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的詩

若非的詩

夜雨寄北〔組詩〕

聽見

祖屋從遠方傳來嘆息

父親在房檐下用拐杖敲擊年邁的房梁

天亮了雨滴在屋檐輕懸

雜交狗在夜里狂吠遠行者噤若寒蟬

轟鳴的列車從遠方趕來

土地里沉睡的生命等待春天

流水不凍山石不腐

喪失淚腺的人也學會哭泣

岔路口有人默默把篝火點燃

骨子里萬物輪回川流不息

每個人成為一個王國

愛著另一個破敗的家園

舊事都被送進廚房

炒成一桌五味的小菜

它們鉆進胃部午夜作亂

風聲里是舊時光的風情

燭火閃耀老家的面目

雨聲壓住了來自昨日的呼喚

11月30日雪

這空白突如其來。而你

囿于昨夜的一場風雪

清晨時分，昨日在身后遠去

新的城市沉默著迎接你

大雪覆蓋了身后的路，前方天氣陰沉

是什么無聲壓住了頭頂的天空？

是什么落在心里的那片湖？

有一刻是明亮的。但隧道不斷

吞噬茍且的光明

你驚慌抬頭，車窗外

高處矗立一只無助的困獸

太極

蛇一樣

以柔克剛，按住冬日的寒冷

晨風中他托起手，四兩撥千斤

推送光陰于無形中

如今他古稀模樣

招式與套路，早就打入紛繁的塵世

無論往事與前程，都剛柔并濟

寫著人生的圓滿

有一刻他抓住了風

更多時候，他懷里空空，眼里飽滿

一半是漫漫人生

一半是浩瀚的天下

拆

一個字，一個圈

和家園并不形成和諧搭配

寫字的人不顧及這么多

無形的力量推動他

在墻上作畫，寫訣別詩

為重型機械鋪路

新樓站起身來

家園成為虛土。宣示主權的人客死他鄉

雨夜詩

你不問世事，小屋枯坐

幻想一間古代的書齋

女鬼們在窗外鬧，你執筆書寫

一闋蒼涼的詞

詞里破舊的大宋。歌舞堪比今夜的雨聲

君王高高在上逐漸淪為塵土

而你一身反骨

淪為現世中讀公文寫報告的小吏

是誰在遠方呼喊你幼時的綽號？

一個塵埃深處的詞匯

你正襟危坐，想起曾經的那個小人

就為案前的君子感到羞愧

這一夜你也讀詩，模仿先人寫字

雨聲敲打你的心搖擺不定

你死死按住慌張。深信城池中央

還有坐鎮的君王

手機

我要如何抵達你？

從前置攝像頭看得見你的臉

看不見你的心

我要如何開口說愛你？

世界很大，而你我很小

坐得近，卻離得很遠

這空曠，只剩下一部部無言的機器……

我要如何才能讓你聽見我？

人間已經通透，但你我之間

隔著無形的墻

而我只能獨自與自身為伴

與孤獨的影子

與一只和你一樣冰冷的

手機

循著刀鋒的走向看

循著刀鋒的走向看

舞者的姿態

一枚高舉的詞

帶著顫抖中的自信

疼痛中微笑

她孤獨、驕傲地走

小心翼翼

收下暗戀，表白，口哨

和玫瑰

穿過掌聲和唏噓環繞

的青春

一片豐滿的荷塘，等候她

像衰老一樣被命定

流水會照見一生

光鮮和頹敗

都將如荷花盛放和凋謝

而她將一如既往歌唱，舞動

倔強的身軀

一個被時間逐漸侵略的逗號

像每一天都舞蹈在

時間的刀鋒上

夜雨寄北

我什么時候回去？這破舊的人生

裝在破舊的

木箱子里。我敲啊敲，并沒有人

為我打開門

而窗外又下起雨來，這荒涼之地

我的窗戶，總也關不上

夜里的秋風吹著我，吹著

一口豐滿的池塘，照著你

寄來的書信。它召喚我獨自點燈、把蠟燭

立在一首寫殘的詩上

我突然想念你坐在對面，你剪你的燭

我讀我的書

我將說起這一夜秋水沉沉

我眉毛透露半點哀傷

風一吹，燭火就滅

我對你的想念，點不亮一盞燈

歪脖子樹

大雨過后，歪脖子樹還是歪脖子樹

好比洗頭之后，你還是你

后來歪脖子樹被砍掉，重型器械

碾過窗前，在后來的新土上

你種下小樹苗

三個月后，你發現

小樹苗也開始呈現，歪脖子的跡象

事實上，地下的老樹根已經死去很久

小樹苗和它并無關系

只和這片土地有關系

你想起故鄉，一片土地里

爺爺出了名的剛烈

父親有剛烈的脾性

你也有

你惹毛了自己的小孫子，他竟然

也呈現出了剛烈的脾性

你們，都是一株株

被一方水土養育起來的

歪脖子樹

你來時

你來時，流云飛走

空出一片藍天，陽光

也是暖的

我把冬日的衣物晾在樓頂

風一吹

就吹走了一個冬天的寒冷

我正窗前讀詩

你叩門

問我《詩經》里的一小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何意

你來時，桃花開得正好

但我不去看

我在樓閣之上看你

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