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蘇派鳥籠裝飾形式與方法研究
——以顏虎金為例

高穩揚

元代陶宗儀在《輟耕錄》中記載：“詹成者，高宗朝匠人，雕刻精妙無比，曾見所造鳥籠，四面花板，皆于竹片上刻成宮室、人物、山水、花木、禽鳥、纖細具備，其細若縷，而且玲瓏活動，求之二百余年來，無復此一人矣?！庇纱苏f明至少至南宋時期，詹成制籠已經將竹雕刻工藝運用到了鳥籠的裝飾中，使得鳥籠本身已超越了養鳥的實用功能，轉而成為名副其實的把玩藝術品。詹成的鳥籠經過八百多年的風霜早已蹤跡難尋，但細膩秀美的裝飾形式和豐富精湛的裝飾方法還一直延續在當代蘇派鳥籠的制作中。

一、當代蘇派鳥籠的裝飾形態

1.組成結構

從養鳥的功用上看，蘇派鳥籠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板頂籠，一種為亮頂籠，這兩種形式的鳥籠往往合為一組。由于新養的鳥兒不服馴養，對天空仍保持著一份“執著”之心，故而以板形拼接制成籠頂的方形“板頂籠”可以阻隔鳥兒對天空的向往。等到鳥兒被馴化，逐漸消磨去那份“野心”時，便換到籠頂透亮的上小下大的官印形“亮頂籠”中，便于養鳥者觀賞。

蘇派鳥籠在結構上主要由十二根較粗的柱狀材料，即上四根頂板檔、下四根底板檔、中間四根抱柱，構成方體或官印體。這十二根材料的直徑最細為2毫米，最粗為寬20毫米、長220毫米、厚4毫米的底檔，在四周運用古典建筑的木結構框架原理附加了兩到三根中檔，與均勻排列的若干1.5毫米直徑的籠絲垂直穿插，再用絲弦拼接工藝緊密拼接，使得看似輕柔的鳥籠卻能承受至少六七十斤的外力沖擊而堅固如初。在結構功用上，蘇派鳥籠再加上提籠或籠鉤（用于手提懸掛部分）、鼻頭（用于固定鳥食缸）、接食和荸薺扦（用于盛食）、籠門和籠門栓、兩根跳梗和兩個壓風等零部件一同構成了鳥籠的整體。

蘇作鳥籠組成結構圖

板頂籠籠頂分解圖

2.裝飾部位

蘇派鳥籠的這些結構組成部分有著不同形狀、大小之分，在設計如何給鳥籠進行裝飾之初，必須對籠體不同構造部位的承載功用和能力進行分析。

一套繡眼籠，板頂與亮頂各一件，板頂籠上通常用四塊頂板通過三條中檔與四周四條邊檔組合固定，頂板部分是繡眼籠中面積最大的部分，所以通常也是裝飾最豐富、最精彩的地方。面積次之的便是四條籠底檔和兩根跳梗，它們都呈長條狀，再者就是籠門部分和其他細小零件，這些在整體上呈現點線面三種不同組合形式。工藝的精細化使得鳥籠全身都可施以不同的裝飾紋飾，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滿工”。

3.蘇派鳥籠的裝飾題材

從蘇派鳥籠傳統形式來看，常見的裝飾題材有：松鼠葡萄、葫蘆、福壽等吉祥紋飾，主要傳達出對生活的美好祝福與向往。以往蘇派鳥籠制作者在裝飾形式上大多復制前人的作品，而隨著近年來政府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大力弘揚，鼓勵創新，當代蘇派鳥籠的裝飾形式及手法在傳承前人的基礎上加以改造和創新，大膽融入了蘇州當地元素，大大提升了鳥籠的觀賞性和文化內涵。

《?；\》正面

4. 裝飾手段

好的題材還需好的表現形式和手法。蘇州有著精良的手工技藝和表現方式的傳承，無論在表現形式還是在裝飾手法上，這都給同樣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蘇派鳥籠帶來極好的滋養。傳統鳥籠裝飾工藝主要以雕刻為主，其中包括鏤空、圓雕、浮雕等。然而，鳥籠制作者個人的雕刻裝飾能力和技法畢竟有限，隨著當代工藝之間不斷交流融合，合作形式逐漸形成，裝飾手法也就突破了傳統的局限，烙畫、漆器、鑲嵌等等不同表現手法和形式與蘇派鳥籠的融合也越來越緊密。

蘇派鳥籠的生產制作，不僅要有爐火純青的技藝表現，還要求在材料選擇運用和處理上物盡其用，材盡其美。常見的鳥籠制作材料為被中國文人視為高潔象征的竹，這在元代便已有記載。而后隨著不同歷史時期人們審美取向的變化，所用裝飾材料也變得多了起來，骨、牙、木、金屬等等也成了蘇派鳥籠常常使用的制作材料。

