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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北喬的小說

2017-11-13 21:25葉淑媛
小說評論 2017年6期
關鍵詞:蘆葦汪曾祺文學

葉淑媛

平靜的河緩緩地流淌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自然渾成中氤氳著清雅淡遠的氣息。走近河流,就會感受到它的豐富:它有溫柔的撫慰,有砭膚的痛;有滌蕩的舒爽,有裹挾身心的暗流;它有靜謐平和的詩意,也有凄涼神秘的氣息……北喬的小說像這樣的河,清新通脫的文字寫平淡、平常的生活形態,卻流淌著對人的悲苦的柔和愛憐,深蘊著豐富的內涵并導向溫暖的憂傷這樣一種生命態度。與之相應,小說的格調則體現出清麗淡遠的美學韻味。而將北喬的小說置入文學地理學的視域中,也許更能深入地理解北喬小說的生命意識和獨特風格。

文學地理學是一種空間詩學,其核心主要包含兩個維度:一是不同地理空間的文學作品會流淌出一種獨特的生命意識和生活態度。二是不同地理空間的文學作品也會體現出獨特的審美情趣和文學風格。在北喬的小說中,前一個維度表現為小說體現出溫暖的憂傷的生命態度;后一個維度體現為清麗淡遠的文學風格。

一、溫暖的憂傷:一種生命態度

不同地理空間的文學作品中,會表現出獨特的生命態度。這是因為地理環境和氣候會影響到人們的生命意識,并進而形成人們的精神氣質和文化心理,相應地,在文學藝術作品中體現出來時,也會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生命態度。就像丹納分析古希臘審美文化的時講到的:希臘是一個半島,有各種美麗的樹木,終年吹著暖和的海風,物產豐富,在這樣的溫和氣候中長成的民族,會是一批苗條、活潑、生活簡單、飽吸新鮮空氣的民眾,他們走在陽光下,永遠感到心滿意足,既不耽于神秘的默想,也不墮入粗暴的蠻性。此外,希臘的自然環境還有一種寧靜光明、和諧純凈的特點。希臘境內一切都大小適中,恰如其分,就是大海也不像北方的大海那么兇猛可怕,而是像湖泊那樣寧靜、光明。正是這樣的天然景色,也形成了希臘人醉心于追求生動快感、活潑的個性、開朗的心情,力求恬靜和愉悅。希臘人的這種精神氣質和生活態度,在藝術上表現為荷馬史詩和柏拉圖對話錄中那種恬靜的喜悅。藝術家寫生命的感受時也避免寫肉體的殘廢與精神的病態,而是寫心靈的健康和肉體的完美……

北喬小說中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個地名確切的地方:江蘇省東臺三倉鄉朱灣村。這也是作家現實中的故鄉。這片地域屬于里下河平原,是里河和下河合擁的一片淺洼之地,主要有東臺、高郵、江都、興化、泰州等城市。北喬描述里下河的地理環境時說:

“里下河這個地方,地理環境相當有意思。一是與大江大海為伴,一片大平原,水網密集,大河小溝比比皆是,小橋流水也隨處可見。這里的河水不是風景,是人們生活的潤澤。大河的澎湃,小河的柔韌,小溝的閑適,終究會內化為人性的元素。水作為生存的特殊特質,以及由此而來的水文化,對于人性的特殊滋養是顯而易見的?!?/p>

北喬的小說世界中溫暖的憂傷的生活態度,與他的這番描述也是符合的。他小說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個叫朱灣村的鄉村。朱灣村是北喬為自己建構的紙上故鄉。這個“故鄉”里的人們如水一樣柔韌,生活里多有悲苦,卻也以和質樸柔順稀釋著苦澀,讓生活多少有點滋潤和暖意。

中篇小說《朱灣村往事》中一個鄉村巫醫鐵匠奶奶。她為村人接生治病之前先拜神求佛,然后診治,一般病患都能解除,村里人十分敬重她。到了文革時期,鐵匠奶奶被作為牛鬼蛇神遭受批斗,經常有村里人用政治語言批斗她,又接著說她搞迷信都是為了大家,大家要感謝之類。而鐵匠奶奶該到被批斗的時候就帶好帽子站好臺子任由批斗,批斗結束依然從容地過日子。小說中還有一個情節,一次正批斗鐵匠奶奶時,一個孩子生了病,急壞了的家長來找鐵匠奶奶。那么,批斗停下,鐵匠奶奶舉行迷信儀式看病救人。救完人,接著再批斗。整個過程里鐵匠奶奶不計嫌怨,村里人也沒覺得有多大不妥。這個有點鬧劇感又意味深長的情節,將政治活動與鄉人本真的日常生活放在一起,在二者的沖突中,沉淀在人們心底那種質樸的自然生活才是本真的,并流露著一種豁達的人生態度。

