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改革路徑下的刑事審判

向婷婷

一、引言

2014年7月11日下午3時許，王某某脫下全國統一編號6104000424號的囚服走出陜西省雁塔監獄2監區南2號監舍，盡管腳步盡力平緩，但內心卻無法平靜，他知道自己的親人們早已在大墻外炎熱的陽光下等候，盼著以無罪之身走出監獄大門，他等了整整739天。

二、案情簡述

王某某搶劫罪一案中一審法院認定其犯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附加剝奪政治權利一年，并處罰金2000元。王某某入監后向檢察官申訴并得到了沙坡地區檢察院主管派駐監察室和控申工作的檢察人員的重視，隨后，西安市檢察院向陜西省檢察院提交報告，陜西省檢察院指定銅川市檢察院對王某某一案提起抗訴。2013年7月3日，銅川市檢察院就王某某搶劫案向銅川市法院依法提起抗訴，同年8月8日，銅川市中級法院指令銅川市王益區法院另行組成合議庭對該案進行再審。2014年2月25日，王益區法院再審一審判決認為：王某某搶劫金飾等的數額應為2000多元，其余數額認定依據不足。檢察機關抗訴數額異議成立，但抗訴事實異議不成立，以搶劫罪改判王某某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

面對再審做出的改判判決，沙坡地區檢察院繼續將監督意見向上級檢察院反映。與此同時，王某某也提出了上訴請求，請求撤銷再審法院的判決并改判不構成犯罪。2014年7月11日，銅川市中級法院作出二審判決，宣布王某某無罪、當即釋放。

三、案件評述

1、在本案中，一審偵查、審查起訴、審判過程中，偵查機關根本沒有調查清楚案件事實，致使此案證據不足，且證據間相互矛盾、無法相互印證，然而檢、法兩院卻根本沒有注意到證據瑕疵、證明力弱等問題，反而積極配合偵查機關，盲目采信偵查結果。劉桂明先生在某次講座中曾經提到有人把公檢法形象的比喻為：公安是做飯的，檢察院是送飯的，法院是吃飯的。我國司法機關現在的情況就是公安做什么飯，檢查機關就送什么飯，法院也就吃什么飯。刑訴法中，公安取證是司法程序的第一道關口，正因為公安取證乃刑訴的第一步，更應對其慎重處理。公安機關需要加強偵查能力，全面采集與案件相關的證據，包括對犯罪嫌疑人不利的證據及有利的證據。法檢兩院應該基于獨立的立場對公安機關偵查送達的證據進行甄別、審查、全面考量，不能盲目采信公安機關送達的證據?？v觀各國刑訴法，公檢法各自獨立，各司其職，各盡其責才是三司最應遵循的規則，而從王某某一案可以看出，案中公檢法相互配合，案件好似流水線上等待生產的產品，而偵查、檢查、審判只是流水線上的不同工序，這樣做出的判決必定漏洞百出。在研究本案過程中，不難發現本案中一審偵查、檢察、審判機關犯了很多根本不該出現的錯誤，例如偵查機關出示了關于本案同案犯劉某在逃，難以抓捕歸案的情況說明，而實際上該劉姓男子根本沒有在逃，反而一直在家中；受害人張某從自己家里收拾行李準備出發時，沒有證據證明其隨身攜帶了涉案被搶財物，同時若在受害人被脅迫的情況下，受害人隨身攜帶大量金銀財物且收拾的東西中有衣服十八件，鞋三雙這一切事實都與常理不符；且該案中涉案被搶財物是否由受害人攜帶至被搶地點，根本沒有切實、充分的證據，僅僅憑被害人提供的收據和質量保證單是難以認定涉案財物的。但在一審檢查、審判過程中，檢察院和人民法院對這些疑點都未予考慮，而只著重采信了證明王某某有罪的證據，明顯違背了無罪推定原理。這些明顯的錯誤都屬于公、檢、法機關業務上的失職，是對當時的犯罪嫌疑人王某某莫大的不公。

2、筆者認為，此案的特別之處在于啟動了審判監督程序，發揮了檢察院的檢查監督職能。屬司法發展的一個好的表現。在審判過程中，來自各方面的原因都可能影響到裁判的正確性，為了糾正裁判中的錯誤，我國在人民司法工作實踐的基礎上，借鑒了歷史上和外國刑事訴訟中的有益經驗，建立、發展審判監督程序進行彌補?？梢哉f，審判監督程序是準確適用刑事法律，保障刑罰權正確實施的有力保障；是審判監督的重要方式和有效途徑；是保障當事人合法權利的有效途徑。①近年來，我國再審案件不斷增多，一方面體現了司法機關對已生效判決的審判監督的重視，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了我國司法審判水平亟待提高的現象。

