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的實踐與理論反思

曾憲哲

華南師范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0

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的實踐與理論反思

曾憲哲

華南師范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0

刑事速裁程序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的一種訴訟程序，是簡易程序的更簡化，適應了繁簡分流、員額制司法改革大潮的需要。本文通過反思實踐以及理論中速裁程序存在的問題，參考西方辯訴交易、刑事和解等制度，提出改進方向，以期更好地適用刑事速裁程序，使之成為提高司法效率，優化司法資源配置的助力器。

認罪認罰從寬；速裁程序；辯訴交易；刑事和解；處罰令

隨著扒竊、醉駕行為入刑和勞動教養制度廢除，輕微犯罪數量不斷增加，案多人少矛盾更加突出。為了及時有效懲罰犯罪，優化司法資源配置，進一步落實嚴寬相濟的刑事政策，2014年6月至2016年11月，《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試點工作的辦法》①相繼出臺，對各大城市的試點工作進行具體指導。

一、刑事速裁程序的介紹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量刑建議，簽署具結書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對于基層人民法院管轄的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當事人對適用法律沒有爭議，被告人認罪認罰并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的，可以適用速裁程序，由審判員獨任審判。刑事速裁程序的選擇主體有三個：公安機關、檢察院和法院。法院擁有最終決定權，即若在審理過程中出現不符合速裁案件條件的情況，即轉化為普通程序。

截至2016年6月30日，各試點適用刑事速裁程序審結案件52540件，占同期全部刑事案件的18.48%。②據抽樣統計，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周期由過去的平均20天縮短至5.7天。人民法院速裁案件10日內審結的占94.28%，上訴率為2.10%，刑事附帶民事上訴率、抗訴率為0。③由此可見，刑事速裁程序逐步融入審判機制，作用明顯。

二、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的實踐反思與改進

(一)預留足夠的庭后工作時間

檢察院在建議速裁程序的時候，往往沒有考慮到某些速裁案件的庭后工作需要較長時間。如故意傷害、交通肇事等涉及人身傷害的案件需要時間去協調被害人的賠償、諒解問題。速裁案件的審限一般為十天，短時間內做好當事人的工作，開庭審理并送達材料，移送執行是十分困難的。同期同時處理大量速裁案件，法院工作量巨大，易出現錯漏。因此，檢察院在建議立速裁案件的時候，應當就案件類型區分對待。一些涉及人身賠償、家屬諒解的案件在選擇速裁程序的時候要謹慎考慮，避免出現審限不夠，需要轉普處理的現象。法院享有對是否采用速裁程序的最終決定權，因此法院的審查至關重要。對于不合適的案件，及時更改程序也是一種節約司法資源的方式。

(二)保證被告人同意速裁程序的自愿性及其訴訟權利

實踐中，有試點地方出現公安機關使用“誘供”等手段獲得非法、瑕疵證據以證實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這顯然是對“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原則的違背。除交通類犯罪被告人范圍較廣外，大部分速裁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特點為家庭條件差、文化程度低、法律意識極其薄弱、多有相似的犯罪前科，這類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認罪認罰的理解極其有可能出現偏差，因此指派律師進行援助必不可缺。

由于速裁案件案情清晰，被告人認罪認罰，律師的辯護詞提前上交，法官庭審時基本上不需要訊問，其心證乃至判決書主體部分亦都是提前完成的，且審限有限，數量多，因此在部分庭審中出現法官直接打斷辯護人辯護詞的發表，直接宣判的情況?？梢?，過分追求訴訟效率易導致被告人程序參與權和知情權得不到充分保障。

因此，速裁程序的適用應當做到“簡程序不減權利”，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利，依法查清事實，堅守程序正義。

