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交談（外二首）

與池塘說起童年

與草垛說起游戲

與碌碡和碾盤說起饑餓

與老井說起清冽甘甜的水

與一條土路說起來去匆匆的腳步

與野草說起大片荒蕪的良田

與稀疏的燈火說起寂寞

與空房子說起衰老，說起一些人

他們陸續死在了孤獨里

這時候，樹叢里的貓頭鷹叫了幾聲

又有一片葉子

輕飄飄的，被風帶走

我感覺到月光滲進了骨頭里

冰涼、刺痛

我感覺，有一陣一陣的夜風吹起

有月光流淌的細微的聲響

我想肯定是那些走遠的親人

輕輕地回到了村莊，親熱地摸了我一下

又輕輕地走了

只是他們都以月光的形式

走在月光地里，我無法看見

在微薄的夕光中

夕陽像一塊傷疤結在山口，將沉未沉

大地上的事物

在微薄的夕光中

涼了下來——

鳥群回到了樹上，拍打著

翅膀上的灰塵

以及透過枝葉間隙的幾縷虛弱的光線

孤獨的老人，在空空的屋檐下

打盹，和自己說話

他們中間

有銀匠、木匠、鐵匠、石匠、皮匠

紙活匠或者裁縫

他們都已退出了江湖——

在微薄的夕光中，他們的咳嗽聲

也暗了下來

我知道

過不了多久

他們會帶著祖傳的手藝

頭也不回地，搬到落日下的荒山上去——

石頭

那個愛上石頭的人，花了好多的積蓄和精力

在山野里，或者河床上找石頭

在帶走石頭的人手里找石頭

他給石頭們安了一個溫暖的家

因此，案幾、書架、地板、窗臺

甚至是床上，到處都蹲著奇形怪狀的石頭

他的心在石頭上。因此

妻子嘮叨、憤怒，或者謾罵的時候

他都默不作聲

成為這眾多的石頭中最頑固最冰冷的一塊

那個愛上石頭的人，洗石頭，擦石頭

撫摸石頭。和一屋子石頭說話

和一屋子石頭睡覺

他感覺不到半點落寞。捂著石頭的心跳

他清楚，哪一塊里面泉水洶涌

溪水潺潺，有一尾魚兒孤獨地游動

哪一塊石頭里蟬嘶鳥鳴

牧人吆喝，有一陣清風徐徐吹過

哪一塊石頭里，枯死百年的一棵老樹正開花

哪一塊石頭里，失眠千年的一片月光在想家

郭曉琦，現居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