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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文藝報》工作整頓及其他

2017-05-25 07:45周立民
南方文壇 2017年3期
關鍵詞:馮雪峰胡風思想

1954年春天,時為中國人民大學研究生的李希凡和北師大附屬工農速成中學教師的藍翎,不滿意俞平伯《紅樓夢簡論》中的觀點,決定合寫一篇文章提出反駁。他們曾是山東大學的同學,前一年剛剛畢業分配到北京。這本是很正常的學術討論,連他們自己都不會想到,幾個月后,最高國家領導人介入了,稱他們為“小人物”,認為他們的文章《關于〈紅樓夢簡論〉及其他》:“這是三十多年以來向所謂紅樓夢研究權威作家的錯誤觀點的第一次認真的開火?!薄翱礃幼?,這個反對在古典文學領域毒害青年三十余年的胡適派資產階級唯心論的斗爭,也許可以開展起來了?!雹匐m然知道此事大有來頭,不過,毛澤東這封關系著他們命運的信,兩個“小人物”很久以后才讀到。②

很多當事人,比如周揚、鄧拓、馮雪峰等,在最初也沒有預料到事情的發展方向和結果?,F在看來,它所引發的后果足以改變當代文學發展的脈絡:由于輕慢了兩個“小人物”,袁水拍奉命《質問〈文藝報〉》,造成《文藝報》檢討、改組,主編馮雪峰去職,《文藝報》?。幔?、陳(企霞)、馮(雪峰)時代結束,它不再是一個“獨立王國”,而要更為緊密地配合思想政治斗爭。由此引發的批判胡適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運動轟轟烈烈展開,五四新文化的很多精神準則被清肅,馬列主義的思想在文學、學術研究中的統治地位得以確立。由于批判《文藝報》壓制新生力量,胡風、路翎、阿垅“跳”出來,遲遲沒有解決的“胡風小集團”問題,讓最高領導人下定決心果斷解決,文學界“異端”力量漸漸消失……一切仿佛都是意料之外,一切又都在掌控之中。兩個“小人物”引發的大波瀾,成為共和國文學史,甚至是政治思想史上繞不開的話題。

這不是一個孤立事件,向前,它可以說是沒有徹底開展起來的電影《武訓傳》批判的貫徹和推進;向后,為1957年反“右”埋下伏筆,甚至為1963、1964年毛澤東關于文藝的兩個批示,乃至后來江青介入文藝界的領導等種下由頭③。1954年的事,是共和國文學一元化進程中的核心事件。對此,以往的研究已經很多④,本文則想利用已有的史料重新梳理幾個關鍵的細節,特別從對文學報刊的整頓這一側面看思想的統一和文學一元化體制是如何形成的。

這一角度的確立,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在文學體制的整體構成中,文學組織承擔著組織和管理的功能,這一功能的實現有多方面的因素,如通過榮譽、獎項的頒授引導,通過組織紀律的規范來達到,在這之中,還有一個更為關鍵的因素,就是“文學陣地”的占領和建設,“陣地”包含著出版社、文學報刊等決定著作家文學生命的幾個傳播媒介。在一元化的體制中,出版社、文學報刊都收為國有,主持者由國家任命,資源由國家統一調配,形成了高度統一的格局。相對于出版而言,報刊上文章的發表更處在第一線的位置,如何管理和有效控制文學報刊,應當是能否貫徹國家和領導者意志最重要的環節之一。對《文藝報》工作的整頓,還有一個重要前提,那就是在個人辦報刊已經不可能,報刊已經成為國家思想文化工具之時,如何進一步清除“異端”、統一報刊發出的聲音。從國家的層面而言,這些問題并非單純的文學、藝術問題,而是被納入意識形態建設、思想斗爭的總體格局中對待的。

一、一份隆重的“編讀往來”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1954年上?!段乃囋聢蟆飞缭跈z討自己工作時,打印的一份《關于李希凡來稿:〈談金圣嘆的批改水滸〉的處理經過》,該文事無巨細地羅列了一次編者與作者之間關于稿件處理的過程。起初我認為這樣未免有些小題大做,馬上又意識到,在一片批評壓制“新生力量”聲音之中,李希凡不是“小人物”,這也算是要嚴肅對待的一個事件。1953年的事件,仿佛是1954年事件的預演,兩相對照,我們也能夠品出很多耐人尋味之處。

此事的大體過程是這樣的:1953年3月號《文藝月報》上發表宋云彬題為《談水滸傳》的文章,不久,李希凡投稿《談金圣嘆的批改水滸》對宋的觀點提出質疑,但是編輯部沒有及時處理來稿,引起李希凡不滿。編輯部讓人代轉解釋時,又引起李希凡誤解,要求撤回稿件。后來明白編輯本意,李希凡立即檢討了自己的“個人主義”傾向,寄回稿件。在編輯部新一輪處理中,李希凡又提出《文藝報》欲發表此稿,索回稿件,寄《文藝報》,為此事,前后三四個月內,李希凡致信編輯部和編輯十封,編輯部也相應回信。這份資料全文錄入了李希凡的信,也保存編輯部的重要回信。

第一封是隨稿來信,李希凡當時是山東大學的即將畢業的學生,自稱“文藝學徒”:

編輯同志:

我也是一個愛讀水滸的文藝學徒,在水滸的四個本子中,我讀過三個。在宋江這個人物的認識上,過去也受過金圣嘆的影響。上個月看到宋云彬先生的意見,心里很不以為然,于是,找到了貫華堂古本,又從頭精讀了一次,對于金圣嘆的認識,又提高了一步?,F在我寫下了這點材料和意見,寄給你們。希望你們能提出寶貴的意見。如果不用時,也望早日退稿。

此致

敬禮

李希凡 四月十五日

標點是我所加,不一定正確,如刊用時,望能校正一下。

從4月15日到5月26日,李希凡除了收到“稿件正在處理中”的回音外,沒有得到編輯部確切答復,因此,他第四封催稿信已經對《文藝月報》表示不滿,并抬出更高級別的《文藝報》:

編輯同志:

本月十七日曾寄貴刊一信,諒早收到。關于我的《談金圣嘆批改水滸》一稿,不知已否處理?如不準備發表或不在本期發表,請于六月五日前給我寄回,我準備重新修改一下,同時我想這篇稿子可能不適合貴刊要求,文藝報最近來信,擬于本年度討論水滸,如果這篇稿子能修改好,也許有些作用。我有一篇對于張政烺《宋江考》一文的意見的稿子,文藝報預備將來討論時發表,最近我也想充實一下,和《談金圣嘆的批改水滸》一并寄給《文藝報》,你們以為如何?

對于處理稿件方面,我有一個意見,就是貴刊壓稿的時間過于長,文藝報處理稿件,最多不過兩星期就可決定。希望貴刊在這方面能很好地改進工作。

此致

敬禮

李希凡 五月廿六日

大約是李希凡的抗議,《文藝月報》才認真對待這篇來稿:6月2日編委石靈審稿,簽署了一個模糊的意見“討論決定”?!斑@時,我們又收到了山東大學中文系學生、本刊通訊員霍旭東同志的來信,其中又附帶問起李希凡同志的那篇稿子處理情況。(霍、李同是山東大學中文系同學)希望我們能盡快地告訴他處理的結果。當時負責通訊員工作的楊友梅同志便詢問艾以同志,艾以同志把這情況轉告編委后,由唐弢同志審閱了李希凡同志的來稿,認為論點基本正確,只要把個別地方修改后,可以發表。并初步決定把李希凡同志的文章和聶紺弩同志的《水滸的影響》兩文組織在一起發表?!墒菞钣衙吠緟s把意見傳達錯了,說成我們要把李希凡同志的文章綜合發表?!边@引起李希凡更大的不滿,遂在5月29日致信編輯部,表達一個“小人物”受壓制的“不平”:

編輯同志:

你們給霍旭東同志的信,我已經讀到了。簡單一個意見,你們這是對于投稿人一種極端不負責任的態度,我在寄稿子時已經附信給你們,希望你們不用此稿時,及早退還給我,我準備改寫,我想一個負責任的刊物,是應該重視作者的辛苦勞作的。此后,我曾連去兩信,催促貴刊處理我的稿件,在霍旭東給你們去信以前,我的信是先去的,可是,直到現在你們一信未回。我不明白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是因為宋云彬同志是個有名人物,不配我這樣的人評論嗎?還是因為你們怕我的稿子再別處發表,對你們不好看呢?但無論如何,你們是沒有權利用這種不正確的手段壓我的稿子的。至于綜合論述,你們事先以至于今天,也并沒有征求過我的意見,現在你們還沒有權利這樣處理我的稿件。況且盡管我的稿子寫得不充實,但它是一篇專論,你們尤其沒有資格綜合我的意見。今天距離你們出刊日期還有半月,我向你們聲明是不晚的。請你們急速把稿子退還給我,這篇稿子將在七月份山東大學學報《文史哲》發表。我請你們撤銷綜合我的意見,作為一名作者,我有這個權利要求你們。否則,我將向中央文聯告發你們。在給你們寫這封信的同時,我把這些情況和我的底稿,已經寄給文藝報了。我想你們是不能誣我一稿兩投的,我的稿子已經被你們壓了將近兩個月了。

