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論壇新詩部落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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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詩人：非斐、戚寞、梅果、正逢、西窗竹、黃語蝶、林遠先等

神鴉悼詞〔外一首〕

非斐

生者變成亡靈的瞬間，神會被驚醒

神落在樹上，接著進入每一個人的心里

接著落葉被踩痛

一張一張冷而不祥的冬天的皮，被定義

火焰中的黃紙飄上半空

神的臉皺曲，又生疼

烏鴉被召喚，典禮之民皂色而肅羽

神之烏鴉從山里趕來

亡者的廟親，代神發言：

將重睡入我的身軀

將無身、無臉、無骨、無肉

是惟一的水滴也是整個的大海，是無體積的房間也是浩瀚的全體

是虛空也是平滑的肌理。

神之烏鴉端持黑羽的陳詞：

從我體內突起，尖銳，渾圓，生根

從我體內驚懼、顫抖、裂變、分離

覺醒成方塊、球狀、草木、肉身

有臉、有肉、有骨、有新的呼吸。詞畢鴉退

神鳥不在其間

這是怎么了

初見時女子眼中總是有光

然后我一截一截矮下去

初見時女子總是語言如泉如山澗奔流會帶起幾朵浪花

扶一下紐扣感覺要托付終身

怎么了

煙花失效咸菜變酸光陰生了蟲子

她喊我“張翔，這是某某”