《朱灣村往事》采取了一種輕盈、節制而沉靜的敘述筆調,在生活的河流中,苦難的漩渦一直在打轉,但沒有掀起劇烈的浪濤,從而給人以驚心動魄或者悲憤絕望的感受。這片鄉土地上的人們以豁達順應的人生態度,自然而然地在苦難中融入了溫暖,小說也呈現出溫暖的憂傷之格調。

小說《香稻》《香米》都以女性為主人公。這兩部小說中的女人都曾有一個幸福的家,不幸的是,年紀輕輕的她們,丈夫都意外地死去?!断愕尽分械南愕驹谑毓押蟮囊粋€晚上被蒙面人拉進蘆葦叢強奸,但香稻似乎并不憎惡甚至有時會回想。生活中有兩個男人對香稻有好感,香稻內心里希望哪一個都可以嫁的。但羞澀本分的她既不敢也不會表達和爭取。她的生活會怎么樣呢?《香稻》沒有站在道德的立場去看一個年輕寡婦該怎樣生活,而是遵從人性的自然流淌,把一個本性淳樸的鄉村女人的性心理描繪得絲絲入扣,從中可以體味到對生存的同情和痛。小說《香米》中,香米的丈夫活著時,她是全村人的偶像,因為她漂亮衣服多會穿衣,還會穿裙子。丈夫死后,她的穿衣就成了問題,女人們防備她詆毀她,男人們覬覦她。最后,她剪碎了所有的漂亮衣服。她要怎么辦,可以想象到,從此會成為那些衣著臟污邋遢的婦女中的一員?!断忝住穼戉l土中一種難得的美的凋零,清淡的文字里迷蒙著霧氣般的悲傷和嘆息。

《橋頭有條狗》《尖叫的河》《金色裸女》是以童年視角敘事的成長小說,是北喬小說中最為打動人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孩子們的童年不是單純的歡樂,更多的是殘缺和孤獨,生命就像那條汩汩流動的河,表面的平靜里,深潛著多少暗流和憂傷。但畢竟流向遠方。曾經的少年長大后,在遠方回望鄉土,回望成長,溫暖的憂傷那樣刻心銘骨。

《橋頭有條狗》是成年后的一次返鄉,小說一開始以從容徐緩的筆調描繪出朱灣村的地理形貌和自然風景的一幅幅畫面,自然而然地引入村頭的那座橋和橋頭那只叫大黃的狗,那與狗相關的童年往事就汩汩流淌進人的心田。在這篇小說中,橋頭那條叫大黃的狗是朱灣村淳樸仁義鄉情的寄寓者,也是對這片鄉土美好人性的守護者。然而,時光荏苒,大黃死了,現在的大黃是她的孩子。這只大黃竟然領“我”去了先前的大黃的墳前,對著墳頭孩子般地呻吟和傾訴著。不久,這只大黃也死了,仿佛是鄉村衰敗的象征,鄉土文明的美好也隨之消散。然而,往日的溫暖和美好一直回味在“我”的心中。這篇小說有散文式的身臨其境的親切,有著鄉戀的,挽歌的美和憂傷。

《尖叫的河》中,朱富貴的母親在他還是嬰孩時意外墜河,不知所蹤。朱富貴的父母情深意濃,母親的墜河時是坐在岸邊看丈夫在河里捕魚。父親和村里人都疼愛和呵護著朱富貴,但沒有了母親的童年畢竟是孤單的。他經常去河邊傾訴心中的話,那條河就像他的朋友,什么都能聽懂。有一天夜晚朱富貴聽到村口的河發出一聲尖叫。他弄不清楚河要說什么,然后守望在河邊,撿到了一個順河而下的棄嬰。朱富貴撿了個妹妹十分欣喜。有一天,朱富貴下河給妹妹掬水洗手,他聽到寂靜的河又發出一聲尖叫。然后,他走向河中央,不知所蹤。這篇小說描寫的是令人心碎的命運,然而小說中所有的人和事都是溫暖的。小說也應該思考了自然和人之間的關系,自然既能給人帶來美和撫慰,也會剝奪生命和美好。小說中關于河的尖叫的描寫有點詭異,這樣的尖叫可能正是對那平靜的大自然與人的沖突昭示和象征。