作為一個新中國的讀者,我希望你們能跟隨不斷前進的祖國,改掉這種極端不負責任的作風。

此致

敬禮

李希凡 五月廿九日

作者要去上級機關申訴,《文藝月報》更為重視了,6月10日,編委唐弢執筆給李希凡回信,并就稿件提出具體意見:

李希凡同志:

五月廿九日的信看到了,你對我們工作提出許多意見,這是我們十分感激的。這件事情主要是負責看稿的同志沒有很快地給你回信,不僅如此,而且在不得不回信的時候,還是取巧地讓通訊聯系的同志在回答通訊員的信里隨便帶上一句,偏偏又傳達錯了。接到來信后,已讓有關的同志進行檢討,并且保證以后不能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們并不是準備把你的稿子綜合發表,有關宋云彬同志意見的稿件我們只收到你的一篇,怎么能綜合呢?被傳達錯的原因是:我們另外收到有聶紺弩同志談水滸的一篇文章,想組織在一起發表。聶同志的文章也收到很久了,因為我們是月刊,一期不能排入就得等上一個月,而每期文章的性質,一般講都是有中心的。因此有些稿件在發表上要遲一些。

另外,對準備刊登的稿件我們在處理上也比較慎重,一般都要經過幾個人的傳閱,然后討論決定,你的稿子正被歸入了這一類。并不是宋云彬“是個有名人物”,不能評論;你在文章里所引的我們的“編者的話”,不是已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了嗎?難道說我們曾經因為宋云彬同志是“有名人物”而放棄過我們自己的主張不予評論嗎?

我們所考慮的,是你的文章基本上是對的,但也還有一些缺點,這些缺點在發表之前必須加以研究和修改。比如:一、你說人民文學出版社根據百二十回本將金改恢復原狀,而仍有遺漏之處,我們認為這就不是什么“遺漏”,而是看法不同,即以金圣嘆把羅“真人聽罷甚喜”改為“真人聽罷默然”來說,在金圣嘆本人固然不懷好意,我們認為新刊本沒有把這改回是有理由的,因為像羅真人這樣的人是否同情宋江真是一個問題。(這樣的地方很多,不再列舉)二、你引了很多圣嘆外書或批語,引文很多很長,而自己的發揮卻不夠。以致不能使引文作為自己的論點的例證,卻反而使自己的論點成為引文的說明,使文章減弱力量。三、不能從宋江當時的社會環境和金圣嘆的批改當時的社會環境作更細致的分析,后者只是簡單的引了幾句魯迅先生的話,沒有進一步的闡明,也是減少文章說服力的一個主要原因。

類如上述的缺點還有,我們本待討論后再和你商榷,現在你既急于要把文章取回,我們就遵命退回給你,并提出以上意見供你參考。

此致

敬禮

了解到編輯部的真正意圖,特別是決定用此稿,6月14日,李希凡致信編輯部,完全轉變了態度,并坦誠地做了自我批評:

編輯同志:

接到你們六月十日的覆信,正是我們團小組開思想檢查會的時候,我感到非常慚愧。作為一個青年團員,我應當勇敢地面對自己的錯誤,并且向你們保證以后決不再犯。主要在這個問題上,我存在著嚴重的個人主義思想,覺得我費了很大力氣,用了很長時間,搞出來的東西,結果卻這樣地不被人家重視,再加上青年文藝學徒的一種特有敏感,也可以說自卑感,不服氣,于是聯想就很多,而最傷害我自尊心的,是你們給通訊員回信的時候,談到這個問題,說了一句:“有些回信也很難?!边@使我誤以為,你們不屑于給我寫回信,于是,聯想更多,誤會也更大。才寫了那封態度很不好的信。并且寫了不讓你們綜合我的意見。我向你們索稿后,我又盡快寄給光明日報,假如能夠發表,好和你們為難,這樣意氣用事的行動,不僅包含著個人主義思想問題,提高原則來說,這是對于黨的不信任,因為任何一個刊物,都是黨在領導工作,而涉及了個人利益,我就忘了這點,我把你們刊物設想得很壞,也就使得自己情緒更加不冷靜。

關于你們對這稿子提出的意見,大部分是正確而且深刻的,假如光明日報不發表(因為我寄去也不好再要了),我一定要繼續深入地研究這個問題,改寫這篇文章,彌補我這次的錯誤。

至于對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意見,我曾經寫信給他們提出了意見,他們和我的意見還沒有什么觀點上的分歧,他們在第二版中愿意改正。

最后,我愿意給你們提一些意見,你們的工作存在著缺點的。尤其對于青年文藝學徒,還缺乏愛護、鼓勵和培養的計劃。甚至于在某種程度上,也許是一部分同志,還輕視青年寫作者,我想負責給我寫信的同志就有這樣的傾向。我熱誠地希望他改正,這樣,對我們的學習,會得到很大幫助的。我不想再多談什么,今后愿永遠記取這次事件,繼續加強改造自己的思想,以杜絕這種錯誤再發生。

此致

敬禮

李希凡 六月十四日

三天后(6月17日),李希凡把稿子寄回,又附一信,信中稱:

前天的信諒已收到。我們正在準備畢業考試,但是,這個錯誤不能使我安心溫課。負責看我稿的同志工作雖有缺點,但促成錯誤的,還是我的個人主義思想,和對于黨的工作的不信任。這錯誤在思想上是嚴重的。尤其我還把這篇文章給了《文史哲》,并為了一時的意氣,我又送到《光明日報》,并且給你們寫了那樣態度不好的信,使這個錯誤就更加嚴重。宋先生的文章既然發表在貴刊上,如果這篇稿子還可以修改發表,我是不應該投到別處去的,更何況在認識了這次錯誤以后。為了糾正我這次的過失,現在我還把這篇文章寄給貴刊……

又過一天(6月18日),李希凡給編輯部第八封信,訂正兩個引文的錯誤。至此為止,似乎已算以大團圓收場,想不到又節外生枝。幾天以后,李希凡未署名和日期的第九封信到了編輯部:

《談金圣嘆的批改水滸》一文,諒已收到。在給你們提意見的那封信里,我曾談到同時把底稿寄給文藝報,讓他們根據具體情況給你們提意見(不是向他們投稿)今天接到他們來信,他們想用這篇稿子,并且抄下了底稿。本來我不準備在別處發表,文史哲和光明日報我都回絕了它們,并向光明日報作了檢討。但我是文藝報的通訊員,我有責任配合刊物的中心任務。文藝報最近兩期內,準備展開水滸的討論,任務很緊迫。所以我現在寫信請你們考慮一下,我的稿子恐怕來不及配合你們七月份的稿件了,同時是否這篇稿子在文藝報上發表,作用會更大一些?如果你們同意我的意見,愿意協助我配合這次通訊工作,就請你們立即把這篇稿子寄給文藝報。我以為文藝報是全國刊物,在他們那里發表,也許作用會大一些。如果你們準備在七月份發表,并以為在你們刊物上發表比較妥當,也希望你們立即通知我,我好給文藝報復信。我在等待著!我望你們這次能在接信后,立即處理這件事。這篇稿子,給你們增加許多麻煩,我很抱歉。

《文藝月報》只好將稿子再轉給《文藝報》,編委唐弢讓艾以給李希凡回信,并如李所愿,發展他為《文藝月報》的通訊員。6月29日,艾以接到李希凡回信:

艾以同志:

接到你的來信,我很感動,你的工作雖然有些缺點,但主要還是我的個人主義情緒作祟,才促成這次錯誤的,這個問題,文藝報也對我進行了批評。本來一個刊物處理一篇稿件,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的,但由于我這些自私的打算,我就沒有替編輯部來考慮,一再催問,造成這次錯誤。你的檢討,就更使我慚愧了。

我是出身于貧苦家庭的孩子,解放前作過工人,也作過店員和小職員,只上過兩年學,雖然愛好文學,想學習,但在那時都只是空想。解放后,黨給我以上大學的機會,我雖然也衷心的感激,可是,并沒有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思想上存在著僥幸心理,只是一味地埋頭業務,對于自己政治要求不高,連續犯了很多思想上的錯誤。到現在我才感到這種漠視思想改造的態度,所給我的危害。你的信也給我進一步檢查自己思想的機會。我們最近就要做畢業學習,為了答謝你的友誼,我一定保證在學習總結,真誠地挖掘我這些壞思想的根柢,以備未來,獻身于祖國的建設事業。希望今后你在業務上、思想上,都能給我以幫助。并希望你能做我的好朋友。我正在畢業考試,不再詳談。

此致

敬禮

李希凡 六月廿六日

此事到此告一段落。

這份文獻,至少有這樣幾點值得注意:

1.在《關于〈紅樓夢簡論〉及其他》之前,原來還有一個“小人物”關于《水滸》研究挑戰權威的事件,它們的思維方式差不多,都是用階級的觀點對古典文學作品的重讀,都是對傳統研究方法的質疑。幸好,這篇文章沒有被關注,否則俞平伯可能就換成宋云彬了。

文藝月報社整理的這份材料也很珍貴,當事人的回憶錄《往事回眸》中不曾提到此事,倘若沒有這份文獻在,有些事可能就隨風消散了。李希凡在回憶錄中談道:畢業前夕,他利用查閱資料的便利寫了一批研究古典小說文章,因為讀到張政烺《宋江考》,不大滿意其中的某些論點,“于是,我就這一問題,寫了一篇和張先生商榷的文章,題名為《略談〈水滸〉評價問題》,隨后又寫了《談豹子頭林沖》、《〈水滸〉作者和〈水滸〉的長篇結構》、《論金圣嘆的批改〈水滸〉》,也都是和《水滸》研究專家們討論問題的?!雹菟岬竭@篇文章,卻沒有談與《文藝月報》之間的糾葛。自然,與1954年的巨大波瀾相比,發生在前一年的這件事情小之又小,也許根本不值一提,或者早就忘記了。不過,從這里也能夠看出,李希凡從踏入學術界開始,就善于挑戰“權威”,就比較喜歡做駁論文章,這也許是新中國的“新人”的新特點?