二、顏虎金代表作品裝飾分析

《財字籠》整套作品及板頂籠頂裝飾圖

要想領略當代蘇派鳥籠的風采，就不得不提到被譽為“南籠泰斗”的顏虎金老先生，顏虎金已有50余年制作蘇式鳥籠的經驗。作為蘇派鳥籠制作的領軍人物，在2008年成功復制出清代《冰梅頂繡眼籠》之后，他開始意識到不能只是不斷復制前人的成果，當代蘇派鳥籠的制作需要突破，而這個機會在2015年顏虎金參加姑蘇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與創新高級研修班時到來了。顏虎金結識了金銀絲鑲嵌技藝傳承人馮文祥、馮文寅兄弟，與他們合作的《?；\》《財字籠》引起了社會極大的關注。

1.《?；\》

《?；\》板頂部分以四條屏的形式呈現，以金絲鑲嵌的裝飾手法分別表現蘇州四大園林——拙政園、獅子林、留園、滄浪亭的景色，加上顏色沉穩的小葉紫檀為主材料做底，華而不俗，精美細膩。在裝飾畫面上每個景色左右聯系，形成通景。底檔部分四周以金片鑲嵌手法鑲嵌“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等描繪姑蘇風貌的詩句。亮頂籠底檔部分最為平整，雖沒有板頂的面積大，但在《?；\》亮頂籠底檔，馮氏兄弟以純熟的金絲鑲嵌技藝把小橋流水、奇石亭臺等蘇州元素，細致地表現在寬2厘米、長20厘米的底檔上，籠身其他部分除了繼承回紋、如意紋、云紋、福字紋等傳統裝飾紋樣外，還以鏤空雕刻的手法融入不同形式的園林花窗元素，讓《?；\》盡顯姑蘇之美，開創了“南籠”融入蘇州元素的先河。這在蘇州當代鳥籠裝飾上具有重要意義。

2.《財字籠》

2017年元旦，顏老與馮氏兄弟合作的另一作品《財字籠》以小葉紫檀嵌金絲金片等混搭裝飾手法，圍繞“吳中才子”唐寅為主題創作而成?！柏敗弊忠彩悄吓渗B籠中最常見的題材之一。這里用到的“財”字，是由唐寅獨創的“日、日、有、見、才”所組成的含有多重意思的“財”字，深受歷代江南雅士喜愛?！敦斪只\》就是在亮頂官印籠底板上用櫻木嵌出唐寅所造“財”字，在字的左側以象牙鑲嵌手法嵌出“正德元年正月唐寅”落款，加以金絲嵌印章，外圍鑲嵌金絲回紋，四角加以金絲回紋裝飾?！敦斪只\》板頂籠化零為整，四片頂板組成一個畫面，取自于蘇州評彈《三笑》中“唐伯虎點秋香”的場景。以金絲鑲嵌勾描出畫面線條，利用螺鈿變換如絲綢的顏色鑲嵌表現遠處的虎丘塔和兩位主人公的衣衫紋飾，用不同顏色的檀木加上烙畫工藝燙出衣褶，區分衣物顏色和質感，人物面部和發絲則用象牙鑲嵌。整體使得兩位主角與背景明顯區分，地位突出。板頂籠底板則以金絲鑲嵌手法為主，嵌出篆書唐寅所作《桃花庵詩》，在右下處以金絲折枝桃花點綴，花瓣以螺鈿鑲嵌，花枝以淺色檀木替代。四周底檔配以唐寅《閶門即事》詩。頂板與底板皆運用線面對比，節奏鮮明，上下呼應，獨具匠心。不同于傳統《財字籠》和之前所創作的《?；\》，顏虎金與馮氏兄弟二次合作的《財字籠》圍繞唐伯虎相關典故，將繪畫、詩詞巧妙納入其中，從裝飾手法來看，所用鑲嵌材質突破了傳統金銀絲的局限，采用象牙、櫻木、螺鈿等混搭。

3. 《蘇園四季籠》

從與馮氏兄弟的兩次合作以來，當代蘇派鳥籠在裝飾形式和方法上有了新的突破。但顏虎金認為蘇派鳥籠仍需走得更寬更遠。帶著這份責任與期許，近期顏虎金老先生與留青竹刻工藝師芮強及蘇州大學藝術學院國畫專業碩士研究生高穩揚首次跨界合作——《蘇園四季籠》。

在設計裝飾紋飾時，起初選擇了以“水仙”“荷花”“秋葵”和“梅花”等四種不同季節的花卉紋飾來代表春夏秋冬四季。后來得到蘇州大學工藝美術研究所所長袁牧教授的指導，延續蘇州元素的融入方式，以蘇州四大名園作為背景對應四季的裝飾內容：獅子林與水仙花對應春季，留園與荷花對應夏季，拙政園與秋葵對應秋季，滄浪亭與梅花對應冬季。在排列上運用通景手法，使得四大園林既獨立又有聯系。板頂籠的畫面以國畫形式設計起稿，由工藝師芮強以留青竹刻工藝的方法表現。留青工藝通過對竹皮的切邊、鏟底、分層等雕刻處理，呈現出獨特的畫面層次和虛實效果，具有較強的裝飾性。底檔四周以隸書直接書寫出自南宋慧開禪師的《頌古五十五首其一》詩句，點出向往美好時光和珍惜當下的中心思想。詩句兩邊點綴以四季花卉為原型設計的平面化裝飾紋樣，籠身其他各部分小零件加入蘇州園林特色之一的太湖石。

