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雜記》補史與風俗價值芻議

楊克宇

(河套學院,內蒙古　巴彥淖爾　01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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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雜記》補史與風俗價值芻議

楊克宇

(河套學院,內蒙古巴彥淖爾014400)

《西京雜記》成書何時、何人所作,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西京雜記》相對真實地記錄了正史所不著錄的當時的社會生活,具有較高的史學價值、風俗價值及文學價值。筆者在對其作者略作考訂的基礎上,主要探究其史學價值與風俗價值。

《西京雜記》;史學價值;風俗價值

《西京雜記》自問世以來就受到諸多學者的關注,被各類書目廣泛引用。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寫到：“其中所述,雖多為小說家言,而摭采繁富,取材不竭。李善注《文選》,徐堅作《初學記》已引其文,杜甫詩用事嚴謹,亦多采其語,詞人沿用數百年,久成故實,固有不可遽廢者焉?！?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 北京：中華書局,1965:1182.據統計,《四庫全書》的正文、注釋涉及到《西京雜記》的地方共有5000多處,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對《西京雜記》某些內容的轉引。此外,《太平御覽》中引用約90余處,《太平廣記》引用約30余處。由此可見《西京雜記》對后世影響較大,后世之人對此書的認可程度較高,這充分說明此書具有極其獨特的價值。

1　《西京雜記》作者與成書

宋人黃伯思《東觀余論》卷下《跋〈西京雜記〉后》云：“此書中事,皆劉歆所記,葛稚川采之,以補班史之缺耳。其稱余者,皆歆本語?！泵骺滋熵贰段骶╇s記序》謂：“本敘謂是劉歆所編錄,歆多聞博綜,故所述經奇?！?向新陽,劉克任.西京雜記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280.此亦認可作者劉歆說。清人盧文弨《新雕〈西經雜記〉緣起》云：“余則以此漢人所記無疑也?！墩f苑》《新序》,其書皆在劉歆前,向校而傳之,后人因名二書為劉向著。今此書之果出于歆,別無可考,即當以葛洪之言為據?！?向新陽,劉克任.西京雜記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283.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七條分縷析,考證為葛洪所作。寧稼雨《中國志人小說史》認為,《雜記》先后經過劉歆、葛洪和蕭賁三人的參與,而在葛洪手中成書。*寧稼雨.中國志人小說史[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1：32.另外,日人小南一郎認為：“《西京雜記》與葛洪集團的諸作品一樣,應認為是與葛氏道的后裔有關聯并是在南北朝時期于江南編纂的。這恐怕是現在最有可能成立的結論?！?小南一郎.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M].孫昌武,譯.北京：中華書局,2006：181.魯迅對《雜記》有較高的評價,說：“若論文學,則此在古小說中,固亦意緒秀異,文筆可觀者也?！?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25.這是《雜記》在藝術上取得的突出成就。在漢代小說史上,《雜記》脫去了此前《新序》《說苑》“正紀綱,迪教化”*永瑢，等.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卷九子部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以及此后《風俗通義》“辯風正俗”*應劭.風俗通義序[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0.的功利色彩,內容清新,是一個藝術的高峰,標志著軼事小說開始走向成熟?！峨s記》對后來軼事小說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陳文新先生將其概括為三個方面：一是以西漢為限斷代取材,開了后世專題性軼事小說的先河；二是多記瑣事,意緒秀異,與正史的區別較為明顯；三是敘事多截取片斷(人生中看來無關宏旨而實在趣味盎然的某一片斷、瑣事),與首尾完整的史家傳記體有別。*陳文新.文言小說審美發展史[M].武漢大學出版社,2002:175-176.