(三)保障被害人的訴訟權利

在《辦法》中，關于被害人的規定有三條，分別是“保障被害人的合法權益”、“辦理認罪認罰案件，應當聽取被害人及其代理人意見，并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與被害人達成和解協議或者賠償被害人損失，取得被害人諒解，作為量刑的重要考慮因素?！?、“被告人與被害人或者其代理人沒有就附帶民事賠償等事項達成調解或者和解協議的，不適用速裁程序審理?！背苏徑庖幎ㄒ酝?，被害人在庭審中卻仍是一個沒有實質影響力的角色，規定之粗糙可見。由此可知，速裁案件作為一種效率審判，鑒于其偵查、起訴、審判周期短，除涉及人身傷害的案件需要被害人出具諒解等材料以外，對于程序適用的問題被害人并不享有知情和參與權。在審理階段，被害人的訴求如在開庭前未能讓法官知悉，即便其出庭，也無法對案件審判發表影響性意見。公訴機關代表的更多是國家社會利益，被害人個人的訴求仍需要通過他們自己去發聲。因此，選擇速裁程序時應當聽取被害人的意見，保障其知情權和參與程序的權利，同時賦予被害人獨立的上訴權。

(四)建立專門的速裁案件處理機制

速裁案件應當建立專門的速裁立案窗口、建立專門審理速裁案件的工作班子，設置庭前集中排期、庭后送達和判決執行的“一條龍”作業形式。速裁案件應當與其他案件區別相錯，組建專門的辦案隊伍，既可以完善速裁審判機制，又可以減輕負責普通案件的辦案人員的工作量。繁簡分流，各有重點，才能高質高效完成案件審理。如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創立的全流程簡化速裁模式，在看守所建立速裁辦公區、包括公檢法機關的3個刑事速裁辦公室、監區內的速裁法庭和院內的同步數字法庭以及法律援助律師值班室和犯罪嫌疑人視頻會見室。

(五)建立五機關聯動機制

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執行局和司法局的充分交流協作，無縫對接，及時回饋是速裁程序能夠正確、有效適用的保證。刑事速裁程序與普通程序的不同之處在于其重心不在審判，而是移動到了審判工作之前。公安機關與檢察院、法院不能各自為戰，在證據收集、證據標準等方面應當加強溝通，統一看法，讓速裁案件的“速”能高效落實。另外，檢察院和法院的交流必須充分到位。之前提到，由于檢察院不了解法院庭后工作，適用速裁程序時未考慮特定案件的需時性導致速裁轉普，增加工作量。速裁案件判處罰金和緩刑的較多，因此與傳統的強調三機關聯動不同，對五機關的聯動的要求更高。如北京市海淀公安執法辦案中心設立速裁辦公區，將公檢法三機關速裁辦公室及速裁法庭相鄰而建的做法可取。

(六)增加電子信息化科技的審判設施建設

判決書，開庭公告表等材料送達目前仍多采用傳統現場送取方式，給一些距離較遠，有工作在身，有親人需要照顧的被告人、被害人及律師造成不便。隨著網絡信息技術的普及，審判設施電子化建設勢不可擋。電子送達判決書，短信、微博、微信方式通知開庭時間、地點，不僅節約了司法資源，更保證了法院工作人員的人身安全。從速裁案件審理現狀來看，速裁案件中被羈押的被告人多利用視頻直播開庭，但經常會因為設備損壞，接觸不良等問題而無法開庭，導致訴訟拖延，因此，法院需要及時更新設備，安排相關技術人員做好庭前檢查，庭審過程在場指導的工作。

三、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的理論反思與改進

(一)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辯訴交易、刑事和解制度

辯訴交易是指在案件開庭審理之前，檢察官與被告人或其辯護人進行協商，通常以不起訴、撤銷某項罪名或者從輕判處作為條件換取被告人的有罪答辯。經法官同意，一般不開庭審理。而刑事和解制度概括來說，就是在辦案機關等第三方機關的主持下，被告人以道歉、賠償等方式取得被害人的諒解，從而換得不起訴或從寬處理的機會。

筆者認為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設置借鑒于辯訴交易制度，但制度實質更偏向于刑事和解制度，是一種融合性、特色性制度。

首先，從主體上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簽字具結，認罪認罰以換取檢察院的從寬量刑建議，與辯訴交易制度類似?！掇k法》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量刑建議，簽署具結書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可以”的考量因素里面最重要的一點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與被害人達成和解協議或者賠償被害人損失，取得被害人諒解。刑事和解的思想從中得以體現。此外，是否積極主動繳納罰金也是是否從寬處理的考量依據之一。

