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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

2017-03-04 14:54江北
江南 2017年1期
關鍵詞:出水口扳手郵遞員

江北

水龍頭壞了,有幾天了。先是水流變細,變小,然后分岔,再然后,那如同鴨嘴似的水龍頭只要被掀開,里面就會先發出一聲喘氣般的呼嗤聲,之后水才慢騰騰的,極其不情愿地流出來。而到了現在,洪紅伸在下面的手已經幾秒了,手心中央只有如淚珠般的兩三滴水,而就這兩三滴水也如同影視劇里情景回放的慢鏡頭,一滴,間隔幾秒又一滴,又一滴。

這是午后,陽光從玻璃窗射進來,在客廳鋪了一道好像銀河的光束。剛剛,洪紅還愉快地在光束里像蹚河似地走來走去。而這一刻,滿腔的愉快遭遇了挫折,那雙沒有達到目的手就處在了尷尬境地,撤回不甘心,不撤又是徒勞等待。于是,在停留了兩秒后,那雙手上下交錯,來回交叉地晃動了幾下。

一般情況下,這動作跟聳肩一樣,是無奈的表示。不過,洪紅是數學老師,所以,她的這個動作是代表著給水龍頭打了個大大的×。以前,地質隊員總說她沒有幽默感。但是,此刻,洪紅覺得自己這個動作很幽默,于是,又重復做了一遍,心里想地質隊員才沒有幽默感。不但沒有幽默感,而且寡言,總是聽她說這說那。倒是也有話多的時候,臨出野外前,叮囑這叮囑那,又把叮囑寫成便條貼在不同的地方。她就把貼得到處都是、如同補丁的紙條當著地質隊員的面撕掉。她這邊撕,地質隊員那邊再寫再貼。這如同博弈般地撕貼進行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時候,她說我們離婚吧!地質隊員的手一抖,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只是默默地看著她,那眼神如同要把她穿透一般。之后,拿起收拾好的背包,走到門口。就在推開房門,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時,又停住了,背對著她,說了句,等從野外回來吧!洪紅猛地抄起手邊的東西,不管不顧地撇了過去。當然,一切都是枉然的,在一道拋物線劃過空中后,一切歸于了靜。

就如同此刻的靜一樣。打完×了,等同批完了作業本,自然有了理由和臺階了。于是,手開始回撤地動了。但是,隨即又停下了,那雙手變卦了,確切地說是右手變卦了,只見它前伸上抬,噗噗地拍了兩下出水口,就像對犯錯學生給予的警告,告誡。

出乎意料的,出水口接受了告誡,乖乖地接連滴下了水,而且外周邊緣還出現了一股小的水流。

可以說,這讓洪紅驚喜異常,雙手趕緊并成碗狀,再次伸到水龍頭下面。細細的水流在手心聚成小小的一汪。

可是,也就小小的一汪,之后就像從來未曾有過般消失得徹徹底底了。洪紅那雙如同捧月的手再次尷尬了。不同的是,這次大腦杏仁體傳遞的信息里摻雜了憤憤,這讓原本平穩的波段沖破了前額葉,她猛地分開雙手,把那小小一汪水砸進洗漱盆,接著,右手的手指彎曲,食指豎立,沖著出水口狠狠地戳去。

既然不是鋼鐵俠,也不是超體,那么疼痛是不可避免的。洪紅嘴里發出嘶嘶聲的同時,手也倏地抽回來。這時,左手立馬迎上去環住傷指,直接送到嘴前,剛剛的嘶嘶吸氣立即變成了呼呼吹氣。那樣子看上去有點孩子氣的委屈,也有被戳痛的惱怒。水龍頭仿佛知道惹禍了,再次滴了幾滴水??墒沁@幾滴水還沒有洪紅眼眶里的淚水多呢!