《金色裸女》中的阿夏是個天生的殘缺兒,面容丑陋,腿有殘疾,母親生他時難產而死。阿夏從小成為村人逗樂的對象,當然也不是惡意欺辱。阿夏這個卑微的孩子,卻有著豐富的內心世界,有善良的心,有自己的尊嚴和對美的向往追求。他不過是孩子卻救了別的落水的孩子。他敢于打破為尊者諱去質疑鐵匠奶奶的“說古”。他還寫一筆好字,過年時為村里人寫對聯,收到人們的好話贊揚。他鄙夷父親偷偷摸摸地和寡婦混在一起,勸父親要正大光明地娶。到了他該娶媳婦的年紀,他還嫌村子里丫頭丑,不肯將就親事,這就像是異想天開。有一天,阿夏在黃昏的霞光里,看到河邊的一座小屋里出來一位美麗的裸女,霞光照在她身上,全身散發著金色的光芒。阿夏被這樣的美震撼了,落荒而逃。此后,阿夏一再尋找卻再也沒找到那個金色裸女,仿佛一切只是幻境。其實,金色裸女在小說中可能只是一個美好的事物象征。而阿夏對它的向往和追尋,是對人的尊嚴和權利的肯定,卑微的人,也有一顆陽光朗照、萬物美好的心。

在北喬的小說里,溫暖的憂傷是一種生活的本質,也是一種生活態度。憂傷是人生中的貧困、苦難等許許多多的苦澀,還有生命的凋零,美好的逝去。溫暖則來自于人對悲苦相對平和的順應承受和本性里的柔韌向善,它讓悲痛的人生不會絕望。溫暖的憂傷這種生命態度,可能就與北喬所說的里下河平原地勢的平坦,以及多水對人性的滋養有關,“在這里生活的人們,既有開闊的胸懷,又有細膩的情感。生活中苦難不少,但他們善于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人生有大起大落,有悲傷有幸福,但似乎又不那么極端,或者說他們天生擅長把那些極端進行了適度的軟化?!?/p>

二、清麗淡遠:一種文學風格

北喬的小說有一種清麗淡遠的韻味。從文學地理學的視角來看,這種風格的形成與作家成長的地域地理環境有關,是一種文學地理學的典型體現。

地理環境和氣候會影響到文學家的氣質,進而影響到審美情趣和文學風格。梁啟超早就論述這個問題,他舉例說:“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吳楚多放誕纖麗之文,自古然矣。自唐以前,于詩于文于賦,皆南北各為家數。長城飲馬,河梁攜手,北人之氣概也;江南草長,洞庭始波,南人之情懷也。散文之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者,北人為優;駢文之鏤云刻月善移我情者,南人為優。蓋文章根于性靈,其受四圍社會之影響特甚焉?!边@里,梁啟超概略講到南人北人之性情差異造成的南北文學之差異,究其實質是因不同的地理環境養成了南北作家不同的個性氣質,并表現出文體選擇與文學風格的差別。確實,“文體的選擇與地理位置相聯系:空間對風格發生作用……空間與形象彼此交織?!边@是文學理論家的共識。當然,梁啟超也講到“大抵唐以前,南北之界最甚,唐后則漸微,蓋‘文學地理’常隨‘政治地理’為轉移”。也就是意味著決定文學風格的因素不僅僅取決于地理環境。然而,不可否認,地理空間對作家的精神氣質有莫大的養成作用,在文學作品中呈現出來時,就形成文學作品一種獨特的美學風格。

北喬小說的清麗淡遠的風格,作為一種鮮明的可辨識性的美學韻味,是與北喬的里下河的地理空間相適應的。里下河是一片大平原,面向大海,遼遠開闊,平原上水網密布、河道縱橫、水鳥翔集,天藍水清,空氣清新,是名副其實的水鄉。北喬小說描繪的自然景象也是這江南的平原、水田、麥田、河水、蘆葦、水鳥組成的疏淡清麗的江南水鄉畫卷,空氣里“水氣”彌漫,清新靈動?!督鹕闩分械拿鑼懀?/p>

村子的前頭是一條大河,又寬又長,兩岸的蘆葦密密匝匝的。這里是鳥兒、野雞、野鴨的天堂,它們的鳴叫是一首首婉轉動人的歌謠。阿夏時常蹲在岸邊看它們飛來飛去,看它們覓食淘氣,看它們互相啄羽毛。有時候,他也扔塊土塊想讓它們飛走,飛得老遠老遠的,最好飛向了藍了又藍的天邊??伤鼈冊诳罩写騻€旋兒又鉆進了蘆葦叢中。水里的魚兒,有青的有白的有黑的還有紅白相間的,阿夏看著那輕輕的草魚發呆……