另外，從交易內容上看，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考慮的主要是被害人利益能否得到彌補，被害人與被告人的關系能否修復，社會效益能否體現，而不是被告人個人在訴訟程序中的自由和獨立。

再者，從適用范圍來看，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目前來說不可能運用于所有刑事案件當中。對于一些社會影響較大、性質惡劣的案件，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避重就輕獲得從寬處理，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勢必會激起民憤，亦有犧牲司法公正之嫌。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刑事和解制度的適用范圍基本一致，即社會危害性較小的輕微刑事案件。

最后，從結果上看，除依法不起訴的以外，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設置速裁程序、簡易程序以提高庭審效率，但沒有跳過庭審環節。

可見，辯訴交易的思想在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有所體現，而刑事和解正在被不斷創造性納入我國這項制度當中。速裁程序作為其中一個特別程序，也是一個開創性的設置。

(二)刑事速裁程序與大陸法系處罰令程序

處罰令程序④也稱處刑命令程序，是指法院在檢察機關提出書面申請的情況下，以書面形式直接作出處刑命令，確定對犯罪行為的法律處分的特別程序。處罰令是大陸法系一種協商性的簡易審判程序，適用范圍是簡單輕微刑事犯罪案件，代表國家是德國。處罰令程序的一大特點就是書面審理案件。筆者認為，速裁程序可以參照處罰令程序設置書面審的形式。第一，現有速裁程序的現場庭審趨于形式，主要工作還是庭前的書面審閱；第二，書面審理的形式相比現場庭審，減輕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心理壓力，認罪認罰的幾率會更高；第三，節約司法資源，適應司法員額制改革的新形勢。

(三)刑事速裁程序的從寬處罰可操作化

《辦法》第一條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同意量刑建議，簽署具結書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此規定中對從寬處理使用了“可以”二字，屬于法官自由裁量的權限內?！胺傻纳谟诮涷灐?，但審判須有一個統一的、具體的操作辦法才能做到各個試點地方的協調一致，不會出現“同案不同判、同人不同命”的現象?！掇k法》缺乏一個具體的、可操作的具體指導。因此，各試點單位定時報告，及時歸納案件經驗，敢于提出新想法和新問題，不斷更新試點辦法，匯編刑事速裁的專門規定，是確保和提升辦案質量，完善速裁程序的重要保證。

(四)刑事速裁案件當庭辯護的有效性

經調查統計，在速裁案件中，辯護人提出的辯護意見不外乎以下幾點：如實供述、初犯偶犯、悔罪表現、家庭情況。這四點既包括了較基礎的法定量刑情節和酌定量刑情節，法官依據自身的法律知識，判案經驗和相應材料都會對被告人作出合理的判決，律師在其中起到的實體作用不大。反觀現狀，部分家庭條件比較困難的被告人寧愿選擇用僅有的錢財去聘請律師也不選擇賠償受害人，依照規定他們的從寬幅度肯定比獲得被害人諒解要小。因此，法律援助工作站值班的律師應當運用其專業知識和實踐經驗對被告人提供實質的幫助。如對一些證據確鑿，案情簡單的案件中的被告人進行庭審階段聘請律師必要性引導、如何做好前期工作才能獲得最大程度的寬大處理等。如此，庭前閱卷、庭后送達的工作量勢必會有所減少，庭審速度也能提高；被害人受償、雙方達成諒解協議的比例也會上升。需注意，被告人的辯護權掌握在其自己手中，無論如何也不能強迫或變相強迫被告人放棄辯護的權利。

(五)刑事速裁程序的推廣價值

新的試點辦法將刑事速裁程序的適用范圍從一年以下擴大到了三年以下刑罰的案件，案件類型沒有了限定。刑事速裁程序的范圍被擴大從側面反映其適應現實狀況的需要，效率價值、懲罰價值與社會價值并重的思想值得推廣。

