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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3+1”結構探析

2017-10-17 11:18李成陳諳哲
關鍵詞:詩經

李成 陳諳哲

摘要:

《詩經》屬于“3+1”結構的共有4首,且其中兩首前人多有疑為“錯簡”。通過對《詩經》結構及其成因的分析,“3+1”的結構并非“錯簡”,當為“詩中有詩”現象,“3+1”結構其實是“詩+亂”的形式。

關鍵詞:詩經結構;詩中有詩;亂辭;錯簡

中圖分類號: I207.222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7)05010904

清代詩人趙翼讀《詩經》后嘗言:凡三百零五篇,“篇無定章、章無定句、句無定字”[1]。誠如趙云崧所言,《詩經》于篇章和結構上存在復雜性,但他卻未有發現《詩經》篇章結構其實更具規律性。對于此種規律性的探討和歸納研究,對于解決《詩經》存在的許多的爭議困惑之處,如《詩經》中是否存在錯簡,《詩經》中是否如《楚辭》一般存有“亂”辭等,將大有裨益。

一、詩經結構劃分

為方便更好地說明問題,茲將《詩經》[2](按:《詩經》分章皆以程俊英先生為準,下文皆同)中的詩歌依據章節是否重章復沓可以劃分為以下幾類:

“3”結構。此結構是指全篇共三章,且三章均為重章復沓的形式,比如《周南·桃夭》、《魏風·碩鼠》等,此結構在《詩經》中共有80篇,約占整個《詩經》的27%,其不僅數量龐大,亦是《詩經》中最主要的體裁形式。

“2”結構。此結構是指全篇共兩章,且兩章為重章復沓的結構,例如《召南·小星》、《鄭風·遵大路》等?!?”結構于《詩經》中共有36篇,約占整個《詩經》的12%,是僅次于“3”結構的主要形式。

“2+1”結構。此結構是指該詩共三章,前兩章復沓重歌,第三章并無復沓形式,譬如《周南·葛覃》、《王風·大車》均為此種形式,《詩經》中共有15篇“2+1”結構,約占《詩經》總數的5%。

“1+2”結構。此類詩歌共三章,僅后兩章復沓疊章,此種結構在《詩經》中共出現5次,如《秦風·車鄰》和《陳風·宛丘》。

“3+1”結構。屬于此類的詩為前三章復沓重章,最后一章無此特點,《詩經》中共有4首可劃歸此類:《邶風·燕燕》、《曹風·下泉》、《小雅·裳裳者華》和《小雅·隰?!?。

“2+1+1”結構。此形式在《詩經》中出現3次,分別是:《邶風·雄雉》、《小雅·桑扈》、《小雅·采綠》。(按:如《小雅·何草不黃》等詩歌均貌似此結構,然《何草不黃》一章與二章,二章與三章均為部分復沓,故不可算在此結構內)。

三章以上完全重章復沓結構。此種結構中包括“4”“5”甚至“6”,但每小類詩篇不多,故劃為一類,共有12篇詩符合此形式。

部分重章復沓結構。此結構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是一首詩中并不是通篇或幾章存在復沓的形式,而是相鄰章節中部分句子發生重章復沓的情況,例如《邶風·綠衣》的第三章前兩句與第二章前兩句重章復沓,而后兩句與第四章后兩句構成復沓。二是前幾章重言復沓,之后的若干章均沒有產生重章復沓,結構類似于“2+1+1+1+2”或“4+1+1+1+1”等。部分重章復沓結構共有39首。

無重章復沓結構?!对娊洝分性姛o復沓重章的篇數亦不在少數,共有111篇,主要集中在《大雅》和《頌》。

二、“3+1”結構缺少及成因

通過前文統計可知,《詩經》中“3+1”結構共有四首,分別是《邶風·燕燕》、《曹風·下泉》、《小雅·裳裳者華》和《小雅·隰?!?。而《邶風·燕燕》、《曹風·下泉》又歷來多被人疑為“錯簡”,這真的只是偶合嗎?