2.這份文獻中保存的唐弢執筆給李希凡的回信,查《唐弢文集》第10卷書信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年3月版)未曾收錄,算是佚簡?!短茝|文集》第9卷中有一篇《談〈水滸〉——〈水滸〉的社會影響與歷史背景》,是他1956年4月在上海大舞臺的講稿整理而成,可見唐弢也比較關注《水滸》研究,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他給李希凡回信,并能切中要害,提出具體意見。

3.這份文獻是1954年年底檢查報刊工作時的材料,等于是倒查1953年的事情。1954年12月8日中國文聯主席團、中國作協主席團擴大聯席會議通過《關于〈文藝報〉的決議》,共有六條,包括改組編輯機構、提出解決問題辦法、加強與文化部聯系、提出加強文藝批評計劃、責成各協會檢查刊物、改進作協工作等,其中第四條為:“責成《人民文學》及中國作家協會領導的其他刊物及其地方分會的刊物加強文藝批評工作,并提出開展文藝批評和自由討論的具體計劃?!薄柏煶芍袊骷覅f會、中國戲劇家協會、中國音樂家協會、中國美術家協會和所屬各地分會的機關刊物以及各省市文聯所屬機關刊物的編輯機構根據本決議的方針進行工作的檢查并改進工作?!雹捱@正是一元化格局下形成的垂直管理體系,從中央到地方,一聲號令,統一行動⑦。

《文藝月報》屬于華東作家協會的刊物,華東作家協會1954年12月13—16日舉行理事會擴大會議,“會議第一天(13日),由華東作家協會主席夏衍、副秘書長孔羅蓀傳達了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席團和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聯席(擴大)會議上、關于檢查《文藝報》編輯工作和對《紅樓夢》研究中資產階級唯心論的批判的情況與會議的基本精神;華東作家協會機關刊物《文藝月報》副主編黃源代表編委會作了《文藝月報》編輯工作初步檢查的報告?!薄瓣P于《文藝月報》的工作,發言者認為:它的成績是應該肯定的;它的主要錯誤在于思想性、戰斗性薄弱,黨性不強,沒有堅定、明確的方向,沒有向資產階級文藝思想進行堅決斗爭。它在取稿標準上和文藝批評工作中,常常忽視政治標準,不適當地強調藝術技巧,表露了脫離政治和脫離實際的傾向;對自由討論采取了漠視的態度;對待新生力量則缺乏熱情愛護和扶持的態度;不論在刊物上或者編委會內部都缺乏批評和自我批評精神?!雹噙@些問題與《文藝報》的問題大同小異,《文藝報》的問題不外乎這些:“對于文藝上的資產階級錯誤思想的容忍和投降;對于馬克思主義新生力量的輕視和壓制;在文藝批評上的粗暴、武斷和壓制自由討論的惡劣作風。這些錯誤的性質是嚴重的,是違背了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黨的文藝方針的?!雹岷茱@然,整頓刊物,核心問題是思想問題、立場問題。如果說刊物對于投稿的“小人物”有所怠慢的話,這只是技術性的問題,所謂“壓制新生力量”之所以問題的嚴重,乃是被認為向資產階級錯誤思想的投降。而這份文獻梳理的編輯與作者之間的細節,并非本質問題,本質問題是“壓制新生力量”背后的思想立場,這么上綱上線才令編輯部如臨大敵。

二、思想斗爭是一切革命斗爭的前提

1954年的這場大波瀾,有兩個指向,一是沿著對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批判開始,指向批判胡適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這是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持續和深入,目的是為了強調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權威性,進而達到思想統一。二是從質問《文藝報》、檢查《文藝報》的工作開始,批判“貴族老爺”馮雪峰“壓制新生力量”,并牽扯到鬧“獨立王國”的丁玲、陳企霞等人⑩,解決《文藝報》不聽招呼的問題,也為1957年中國作協的反右運動也埋下“伏筆”(1957年批判他們的時候也大算1954年的舊賬)。這其中又跳出了一個胡風,引發出胡風“反革命集團”的問題??镎D也好,對于相關人員的批判也罷,都是為了清除“異己”力量,為了統一思想,從而確立新的思想權威,這些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不是孤立布局,而是系統工程。

中國共產黨執掌全國政權以后,非??粗厮枷胛幕瘧鹁€的高度統一,為此曾有一系列政策出臺,強化這個進程。1951年1月1日《中共中央關于在全黨建立對人民群眾的宣傳網的決定》中指出:“共產黨員的天職之一,就是隨時隨地向人民群眾進行宣傳,以革命精神不疲倦地去教育人民群眾,向一切反動的和錯誤的思想與主張進行不調和的斗爭,啟發和提高人民群眾的覺悟?!?1一個多月后,2月25日,《中共中央關于健全各級宣傳機構和加強黨的宣傳教育工作的指示》中再次強調:“我們黨是領導著四萬萬七千五百萬人民的黨,必須經常向各界人民正確地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在目前的各項主張。我們黨領導著全國的龐大的報紙網、廣播網、出版網、學校網、電影網以及其他各種文化教育工具,必須正確地使用這些工具來服務于國家建設事業?!?2接下來,3月20日發出《中共中央關于加強理論教育的決定的通知》,在轉發的決定草案中,直接批評:“黨的報紙刊物很少刊載理論文字,不善于運用理論來解釋和指導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缺少對于各種非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的批評,因而使黨的宣傳限制在狹隘的范圍內和低下的水平上?!蓖瑫r指出:“全黨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教育,必須極大地加強起來。這是提高干部、改進工作的根本方法?!弊詈笠螅骸包h的領導機關應當督促和指導自己的宣傳工作部門和黨的報紙、刊物、出版物,為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而服務,報刊出版物是進行理論教育工作的重要工具,因此必須堅決地改變現在絕大部分報刊出版物不重視自己在這一方面的嚴重任務的惡劣現象。必須改善《人民日報》、《學習》和《中國青年》的編輯工作,使他們成為幫助黨和青年團以及廣大人民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主要機關?!?3黨的領導人的關注點也在這里,當年5月20日,毛澤東為《人民日報》所寫的社論《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并由此發起的對電影《武訓傳》的批判,雖然沒有達到預期,僅僅有三個月便戛然而止(這也可以理解,《紅樓夢》研究問題的批判何以讓他怒從中來),但是里面提出的問題與1954年的主張一脈相承。他認為:“《武訓傳》所提出的問題帶有根本的性質?!蓖瑫r又批評對于武訓和電影的贊揚是“思想混亂”:“說明了我國文化界的思想混亂達到了何等的程度!”質問:“……有些人則竟至向這種反動思想投降。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想侵入了戰斗的共產黨,這難道不是事實嗎?一些共產黨員自稱已經學得的馬克思主義,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14劉少奇1951年5月23日在黨的第一次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同樣強調:“宣傳工作也就是思想工作。思想斗爭是一切革命斗爭的前提。不做思想斗爭,不宣傳馬列主義,就不能有真正的自覺的革命斗爭?!?5也就是說,“斗爭”什么,“樹立”什么,早已旗幟鮮明。