隨著試點工作的不斷深入有人提出速裁程序可以推廣到所有刑事案件中，但筆者認為，目前來說，速裁程序短時間內還未能運用到被判三年以上刑罰的刑事案件當中，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第一，其效率第一的思想不能適應疑難案件的審理；第二，其庭前工作為重的思想不能代替傳統、重大刑事案件的當庭訊問、辯護等工作；第三，其短審限的特點未能滿足其他刑事案件的要求；第四，其認罪與認罰同步的要求在傳統、重大刑事案件中通常無法達到。

(六)刑事速裁程序與AI審判

隨著人工智能浪潮興起，2016年英國倫敦大學學院的科學家研制出一款新的人工智能，其判案結果和人工判案結果的一致率達79%。刑事速裁程序適用的案件事實清晰，爭議不大，多為危險駕駛、盜竊等有確鑿證據、具體數額的案件。試想，若開發一個系統，將對應的數據編程，利用AI是否能夠快速得出判決結果？筆者認為，隨著速裁程序量刑參考的不斷完善，利用AI代替人工審判，亦非無稽之談。

四、結語

刑事速裁程序試點進入了第三年，前兩年的實踐證明了刑事速裁程序再中國司法的可行性，同時現實狀況也反映了其存在的必要性。在實踐中加強辦案機關間的交流，接納電子信息科技技術；在理論中借鑒西方辯訴交易、刑事和解和處罰令程序，不斷反思和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速裁程序，相信認罪認罰制度下的速裁程序終能實現其最高司法價值而被推廣應用。

[注釋]

①以下簡稱<辦法>.

②<最高人民法院：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兩年：寬嚴相濟“簡”程序不“減”權利>.

③<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情況的中期報告>.

④馮喜恒.刑事處罰令中的量刑協商——德國的時間及其對我國設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啟示[J].浙江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36(2).

[1]最高人民法院.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實務與理解適用.

[2]馮喜恒.刑事處罰令中的量刑協商——德國的時間及其對我國設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啟示[J].浙江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36(2).

[3]陳瑞華.認罪認罰從寬改革的理論反思——基于刑事速裁運行經驗的考察[J].當代法學，2016(4).

[4]葉肖華.處罰令程序的比較與借鑒[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2).

[5]劉宇.辯訴交易及其中國化探究[D].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

[6]劉廣三，李艷霞.我國刑事速裁程序試點的反思與重構[J].法學，2016(2).

[7]李永航.德意日刑事處罰令程序對我國刑事速裁程序的啟示[J].江蘇警官學院學報，2016，7，31(4).

[8]陳瑞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若干爭議問題[J].中國法學，2017(1).

[9]汪建成.以效率為導向的刑事速裁程序論綱[J].政法論壇，2016，1，34(1).

[10]紀艽.淺議我國完善被告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否引進辯訴交易制度[J].法制與社會，2015.9月上.

[11]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兩年：寬嚴相濟“簡”程序不“減”權利[EB/OL].https：//mp.weixin.qq.com/s/IMDbsaWBz1EB0hyV4pRU2g，2017-8-20.

[12]依法懲治刑事犯罪 守護國家法治生態——2014年全國法院審理刑事案件情況分析[EB/OL].http：//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5/05/id/1612546.shtml，2017-8-10.

[13][聚焦審議]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刑事速裁試點情況報告：適當擴大速裁程序適用范圍[EB/OL].https：//mp.weixin.qq.com/s/fv4chaN_M6Ve_vmih2zFUg，2017-8-22.

[14][砥礪奮進的五年· 司改：讓百姓感受公正]刑事速裁，48小時全流程審結醉駕案！[EB/OL]https：//mp.weixin.qq.com/s/ZL9F9rHIoGJ88auX7I6KVA，2017-8-25.

[15]最高法：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兩年辦案質效雙升[EB/OL].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6/0905/c1001-28690660.html，2017-8-25.

[16]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5/1102/c70731-27768108.html，2017-8-25.

[17]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

[18]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

[19]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試點工作的辦法.

[20]<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

[21]<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

D925.2

A

2095-4379-(2017)35-0005-04

曾憲哲(1997-)，女，漢族，廣東陽江人，華南師范大學，2015級法學專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