這段清新簡練的文字,勾畫出一幅多么旖旎明麗而生機勃勃的水鄉。而這樣如詩如畫的文字在北喬小說里常常出現,描繪出正午的、夕陽中的、月色下的、雨天的、晴天的平原水鄉不同的姿態。

河與蘆葦是北喬小說中出現最多的自然環境和景象。特別是河,它們在小說中律動著自然的變化,也是人們喜怒哀樂、生生死死的場域和見證者,那一條條流動的河構成了江南地域特征,也波動著人物生命流動的靈魂。北喬小說里的人物內心的生命感受經常與河的變幻緊密聯系在一起,在河的節律中,亦呈現了生命言說不盡的豐富。

小說《泡在陽光里的蘆葦》里,有幾處都寫到了河與蘆葦。梅丫的奶奶去世了,小伙伴泥巴去梅丫家吃完喪席,走在回家的路上,小說寫到:“蘆葦在晚霞的映照下,渾身上下紅通通的,落在水面的河沿上的影子也是淡紅的。浸著陽光的蘆葦仿佛在燃燒,發出豆莢爆裂時的嗶叭聲。整個河面都成了一片火海,我有點擔心這樣下去會把魚燒死。我老是在這火紅中望見梅丫奶奶那蒼白的熟睡了臉?!边@段文字描述的通紅的河與燃燒的蘆葦,既是黃昏的景象,也意味著老人的去世在孩子的認知里尚未形成悲傷的感受,但蘆葦那嗶叭的響聲,應該是一個孩子在第一次看到死亡時內心震顫的聲音,所以他的眼前老閃現著死去的梅丫奶奶的臉。

而小伙伴們在河里嬉戲時,這時的河是明亮的,水里恣意游動著魚,“我手枕著頭翹著二郎腿,躺在踏倒的蘆葦上,天空像塊純藍純藍的玻璃?!奔汎啽缓友退乐?,埋在了河對岸的墳場,泥巴和小伙伴們也不敢去河里玩了。然后,那河和蘆葦再出現的時候,是夜晚雨中的河與蘆葦。小說寫到:

河里的水漲得很高,要我想,要是全村的小孩都下河洗澡,這河水就要爬上岸了。水中的蘆葦只露出個頭,早被雨澆得半死不知了。到了晚上,風更大雨更大,閃電照亮了天空,我的眼前全是煞白的。那雷聲怪怪的,我一聽渾身就縮成一團。我好像聽到河對過的墳場里有許多人在小聲地說話,聽起來像刀捅進豬里的噗噗聲。

這樣的河與蘆葦,與死亡的氣息濃烈地纏繞在一起,它表達的是一個孩子在他的小伙伴死去之后,對死亡的恐懼和擔憂。

北喬對于河與蘆葦的描寫中,混合著他敏感而憂傷的內心生活的訴說。這兩者的融合,也意味作家的主體個性與表現對象的契合,也即北喬的個性氣質,與他要表達的對象——“朱灣村”的地理空間,以及身在其中的性格溫和的人們的契合。而這些都以簡練、清新、淡遠的語言來表達,這意味著文學風格必然要由語言形式來表現的原理。

北喬小說的自然淡遠,也體現在小說的結構上。北喬小說的敘事結構和節奏也恰如江南水鄉汩汩流動的河水,不急不緩,自然蜿蜒流動。小說《與鰻魚有關無關的故事》,以一個兒童泥巴在村莊里隨意見到的人和聽到的話,勾勒出一副鄉村原生態的生活圖景。疤眼王因偷寡婦而臉上落下了傷疤,平時邋遢腌臜,有時又衣冠楚楚,因為走私販賣鰻魚秧受到追捕,坐著飛馳的摩托逃跑途中被電線割了頭。村里的國華家生了第五個丫頭,然后就莫名失蹤了??墒悄喟驮浺娺^被遺棄的女嬰,還有被父母埋到樹下的女嬰,村里人對此似乎也不怎么介意。鐵匠家毛色完美的黃狗被村長看上了狗皮,鐵匠的父親也只好殺了這條救過鐵匠的命的狗。香麥寡婦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男人有心氣為她蓋了新房后,不久就死了。香麥不用做農活,和村子里的男人們鬼混,就連疤眼王給她東西她也讓進門……小說沒有主線,但這些就像一條條小河,匯聚成生活的大河流,表面平靜,水面下暗流叢生,蜿蜒流淌。