陽光也知道憐惜般暗了暗。墻上石英鐘的秒針移動了一圈。洪紅停下吹氣,抱著的手慢慢松開,又一上一下動了動。當確信骨頭沒事時,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劫后余生般的慶幸顯露在臉上。然后,再次放心地把右手交在左手掌里。而眼睛看著面前的水龍頭,不自覺地有了惡狠狠的表情。在對視了幾秒后,洪紅彎了彎腰,雙手分別放在洗漱盆邊上,如同洗頭般把頭伸進了洗漱盆里,側扭脖子,眼睛向上看出水口。出水口大約一角錢硬幣的大小,里側是圓形,一層金屬網鑲嵌在里面,光滑平整,網眼的細密,如同針鼻兒一般。出水口的外側是如同井臺般圍著的六菱形,每個面光滑而光亮。

等洪紅一點點地把頭撤出來,站直了身體,再次看這材質精良的白鋼水龍頭時,為難的表情取代了剛才的惡狠狠。接下來,又出現了不知怎么辦的無助。

……

恰恰在這時, 門鈴響了。鈴聲變了調,聽上去就像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洪紅打了個激靈,緩了緩神,才轉身走出衛生間。

再次穿過那銀河的光束,來到門口。

門外是郵遞員。送訂閱的雜志。洪紅接過雜志放在架上,又接過簽名夾和筆。與此同時,郵遞員伸過一根粗壯的,指甲寬扁,指甲縫里有一圈黑泥的手指,指著右下角一個空格,說簽在這里。洪紅嫌棄那一圈黑泥,嫌多此一舉。側了身,抹搭了眼皮,心里和臉上都是不滿??墒?,當黑色的碳素筆流暢地點完三點水后,腦海里就忽地冒出個閃念,這個郵遞員也許會修水龍頭。緊接著,心一動,再接下來,被按了暫停鍵般,筆尖頓在紙面上。

只一秒鐘,洪紅正過身,瞧著站在門口的郵遞員。眼前的這個郵遞員,個子不高,不算老,大概四十歲的樣子,神情還算和氣。不過,目光有點奇怪,不是落在洪紅臉上而是從耳邊擦了過去,仿佛在她后面還站著個人一般。于是,洪紅跟著這目光不由自主地回了一下頭。

此刻,身后的陽光看上去好像一晃一晃的,如同水的波紋,洪紅瞇了下眼。轉過頭,看見郵遞員也正往屋里看,小眼睛瞇成縫,看上去好像要睡了似的。以前也有個郵遞員給她送雜志,長相英俊,眼睫毛長長的,眼睛里閃著火焰般的光亮。每次來,都會磕磕巴巴地對洪紅說,你家里有什么活沒有,我幫你干。洪紅手扶門框,低眉淺笑,輕輕搖頭。地質隊員說過,她的笑能把人的魂收去。洪紅覺得是地質隊員在野外呆久了。不過,洪紅也清楚,雖然沒有地質隊員說的夸張,但是她笑起來,那兩個小梨渦,一排細細的白牙還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的。

自然而然的,笑出現在嘴角。眼前的郵遞員見了,歪了歪頭,眨眨眼睛,再次把那藏污納垢的手指伸到簽名夾上,點了點。洪紅眼睛隨著這手指下滑,再次確定了這手一定會修水龍頭。這讓她有了愉快,筆尖在紙面就像風車般歡快轉起來。等遞過簽名本,掛在嘴角的笑完全達到了梨渦如深潭,牙齒如珍珠閃現了。

然而,這笑容讓郵遞員怔住了,那雙小眼睛如同進了沙子使勁地眨,如果再加點抓耳撓腮的動作,就如同數學課上不會做題的學生了。洪紅是個好老師,所以她把笑容加深了,就像給學生提示啟發一般。

很顯然,洪紅加深的笑沒有起到一點就透的效果,反倒有了學生怕老師責罰似的驚慌了。他身體后傾,雙腳向樓梯退去,跟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到緩臺,之后緩了下腳步,抬起眼睛向上看??尚Φ氖?,那雙眼睛一下變成了斗雞眼。這下,洪紅立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充斥在走廊,撞擊著墻壁,再彈回來,就如同彈子球在樓道蕩著。想想這個畫面,倉皇逃竄,凌亂的腳步,哈哈的大笑聲攪和在一起,就有了驚悚電影的感覺了。

過了一小會兒,樓宇門傳來一聲悶響,一切戛然而止了。樓道靜了,空無一人了,洪紅慢慢關門,責怪自己,水龍頭修不上了。轉身拿起雜志再次進入那銀河的光束里時,心里決定先不去管什么水龍頭了。走到沙發坐了下來,翻動雜志的同時,眼睛掃了一下茶幾。茶幾光溜溜的,茶壺前幾天摔碎了。收回目光落在雜志上時,覺得不安心了,眼前也如同阻隔了層紗一般,看不清也看不下去那些字了。