2　《西京雜記》補史之功

《史記》和《漢書》作為正史著作,在記載一些史事時敘述較為簡潔,或一筆帶過,或刪繁就簡。通過與《史記》《漢書》的比較,發現《西京雜記》中記載的很多內容或不見于其中,或較之更為全面詳細。筆者認為,《西京雜記》中保存的人物事跡、歷史事件、典章制度等方面的材料,可以彌補《史記》《漢書》中記載的不足。

關于佞臣董賢,《漢書·佞幸傳》中記載了漢哀帝對其十分寵幸,為他在北闕下蓋了一幢大宅第,“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木土之功窮極技巧,柱檻衣以綈錦?！?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3733.至于這幢大宅第的規模,《漢書》中并沒有具體的描述?！段骶╇s記》“董賢寵遇過盛”條卻對其有較為全面的描述：“哀帝為董賢起大第于北闕下,重五殿,洞六門,柱璧皆畫云氣華,山靈水怪,或衣以綈錦,或飾以金玉。南門三重,署曰南中門,南上門、南便門。東西各三門,隨方面題署,亦如之。樓閣臺榭,轉相連注,山池玩好,窮盡雕麗?！睆脑郝涞慕ㄖ哟?到大門的具體設置、數量和題名,再到裝飾用料，等等,較之《漢書》中的記載更為詳細和完整。據顏師古《漢書·佞幸傳》注,這些建筑“皆僭天子之制度者也”*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3734.?！段骶╇s記》更為全面地反映了漢哀帝對董賢的寵幸,使董賢這一佞臣形象更為豐滿。

公孫弘在歷史上是一位比較有名的布衣儒相,《史記》和《漢書》記載的多是其功績,對于他的矯揉造作、沽名釣譽,《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中描寫得非常簡略,只是借用了汲黯對其的評價,“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蛞匀珵椴急?誠飾詐欲以釣名?！?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2951.認為公孫弘故作節儉是為了沽名釣譽?！稘h書·卜式兒寬傳》與《史記》中的記載略同?！段骶╇s記》“公孫弘粟飯布被”條則通過公孫弘的故人高賀之口,記述了“公孫弘內服貂蟬,外衣麻枲,內廚五鼎,外膳一肴”的行為,把公孫弘的偽善性格表現得淋漓盡致,為全面評價公孫弘提供了較為詳細的研究資料。同時公孫弘養賢之舉在《史記》和《漢書》中的記載亦較為簡單,只是提到了“弘自見為舉首,起徒步,數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與參謀議?！?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621.《西京雜記》“三館待賓”一條中公孫弘則把各類賢士按照其才能大小分為三等,以欽賢館、翹材館和接士館分別對待,記載得非常詳細有秩序,從而豐富了《史記》《漢書》中關于公孫弘這一人物形象的描述,彌補了其在記載公孫弘行為上的不足之處。

關于“飛將軍”李廣,《史記》和《漢書》皆記述了他于所居各郡及右北平、終南山射獵之事,《西京雜記》“金石感偏”條所述冥山射虎一事卻無記載?！稘h書·景十三王傳》敘述廣川王寵幸昭信,誅殺王昭平、王地余及從婢三人,后昭信因夢見昭平向廣川王告狀,唆使廣川王掘墓出尸,并將其尸體燒成灰*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428.?！段骶╇s記》“廣川王發古?！睏l記載了廣川王愛好盜墓,“好聚無賴少年,游獵畢弋無度,國內冢藏,一皆發掘?！蓖瑫r把墓葬中寶貴的隨葬品據為己有?！段骶╇s記》的記載不僅使廣川王的形象更為豐滿,從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西漢時期的盜墓風氣。

