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境域中的英雄之思

某學校開展學習劉胡蘭的活動，一位家長不同意自己的孩子參加這樣的活動，理由是孩子的童年應該在天真爛漫中度過，而不該在階級仇恨中度過；老師的回復是孩子所處的世界并不美好，惡就在我們的身邊，孩子需要學習英雄的道義，去分辨善惡、抵制惡行。如何看待圍繞英雄而出現的爭執呢？我們可以這樣來思考：

第一，對生命的重視使家長拒絕英雄，但我們也應該意識到英雄的卓越。

以前的教育告訴我們，階級斗爭是你死我活的敵我矛盾，對待敵人不能心懷仁慈和寬恕，有的只是滿腔的怒火和仇恨。劉胡蘭就是以不怕死亡、勇于斗爭的英雄形象印刻在幾代人的集體記憶之中的。然而，在家長看來，如今已時過境遷，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強調犧牲的革命時代已經結束了，市場經濟已成主導的經濟形態且是社會發展的基礎，市場經濟強調的是肉身的保全而不是革命精神的崇高。原因很簡單，法治下的市場交易就是為了滿足人的物質欲望。因此，家長拒絕學習劉胡蘭的重要理由，是以為學習劉胡蘭會影響到孩子的活潑生命，而孩子的活潑生命是高于一切的。家長認為，現在的學校如果繼續教孩子學習劉胡蘭，就是不顧孩子天真無邪的生命，將仇恨、斗爭、殺戮這些人性中“惡”的觀念灌輸給孩子。

然而，家長忽略了人性的完整性。人性中固然有追求自我保存的一面，但亦有追求卓越的一面。失去后者，人和動物并無二致。英雄的意義就在于他展現了人性中卓越的一面。正因為有此卓越，他人以及社會才趨于美好，“惡”才不會肆意妄為。事實上，正如這位教師所指出的，當今我們缺乏這種超越自我保存的卓越，所以才會出現惡人行兇而旁觀者冷漠視之的道德問題，道德冷漠實際上是對“惡”的縱容。所以，這個平庸的時代需要英雄。

第二，雖然這個時代仍然需要英雄，但需要對英雄有新的認識。

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主流的說法是：這是一個和平發展的時代。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中，用統計數字告訴人們，在最近的七十年里，人類取得了減少暴力的最大進步，生活在一個總體最為和平的時代里。對此，筆者深以為然。就我國而言，現在的確不再是一個強調階級斗爭的時代。如果我們仍要強調階級斗爭，首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區分敵我，搞清楚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當然，這個問題在過去自有標準的答案，由此也就有了英雄的出現。進言之，英雄之為英雄，就是因為他知道敵我之分，并勇敢地與敵人斗爭。所以，應該承認這樣一個事實，沒有無數像劉胡蘭這樣的英雄拋頭顱、灑熱血，就沒有新中國的建立。在此，我們應該對他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不過，如果我們承認這是一個和平與發展的時代，我們就需要重新認識英雄。原因很簡單，人是歷史性的存在，不同的時代英雄是有差異的。這么說，當然并不否認英雄的同一性，否則就不可能把不同時代的英雄都稱為“英雄”。問題在于，如何界說現時代的英雄或者需要以何種方式去審視英雄。

首先，這個時代仍然需要英雄，這是確定無疑的。環視周遭的現實，我們會發現它并不完美，仍有欠缺，這就需要英雄的出現。當然，有人會說，制度和法律是重要的，但僅僅依靠它們還是不夠的。這是因為它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能保證人的安全，且很多行為本就在制度和法律之外，譬如一個人掉到河里，法律并沒有規定旁觀者必須施救，也沒有規定不施救者要受到懲罰，這時就需要英雄出場。

其次，英雄之為英雄，不能僅僅局限于意識形態上的認定，也就是過往的那種從階級斗爭的角度給予的認定，而是要從“人性的卓越和優秀”的角度視之；或者說，需要從普遍的人性立場看待英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下中國社會所努力建設的是和諧社會，和諧社會強調的是人與人的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

第三，教育要培育孩子的英雄精神，但須以合乎孩子的體力和智力為前提。

如果時代仍然需要英雄，那么時代的教育自然有必要培育孩子的英雄精神。但必須強調的是，孩子終究是孩子，孩子不是成人，成人大可不必用成人的標準去要求孩子。所以，在培育孩子的英雄精神時必須把握一個標準：孩子的英雄行為必須合乎他的體力和智力，不可以因其英雄的行為而對孩子的身心造成嚴重的傷害?；蛘哒f，孩子的英雄行為必須以孩子身心的保全和健康發展為前提。如果不是這樣，這種教育就是壞的教育，因為教育忽視了孩子本身的脆弱以及由此而來的對孩子的呵護的責任。譬如，一個孩子看到他的同伴掉到深水里，如果他不會游泳，又對河水的情況缺乏判斷力，那就不能為了表明自己是個英雄而冒險下到河里救人。不過，如果一個孩子看到自己的一個同伴去欺負另一個同伴，能勇敢地去制止，這就是一種英雄的行為，因為依他的體力和智力是可以做到的，但如果你要一個孩子去制止一個歹徒行兇，那就不應該了。

我們不能否認，在特殊的革命戰爭年代，劉胡蘭、王二小這樣的少年的行為是英雄的行為。但在努力建設和諧社會的今天，我們實在沒有必要也不能要孩子去沖鋒陷陣、去作無謂犧牲。先不說孩子是柔弱的，需要大人的保護，就說眾多“劉胡蘭們”的犧牲究竟是為了什么？難道不就是為了和平，為了現在的孩子們能夠在和平的環境下健康成長嗎？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能夠遺忘劉胡蘭、王二小這樣的英雄；相反，我們應當教育學生牢牢記住他們，只是我們需要把他們的勇敢精神轉化為符合孩子體力和智力的卓越精神。

【李長偉，山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趙 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