檢索文獻,我們還能發現,與此同時,文化部、文聯、文協等具體執行機構在貫徹這一工作中的所作所為始終未能達到中央的相應期望。1953年1月26日,中共中央宣傳部召集全國及各大行政區文聯、文協等文藝團體的黨員負責同志舉行關于整頓文藝團體和加強文藝創作領導的座談會,會議認為在對于文藝創作的領導上,文藝團體存在著兩大問題,“一種是沒有領導,或者缺乏具體的領導……另一種是采取違反藝術規律的方法去領導創作,不是幫助作家們去熟悉生活,認識生活,了解當前的政治任務,引導作家對于重大的政治主題發生興趣……只是簡單地出題作文,限期交卷……”16為了加強對于文藝創作的領導,當年3月做出決定:改組文協及其他各協會,整頓各省市文聯,改變作家的生活制度。很明顯,創作不再是個體的行為,而被納入國家的整體工作之中。對文協的改組,特別提到加強刊物的領導和建設:“擬設立刊物委員會,以加強對文協所管的各文藝刊物的領導?!?7為了促進工作,還增加專職干部和適當集中專業創作人員,邵荃麟、沙汀、嚴文井就是那次補充進文協,馮雪峰也是被強調要以更多力量投入到文協的工作(他同時兼任人文社社長)。1953年9月10日,文化部黨組向中央報告文化藝術工作狀況和改進意見,1954年1月8日獲得中共中央批準,報告在總結四年來的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時,第一條即認為:“藝術思想領導上沒有堅定地貫徹工人階級的政治和思想領導。在對資產階級思想的斗爭上,有的時候表現了軟弱、模糊和動搖?!薄拔乃囌L以后,我們才比較注意地認真地進行了對資產階級思想的批判。我們在領導工作上有脫離政治、脫離實際的傾向,這主要表現在對文學藝術創作缺乏堅強的政治思想的領導?!?8報告中有一段話,應當特別引起注意:

文化工作中的分散主義現象很嚴重的。文化部黨組沒有經常地、及時地向中央報告工作,甚至有些重大事情事先未正式向中央請示,這就充分表現了我們缺乏嚴格的組織觀念和紀律觀念,表現了我們在組織上的分散主義傾向?!硪环矫?,也就在黨員干部中滋長了資產階級自由主義作風,而我們對于這種自由主義作風,又經常采取了遷就的態度。文化部對所屬單位也沒有建立起嚴格的、統一集中的領導,有些單位或個人在工作中有本位思想,缺乏全局觀念,發展了各自為政的作風。這些和文化藝術工作者分散的個體勞動的習慣以及他們中間自由主義的作風和積習有很大的關系。因而,我們就沒有能夠在文化戰線上形成一個真正堅強的、團結一致的、具有戰斗力的領導核心,以率領全國文化大軍為堅決執行黨在文化方面的方針政策而奮斗。19

我認為這就是《文藝報》工作整頓的方向和大背景,從根本上講,沒有兩個“小人物”引發的波瀾,《文藝報》也會被整頓,或遲或早而已。

從主管部門而言,不僅強調思想統一和思想權威的樹立,而且要強調組織上的強有力領導。在這一點上,《文藝報》恰恰被視為“獨立王國”。除去丁玲、馮雪峰與周揚的“宿怨”不論,連陳企霞都與周揚拍桌子。在1956年給中宣部所寫的《陳述書》中,陳企霞對此直言不諱。1954年《文藝報》發表批評于黑丁關于李準的文章,陳企霞先是與馮雪峰發生爭吵,接著與周揚發生爭吵:

作家協會黨組準備討論這些問題,同時進行關于黨的四中全會文件的學習。周揚同志在這一次黨組會上,首先對文藝報李琮文章及人民文學路翎的小說都提出了意見。他首先說發表路翎的文章并不是文藝方向問題,但對文藝報的問題,卻提得很尖銳,這引起我的不平。同時,他對某些問題的提法,引起我當時不得不插言提醒他。譬如他說,地方文聯的主席(指于黑?。┪乃噲蟛荒茈S便批評,說這是紀律性問題。我當時提出,過去并無此規定。他說過去既無此規定,那么以后注意就是,這次也就算了。又說:當《人民日報》轉載了李準的小說并加按語,發表后文藝報卻說這小說又(有)缺點,豈不是故意同黨報搗蛋,反對黨報(由于他既不根據事實,卻把問題提得這樣尖銳,我立即插言,說,周揚同志請你注意,我們并不知道黨報要轉載這一小說,同時文藝報的文章是半個月以前發稿的,這恐怕不能說是有意反對黨報吧。這引起他大為憤怒,他立即拍了桌子,并不許我發言),又說,我們在通報上發表讀者來信,是專挑擁護李琮文章的,把反對的意見壓了,利用群眾意見來威脅黨云云(事實已如上述,完全不是這樣),他還說,我們請馮審查這部分材料也是無紀律無組織傾向云云。20

接下來在學習四中文件的黨組會上,很多人都針對陳企霞“反領導”這一中心提出意見。陳企霞又向周揚指出:黨組會這樣開法是不民主的。等李希凡、藍翎文章發表,《文藝報》受到“質問”時,周揚的機會便來了?!霸谥行坑芍軗P同志主持的檢查文藝報的會議,作協支部討論我處分的會議,文聯召開的從討論紅樓夢問題,批評文藝報問題……這些會議,已把我的問題提到反黨、反中央、反領導,獨立王國,驕傲自大的這一類范圍上了?!绨嗾f,周揚同志已向劉少奇同志反映,說你是抗上,還有什么辦法呢,咽了這口氣吧?!?1“無紀律無組織”“抗上”,已經點到問題的穴位。

在1955年丁陳集團的整肅和1957年反“右”中,加在丁玲、馮雪峰、陳企霞頭上的罪名,少不了《文藝報》的事情,提到這些事情,也總是少不了“獨立王國”:

周揚同志指出個人主義思想嚴重的人們是不可能對黨、對人民的事業忠誠的。他用大量事實說明丁玲、馮雪峰等人是長期對黨不滿,和黨不是一條心的。他們先后主編《文藝報》的時候,他們把《文藝報》當成黨不能過問的獨立王國,只能贊揚,不能批評;黨的意見合我的意思我就接受,不合我的意思我就不接受。周揚同志說:我們的刊物是階級的、人民的喉舌,怎么能向黨鬧獨立呢?22

馬鐵丁的短評《斥“抗上是美德”》,說得更直白:

丁、陳反黨集團向青年人宣傳:“抗上是美德”;這句話相當生動地反映了這些反黨分子的思想狀態。他們所說的“抗上”,其實也就是反黨。

在他們看來,黨的指示是可以拒絕執行的;黨的決議是可以隨便推翻的;黨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對他們是不適用的。

黨決定陳企霞當文藝報的副主編,他公然和丁玲共謀,硬要改為主編。自己替自己加官晉爵。黨指示要保護社會主義新生力量,繁榮創作,丁、陳反黨集團硬要反其道而行之,在當時的文藝報上硬要貶低青年馬克思主義者對紅樓夢研究中的唯心主義思想的批評,硬要發表李琮的文章,對李準《不能走那一條路》那篇富有社會主義熱情的小說,諷刺、打擊、潑冷水。全國解放以來,丁、陳反黨集團進行了一系列的反黨活動……他們不僅自己反黨,而且還煽惑一些青年人和他們一起反黨?!×峋箤σ恍┣嗄耆送{說:“青年人不要出賣自己”?!?/p>

個人服從組織,黨員必須在黨的領導下工作。這個起碼的常識,有二、三十年黨齡的丁玲、馮雪峰、陳企霞難道不懂得嗎?他們是熟讀這些原則,懂得這些原則的。但是,由于他們反黨成性,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向黨的基本組織原則挑戰!23

從這里,不難看出兩條很不一致的思路,馮雪峰們是從工作和藝術的角度,堅持個人的觀點,“抗上”,他們理解恰恰就是堅持原則、對黨忠誠。而周揚們則從組織上、思想上要求步調一致,甚至“反對周揚,就是反對黨”。從1949年后的文藝發展的趨勢而言,馮雪峰們是觸犯大忌的,因為沒有什么比樹立黨的權威、樹立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在知識分子中的權威更重要的事情,而組織紀律也是保證思想權威的有力手段。侯金鏡在《1954年檢查〈文藝報〉的結論不能推翻》一文中,明確指出這場檢查的背景:

1953年秋天,黨提出過渡時期的總路線。幾年恢復時期已經過去。新民主主義革命遺留下來的任務——土改、鎮壓反革命、社會改革、再加上一個抗美援朝的斗爭——已經基本上完成。過渡時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了,社會主義革命的任務已經擺在全國人民面前,新的更深刻更復雜的階級斗爭開始了。

這個新的階級斗爭形勢,不會迅速反映到我國的思想文化戰線上來嗎?在大體上摧毀了封建、買辦的文化思想的影響之后,資產階級的文化思想和馬克思主義的文化思想能夠和平共處嗎?作為馬克思列寧主義文藝思想陣地的文藝報,能夠避開這個斗爭,退到斗爭戰線的外面去嗎?24

由此而言,“小人物”問題,個人恩怨問題,都不是主要問題,或者它們只是提供了被“整頓”的由頭而已。馮雪峰說,《文藝報》被整頓,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陳企霞認為是“殺雞給猴看”“吳三桂借兵”,對此,我同意孫玉明的看法:“文人畢竟是文人,它們永遠不理解‘政治的實質,總是將探尋的目光停留在私人恩恩怨怨上?!薄皫资旰?,黎之一語道出了問題的實質:‘當時,周揚知道,批判丁玲、馮雪峰這些毛澤東熟悉的人物,他是無權決定的?!彼€指出,通過《文藝報》《人民日報》轉載李希凡、藍翎文章的不配合,“毛澤東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了文藝界的不聽指揮及思想混亂,并由此引發了他對文藝界尤其是文藝界領導人的強烈不滿?!瓘倪@個意義上來說,《文藝報》的遭受批判,也可以說是‘罪有應得?!?5