《西京雜記》“五侯進王”條曰：“梁孝王入朝,與上為家人之宴,乃問王諸子,王頓首謝曰：‘有五男?！窗轂榱泻?賜與衣裳器服。王薨,又分梁國為五,進五侯皆為王?！薄妒酚洝ち盒⑼跏兰摇分挥涊d“立孝王男五人為王”*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2086.,未言有五子拜侯一事。根據當時的情況推測,這也是可信的。至于拜五子為侯,是為“五侯進王”作準備,這也從另一方面反映了西漢時期采取的推恩令,把分封國分封成若干小國,是為了削弱藩國勢力,加強中央集權的統治?！稘h書·朱云傳》記載了朱云與五鹿充宗辯論《易》理的經過,在他的學生中只提到了嚴望、嚴元等,卻沒有惠莊?！段骶╇s記》“惠生嘆息”條則記述了長安儒生惠莊拜朱云為師,被朱云問倒的事情,“云與言,莊不能對,逡巡而去?！必S富了《漢書》對此事的記載。

3　《西京雜記》風俗價值

風俗在我國悠久的歷史文化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和作用,西漢時期的賈山在《至言》中指出：“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336.風俗是人們在長期生活中逐漸形成的一種社會日常生活的常規化行為,它有著特殊的文化意蘊和豐富內容,最能反映出中華民族傳統的價值觀念、民俗心理和文化精神,可謂是不同歷史時期社會生活與民情的寫照,也正是因為這些風俗從而構成了中國文化不同于其他異質文化的標志性特征。風俗的內容豐富廣泛,包括節令、服飾、飲食、居住、婚姻、喪葬、娛樂習俗等許多方面,《西京雜記》就記錄了西漢時期的許多風俗習慣。

如《西京雜記》 “八月飲酎”條記載了體現漢代宗廟祭祀的習俗；“止雨如禱雨”、“玉魚動蕩”中的祈雨習俗；“陵寢風簾”中的居住習俗；“飛燕昭儀贈遺之侈”中的服飾習俗；“五日子欲不舉”、“霍妻雙生”中的生育習俗；“送葬用珠襦玉匣” 中的喪葬習俗；“年少未可冠婚”中的婚姻習俗；“旌旗飛天墜井”?！段骶╇s記》是最早記錄七夕節時婦女乞巧的風俗習慣的。

七夕,是指舊歷七月七日這一天,又名乞巧節、鵲橋會、雙七節等,是我國女性在農歷七月七日所過的傳統節日。七夕節最早來源于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神話故事,據古文獻與民俗資料分析,這一愛情傳說最遲出現在戰國后期,隨著牛郎織女神話、傳說的傳播,一個以七夕為節期,以織女為祈祭對象的節日便產生了。在牛郎織女的故事中,織女每年一度降蒞下界,沐浴于漢川之中,漢初《淮南子?萬畢術》中云：“烏鵲填河而渡織女”*劉安，等.淮南子全譯[M].許匡一,譯注.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3：1271。。因此,早期型的七夕節的慶典活動和節日風俗,應與織女本身的神性有關,主要是以模擬織女降蒞水濱和祈求愛情為兩大構成因子?！霸缙谛偷钠呦澆⒉灰云蚯蔀橹黧w性活動?！?張君.神秘的節俗——傳統節日禮俗、禁忌研究[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4：144.《西京雜記》中記載七夕節風俗在西漢時期主要有“穿七孔針”,“臨百子池,作于闐樂”,“相連綬”等活動,體現了乞巧、祈育、祈求婚姻美滿等方面內容。在這里“乞巧”活動首次出現在七夕節中,說明七夕節“乞巧”之俗主要產生于漢代,“漢代的七夕節已偏重于向織女乞巧”。*張君.神秘的節俗——傳統節日禮俗、禁忌研究[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4：144.

