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里矮小的女人（外四首）

沃土里矮小的女人顯得更瘦骨嶙峋了

這片黃土埋著她的男人

土地外開著她種的三朵水仙花

她在田埂上走失了

卻始終記得她種的三朵水仙順序

一把鋤頭，挖掘著每一寸光陰

老房子很老了

仿佛女人一把干枯的老骨頭

天上的鳥和地上的石塊捆綁了女人的四肢

她有的只是跟這所老房子

漸漸衰老、腐朽

女人活著就是趕集、照看沃土

夜黑了

木葉黑了

女人整個身子也黑了

她男人的墓碑卻睜大了眼睛

整夜不眠

可能因為這樣女人才這么急促想進沃土

然而女人不會輕舉妄動

沃土里矮小的老女人教會我

女人的雙乳從無到豐滿再到干癟墜落

也是不動聲色的

與景德鎮書

夜光灑落

將夜光玩弄于掌心的人此刻不再睡下

這座與陶土共存的城市近日霧很大

早天起來

隔著火車的震感

又開始新一輪跋涉

行走

我要把自己融入這人聲鼎沸的人民廣場

吃她的涼皮

用她的瓷碗吃她的涼皮

以及睡她的竹席

一個單身女子在旅館

穿過銹跡斑斑的下水道井蓋

目標：正對面這家旅館

門楣上的熒光字閃亮

我形容是許多陌生人暫居交會的蝸居

收銀員遞來鑰匙

走，上樓

水龍頭發出吱吱聲響

樓下是狗吠聲應和

認真關房門

一張單人床

白色的被褥和枕套規規矩矩

洗漱完畢卻久久不能入睡

我想起朋友說只身一人最好不要去旅館

于是時間過得越快我就越看緊自己

管轄著被刮掉一半而依賴眉筆的兩行眉毛

雙眼皮下明顯的眼袋——這令我不知所措

你要知道一個單身女子在旅館跟在圖書館是沒多大區別的

她可以在旅館讀書寫詩

同樣也可以在圖書館放下矜持

因此

我有病

全城的人都有病

在這沾滿古銅色的夜

父親

父親是一名司機

他的大大的車子里裝滿了生活的胃

和母親的妝鏡

兒時

喜歡踩著父親的手

爬上他的肩頭

那時，生活還沒那么大本事

將他的手磨削成尖刀

成年了

沿著荊棘

攀巖的不再是父親的肩頭

今天，跟在父親的后頭

我捧著母親的臉才走了萬分之一

一片木葉的內容愛不完一個冬

路過楓樹林

他們都老氣橫秋了

懶得與我交流

對此我變成一位老叟

年少的氣喘吁吁睡下去之后沒再醒來

不知是睡在一個人旁邊還是一棵樹旁邊

上下左右卻看不見誰

動作緩慢地坐在石椅上

撿起一片木葉 裝進包里

這個冬 又可以愛不完了

真幸福的家伙

聽我纖瘦的骨頭嫉妒破碎的聲響

南音，現居海南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