三、不是“缺乏”的問題,

是反馬克思主義的問題

對名人、老人,不管他宣揚的是不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一概加以點頭,并認為“應毋庸疑”;對無名的人、青年,因為他們宣揚了馬克思主義,于是編者就要一概加以冷淡,要求全面,將其價值盡量貶低。我們只能說,這“在基本上”是一種資產階級貴族老爺式的態度26。

袁水拍《質問〈文藝報〉編者》給馮雪峰戴上了一頂“資產階級貴族老爺”的大帽子,在文章發表之后,袁水拍曾公開表示過,此文并非他個人的創作而是代表著“黨”來發言的,后來出版的《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表明,此文是經過毛澤東審定后“照此發表”的。毛澤東在文中“這種老爺態度在《文藝報》編輯部并不是第一次”一段后面,還加上幾句措辭更為嚴厲的話:“文藝報在這里跟資產階級唯心論和資產階級名人有密切聯系,跟馬克思主義和宣揚馬克思主義的新生力量卻疏遠得很,這難道不是顯然的嗎?”27

對于這樣劈頭蓋臉的批評,馮雪峰在11月4日《人民日報》發表《檢討我在〈文藝報〉所犯的錯誤》28立即照單全收?!斑@個錯誤完全由我負責,因為我是《文藝報》的主編,而且那個錯誤的編者按語是我寫的?!薄斑@次的錯誤,我的責任特別重大,我完全接受黨報給我的完全正確的嚴厲批評,我決定在實際工作中改正我的錯誤并改造我的思想?!泵珴蓶|《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致信人中有馮雪峰,深知其中分量的馮雪峰,這次沒有表現出浙東人的倔脾氣,而是十分馴服。杜鵬程曾當面向馮雪峰為此抱不平:“李希凡是新生力量,我大概也是個新生力量吧?!侗Pl延安》剛出來,你看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同志為這書出了很多力量。這不也就是扶植新生力量嗎?”盡管在檢討中馮雪峰也不無為自己開脫之詞:“我平日當然也做過一些幫助青年的工作,例如替他們看原稿,設法把他們的作品發表或出版。但雖然如此,仍然可以不自覺地在心底里存在著輕視新生力量的意識。當我受到說我輕視新生力量的嚴厲批評時,我最初心里還迷惑,以為我做過一些幫助青年的工作。但這正是我的包袱,阻礙我去從思想上認識問題的本質?,F在我認識到,忽視和輕視新生力量的傾向,是有我自己思想上的根據的。這種忽視和輕視新生力量是最錯誤的思想,是最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精神背道而馳的。在這上面也最深刻地說明了我的作風和思想是有著和資產階級的腐朽思想的聯系的?!比欢?,他對杜鵬程的回答是:“我這樣的老干部,黨組織向我指出了,我不檢查自己,我能說我工作做得很好嗎?我能說我幫助別的同志嗎?我總覺得我有很多缺點……”29這個態度與一直在為自己申訴的陳企霞大不相同?;蛟S,馮雪峰早已清楚,命運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有默默地接受一切。

關于壓制新生力量問題,到底有多重,人們心里都清楚,這不過是一個借口。這從李希凡、藍翎等當事人的回憶中也能看出,他們對于馮雪峰印象很好,從未感覺到受“壓抑”。李希凡回憶:

我聽了高興極了,比見鄧拓同志還高興。也覺得《文藝報》轉載我們的文章很合我意。說實話,我有成名成家的念頭,也不過是想當個文藝評論家?!┓逋?,是我非常尊重的前輩文學家之一。早在知道他真實姓名之前,就開始讀他的論著了……這次能去見他,當然認為這是難得的機緣。

……雪峰同志就住在四合院的上房,我雖看過他青年時的照片,這時看來,面龐還可以辨認,頭發斑白,臉上也有了皺紋,已看出有些老態。他含笑接待我們,很像個慈祥的老人。他問了問我們的情況,我們一一作了回答,因為第一次見面,不免有些拘束。談到了正題,他說:《文藝報》要轉載你們的文章,你們的文章還有些粗糙,沒寫好的地方,我要給你們改一改,發表時還要加個編者按。我當時很同意他的意見,并認為,他對青年文藝愛好者很愛護,很培養。我們告辭出來以后……我們很興奮。我和藍翎說,他(指雪峰同志)很像魯迅,有這些老人在,中國革命文藝會發展……30

從藍翎補充的細節可知,后來成為馮雪峰罪名的那篇《編者按》,馮雪峰的初稿都給他們看過,這不僅是平等對待,而且十分尊重兩個年輕人:

他有長者風度,對小青年談起話來和藹可親。他只說我們的文章《人民日報》決定不轉載了,由《文藝報》轉載,至于什么原因,卻沒有說。馮雪峰將我們文章中的錯別字和用詞不當以及標點符號不妥之處一一指出,并隨手加以改正,然后,拿出一份轉載的“編者按”擬稿,征求我們的意見。當我看到有“用科學的觀點……”的詞句,感到評價過高,表示實在不敢當。他說,不必客氣?!葟乃页鰜?,已十點多。他送出門外,怕我們趕不上電車,一定要雇三輪車。我們堅持不要,走出了蘇州胡同。走了不遠,李希凡感慨地說:“從他身上感受到了魯迅的作風?!?1

事情的結果,大大出乎兩個年輕人的意料:“我這時已從廣播中聽到袁水拍同志的《質問〈文藝報〉編者》,就問起他是怎么回事。藍翎說我也不清楚,只是昨天晚上水拍同志找你找不到,就找我去問了問《文藝報》和馮雪峰接見的事,我把鄧拓同志問你的情況和我們那天見雪峰的情況,全向他說了一遍,沒想到今天就有文章見報了。我說,這樣事可鬧大了,《文藝報》一定會認為我們告他們的狀了。其實,我是被問到哪兒,實話實說而已?!?2所謂鄧拓問的情況,是之前的事情:

他問起我們寫文章的情況,我知道藍翎大概已談過了,沒有多說……他認為我們這些看法很好,突然問起,你們寫這篇文章為什么不在北京報刊上發表呢?我不知他問這個是什么意思,就據實回答,問過《文藝報》,他們沒有答復,因為我和母校??段氖氛堋酚新撓?,又剛在第四期上發表了文章,所以就寄給???。他點了點頭,就沒再問什么。這時已過了一個半小時,我看王唯一一直不斷地給他送文件,就和藍翎起身告辭了。我們走出報社后,我就問藍翎,他問《文藝報》的事干什么?藍翎說,他昨天約我來時就問過這件事,因為是你經手,我說不清,夜里你那里的電話也打不通,找不到你。我帶著心里的疑惑又趕回了西郊……33

很顯然,從主觀意愿上講,他們誰都沒有把這個投稿小事,與壓制新生力量、“資產階級貴族老爺”聯系在一起。參之于《關于李希凡來稿:〈談金圣嘆的批改水滸〉的處理經過》這份文獻,在這之前,李希凡就向《文藝報》投過稿,而且是《文藝報》的通訊員,對于《文藝報》處理稿件的印象顯然比《文藝月報》要好,更不能說《文藝報》壓制了他們。不過,從這份文獻中,也可以看出:李希凡作為“小人物”的內心敏感和反抗意識,鄧拓向他們詢問情況,自尊心都很強的“文藝學徒”趁機倒倒苦水,認為《文藝報》對他們不重視,這也是寫文章的人正常心理,即便如此,我想也不是刻意“告狀”??傊?,事情的發展,早已超越了當事人能夠左右的地步。

有人把此事升級“歸功”于江青的參與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睹珴蓶|傳》(1949—1976)中明確記載:“這篇文章引起毛澤東的重視。九月中旬,當時是中宣部電影處副處長的江青向《人民日報》提出是否可以轉載,主持《人民日報》工作的鄧拓婉言回絕。后來商定由《文藝報》轉載?!?4鄧拓的“婉拒”是因為當時《人民日報》文藝版面由人民日報社和中宣部雙重領導,且中宣部占有主導地位,為此,周揚的意見占主要的作用。最近刊布的馮雪峰的外調材料,又提供了一些別人未曾言及的細節:

1954年9月間的一天,江青同志找一些人在人民日報社談話,指示把李希凡、藍翎批判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文章在《人民日報》轉載而遭到抵制和反對的情況,當時我所知道一部分的經過記得是這樣的:

我事前不知道,接到從《人民日報》來的電話(已記不得是林默涵打的還是鄧拓打的),叫我馬上到人民日報社去,說有要緊事情。我到人民日報社二樓一間頗大的房子里,看見江青同志在同林默涵、鄧拓、何其芳、袁水拍等(記得沒有周揚和邵荃麟等)談話。我到后,江青同志就對我說,有兩個青年用馬克思主義觀點批判俞平伯對《紅樓夢》的研究,曾經寫信給《文藝報》編輯部,《文藝報》編輯部置之不理,你知道這件事情么?我確實不知道。我回答說,我不知道,我回去后就到編輯部去調查一下。江青同志接著說,這兩個青年的文章已經在《文史哲》發表,《文藝報》把它轉載,以引起爭論,展開批判,你看怎樣?我當即表示同意,回答說,好的。記得江青同志還說,就叫兩個青年直接來同你聯系吧。這是我所記得的決定《文藝報》轉載李、藍文章時,江青同志所給的指示。

