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華日軍細菌戰犯為何逍遙法外

王希亮

1945年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日本大本營意識到戰敗投降只是時日問題。為了毀滅日軍細菌部隊違反國際法、違反人道的反人類行徑，8月10日中午，大本營作戰參謀朝枝繁春中佐專程飛到長春，與石井四郎在日軍機場會面，向其傳達了參謀總長的特別命令：（1）你部迅速地破壞一切，職員一刻也不要停留盡快回國，讓一切證據物件從地球上徹底消失。（2）配屬你部一個中隊工兵、5噸炸藥，將你部的諸設施炸毀。（3）建筑物里的“馬路大”（指侵華日軍第731部隊對那些接受人體試驗的受害者的污辱性稱呼。日文意思為“試驗品”）用“電動機”（即毒氣的暗語）處理后，在你部的鍋爐中焚毀，并將所有的灰燼丟進松花江。（4）你部有細菌博士學位的醫官53名，用你部軍用飛機直接送回日本，其他職員、婦女、孩子利用滿鐵送到大連，然后送回內地。

按照軍部的命令，第731部隊以及下屬的各支隊瘋狂進行了炸毀建筑物，銷毀研究設備和實驗用具，放逐飼養的小動物（包括跳蚤之類），殺害“馬路大”等罪惡活動。從8月9日到8月14日，在軍醫大佐大田澄的直接指揮下，第731部隊平房細菌基地除保留本部（辦公室）外，70余棟建筑及其設施全部由工兵部隊炸毀。包括四方樓、隊員宿舍、航空班、田中班、吉村班的建筑物、冷凍實驗室、小動物飼養場、動力班、給水塔、焚尸爐等建筑物在一瞬間變成廢墟或水泥殘骸。當時，在四方樓的7棟和8棟里，關押著404名“馬路大”，包括西洋婦女1人，英國男性1人，俄國人3—4人，其余都是中國人或朝鮮人。劊子手們按照大本營作戰參謀朝枝繁春中佐“用電動機處理”的指示，使用毒氣將在押的“馬路大”全部殺害，直接參與殺害“馬路大”的警備隊分隊溝淵俊美伍長證實，“口號棟關押‘馬路大的房間是用氣泵向里面輸送空氣的，把房間密封，然后用氣泵把毒瓦斯送進去，房間就充滿了瓦斯，‘馬路大全部毒死。尸體從二樓的窗戶丟下去，澆上汽油焚燒。士兵分四個分隊，大約100人，另有少年隊100余人，其他軍官、將校們也都集合在口號棟（四方樓）”。

石井的專車司機越定男具體負責搬運處理“馬路大”的骨灰，他證實：“澆上汽油燒毀的‘馬路大的尸骨，裝入約200條草袋子里，然后丟進松花江?？ㄜ囘\送這些草袋子時分外的重，運輸途中那些尸骨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還有手銬和腳鐐撞擊的刺耳聲音?！?/p>

與此同時，孫吳、林口、牡丹江、海拉爾各支隊也開始了毀滅證據的破壞活動，并將在押“馬路大”全部處死。但是有關利用人體實驗獲得的珍貴資料和數據等并沒有毀掉，而是偷偷運回了日本國內，先是藏匿在金澤市，后轉移到731部隊第四部長增田知貞的家里。

從1945年8月10日開始，日軍平房細菌戰基地人員陸續撤退，除骨干成員搭乘飛機撤走外，其他1700余名細菌戰基地的隊員、軍屬（指后勤服務、技術人員等）、家屬等搭乘軍部專門調配的列車開始了大撤退。8月14日，最后一批人員撤走。這一天，在列車臨出發前，石井四郎對所有人員大聲命令：“走到哪里也要嚴守731部隊的秘密，如果誰泄露了軍事秘密，我石井，就追你們到哪里！”

其實，早在細菌基地準備撤退前夕，石井四郎就對所有隊員下達了三條指令：一是返回家鄉后隱匿在731部隊的事實，隱匿軍歷；二是不能就任任何公職；三是隊員之間不準相互聯系。而且，為了封住每一名在細菌戰基地工作過的人員的嘴，石井四郎特意向每名隊員發放了“封口慰勞金”。

1945年8月16日夜，最后撤退的列車進入長春車站，石井如幽靈一般又出現在站臺。石井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地大聲演說，“日本敗了，你們現在返回內地，可是你們走到哪里，一定要保守731部隊的秘密，誰要是泄露了秘密，我石井就會追蹤你們到哪里，記住了嗎！”731部隊成員撤回日本后，在部隊解散當日，石井四郎再次下達命令：“部隊的秘密要帶到墳墓！戰后不得充任公職！隊員之間不得互相聯系！”

1945年9月，美國以聯合國名義占領日本，細菌學專家莫瑞·桑德斯奉命前往日本調查日軍細菌戰內幕。他卻沒有料到，日方派給他的助手竟是細菌戰骨干成員、軍醫中佐內藤良一。由于日方的層層設阻，桑德斯盡管間接獲得一些包括人體實驗的情報，卻始終無法打開以石井為首的細菌戰骨干成員的缺口。后來經過內藤的“點撥”，桑德斯獲知若想獲得細菌戰資料，前提是必須對細菌戰犯免于追究。于是桑德斯請示麥克阿瑟，麥克阿瑟明確表示了免于戰犯追究，獲取細菌戰資料的基本方針。