3、然而對于再審一審判決，盡管啟動了司法監督程序，卻仍做出王某某犯搶劫罪成立的判決。本案中提起再審過程中，西安市沙坡檢察院和銅川市王益區檢察院已經提交了王某某無罪的調查結果，一審判決中所采信的證據許多地方也被相關機關懷疑、推翻，一審法院所查明的事實多處自相矛盾和沖突，在這種事實明顯不清、證據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再審法院依舊認定王某某犯搶劫罪。筆者認為這一判決不排除再審一審法院企圖故意掩飾初審的判決錯誤而刻意挖掘、采信對王某某不利證據的情況。啟動了審判監督程序卻依舊沒有還給王某某一個公正的司法判決，這一點值得司法機關深刻反思，我國刑事審判監督程序急需完善。另，筆者了解到檢察院中控申科的工作人員工作任務相對輕松，且檢察院每年提起抗訴的案件也不多。這并不是說法院做出的每一個判決都合乎公理正義，無人申訴無需抗訴，而是這一系列審判監督方式設計還不夠完善。首先，檢察機關對于刑事自訴案件以及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的法律監督缺乏有效途徑：由于刑事自訴案件不必經過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而直接進入到刑事訴訟程序，檢查機關對這類判決沒有及時了解和掌握的法定途徑，因此對刑事自訴案件的判決或裁定的監督和審查基本處于監督盲區；此外，檢查機關對于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的法律監督也較為薄弱，由于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過程較為簡便，法庭又可依法適用獨任審判，案件在審判過程中是否有嚴重違反法定程序的情況等，檢察機關也缺少有效的監督途徑。②其次，由于檢察院實行量化考核體制，在對檢察院的量化考核中，如果存在無罪案件，量化扣分幅度十分大，嚴重影響了檢察院的年終考核，導致了檢查機關想提起抗訴但要考慮到本單位的利益，從而影響了檢查機關提起抗訴的積極性。③最后，筆者了解到，目前很多地區人民法院在認為檢察機關提起的公訴案件應當作無罪判決的，往往不直接作無罪判決，而是先建議檢查機關撤回起訴。而人民檢察院在認為案件可以提起抗訴的時候，如若不是重大問題，為了不影響法檢關系，往往不會輕易提起抗訴。司法機關本應各自獨立、互不干涉，但在中國這個人情社會中似乎很難做到司法機關的各自獨立。因此，讓司法機關保持自己的獨立性是中國司法改革之路的重大難題之一。

4、最后，從這個案子改判無罪來看，檢察機關和二審法院都在刻意顯示他們的公正。筆者搜索王某某一案相關信息時，看到的都是媒體對西安市沙坡地區檢察院和上級法院糾正錯案、啟動審判監督的大肆宣傳和宣揚，但卻幾乎沒有任何對一審偵查機關、檢查機關和審判機關失職的質疑與反思。如此荒謬的一個案件，我堅信只要偵查、檢查、審判中任何一個環節注意到案件存疑都不會導致一審法院做出錯誤的判決，也就不會有之后的種種曲折。對于王某某一案最終被改判無罪，最該反思的應該是一審偵、檢、審判機關如何提高辦案水準，重視辦案程序，嚴格審查證據合法性和相關證明力，收集能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的證據以及證明犯罪嫌疑人無罪的證據，堅持無罪推定，杜絕有罪假設從而減少錯誤的判決，得出公平正義、符合事實的判決，而絕非對控申工作人員的歌功頌德以及對啟動審判監督程序的檢察院大肆贊美。

惟愿以此事件為警，我國偵查機關的偵查能力能強一些，檢查機關的檢查水準再高一些，審判機關的審判結果更公平一些，使得我國司法冤假錯案能少一些，再少一些。

注釋：

① 陳衛東.《刑事審判監督程序研究》

② 劉計劃.《檢察機關刑事審判監督職能解構》.中國法學，2012（5）

③ 馬日梧，謝力.《檢察管理：從量化考評到檢察再造的科學發展觀》.中國刑事法雜志，2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