但這是我到后的事情,我后來知道,在我到之前,江青同志對他們談話已頗久。

我到后的情形,我只記得江青同志對我說話時,別人都一聲不響。而在我接受江青同志的指示,同意在《文藝報》轉載后,記得只有何其芳說過“在《文藝報》轉載比較適宜”這類意思的話的。同時,我后來回憶起來,林默涵、鄧拓等也好像流露過解決了一個問題似的神色。(在我到后,我記得林默涵、鄧拓、袁水拍等都很少說話,態度都好像很謹慎。只何其芳說過幾句話,但除上述一句我還記得大意外,其它已記不得。)

但這是我到后的情形。我后來知道,作為反對在《人民日報》轉載的理由如“不是自由辯論的場所”等類的話,是在我到之前他們已幾次說過的。而且從我所記得的何其芳所說的話(“在《文藝報》轉載比較適宜”)和林默涵、鄧拓等當時流露的神色,也正足以證明這種借口正是他們所堅持的。(說到我自己,雖然我記得我到后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我那時也是這樣認為的。)35

從馮雪峰的敘述中可知,毛澤東信中所批評的對待“小人物”的態度,并非捕風捉影,而有江青匯報的依據。其二,這些言論與馮雪峰也沒有關系,在《人民日報》拒絕轉載的情況下,馮雪峰同意轉載,大給江青面子,應當受到表揚才對,結果適得其反,馮雪峰難免有“代人受過”的心理,然而,這恰恰證明,高層關心重點不是這些問題,而是思想斗爭這樣的大問題。從這個思路來考慮問題,周揚、林默涵、何其芳等人,在“思想斗爭”中可能發揮的作用一定大于馮雪峰,甚至可以說,馮雪峰反倒有可能成為思想斗爭中的阻礙力量,先讓他受罪也就理所當然了。

毛澤東與馮雪峰曾有過非同一般的關系,但是,從今天公布的檔案看,1954年,毛澤東對馮雪峰的不滿也是溢于言表,這同樣不是個人恩怨。毛澤東在對黎之《〈文藝報〉編者應該徹底檢查資產階級作風》一文所寫的六條批注中,其中有三條直指思想立場問題:“不是驕傲的問題,而是編輯部被資產階級思想統治了的問題?!薄安皇菃适翡J感覺,而是具有反馬克思主義的極敏銳的感覺?!薄安皇沁@些問題,而是他們的資產階級反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問題?!?6對于馮雪峰《檢討我在〈文藝報〉所犯的錯誤》一文的批注,更能看出毛澤東的憤怒,馮雪峰說自己不曾注意古典文學研究領域中的胡適影響,毛澤東的批語是:“應說從來就很注意,很有認識,嗅覺很靈?!痹隈T雪峰說自己對資產階級思想失去敏銳感覺時,毛澤東批語是:“一點沒有失去,敏感得很?!焙竺娴呐u又是“反馬克思主義”:“不是‘缺乏的問題,是反馬克思主義的問題?!薄安皇菨撛诘?,而是用各種方法向馬克思主義作堅決斗爭?!痹隈T雪峰文章中“是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錯誤”旁邊,毛澤東的批注是:“應以此句為主題去批判馮雪峰?!?7這等于給馮雪峰定下了判詞。

毛澤東對于馮雪峰的批判此時已經不是偶然,特別是在1954年毛澤東分別給劉少奇、周恩來、胡喬木等人的批示,請他們看馮雪峰的詩和寓言的:“馮雪峰的詩及寓言數首,可一閱。如無時間,看第一篇《火獄》即可?!薄榜T雪峰的詩及寓言。如無時間,看火獄一篇即可?!?8馮雪峰的這組詩文包括詩歌《火》《三月五晨》、寓言《火獄》《曾為反對派而后為宣傳家的鴨》《猴子醫生和重病的驢子》等,都是他以前的作品。向來主張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毛澤東,如此關注馮雪峰的作品,已經說明馮雪峰在劫難逃。從文學作品尋求微言大義從而定罪,也是那個時代的一大發明。到這個地步,馮雪峰的命運已經注定,我甚至隱約地感覺,馮雪峰的態度,似乎透露出他已經清楚了自己的命運。

四、這種不要自己集團以外

的一切人的作風……

有一個人總想掌控局面,卻總是錯誤地判斷自己的命運,他便是胡風。胡風以為針對《文藝報》整頓,是他給中央提交的“三十萬言書”的結果,壓制新生力量,讓他自然聯想到路翎和阿垅等人的作品在那幾年的遭遇,所以他不吐不快,集中火力猛攻《文藝報》39。胡風帶動著他的朋友們的發言,無異于把自己和朋友們推向深淵,這讓高層領導下定決心,“我們必須戰斗”,一舉解決拖延了幾年的“胡風小集團”(此時已經成為“胡風反革命集團”)的問題。這些,已經有大量的研究關注過,此不贅述。我關心的是在這個過程中,胡風和他的朋友們的心態和心理動機。因為,他們表現出強烈的戰斗性和攻擊性。固然,在一段時間內,他們處處受到打壓,此時已做困獸斗,但是唯我獨“革”、唯我獨“左”的傾向也表現得一清二楚。尤為令人吃驚的是,他們本來是宗派、政治權力的受害者,可是,反過來,他們無時無刻又在借助政治權力打擊他的“對手”,乃至馮雪峰這樣的“朋友”。當然,這個問題也絕不是僅僅存在于胡風一批人身上,一批現代知識分子都逃不出這個“怪圈”。同為文化人,不是相濡以沫,而是互相撕扯,這是道德的問題,人性的問題,制度的缺陷,還是什么?當我們面對歷史的時候,不能逃避這樣的追問。

胡風的發言中,采取的是算舊賬的辦法,認為“《文藝報》現在所犯的錯誤是有歷史根源和思想根源的?!崩锩嫔婕皩唧w人事的評價,恰能照出發言人自身的靈魂?!皩τ谥旃鉂?,今天在座的年紀大的當然都知道他,但恐怕年青的同志們有的就不大熟悉了。在反動統治的許多年中間,我們看到朱光潛這個名字是會感到痛的。朱光潛,是國民黨(或三青團)的中委,是第一個以名教授和名學者的身份自愿到蔣介石中央訓練團去受訓,起了‘帶頭作用,是蔣介石‘中央周刊的經常撰稿人,強烈地表現了污蔑革命的‘思想……他是胡適派的旗幟之一,在胡適派學閥里面是一個大臺柱。他是在這樣基礎上一成不變地為蔣介石服務的。所以,朱光潛是為蔣介石法西斯思想服務,單純地當作資產階級思想都是掩蓋了問題的?!边@仿佛是公開舉報。他認為《文藝報》把朱光潛與蔡儀討論當作美學問題來對待,那是混淆敵我關系極大的思想錯誤,容許朱光潛答辯,等于公開地向馬克思主義挑戰。田間在談到新詩的發展時,提到徐志摩、朱湘等詩人早就注意到詩歌的格律問題,這本來是一個客觀的描述,胡風卻批評:“我們都知道,俞平伯、徐志摩、朱湘,都是屬于胡適那個系統的。和那以后的流行理論以及實踐情況聯系起來看,簡直可以說是樹起了形式主義的旗子?!睂τ谟崞讲?,胡風的評價是:“他的第一本詩集《冬夜》就帶有很濃厚的封建情調,讀不下去,第二本詩集連名字都忘記了,后來的詩集《憶》,更完全是封建情調的東西。他是完全屬于胡適那一個系統的?!焙L接著批評馮雪峰和他主持的《文藝報》有庸俗社會學傾向:“《文藝報》的這個基本傾向,雪峰同志主持以后,反而在更‘漂亮的形式上使它更加發展了,使我們感到了深切的失望?!薄斑@是我聽了馮雪峰、陳企霞同志的檢討發言以后,提出來供給他們以及其他的同志們參考的意見。我覺得,他們的發言還沒有真正接觸到問題?!?0

與此遙相呼應,胡風的一些朋友們在南方用同樣的手法,來譴責《文藝月報》壓制新生力量和對待他們不公平的批評,在華東作協理事會擴大會議上的發言中,王戎、冀汸、耿庸等人都不同程度地觸及這個問題。耿庸在發言中說:“現在我們正在批評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資產階級思想,而《文藝月報》也進行了檢查。這檢查做得很不夠,還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因為資產階級的思想不僅僅存在于《紅樓夢研究》這本書里面,不僅僅存在于古典文學研究當中,同時還存在于其他各個方面;如也存在于現代作品研究中,周遐壽寫的《魯迅小說中的人物》就是一個例子;在通俗文學的作品中也有例子;甚至還有許多色情的書,或者是歌頌封建道德的書?!段乃囋聢蟆穼@些書沒有任何批評?!?1讓一份文學刊物對社會上各種“不良”出版物做出評價,似乎有吹毛求疵之嫌,更有意思的是周遐壽就是周作人,我想耿庸不會不知道,顯然是有意所指。