這件《蘇園四季籠》作品，是顏虎金在前期與馮氏兄弟工藝合作模式的基礎上，擴大合作范疇的成功嘗試，不僅將留青竹刻的裝飾工藝糅合到鳥籠的裝飾中，還首次與學院派體系在裝飾形式和方法上交流合作。這也體現了顏虎金在當代蘇派鳥籠制作裝飾方面進行跨界合作模式的推動和發展。

三、當代蘇派鳥籠的裝飾審美特征

蘇派鳥籠以喂養嬌小可愛的繡眼鳥為主，其籠體造型受到江南文秀的建筑空間及審美取向的影響，故而以方形及方形的變體“官印”為基本造型。而北方以天津為代表的圓形鳥籠，自古王公貴族們配以鑲嵌各種名貴寶石，加上北派氣勢夸張的雕刻風格，更顯雍容華貴。相比之下，蘇作鳥籠則精致小巧，細膩文氣。

《蘇園四季籠》板頂籠籠頂及底檔裝飾

《蘇園四季籠》

顏虎金與蘇州大學藝術學院袁牧教授及其學生高穩揚進行交流探討

《蘇園四季籠》板頂籠頂板設計稿

當代蘇派鳥籠的常用制作材料以南竹為主，不僅僅是因為竹材在蘇州一帶的普遍生長，易于取材，更是由于姑蘇歷代多文人雅士，高雅之士對于竹的偏愛一直在此地得以延續，以竹為鳥籠裝飾的基本載體在當代蘇派鳥籠上也繼以傳承。不同材料本身顯現的最初風格印象也有一定的區別，竹的高潔品質也影響著鳥籠裝飾風格的基調。所以，當代蘇派鳥籠的裝飾并非一味追求靚麗奢華，大多數在籠頂、底檔、籠門、跳梗等細節之處加以精致的裝飾，整個作品猶如文人畫一般，不僅著意于精細之處的精雕細琢，更注重意猶未盡的“留白”處理，再配以詩文升華，突出了作品的文化意涵和審美趣味。蘇派鳥籠的這種裝飾處理方式使其從“工藝美術”上升到了“觀賞藝術”的高度。

通過作為當代蘇派鳥籠制作代表的顏虎金的近年作品分析，我們不難看出，當代蘇派鳥籠在裝飾審美方面凸顯了多元化和象征性兩大特征。

1.多元化

在網絡信息高度發達及近年政府對工藝美術大力支持的背景下，當代蘇派鳥籠裝飾審美的多元化趨勢日益明顯。不同材料、不同工藝和不同創作理念的相互融合，使其不僅在材料的選擇上更加多樣，在使用功能上也突破了單純的功用性，轉而更加注重于材料本身的審美性和裝飾效果。不同材料本身具有不同的顏色、質感等審美要素，當代蘇派鳥籠裝飾在針對材料分析后，選材方面大膽進行“混搭”，不斷嘗試將不同材料融合運用，同時針對不同材料選擇相應工藝手法進行裝飾制作，發揮了材料的最大裝飾潛能?？梢钥闯?，當代蘇派鳥籠技藝傳承者們在尋求創新發展過程中呈現出了極強的包容性。

2.象征性

每個時代都有其時代特色,這也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狀況。當代蘇派鳥籠在裝飾形式和方法上也包含著特定的社會情感和文化意識。在裝飾方面，當代蘇派鳥籠很好地延續了吳地一脈相承的文人化審美意趣，用象征手法追求作品“意”的高度。以顏虎金為代表的當代蘇派鳥籠技藝傳承人群，與時代發展和審美取向的變化同步發展，多年的從業經歷和對鳥籠的功用性與審美性關系的認識，讓他們意識到，創新設計融合發展是蘇派鳥籠健康發展的必由之路。以顏虎金為代表的蘇派鳥籠制作者們，在傳承的基礎上對鳥籠的裝飾形式和手法不斷加以豐富和創新，題材更加寬泛，構造更加巧妙，文化意涵更加深邃。近年來，蘇州元素在鳥籠裝飾中的反復呈現，一方面反映出了創作者們的鄉土地域文化情懷，另一方面也凸顯了他們弘揚吳地文化、拓展蘇派鳥籠影響力的自覺。

四、總結

當代蘇派鳥籠結構精巧，美觀耐用。鳥籠上用于承載裝飾的部位大多聚于板頂籠上。通過對蘇派鳥籠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顏虎金近年作品的分析可以看出，在表現內容和題材上不斷強調具有蘇州地方特色的地域元素，在裝飾形式上較之以往更加豐富多彩，在裝飾手法上更具有包容性，不斷嘗試與不同工藝手法的結合，吸收了來自不同工藝的裝飾手法，制作出了一批更適合時代審美意趣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