啪,洪紅把雜志摔在茶幾上,站起身,向廚房走去。她記得廚房的柜子里還有個茶壺,是地質隊員從野外帶回來的,丑丑的,壺嘴像生氣似的扁著,壺身又是氣鼓鼓的圓。地質隊員說這壺像她生氣的樣子。所以,每每洪紅生氣,地質隊員就把這茶壺擺在她眼前。好幾次,洪紅都想摔了,可是都被地質隊員手疾眼快地藏在柜子里。

廚房是開放式的,跟客廳之間沒有門,只是在臨界處有雕花的裝飾。這種設計的好處就是一目了然。洪紅環視著一排關閉的柜門,表情嚴肅仿佛在進行什么猜想。

實際上,想還不如不想,好像所有的記憶都消失了一般,這些柜子讓洪紅有了未知的陌生感。一直以來,洪紅有很自信的記憶力,從小她媽就說她記性好,芝麻谷子的事都能沒事的時候翻翻小腸??蛇@一刻……于是,她迅速的,帶著一絲慌張地打開第一個柜子。

……

等柜子里的東西散在桌子上、椅子上,甚至地上的時候,亂哄哄的景象就制造出來了。破了角的耳鍋,缺了支架的相框,壞掉的石英鐘,還有個銹跡斑斑的奶鍋和一些明信片……過去的就這樣涌現了,在洪紅注視的目光里,展現著它們的破舊,勞苦,以及不甘??粗@靜的,但是在記憶里又是動感十足的舊物,傷感中又夾雜著喜悅。洪紅把它們堆在一起,卷成一堆,就仿佛時間倒流,看見了地質隊員滿頭是汗,嘴巴微張,伸出的舌尖隨著手指靈活而使勁地向上舔著。這個情景,讓洪紅有了故意調皮的念頭,她要把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柜子,全部搗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洪紅已經沉浸在尋寶藏般的快樂里,沉浸在不斷的驚奇里。她的嘴里一會兒呀的一聲,一會兒咦的一聲,一會兒啊的一聲,間或還會有啪擦聲,以及滾動的骨碌聲。那聲音時而在近處,時而在遠處。

現在,放眼望去,雜亂越抻越長了,那銀河的光束里此刻也被雜亂侵犯了??蛷d也好像有了一絲灰灰的無奈,眼睜睜地看著這雜亂的制造者正像孩子似的興高采烈地打開一個長方形的鐵盒。是地質隊員的工具箱。

就這樣,局面在打開工具箱后出現了轉折。因為,一把扳手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工具箱里,就像睡眠中的寶寶。洪紅眼睛一亮,是那種遇見意想不到的人而有些驚訝的一亮。過了一秒,她才輕輕拿起扳手,水龍頭就浮現在眼前了。

混亂如同突發一樣,突然結束了。洪紅手持扳手,雙腳開路,左左右右地扒拉著,走向衛生間。等再次站在洗漱盆前,洪紅有了挑釁的姿態,一邊盯著水龍頭,一邊調弄著扳手的口距,之后伸了過去卡在出水口井臺般的菱面上。調緊后,憋了口氣,用力往右擰扳手。忽地一下,扳手如同滑板般滑了出去,身體也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險些被滑出去的扳手帶倒。這著實驚了洪紅一身冷汗,幸虧一把抓住了洗漱臺的邊,才沒跟著前撲摔倒。

窗外傳來喜鵲的喳喳聲。喜鵲窩在樓邊的樹上,樹的枝葉搭在她家的露天陽臺邊上。地質隊員在家時,經常站在陽臺模仿喜鵲的叫聲,那聲音讓不明情況的喜鵲一邊叫一邊來來回回地飛,尋找看不見的同伴。地質隊員不但會模仿各種鳥的鳴叫,還會模仿狗叫,而且是兇惡的大狗。