盡管,事實已經證明,后來那些加在胡風和他的朋友們身上的罪名都是虛構的、捏造的,然而“胡風小集團”的集團性也是客觀存在的,從目前公布的胡風與路翎等朋友的通信中都不難看到這一點。雖然,他們的確為之付出了不該付出且令人同情的代價。但是,他們黨同伐異的意識太強了,什么都要“戰斗”,胡風1952年寫給妻子的信,摘引一個片段就能看出這種對峙的緊張心理:

現在問題看清楚了:是一批人要站穩江山,非用任何手段悶殺幾個人不可。如果真能達到目的,那我是覺得沒有什么可惜的了。但在五年到十年之內,我要看看他們是不是會達到,會不會自己跌死。

……能戰斗,一定戰斗;否則,就一切不管,完全撤退,過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的事,再不浪費精力,勤勤懇懇地工作,等三五年以至十年之后再見?!?/p>

親愛的,你真有遠見,前年叫我當心軍師爺(指胡喬木——引者),但我這個書生沒有當心,以至弄成了這樣的結果。犧牲了多少力量呵!42

胡風給方然、冀汸的兩封信,也難免給人以“串聯”和“共謀”之感:

性兄(即冀汸——引者)文收到。不知和聲兄研究過沒有?如果研究過,那就很奇怪了。此文太不行,不但不決心繳對方的械,反而繳起自己的械來了。此文萬不能用,非徹底改寫不可。

這里已在展開,今天第二次文聯擴大會。我發了言?!褧h由《報》拖到全面。

我的發言未完。下次會,徐兄要發言提出控訴。

向資產階級投降和仇視青年,是老先生(指毛澤東——引者)提出了的。

……

原來還想你們也檢查材料,現在只希望你們把這文章重寫好。要步步抓住透視出這是一個宗派的迫害,尖銳地指出它們的“理論”是資產階級的。

現在中樞已確定:反對向資產階級思想投降,保護新生力量?!秷蟆返膯栴}是整個領導問題?!壳?,要嚴防以《報》和二馬(指馮雪峰——引者)為“替罪的羔羊”。要經過復雜的斗爭過程。43

這里已開三次對《報》的會。在第二、三次會上,荒胖子(胡風自稱——引者)作了三小時的發言?!瓌兂隽嗽霸娙恕保ㄖ冈摹撸Π③獾膲浩?,指出二馬檢討還未接觸問題。

三次會上,徐(指路翎——引者)作了二小時發言。剝出歷史情況和此次打擊是有計劃的,子周為主,鳳姐、雙木(分別指周揚、丁玲、林默涵——引者)等一干人都同謀;提出了宗派和軍閥統治。(在會上提出要求:發表他的回答。)——會后反映好,打動了人;一般都隱隱承認了宗派主義是事實。

這樣,打亂了他們的“日程表”(想問題不擴大),斗爭正式展開了。徐文,約四萬字,日內拋出去。

這斗爭,是老先生親自發動的。一定要從這缺口闊(擴)大到全面。

從這里看性兄事。那樣久不準備,又寫出了那樣“投降”文章,還要給“領導”上看,都是使人難過的。這不是對黨、對斗爭負責的態度。要嚴肅地準備,不能妥協一分,(一)分不能畏怯。文章要點,參考意見如下:……

同時,性兄要準備一分控告信。

你的“信”當是送春,爺看過的。所以有了“辯論”的。春,爺當然會采取“堵”的辦法罷。沒關系。44

查 《華東作家》第5期上冀汸的發言,就是按照胡風后面一封信中提出思路來說的。胡風像一位大將軍,指揮著“千軍萬馬”,非常神圣地“斗爭”,他也大罵“叛徒”舒蕪為“無恥”??墒?,他是否反思一下,自己的這些行為的道德合法性又自何而來呢?

一個非常負面的作用是,毛澤東看到胡風這些工于心計的信件(當然是經過編輯的,不全面的),乃至信中對于很多人獨特的“稱呼”異常憤怒,以至于他認為胡風是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針對路翎給胡風的一封信,毛澤東說:“原來他們對魯迅、聞一多、郭沫若、茅盾、巴金、黃藥眠、曹禺、老舍這許多革命者和民主人士都是一概加以輕蔑、謾罵和反對的。這種不要自己集團以外的一切人的作風,不正是蔣介石法西斯國民黨的作風嗎?”45批胡風,絕不是簡單地對一批文人的打擊,而是意識形態領域中一系列舉動的一個環節。1955年1月26日《中共中央批發中央宣傳部〈關于開展批判胡風思想的報告〉的指示》中說得很清楚:“胡風的文藝思想,是資產階級唯心論的錯誤思想,他披著‘馬克思主義的外衣,在長時期內進行著反黨反人民的斗爭,對一部分作家和讀者發生欺騙作用,因此必須加以徹底批判。各級黨委必須重視這一思想斗爭,把它作為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之間的一個重要斗爭來看待,把它作為在黨內黨外宣傳唯物論反對唯心論的一項重要工作來看待?!?6當年3月1日,又發出《中共中央關于宣傳唯物主義思想批判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指示》,其中指出:“必須在知識分子中和廣大人民中宣傳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思想,批判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并在這個思想戰線上取得勝利。沒有這個思想戰線上的勝利,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的任務就將受到嚴重阻礙?!薄案骷夵h委必須真正做到把思想領導當做自己領導的首要職責。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基礎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而任何形式的資產階級思想的核心就是唯心主義世界觀。因此,黨在思想工作中最根本任務,就是宣傳唯物主義的思想,反對唯心主義的思想……”這個指示中回顧了文化思想界開展的運動,確認了它們的必要性:“從一九五四年十月開始的對胡適、俞平伯和胡風等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批判,有極其重大的意義。一九五一年十月所發動的對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運動的直接目的是清除封建的、買辦的、法西斯的思想,同時也對資產階級的錯誤思想給了初步的批判。關于電影《武訓傳》的批判喚起了全黨的注意,使大家認識到必須對資產階級錯誤思想提高警惕,進行堅決斗爭。但是,在各個學術和文化領域中清除資產階級錯誤思想的任務,是不能在一個短期的運動中解決的,必須以長期的努力,開展學術的批評和討論,才能達到目的?,F在進行的在各個學術領域中對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代表人物的批判,因而就是非常必要的?!?7文化思想領域的這一系列運動,《文藝報》的問題是在這一過程中“倒向”了資產階級;胡風問題是“披著馬克思主義外衣”“反黨反人民”,這都是總的任務的不同側面。到8月25日《中共中央關于徹底肅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中說:“必須堅決反對右傾思想,徹底肅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和壞分子,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的事業才能有成功的保證。(二)利用胡風事件,大張旗鼓地發動群眾來進行肅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運動,是正確的?!?8這里,以往我們有個誤解,認為胡風事件從思想文化問題上升為政治問題,是突破了邊界。這其實是文學藝術界人士的一廂情愿,總認為自己的問題具有特殊性,可是從領導人和主管部門而言,這些從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文學、學術問題,自始至終就是一個政治、思想問題,而這個問題正如前述文件中指出的那樣是“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取得成功的前提和保障,“各級黨委必須真正做到把思想領導當做自己領導的首要職責”。

回顧1954年的波瀾,與胡風有關的還有一個小小的尾巴,即他在“三十萬言書”中提到的取消“國家(機關、領導)刊物”而提倡“同人刊物”的事情,這說明胡風充分意識到了,一元化的格局下,刊物所代表的文學權力和產生的壓抑機制??上?,他提出的“同人刊物”恰恰是政府所要取消和整肅的,在1957年的反“右”中也大肆討伐過。這場討論所留下的另外一個遺產,是在不久之后就實施了,那便是為了培養新生力量的“青創會”。1955年中國作家協會第十次主席團會議通過了《關于召開“全國青年文學創作者會議”的初步意見》,意見中認為:“中國作家協會一九五五年工作計劃中規定:今年下半年召開一次青年文學創作者會議。其目的主要是扶植新生力量、擴大創作隊伍。在青年文學創作者中進一步宣傳貫徹黨的文藝49,以作家協會名義召開。同時應邀請中央宣傳部、總工會文教部、總政文化部等有關單位組成籌備委員會,共同進行籌備工作?!边@一機制延續至今?!?/p>

2017年1月15日夜寫完于竹笑居,1月23日晚再改,1月25日三改。

【注釋】

①毛澤東:《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見《毛澤東選集》,第5卷,134頁,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

