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南疆

文劉小方

走，去南疆

文劉小方

美國旅行家保羅瑟魯（PaulTheroux）說過，“在人類弱小和被未知圍繞的時代，旅行與探險合一，‘到達’成為重要的標準?！倍F在，“一個遠離時尚，被忘記或仍沒有出現在旅游地圖上的地方絕非沒有樂趣。而是更自我而已，任何形式的進入或參觀都是一種挑戰?！苯裉?，人們首選去巴厘島度假，因為那里愜意；愿意在巴黎的街頭拋金撒銀，因為那里“時尚”；樂意在朋友圈分享黃石公園，因為那里“壯觀”。而在大多數國人的旅行詞典里，南疆是一個嘴上不說心里卻要回避的所在，盡管那里曾是東西方文明交匯的關鍵所在。

我自泉州出發前往南疆。行囊狹小，幾件衣物，幾本書，時間恣意揮霍，費用能省就??；雄心蠻大，貼地而行，聯通海陸絲路，抵庫車訪喀什，深入和田若羌，經沙漠公路國道218回庫爾勒。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泉州直達西安的大巴夜間拋錨，修修補補中凌晨才到洛陽。為了趕上寶雞至阿克蘇的綠皮車，我臨時改簽動車，從洛陽乘高鐵先到西安。這選擇為我在洛陽贏得三小時的空閑，洛陽高鐵站貼近龍門石窟，惹得我欣然前往。西行之始首拜盧舍那大佛，后逆佛教傳入中原線路西進，踐行佛說的善緣。

狹小的臥鋪車廂，一千多公里的旅程，時間如奇妙催化劑，讓旅客之間很快熟悉。一位帶著兩個孩子的維族小伙，要換我的下鋪，說母親年齡大爬不到上鋪。他的漢語不大熟練，眸子里滿是焦急。于是我在上鋪躺下，一路看著他的兩個孩子打鬧嬉笑，還有安靜的抄寫漢字。中鋪是一位阿克蘇女孩，籍貫寶雞，在山西大同讀書。我無意中表達了自己在南疆行旅安全的擔憂，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道，我們團場多少人幾代都生活在南疆，從沒有覺得有什么擔心的，到了阿克蘇一定去看看神木園、多浪河公園還有地區博物館，保證你不虛此行。

到阿克蘇，天竟下起雨。街市上行人不撐傘，也不奔跑著避雨，往常步調走著，像是與這雨水欣喜相逢。不一會兒，天放晴，集在洼地的雨水映著瓦藍的天，那是另一種美。若沒有不時飄然而過的艾德萊斯大花裙，我仍覺是在萬里之外的泉州。多浪河邊的高樓鱗次櫛比，急馳的奢華轎車為數不少。最惹人側目的是阿克蘇的樹，枝干粗大，綠葉如蓋，向北走有溫宿的神木園，向南是阿瓦提縣的數十萬畝胡楊林，生態廊道與綠化規模讓人難以相信這是沙漠邊緣。

離開阿克蘇是早六點，彼時街區尚未蘇醒，稀疏的路燈下已有環衛者辛勞的身影。去喀什的我，獨自站在街邊，一輛出租車徐徐停下，拉開門，是位維族師傅。如同所有城市一樣，這個點不打表，一口價。價格不離譜，但于凌晨的黯黑中在陌生城市中穿行，不辨方向，也不知要走多久，我心里多少有些緊張。司機是個樂天派，漢語不大嫻熟，但幽默感十足，說笑中竟很快到了車站。下車付錢時，才發現后排還有一個熟睡的孩子。生活不易，努力為上，這是所有中國人一致的生活理念。

新疆太大，同屬南疆腹地的阿克蘇與喀什仍隔著六百多公里。列車上很擠，臥鋪車廂一票難求。有座位的算幸運，大部分人站著，或者隨意擠在有空隙的角落。三五歲的孩子索性鉆到座位地下，一張硬紙板當臥鋪?？粗噹乃共煌?，我才清楚的感覺到這里與東部沿海經濟上的差距。身邊的乘客大多高額深眼，鼻尖唇厚，頭發卷曲，說著我不懂的語言，臉上是天真的笑容。

荒沙、戈壁是車窗外的主景，鐵道沿線勉強生長著沙棗或紅柳，樹根部埋著黑粗的水管，水太珍貴，滴灌才是維系綠色的生態途徑。忽然間，水草叢生，林木繁盛，一處或一大處水面，波光粼粼，水草叢生，人煙輻輳，市鎮儼然。列車一晃而過，林木漸退，一望無垠的沙磧。一路都是如此，稍長有視覺疲勞。抬眼遠眺，天山雪線隱隱約約，千百年來正是這高山融雪的冰河滋養了一處處綠洲。追蹤天山冰川的科學研究表明，全球氣候變暖正日益威脅南疆乃至我國西北的水資源供給和生態平衡。

喀什的景象又大為不同，空氣中只有熱，沒有熱浪。稍稍遮陽處便有涼意。街上人們步履匆忙，建筑物高大摩登，國際游客滿眼皆是。這個世界上離大海最遠的城市，擁有著清澈見底的吐曼河。河水曼妙的流過市區，沒有磚石砌成的河岸長滿蘆葦和野花。在青年旅社，我遇到了一大波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人，長長背包和沉重相機是他們的標配。深夜里我們在旅社前燃氣篝火，面對著千年高臺民居隨意聊天，計劃著次日去紅旗拉普口岸或岳普湖沙漠的行程，幾瓶啤酒下肚，我們轟然入睡，在別人的江湖里構建著自己的迷夢。

去香妃墓路上，我們的出租車追尾一輛私家車。兩位語言和信仰相異的司機下車，相互點燃香煙，安然的等待交警，絲毫沒有想象中可能引發的不安。香妃墓的游客不多，臨近的大巴扎里卻人頭攢動，伊朗的地毯、俄羅斯的銀器、溫州的皮鞋、義烏的小商品，最惹我眼的是樂器行那泛著柔光的十二木卡姆樂器。熱鬧的氣氛里，沒有人會在意你來自何方，要去到哪里，你買我賣，相逢一笑，揮手相別，與全國任何集市沒有區別。

縱觀旅行的歷史，我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離家就意味著遭罪和面對不確定性，舊時的外部世界通常被描述為鬼魔橫行、黑暗無光的所在。通過旅行我們發現，那些我們常常聽到的警告，要遠遠比旅游宣傳資料描述的要復雜、要實用，而且在旅行途中會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快樂。所以，放下心中的成見與負擔，走，我們去南疆?。ㄘ熑尉庉?文風 設計/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