親戚們陸陸續續花了十幾天才補好的。

馬利來了,是傍晚時分。

“補好了?”

“嗯?!?/p>

“再不用怕了。有困難了就招呼一聲,別老扛著,我知道你們的情況?!?/p>

何香沒說啥,他看著馬利,而馬利沒有看他。他的臉朝向門外,有些憂慮和茫然,有些令人心疼。也就在瞬間,她真的想好好感謝他。有些怕,她為她自己突然之間的想法。她覺得自己的心抖得厲害,臉也熱熱的。

紛紛揚揚的大雪還沒飄飛,細舟就回來了,他說今年不是太好,大多人家不用土坯,都用了磚,掙的不多。

何香說:“那夜下雨,東墻倒了,馬主任要的磚,鄰居和親戚們幫忙補的。他還說,有困難了就招呼一聲,別老扛著?!?/p>

細舟跑到東墻根下,望著那兩堵嶄新的磚墻,覺得渾身都僵硬了一般。

該來的總會來,該忘記的卻怎么也忘不了。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流逝著,生活也在不溫不火中進行。

都過去快一年了,雪兒懂事了許多,她不再來糾纏細舟。細舟看著女兒認真寫字,心里暖暖的。

“開春種點藥材吧,收成好些?!奔氈蹖蜗阏f。

“聽你的。別去打土坯了,活苦?!焙蜗阏f。

“想打也沒人打了,藥材價錢好,這房子真該修修了?!奔氈凵爝^胳膊,把何香緊緊摟在懷里。

“嗯,別再出門了,家里沒男人有些怕?!焙蜗阏f著就抽泣起來。

“好吧,再不出遠門了,在家門周圍也能掙錢的?!奔氈壅f著也覺得眼睛濕了起來。

“不能靠別人,日子要自己過,那樣心里安穩?!?/p>

“嗯。不要聽別人的閑言碎語好嗎?”何香說著就把頭埋在細舟懷里。她的心里真的好難過,然而又覺得一切不是她的本意。生活總是出些意想不到的差錯,怎么就這么難?她不會給細舟說出她曾經有過的那些想法,其實她也不知道,那些想法是不是真的有過?好像是夢幻吧。一切都在想象中,誰都有苦衷,何必讓那些夢一樣的想象打碎日子的安寧呢!

何香帶著眼淚漸漸入睡了。細舟輕輕地把何香的頭放在枕頭上也睡了。他不再去想那些過去的事情,糾纏在過去的事情唯有難受,對過日子沒有啥好處。安心吧,孩子都大了,過得紅火一些就不會有人說閑話。

“有困難了就招呼一聲,別老扛著?!笨善@句話像刀子一樣,深深戳進了他的心窩里。

細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覺得冬夜真的好漫長!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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