《西京雜記》補充記載了重陽節“食蓬餌”的風俗習慣。重陽節,古人認為“九”為陽數,這一天日月都為九,故有此稱,也稱“九月九”、“重九”等。重陽節起源甚早,據文獻記載,早在戰國時代重陽節時民間就有登高、飲菊花酒的風俗。在《西京雜記》中記載,重陽節這一天活動主要有“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古代風俗九月九佩帶茱萸是為了避邪,《太平御覽·三二》和《藝文類聚·四》皆引晉周處《風土記》“九月九律中無射而數九,俗于此日以茱萸房以插頭,言辟惡氣而御初寒?！?李昉，等.太平御覽[M].北京：中華書局,1960：153.菊花酒則可以驅邪避禍及延年益壽。由此可以看出《西京雜記》在保存了之前“佩茱萸”、“飲菊花酒”的避邪習俗中,補充記載了重陽節“食蓬餌”的風俗習慣。關于“蓬餌”,是“以蓬蒿(即茼蒿)制作成的餅子”*西京雜記校注[M].向新陽，劉克任,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142.,考查《漢族風俗史》和《中國風俗通史》中的相關記載,《西京雜記》最早提到了這一點,在一定程度上補充完善了重陽節習俗活動的記載。

此外,《西京雜記》還保存了古代上辰節、上巳節祓除災禍、祈降吉福的風俗。正月上辰,是夏歷正月上旬辰日,“出池邊盥濯,食蓬餌,以祓妖邪?！比律纤?是三月的第一個巳日,故又有三巳、元巳之別稱。上巳在古代是清潔、清除一類的節令。該節日的原初意義是“古人春季驅邪祛瘟的衛生保健古俗?！?烏丙安.中國民俗學[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85：296.人們在水濱舉行祭禮,“張樂于流水”,《西京雜記校注》注曰“以香草泡水沐浴以驅邪祛惡,免除災禍。舊歷中以此日臨水祓除不祥,稱為‘修禊’?！?向新陽，劉克任.西京雜記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142.應劭《風俗通義》中解釋“禊者,潔也?！薄隘熒仓畷r,故于水上盥潔之也。巳者,祉也,邪疾已去,祈介祉也?！?王利器.風俗通義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1：382.《后漢書》志第四《禮儀上》中也有“上巳,官民皆潔于東流水上,日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為大潔?！?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5：2109.禊飲于水畔,是漢代始有的習俗,《西京雜記》中的記載為后世研究保存了資料。祓除釁俗的習俗,在漢族中僅傳至兩漢,便截止了。曹魏以后,這一習俗固定在三日,不管它是否是第一個巳日了。同時這一習俗的內涵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曹魏以前是為了祓除災氣,這一意義便逐漸減弱,后世在這一天逐步偏重于踏青、郊游等活動?！段骶╇s記》中保存的這些西漢民間風俗習慣有利于后世民俗研究。從學術層面看,這些饒有興趣的生活文化事象,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綜上所述,《西京雜記》作為一部筆記小說在彌補正史記載不足、提供考古書面印證材料以及反映西漢宮廷生活、記錄風俗習慣等方面為后世提供了極為豐富的資料,充分顯示出了其極為重要的史學價值,這對于全面了解和研究西漢歷史是極為珍貴的?！段骶╇s記》是一部筆記小說,敘事視角獨特、描寫曲折生動、語言幽默簡潔,具有一定的藝術成就。殷孟倫認為該書“大多為西漢統治階級和文士的軼事和掌故,還夾雜一些怪誕的傳說……實具有一定的思想內容?！?中國青年出版社.中國古典文學名著解題[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80：207.魯迅曾評價其“若論文學,則此在古小說中,固亦意緒秀異,文筆可觀者也?！?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21.《西京雜記》作為一部“摭采繁富,取材不竭”的筆記小說,自唐以后就流傳漸廣,歷代學者對其作者與內容的研究和探討一直延續至今。筆者認為,《西京雜記》是東晉葛洪輯錄諸書并整理加工后,托名西漢劉歆所作的觀點是最為穩妥的?！段骶╇s記》一書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它補《漢書》之闕文,為考古發掘提供文獻印證,保存了大量西漢宮廷生活、社會風俗習慣的記載,具有寶貴的史學價值。

10.13939/j.cnki.zgsc.2016.35.246

楊克宇(1962—),男,漢族,內蒙古巴彥淖爾人,河套學院高級講師,本科。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文學,大學語文和就業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