她喊出冬天里被凍住的身子

被敲開的麗音

用華麗這個詞，用來解構這一聲喊的光澤

后來我交出雙手

它過于寬大又過于細嫩

掌紋枝杈太多生命線又太短

姑娘俯頭嗅橫線的延伸，并無鷹隼也無天空

嗅枝杈過于凌亂又過于枯敗

神意而機敏的烏鴉也不在其間

姑娘尷尬地掉轉頭

回到自己哀哀而沉悶的心事

我看著她掉轉頭，并沒有大喊一聲

種花人〔外一首〕

戚寞

然而這世間的花

遍布于人世每一角落

種花人沒有鋤頭，沒有種子

也不準備適宜的肥料和水

他只是尋遍塵世能種下花草的每一角落

用他的嘴，輕輕吹拂

用他的手，輕輕撩撥

在風里，在雨里，在夜里

他扛著的蜂箱已打開

因此沿路飛出的蜜蜂唧唧喳喳

蝴蝶早已等待在前方

種花人卻不會唱歌

他背著的蜂箱因為空蕩而開始反光

像二月的朝霞

種花人輕輕消失在黃昏

在他身后有百花盛開

有氤氳彌漫

有人世歡騰的百鳥飛翔

給兒子講“母”字

方形的，是媽媽的身體

兩顆心在里面：

上面是媽媽的心

下面是你的心

為讓你獲取更多養分及能量

我抽出一根肋骨，來從中分開

我這么對兒子說

書寫時，我常會把兩顆心

連接成簡單的“1”字

兒子似懂非懂地望著我

我知道他有些疑惑

但是我有些激動，如果可以

我多么想再從我的身體里

抽出一些未來，再抽出一些快樂

統統都給他

輸液站〔外一首〕

梅果

細嫩的，蒼老的

富貴的，干過苦力的

泉水引入河流

借以分散過于稠密的孤獨

蝸居的陋室，墻漆斑駁，窗戶蒙塵

坐在屋子當中的人，正極力表演某種象征

拔針，護士——身體的解放和精神的束縛開始交換位置

如今，我們最不怕的就是蒼老

身體長滿漏洞，時間無休止地穿梭

無顏相見的你我定會各自擦身而過

目不斜視。這往來人間的蛛網上

獵物多如陳設，以致沒有誰可以分出多余的愛。

風

午后的鴿子群，巨齒梳，淺淺滑過城市

風這把勺子，把陷入灰層的人挖出來

透了一口氣。

風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吹過去的空易拉罐

丁零當啷的節奏都是不一樣的

它最擅長撩起別人的頭發，長的短的

白的黑的臉。再怎樣曲曲折折的路

都能鉆得進去。它兇猛地追逐一只小鳥

把小鳥嚇得一個踉蹌。拍打一只沒有貓食的空碗

碗便站也站不得，坐也坐不下。

它教空巷子吹口哨，可惜聲音不咋地

幾?；覊m被驚得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鼻青臉腫

它把黎明搶到手中又拋棄。用沙子砸著好人也砸壞人。

你聽樹木晃動，終有一天不再強調弦外之音。

那些夏天擋不住的

正逢

比如閃電，割開明亮、巨長的口子，簡單不過

而傷口繼續劃開另一道傷口，再簡單不過

面窗而立的人，黑色的軀體里

有細長的光刃游走

一只手動了一下，再動一下

風雨撲進打開的胸膛

比如，鉆天楊的斷枝重復著往日的尖叫

葉上浮現苦味的面容

枝，做篙，葉，做船

死亡運送死亡

漸漸沒入細菌的居所

比如，幼蟬沿著樹干向空中逃亡

黑夜，河堤、果園的燈光，獵殺之眼

逃脫的，以泛濫的流響

昭示一種詛咒

比如，南瓜，伏地的王，有著彈簧般卷須的王

纏住一切，包括因中毒而亡的草莖

繼續擴充戰場。雄花戰死，雌花孕育

比如，在午后的樹林里，雛鳥連續的叫聲

撒嬌，逗樂，不斷地喊：娘，娘，娘……

比如，遠在故鄉的黃鸝，只聞其聲，不見其蹤

深處，血肉之軀里

黃語蝶

眼淚是身體的疾病

她好了一段日子，又感染上

從小立志，“一個人只要是自己并且活得干凈”

可肉體是她活著的罪行，在光下

無處遁形

她惡意熄滅了月光

逃進夜里

無數個昏沉推翻溫順，爬滿黯淡下來的玻璃

膝蓋骨隙里滋生青苔

順著黏濕的血管分支扎根、蔓延入侵

陰風在皮下繁衍，翻滾出突起

她把最后丁點兒星火趕去湖邊

那里，埋著這些年在冰下碰上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彎著脊背

用白日里節省下的溫柔，把他們圈起

這是她一生中少有的時刻：

一身清白，毫無負罪感。

月亮的比喻詞〔外一首〕

曹三娃

把那雙骯臟的手從爐火上拿開

火柴靠近一塊煤炭

簡單的思考

不經過柴火的撕咬

好大火焰，足夠把一間房子溫暖

開始寫紅色。兩個人。一把椅子

完全忽視外面的腳步聲

有人拿著長長的竹竿

像是在挑一根燈芯

月亮，亮了又亮

有時候月亮是一罐黃色油漆

涂過的大門每天都是新的

夜色都是鐵質的水桶

容易生銹

有時，不得不說

這月亮也是一罐防銹漆

要不，井邊打水的那個姑娘

多少年了，她的身后

總沒有一滴水珠

從桶底漏出

通行者

看花的人站在樹下

胯下的馬拴在一叢蘭花前

春天只有三個月

遠處的客店住滿淘金者

他們用手里的白銀

買下全部的月光

填進羊毛口袋

販運到家鄉

如果到了秋天的季節

他們準備好彩禮

名叫青果的姑娘倚在門前

等待有人來娶

路牌〔外一首〕

一墨

天空低垂，準備為人間最后的告別

吟誦經文。它們站在那里

各自握緊身體的孤獨，時間的洪流

暗藏暴戾之氣。這浩蕩的人世

奔騰著低矮的狂飆

我們也一樣

學會直立行走，遭遇鋒利的荊棘

習慣死寂的黃昏

當風聲被撞碎

留給夜晚的，是永不厭倦的呼吸

孤零零的顏色是黑

一個人的簡史

為凡塵之物豎直身軀

風吹過的山野，鳥兒叼走花朵的名字

向東十里有炊煙

如果西去，請記住那些平凡的草木

這風聲填補的土地上

所有的墓志銘

只是為了

身體的尺碼不被錯認

悲傷的塔

他喊：秀兒

只一聲，她便從黑暗里走出來

笑容好像春天的早上

花香浮動。這樣的風聲清脆了七年

他已在土里豢養完余生

在瓦斯泄露的

礦燈下，他最后的絕望

花香浮動

她抱著未亡人的身份

如被最糟糕的工匠匆忙截取的木樁

奮力扛起傾斜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