其實不然?!对娊洝啡鄙佟?+1”結構是有以下幾個原因的:

(一)陰陽學說深入人心

上古時期,人們便已產生陰陽崇拜,正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人們對陰陽的崇拜遍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詩經》的創作亦深受其浸淫。然陰與陽并非完全對立,水火不容,先民崇尚的是陽中有陰,陰中有陽的互補互濟的形態。奇數為陽,偶數為陰,我們可以重新用陰陽互補思想重新審視一下《詩經》:“3”結構中章數為三,屬陽,每章多為四句或六句,屬陰,故符合陰陽互濟。再看“2”結構中章數為二,屬陰,每章多為奇數句,如三句,五句,七句,有的詩篇雖為一章四句,但一句字數多不為四,亦可視為屬陽,如此便是陰中有陽。同理,“2+1”結構和“1+2”結構亦符合陰陽學說。此種陰陽互濟的詩歌結構不僅方便記憶與歌唱,亦與本民族審美心理契合。然“3+1”結構則是章數屬陰,章句亦屬陰,為重陰結構,故在《詩經》中極為罕見。

(二)受到周代禮制的影響,尤其是以三為節思想的影響

《儀禮》是記載周禮的最重要且可靠之典籍,在此輯錄兩句以窺周禮:“至于廟門,揖入。三揖,至于階,三讓?!盵3]31“聲三,啟三,命哭。燭入。祝降,與夏祝交于階下?!盵3]724由引文可見以三為節數是周禮的重要特點,在西漢文獻《淮南子·天文訓》對周禮“以三為節”則有更為清晰的表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地三月而為一時,故祭祀三飯以為禮,喪紀三踴以為節,兵重三罕以為制。以三參物”[4]周代制定的尚“三”的禮儀觀念必然會對當時的社會生活產生重大影響,詩歌也不例外。因而《詩經》中多以“3”為章數,而并不會出現所謂的“3+1”結構。而《詩經》另一重要結構“2”的出現則是因為詩歌創作所在地區“在很大程度上疏離周代禮樂文明的制約, 而采用當地習俗所喜聞樂見的形式, 保持了它的民間性, 因此, 兩章成篇的歌詩所占比例較大?!盵5]

三、“3+1”是“詩中有詩”現象,并非“錯簡”

為方便論述問題,茲錄前人多疑“錯簡”的兩首“3+1”結構詩歌:

《邶風·燕燕》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于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于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曹風·下泉》

冽彼下泉,浸彼苞稂。愾我寤嘆,念彼周京。

冽彼下泉,浸彼苞蕭。愾我寤嘆,念彼京周。

冽彼下泉,浸彼苞蓍。愾我寤嘆,念彼京師。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四國有王,郇伯勞之。

由上觀之,此兩首詩若不強解,前三章與最后一章之間確實存在某種程度的文意內容的差別和不連貫,章句風格和主題內容聯系不夠緊密,甚至于去掉最后一章,此兩首詩亦可如《桃夭》一般,成為一首“完整”的詩。那這會不會是“錯簡”呢?“錯簡”是指古書以竹簡按次串聯編成,竹簡前后次序錯亂而導致的文字、句子甚至段落發生錯變的現象。這種現象在古籍中十分常見。且根據出土的阜陽漢簡的形制來看,阜陽漢簡中的《詩經》“大抵為一簡寫一章,字數少者,字大而疏,字數多者,字小而密?!盵6]因而從理論言,《詩經》是有可能發生“錯簡”的。但是,從實際情況來看,《詩經》出現“錯簡”的幾率是很小的,因為《詩經》“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不獨在竹帛故也”[7]。因而“錯簡”說并不能成立。然若不是“錯簡”,那么文辭內容上下并不緊密的這兩首“3+1”的詩,又該作何解釋呢?

其實這是一種“詩中有詩”的現象?!霸娭杏性姟笔侵冈谠娖Y構內部組合有其他的既成詩篇。如在《小雅·北山》中的第二章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边@四句,然根據《呂氏春秋·慎人》篇的記載,此四句本是自為一首詩的,作者是舜[8]。也就是說,《北山》其實是由“引述+組合”的形式構成的,此種詩中套有另一首詩的情況并不少見,在孫世洋的《試論“詩經”詩篇結構的“詩中有詩”現象》中多有論述。那么,我們可以大膽假設《詩經》中的“3+1”結構實為“詩中有詩”現象,即前三章原本便是一首詩,出于演奏及表達的需要,樂師在將其與其他部分加工與糅合為一首詩的過程中,在銜接性與連貫性上做的不是特別得好,故后世多有疑之。

四、“3+1”之“1”實為“亂”辭

然為何會出現這種“詩中有詩”的現象呢?