②藍翎說:“我剛到報社文藝組時……文藝組的負責人沒有向我透露過任何有關毛主席的指示,而是理論組的一位負責人沙英,初次認識時無意中說,毛主席稱你們是‘小人物‘新生力量,使我感到震驚?!保ㄋ{翎:《龍卷風》,36-37頁,上海遠東出版社1995年3月版)李希凡回憶錄中說:“1954年10月《人民日報》的這幾篇文章,顯然開啟了一場思想批判運動,但我們卻只是模模糊糊知道毛主席關心這件事,并不知道曾有過10月16日就‘紅樓夢研究問題寫給中央政治局及有關同志的一封信?!飨@封信,從1954年到‘文革前夕,從沒有人向我正式傳達過?!保ɡ钕7玻骸锻禄仨?,見《李希凡文集》第7卷,216頁,東方出版中心2014年1月版)“這是1967年春節前后發生的事,我在運紙車間勞動了大概一個月的時間,3月23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戚本禹的《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由于此文第一次公開引用了毛主席1954年10月16日致中央政治局及有關同志的《關于〈紅樓夢〉研究問題的信》,卻成了我當時的‘救命符!”(李希凡:《往事回眸》,見《李希凡文集》第7卷,411頁,東方出版中心2014年1月版)

③毛澤東:《關于文學藝術的兩個批示》中說:“許多共產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的藝術,豈非咄咄怪事?!蓖瑫r批評:“這些協會和他們所掌握的大多數(據說有少數幾個好的),十五年來,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保?967年5月28日《人民日報》)1966年2月2日到20日,江青根據林彪“委托”在上海邀請部分部隊文藝工作者就文藝問題進行座談,后發表《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載1967年5月《紅旗》第9期)其中大談“文藝戰線兩條道路的斗爭”,否定1949年文藝領導和方針。

④除了歷史文獻和當事人的回憶之外,僅關于《紅樓夢》研究的批判,便有孫玉明《〈紅樓夢〉研究大批判運動前后》(載《新文學史料》2003年第4期)、《“〈紅樓夢〉研究批判游動發生的偶然與必然”》(上篇,載《新文學史料》2012年第4期,下篇,載《新文學史料》2013年第1期)等論文,孫玉明專著《紅學:195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等,另有安徽大學2013年龔文雅碩士論文《1950年代胡適思想批判運動的歷史辨析》等。本文在基本史實的敘述上,對以上著作多有參考。

⑤李希凡:《往事回眸》,見《李希凡文集》第7卷,172頁,東方出版中心2014年1月版。

⑥⑨《關于〈文藝報〉的決議》,載《文藝報》1954年第23-24期合刊。

⑦1949年以后,這樣統一布局、自上而下的“規定動作”比比皆是,即如這次檢查刊物,各地的口徑、做法和結論?;旧隙际遣畈欢嗟?。比如作協沈陽分會檢查它的機關刊物《東北文藝》,認為存在的問題是:有忽視政治的傾向,思想性、戰斗性不足;不重視自由爭論,對新生力量缺乏熱情幫助;脫離群眾,不重視集體領導,缺乏民主作風等。(見《作協沈陽分會對刊物檢查的初步總結》,中國作家協會作家通訊編委會編《作家通訊》1956年6月號)

⑧《華東作家協會理事會擴大會議紀要》,華東作家協會創作委員會秘書室編《華東作家》(內部刊物)第5期,1955年1月31日出版。

⑩陳明回憶:“……《文藝報》的負責人馮雪峰、陳企霞都作了檢討?!_了好幾天,胡風、魯藜都講話。張光年提出來了,說《文藝報》不光是后期有問題,前期也有問題,也有路線問題?!段乃噲蟆非捌谑嵌×嶝撠?,后期是馮雪峰負責。我記得張光年講完,沒有別的人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發言。但實際上,那個會議對丁玲在《文藝報》期間的工作,也作了不切實際的批評?!保惷鳎骸段遗c丁玲五十年》,137-138頁,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0年1月版)

11《中共中央關于在全黨建立對人民群眾的宣傳網的決定》,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1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2《中共中央關于健全各級宣傳機構和加強黨的宣傳教育工作的指示》,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67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3《中共中央關于加強理論教育的決定(草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111、111、117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4毛澤東:《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245、245、246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5劉少奇:《黨在宣傳戰線上的任務》,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265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6《中共中央宣傳部關于改組文藝團體和加強對文藝創作領導的報告》,《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64-65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7 《中共中央批轉中宣部〈關于改組文藝團體和加強對文藝創作領導的報告〉》,《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66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8 《中央文化部黨組關于目前文化藝術工作狀況和今后改進意見的報告》,《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21、22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19《中央文化部黨組關于目前文化藝術工作狀況和今后改進意見的報告》,《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5冊,26-27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2021陳企霞:《陳述書》,見牛漢、鄧九平主編《原上草——記憶中反右派運動》,445-446、448-449頁,經濟日報出版社1998年9月版。

22文藝報訊《文藝界對丁陳反黨集團的斗爭獲得很大勝利 陸定一、周揚在作協黨組闊大會議上作重要講話》,載《文藝報》1957年第25期,1957年9月29日出版。

23馬鐵?。骸冻狻翱股鲜敲赖隆薄?,載《文藝報》1957年第23期,1957年9月15日出版。

24侯金鏡:《1954年檢查〈文藝報〉的結論不能推翻》,載《文藝報》1957年第22期,1957年9月8日出版。

25孫玉明:《紅學:1954》,134、134、135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1月版。

26袁水拍:《質問〈文藝報〉編者》,載《人民日報》1954年10月28日。

27毛澤東:《對〈質問《文藝報》編者〉一文的批語和修改》,《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589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9月版。

28此文在1954年11月7日出版的《文藝報》1954年第20期重刊,11月14日《南方日報》轉載。

29杜鵬程:《雪峰與我的〈保衛延安〉》,見陳早春、萬家驥《馮雪峰評傳》,490-49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6月版。

3032李希凡:《往事回眸》,見《李希凡文集》第7卷,205-206、210頁,東方出版中心2014年1月版。

31藍翎:《龍卷風》,34頁,上海遠東出版社1995年3月版。

33李希凡:《往事回眸》,《李希凡文集》第7卷,203-204頁。藍翎回憶鄧拓的問話是這樣的:“你們都在北京,為什么寫了文章拿到青島發表?是不是遇到什么阻力?”(《龍卷風》,10頁,上海遠東出版社1995年3月版。)

3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逄先知、金沖及主編:《毛澤東傳》(1949—1976),290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35馮雪峰:《交代1954年〈紅樓夢研究〉批判中同我有關及我所知道的幾件事的經過》(1967年11月14日),《馮雪峰全集》第8卷,216-21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6月版。在其他交代中,他也談及此事,基本一致。

36毛澤東:《對〈《文藝報》編者應該徹底檢查資產階級作風〉一文的批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599-600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37毛澤東:《對馮雪峰〈檢討我在《文藝報》所犯的錯誤〉一文的批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602-603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38毛澤東:《關于閱看馮雪峰的詩和寓言的批語》,《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644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1957年《人民日報》訊《丁陳集團參加者 胡風思想同路人 馮雪峰是文藝界反黨分子》中特別點到《火獄》,認為:“在《火獄》(見《有進無退》)中,他贊揚英美通訊社污蔑蘇聯紅軍攻克柏林的報道,說那是‘史詩似的文字。蘇軍攻克柏林,是法西斯侵略者的毀滅,是全人類歡欣鼓舞的事情,但是馮雪峰卻說:‘蘇聯紅軍攻進了柏林,柏林立即全城大火,成為人類的“恐怖之城”,還說:‘在狂歡之后,也許還要忍受不能忍受的索漠的茫然的痛苦。從此可以看到,馮雪峰的思想,反動和陰暗到什么程度?!保ā段乃噲蟆?957年9月1日第21期)

39梅志在《胡風傳》中寫道:本來胡風不打算發言的,他覺得有些話都在“三十萬言書”中講過了,周揚親自動員他發言,友人喬冠華、陳家康也鼓勵他發言,他才上陣的。見《胡風傳》,633頁,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年1月版。

40胡風:《對〈文藝報〉的批評·胡風的發言》,載《文藝報》1954年第22號,1954年11月30日出版。

41耿庸的發言,見《華東作家協會理事會擴大會議紀要》,華東作家協會創作委員會秘書室編《華東作家》(內部刊物)第5期。

42胡風1952年8月31日致梅志,見《胡風家書》,300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4月版。

43胡風1954年11月7日致方然、冀汸信,見《胡風全集》第9卷,69-70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月版。

44胡風1954年11月14日致方然、冀汸信,見《胡風全集》第9卷,71-72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月版。

45毛澤東:《為〈人民日報〉發表〈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第三批材料〉寫的按語》,《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5卷,159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年2月版。

46《中共中央批發中央宣傳部〈關于開展批判胡風思想的報告〉的指示》,《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23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47《中共中央關于宣傳唯物主義思想批判資產階級唯心主義思想的指示》,《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53、54、55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48 《中共中央關于徹底肅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6冊,114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6月版。

49《關于召開“全國青年文學創作者會議”的初步意見》,《作家通訊》1955年7月號,1955年7月15日出版。

(周立民,上海作協巴金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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