總之,北喬的小說以流暢簡練淡遠的語言、河流般自然流淌的敘事節奏,以及在自然環境與人的命運的關聯里,寫出了江南水鄉里下河的風光和神韻,也凝結成了北喬小說清麗淡遠、含蓄節制的美學風格。

這種美學風格具有鮮明的區分性特色。如果將北喬的紙上鄉土——“朱灣村”與典型的南方文學的中地理相比,比如與蘇童的“楓楊樹街”相比,蘇童描繪的是迷亂的散發著植物腐敗氣息的南方,北喬的江南是清新疏淡的江南,稻花河水的江南,而非草木茂盛、繁花似錦的南方。作為一種鄉土敘事,與中原作家以及北方作家筆下的鄉土相比,中原作家和北方作家的鄉土經常是沉重的,豐厚的,冷峻的,蒼涼的,有時甚至是黑色的濃涂重抹。北喬的鄉土是輕盈而沉靜的,豐富又委婉的,有著平原的河流流向遠方的那種寧靜淡遠卻也暗流叢生的味道。

它也讓人想起里下河最著名的作家汪曾祺的作品,以及汪曾祺說過的一句話:“為什么我的小說里總有水?即使沒有寫到水,也有水的感覺。這是很自然的。我的家鄉是一個水鄉,我是在水邊長大的,耳目路之所接,無非是水。水影響了我的性格,也影響了我的作品的風格?!边@種風格是就是一種靈動的、清麗淡遠的、富有意境的文學韻味。從文學地理學的角度來說,不論汪曾祺還是北喬,他們小說的味道應該與里下河那洼地的平坦以及多水的地理環境對作家的性靈滋養有關,當然也與里下河地區沿海文化與平原文化的交織疊現對作家審美趣味的涵泳有關。

這種現象也揭示了為什么不同地域的作家的美學風格會有差異。至于文學史上之所以出現各種以地域為特征命名的文學流派,也意味著流派內作家風格的趨同性,以及流派整體創作的共性風格有區別于其他文學現象的辨識性,并達到了較高的創作成就。

小結

在當代作家中,北喬的小說是有著汪曾祺味兒的。首先,這表現在小說溫暖的憂傷的生命態度上。汪曾祺對人生的苦難和無奈,經常以舉重若輕的敘述方式,含蓄的語言進行敘述,在平和從容之中浸透著憂傷和同情。北喬所有的小說里也都縈繞著絲絲縷縷的悲傷和痛感,但他沒有采取激烈的敘述方式,也不在作品里進行跌宕起伏的渲染,以溫暖的憂傷書寫生活的原色。這種“溫暖的憂傷”的生命態度是受汪曾祺的影響嗎?我寧愿把它看作是里下河文學地理的一種表現,也即是說里下河的自然環境的熏陶,形成了作家有共性的生命意識。其次,在具體的小說故事里,北喬小說的普通人物身上體現出的平凡人生的尊嚴和傲然的人生態度,也有一種汪曾祺的味兒。汪曾祺的《陳小手》《歲寒三友》《異秉》等篇小說,寫平凡的人,也寫有異秉的人,他們都有一種生命的尊嚴,或者說一種心氣兒,認認真真地做活兒做事兒,容易滿足也不怨天尤人。他們用這種坦然和自足的態度面對生活,讓生命有了光彩和尊嚴。北喬《朱灣村往事》中的鐵匠奶奶,《金色裸女》中阿夏身上也都有這樣的意味。再次,北喬小說如水般的自然靈動和清麗淡遠的風格,以及對小說意境的追求,也延續了汪曾祺小說的風格。當然,北喬的小說也缺乏汪曾祺的文人味兒,在民俗風情描寫的豐富性上也是不及的。

注釋:

①丹納:《藝術哲學》,傅雷譯,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238-264頁。

②③北喬:《溫暖的憂傷》,《小說評論》2015年第6期。

④《飲冰室文集》卷十一《中國地理大勢論》,轉引自葉朗:《美學原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55頁。

⑤弗蘭克·莫萊蒂:《歐洲小說的地圖冊(1800—1900)》,巴黎:瑟伊出版社,2000年,第52頁。轉引自米歇爾·柯羅:《文學地理學、地理批評與地理詩學》,姜丹丹譯,《文化與詩學》2014年第2輯,三聯書店,2016年,第243頁。

⑥北喬:《金色裸女》,《小說林》2002年第3期。

⑦⑧⑨北喬:《泡在陽光里的蘆葦》,《北京作家》2009年第1期。

⑩汪曾祺:《汪曾祺散文·我的家鄉》,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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