有一次,洪紅的朋友,男性,晚上送她回家。當拐到通往家的林蔭路上時,狗的狂吠突然響起,洪紅一聲尖叫,伸手抓旁邊的人。說來也奇怪,剛才靠得很近的人,卻抓了個空。她更怕了,更慌了,就像大多數面臨危險的人一樣,本能地抱頭蹲下,把自己縮成一團??穹吐曂A?,周圍安靜了。過了一會兒,洪紅透過膝蓋的縫隙,看見前面的腳,是地質隊員的腳,在這腳的后面是一棵樹的陰影,剩下就什么也沒有了。那天,她是被地質隊員提著回家的,進了家門,地質隊員把她摔在床上,那神情仿佛要吃了她似的。洪紅想開口解釋,說什么也沒用,地質隊員不聽,一巴掌扇過來,她的臉上立即火辣辣的痛。她捂著臉,低了頭,一動不動。那一晚,洪紅就保持這個姿勢到了天亮。然后對地質隊員說她愛上那個人了。她要離婚。地質隊員再次抬起手,可是看著她,又放下,又抬起,又放下,反復了幾次,一次比一次無力,最后連聲音都有氣無力了,說,不行,你抓他時,他躲開了。

喜鵲的叫聲消失了。洪紅呼了口氣。再次認真的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水龍頭,又一次卡住菱形面。有了上次的教訓,就有了小心翼翼。于是,她慢慢地,一點點地,一寸寸地擰到頭。拿下扳手,抹了下額頭,伸手摸了摸出水口,出水口正含著一滴水,被洪紅摸到了手上。之后,第二滴,第三滴,雖然落下的猶豫,但還是一滴接了一滴。這給了洪紅信心,第三次擰的時候就更順利了,兩股水分別從邊緣哧出來,濺在洪紅身上。這時,她抽回手,按下了仰開的鴨嘴,拽了條毛巾擦完手后擦出水口。

有趣的是,六菱形的出水口在擦的過程中,松動了,最后居然擰了下來。驚奇出現在洪紅臉上,她如同孩子般饒有興趣地看著,可是看了一會兒,突然臉色就變了,神情中有了厭惡。

這是一個大約十厘米的圓柱,上是硬質塑料網,下是金屬網。而就在塑料網上布滿密密的小石子,這些小小的石子灰黑色,堅硬,稍大點的還呈多刺,而且很尖,輕輕地觸碰都有刺感。地質隊員有腎結石,痛起來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做手術時,醫生從腎里取出石子放在瓷盤里,之后端給地質隊員看。地質隊員就如同研究地質標本一般,看得仔仔細細。而且還把這些痛得他死去活來的石子,珍寶般收藏起來。地質隊員喜愛石子也收藏石子,每次從野外回來,他的背兜里一定會有或大或小的石子。他把所有的石子放在一起,閑著時,還開玩笑地標上價錢,洪紅覺得可笑,就冷嘲熱諷。地質隊員不在意,還一本正經地說,紅兒,等我死了,你就是坐擁幾百萬的資產的女人呢!洪紅用手堵住地質隊員的嘴,地質隊員拿掉她的手,反過來堵住了洪紅的,但用的是嘴唇。

當然了,那些石子的命運最后還是被洪紅從窗戶像打槍似的瞄準樓下的垃圾箱,一個一個地拋下去。洪紅不覺得可惜,她恨石子。此刻也是,洪紅恨恨地清理掉石子,擦干凈塑料網,之后把六菱形的井臺再擰上。

一切都很順利。

風從氣窗吹進來,撲到了她的臉上,掃掉了殘留在額角的最后一絲汗。洪紅很愉快,伸過去掀鴨嘴的手都帶著舞蹈的輕柔曼妙的美感。

唰地一聲,猝不及防的水聲讓洪紅一震,身上也如同有了水流般,感覺簌簌的流動。于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通暢,伴隨著腳底升起的愉悅直沖大腦,接下來,全身細胞被喚醒般的動了起來,一股激動貫穿了整個身心。此刻,她的身體已經不再由她的大腦控制了。無比敬佩自己的情感讓她不能安靜,她開始來來回回地,如同困獸般轉著圈。心里腦海里眼睛里冒著火一般的熱烈,想唱歌,想喊一聲,想對誰顯擺一下,可是,屋里空無一人。這有點掃興,她看了看還在嘩嘩流著的水龍頭,覺得必須慶祝一下,必須慶祝一下才對得起自己。

這念頭一出來,洪紅內心激蕩的情感找到方向般,平穩了些。她按下了鴨嘴,水倏地收住了。洪紅興沖沖地出了衛生間。以往,地質隊員慶祝方式都是喝酒,洪紅也想喝酒慶祝。不過,現在有點問題,廚房和客廳凌亂的情景讓洪紅猶豫了,她不想像過雷區一般小心翼翼,于是,洪紅有點無助地四下看看。