這就須從詩歌與音樂和舞蹈的關系談起。在上古時期,詩是需要入樂合舞的。關于《詩經》的詩樂舞三位一體,《國風》中有一些詩篇反映出了這一點,而早期的《周頌》更為確切之例證。在早期文獻的記載中亦不乏此例,如《墨子·公孟》:“頌‘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9],《史記·孔子世家》:“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10]《詩經》毛傳亦自言“古者教之以詩樂,誦之,弦之,歌之,舞之”[11]。也正因為詩樂舞的密切關系,使得《詩經》中的篇章從搜集到整理必然要經過加工,以合樂舞。而“亂”這種最初主要指舞蹈,音樂結尾部分的形式,隨著詩樂舞的一體,而被運用于詩歌之卒章。眾所周知,《詩經》中的詩歌無論是從民間采集上來的,或貴族創作的,其最終的目的均是要被放于朝堂之上演奏,或供君主觀察民情;或用于宴享朝會;抑或用于歌頌先烈。然當采集上來的詩歌不足以表達明確的意旨或被要求表達某些政治目的,如諷喻,如勸誡時,那么樂師便會在其后增加“亂”辭,一方面以合樂舞之形式,一方面表達政治之需要。所以“亂”辭的作用主要是總括詩歌大意,點明樂歌主旨。在《詩經》中唯一被明確提到的“亂”辭出現在《商頌·那》篇,“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其輯之‘亂曰‘: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盵12]通過這首“亂”辭,我們可以獲得一定的啟示:《詩經》中是存在“亂”辭的,而且不會只有這一首,且“亂”辭為祈福祝語、警示告誡之言?!皝y”辭與前文在內容意義,詩法用韻上皆有不同之處,起收束全詩之用。如《小雅·小明》中最后兩章出現的“靖共爾位,正直是與。神之聽之,式穀以女?!焙汀熬腹矤栁?,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眲t是非常典型的勸誡式的“亂”辭,告誡在座者要忠于職守和交往正直之士,這樣才能得到神明的蔭福?!缎∶鳌纷詈髢烧嘛@然亦是樂師“比之音律”后,于朝堂之上演奏時所加。再如前文所提到的《北山》的后兩章皆為此類。如此一來,我們以“亂”辭的思路來重新審視下《詩經》中的“3+1”結構?!对娊洝分小?+1”結構的最后一章茲錄于下: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燕燕》)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四國有王,郇伯勞之。(《下泉》)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維其有之,是以似之。(《裳裳者華》)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ā囤羯!罚?/p>

上述引文之章,除了《隰?!凡粔蛎黠@外,其他三首無論是“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四國有王,郇伯勞之”還是“維其有之,是以似之”(“似”通“嗣”,此句為后嗣能繼承之意),都顯示出有勸誡受祚之意。上述摘錄的四章亦都符合“亂”辭的基本特點:(一)形式與前三章之復沓完全不同;(二)上下文意內容銜接不夠連貫;(三)用韻不同;(四)前三章為敘述,卒章變為議論;(五)卒章均有勸誡祈福之語。因而《詩經》“3+1”結構中的“3”本自為一首詩,“1”之部分實為樂師將搜集上來的詩歌加工后所添之“亂”辭。

綜述,《詩經》中“3+1”結構一共只有《邶風·燕燕》、《曹風·下泉》、《小雅·裳裳者華》和《小雅·隰?!?首。而《詩經》中缺少“3+1”結構一方面與陰陽學說的深入人心有關,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深受周禮的影響?!?+1”結構的詩,與“錯簡”無關,而是一種“詩中有詩”的現象,即“3”的部分本為一首詩,“1”的部分實為“亂”辭,《詩經》“3+1”實即為“詩+亂”的形式。

參考文獻:

[1]趙翼.甌北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175.

[2]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儀禮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4]劉安等編著,高誘注.淮南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34.

[5]李炳海.《詩經·國風》的篇章結構及其文化屬性和文本形態[J].中州學刊,2006,(4):188-193.

[6]胡平生,韓自強.阜陽漢簡詩經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95.

[7]班固,顏師古注.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1355-1256.

[8]孫世洋.試論《詩經》詩篇結構的“詩中有詩”現象[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8,(3):32-35.

[9]墨子.墨子[M].李小龍,注釋.北京:中華書局,2007:227.

[10]司馬遷.史記[M].韓兆琦,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168.

[11]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367.

[12]徐元誥,王樹民,沈長民.國語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0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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