戰后，桑德斯多次證實：“1945年調查時，麥克阿瑟直接指示，細菌戰關系者如果提供細菌戰的情報，可以應允他們不作為戰犯追究?！?/p>

這以后，美國政府又相繼派出湯普森、費爾、希爾等幾任調查官，與石井四郎等細菌戰犯展開斡旋，其根本目的是不惜一切代價獲得細菌戰資料，即使對這些反國際法、反人道的細菌戰犯網開一面也在所不計。

當時的日本執政當局為了保護天皇不作為戰犯受到審判，串通并指使石井等細菌戰犯暗箱操作，為美國調查官層層設阻。內藤則是中心人物，由他出面向北野政次、增田知貞等骨干成員發出指示，訂立口徑一致的攻守同盟。

在內藤給北野的信中，明確指示其不得供出“0”和“保作”?！?”即利用“馬路大”進行人體實驗，“保作”即細菌攻擊作戰。

另一方面，還是由內藤出面，不斷向美國調查官發出暗示。1947年4月22日，另一名細菌戰骨干成員龜井貫一郎以傳達增田知貞態度的名義向美國調查官提出：“增田知貞急于和你（費爾博士）合作，但是利用細菌戰進攻的話題是非常敏感的，而且從前與研制細菌戰有關的日本人都不愿再提起。戰敗后不久，石井要求他的下屬不準寄匿名信控告他在細菌戰中進行人體試驗，或要求把他作為戰犯起訴。所以，日本有關人員不敢說出實情，擔心自己或其他人被牽連其中。日本投降后，由桑德斯和湯普森負責的審問很快就開始進行了，然而，如果讓了解實驗詳細情況的工作人員確信，審問只是從單純的科學角度出發，我相信你會得到更多信息?！?

1947年4月22日，龜井貫一郎向美國細菌戰調查官表示：“增田知貞承認進行過人體實驗，受害者是犯有死罪的‘馬路大，參與人體實驗的人員曾發誓不透漏事情真相。但我確信，如果審問出于科學角度，你會得到詳細情報?！?947年4月29日，內藤良一在接受審問時又稱：“我們想合作，也知道應將實情告訴總司令部（GHQ），但對朋友也負有責任。我們發過誓對人體實驗一事保持沉默，也擔心知情人中會有作為戰犯而受到審判。我們并不清楚其他人愿意給我們什么好處，但如果你能刪除一些記錄，也許我們就沒事了。不只是部門部長知道詳情，下屬也知道。如果我們聯系上了（日本）共產黨，他們可能會讓蘇軍知道?！币陨显鎏?、龜井、內藤等細菌戰犯的表白，共同之處是以細菌戰資料為誘餌，換取美國不予追究細菌戰犯的承諾。

1947年5月8日及5月9日，美國明確表明了不作為戰犯予以追究的態度，石井四郎才最后登場表示愿意為美國效勞，他說：“我對平房的事負有全部責任。我不想看到我的任何上級或部下由于所發生的事帶來麻煩。如果你們能免去我和我的上級、部下的罪行，我會將所有信息告訴你們。你們說增田知貞、內藤良一、金子順一已提供了一些信息。我愿意受雇于美國，作細菌戰專家。在準備對蘇作戰過程中，我會提供我在20年中進行的研究和實驗的精華部分。在對細菌戰進行使用和防御的戰略問題上，我也會說出我的想法。我已對不同地區和寒冷季節使用的最適合的媒介體作了研究，并能寫出幾冊有關細菌戰的書，其中涉及到統計和戰術使用方法?！?/p>

1947年5月6日，美國占領軍總司令部致電請示國內最高當局，決定對石井四郎等人提供的細菌戰資料“不作為戰犯證據使用”。2000年12月美國解密檔案中披露了這份電文，內分三個部分，一是“據當地日本人的供述，證實了蘇聯交給美國的訊問調查書復制件中（指伯力審判），有關蘇軍俘虜川島和柄澤的供述屬實”；二是“三名日本人承認了人體實驗，講述了人體實驗的情況，石井也予以默認。對中國軍的實地實驗，至少進行了三次”；三是“關于人體實驗的結果，以及包括破壞作物的細菌戰研究的珍貴技術情報等大量數據資料，如果不受戰犯審判，也許從日本下級軍人中就能夠獲得”，“如果不作為戰犯證據采用，也許包括石井的供述，我們還可以獲得更多的數據資料”，“如果向石井等有關人員提供免于起訴的書面文件，也許能夠獲得包括石井及其上司的全部計劃、理論和所有情況等。為了獲得石井部下的協力，石井本人可以發揮作用”。

1947年8月1日，美國國務、陸軍、海軍三部調整委員會遠東委員會正式以SFE188/2文件下發，批準了占領軍總司令部的方案。這樣，美國以攫取日軍細菌戰資料為籌碼，免于追究細菌戰犯的美日骯臟交易達成。據美國調查官費爾（1947年）6月20日的報告，美國獲取的細菌戰資料包括19名日軍細菌戰重要人物撰寫的報告書；對中國實施12次細菌戰攻擊的資料及地圖；8份關于細菌戰的報告和文件等。同年8月，又獲取3份報告及顯微鏡照片。此外，費爾報告中未提及的還有一份現存美國國家檔案館的《Q報告》（計744頁），系1940年日軍細菌部隊對農安、長春等地57名鼠疫死亡患者的解剖報告。

以石井四郎為首的日軍細菌戰犯因此逍遙法外，甚至有人重返日本政府的醫療、疫學、防疫等機構，還有人擔任國立大學校長、醫學部長、綠十字協會會長、醫療關系會社社長等要職，繼續掩蓋戰爭時期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行，也使日軍細菌戰罪惡長期隱匿在黑暗之中。

（責任編輯：武學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