陽光的光線變橫了,看上去像一張小床。以前,洪紅非常喜歡洗完澡,赤裸著身體,躺在鋪滿陽光的床上,讓陽光舔舐身體上的水珠。她幾乎能聽見水珠被炙熱煎烤得發出輕微的嘆息聲,還有地質隊員的喘息……大腦再次失去了指揮力,洪紅雙腳偏向了衛生間,她想洗澡,讓身上掛滿水珠。

現在是第三次進了衛生間。

剛一進去,眼睛就莫名其妙地搭在水龍頭上,身體又有了通暢的簌簌感。于是她不由自主地邁步走到水龍頭前,伸手掀開了鴨嘴。唰,唰唰的聲音隨著水流洶涌出來,通暢愉悅也再次涌遍全身。

當然了,這足以讓洪紅再次有了孩子氣,她哈哈地笑了起來。并且一邊笑一邊按下鴨嘴,隨即又掀開。就這樣,掀開,按下,掀開,按下,以至于都沒聽見門響。直到身后傳來了說話聲,洪紅才停了手,轉過身。

現在,站在面前的是一個五十幾歲的女人,胖胖的臉,大大的鼻子,微張著嘴,頭向前探,跟著身體也前探,眼睛盯著水花四濺的水龍頭,嘴里大聲嚷嚷著,媽,你都快八十了,怎么還玩水呢!你瞧瞧,弄得到處都是水。說著沖了過來,肥胖的身體一拱,洪紅就被擠到了一邊。

這個女人是她和地質隊員的女兒。就因為她,他們沒離婚。雖然沒離婚,但終究還是分開了。地質隊員被血管里一顆小小的石子要去了性命。洪紅輕嘆口氣。

靜了幾天的房間了,這時到處都灌進了聲音,有了滿的感覺。這個管她叫媽的女人,一刻不停地嘮叨著“媽,怎么越老越能作人,我這才幾天沒來,你就把屋弄成這樣?”呼哧呼哧喘一口氣,又說,一說給你找保姆,你就不同意,你瞧瞧,你瞧瞧,這個女人又一連說了幾遍你瞧瞧。這話是這個是她女兒的女人,盜用她曾經數落她的話。

實際,這個是她女兒的女人小時候更能作人。有一次帶她去參加進修學習,洪紅在教室里上課,讓她在院子里玩一會兒。早上,洪紅給她穿一件紅裙子,扎了個像兩只兔耳朵似的紅綾子。洪紅一邊聽課一邊瞄著院子里的忽閃忽閃的紅綾子。也就一轉眼的工夫,紅綾子不見了,喊叫聲出現了。她也顧不得正在上課,像豹子似地經過老師身邊奔了出去。院子里的水龍頭像噴泉似地往外噴水,兔子耳朵的紅綾子耷拉到臉上,小小的臉上不知道是水還是淚掛了滿臉。洪紅一下子把她抱起來,說,不怕,不怕,沒事的,沒事的。

想起以前,洪紅覺得恍如隔世一般,以前的那個小女孩,變成了燙著滿頭小卷,卻依然掩蓋不了頭頂稀疏的老女人了。這確實傷感。于是,看著累得呼呼喘氣的這個女人,她突然有了想抱抱她的沖動,可就在她剛想抬起手時,這個女人輕輕推她,聲音悶悶地說,別在這站著,趕快進屋,省得礙事。

這也是她說過的話,洪紅想。之后默默轉身,出了衛生間,走到沙發邊坐下來。叨咕聲跟隨著從衛生間移到了客廳,之后又進了廚房。自己以前也是,回家看見滿屋的狼藉,總是一邊呵斥著這個女人,一邊收拾。不過,她每次收拾完,看見那個賭氣坐著的小女孩,又會討好地哄,一定會問想吃什么好吃的,媽媽給你做。

正這樣想著,洪紅眼前伸過一張臉,這臉眉眼像地質隊員,嘴巴像她,聲音也像,說道,媽,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洪紅看著這張臉,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張臉也在看她,眼睛里全都是哄孩子的溫和,又說,媽,你生氣了?接著,拉過她的手說,別生氣,我給你做好吃的。

以前,早些年,她媽總是管她叫媽,洪紅就說她媽老糊涂了??墒?,現在,就在此刻,不知為什么,她心里就有一股沖動,就想管這個,管她叫媽的女人叫聲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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