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貓》母愛敘事的多元化解讀

莫珊珊

(桂林師范高等?？茖W校，廣西 桂林 541001)

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在1988年推出的動畫電影《龍貓》，是一部至今依舊讓很多觀眾十分喜愛的作品。電影講述的是小月、小米兩姐妹為了生病的媽媽，跟隨爸爸來到鄉下居住，在鄉間發生的一系列有趣又神奇的故事。清新盎然的鄉間環境、天真無邪的童年生活、神秘可愛的自然精靈，讓影片充滿了純真詩意的色彩。仔細品味電影發現，影片中貫穿著母愛的敘事，母愛是故事發生的內在動因，是影片的情感基調，在母愛敘事中暗含著影片的深沉結構，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了作品的文化價值選擇。

一、勘太奶奶：鄉村之母，鄉村之主

自《龍貓》誕生以來，關于影片的評論有很多，其中包括很多對影片人物的深入解讀分析，但是在眾多評論中，一直對“勘太奶奶”這個角色有所忽略?？碧棠淌亲≡谛≡锣l下的家附近的一位老奶奶，影片中并未出現她的名字，因為她是勘太的奶奶，所以可以用“勘太奶奶”來稱呼她。這個人物雖然在影片中出場時間不多，次數有限，但是她在影片的母愛敘事中有著重要的作用。

勘太奶奶是小月姐妹鄉村生活的教育者和看護者，她在影片中總計出場八次，特別是在影片的開頭和結尾部分，具有重要的意義。影片開頭，小月一家舉家搬到鄉下，草壁先生(小月父親)第一個打招呼的對象就是勘太奶奶，勘太奶奶似有鄉村之母、鄉村之主之意。隨后的劇情里，在小月家的各個家庭場景中都有勘太奶奶的身影：當姐妹倆進入黑屋，遇到神奇的灰塵精靈被嚇得不知所措時，勘太奶奶告訴她們那是“黑蟲”；她告訴姐妹倆到河邊取水，告訴她們如何壓水以及其他的生活細節，幫助她們慢慢了解鄉村生活；小月要上學，只能將小米托付給勘太奶奶代為照看；小月因媽媽的病情反復而擔憂，勘太奶奶陪伴著她并鼓勵她“別消沉”；小米走失后，勘太奶奶著急萬分，誤將水邊的一只涼鞋當成是小米的；影片結尾，勘太奶奶帶著小米、小月、勘太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影片中小月的媽媽因為生病住院，在姐妹倆的生活中處于缺席狀態，勘太奶奶對姐妹倆無微不至地悉心照顧，實際上充當了兩個孩子母親的角色，她和藹慈祥，善良包容，她所表現出的教育引導、安慰鼓勵、焦急心疼，都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關愛。年齡上她和小月姐妹倆相距較大，在她們親生母親無法照顧家庭的情況下，勘太奶奶替代了母親這個角色，承擔了母親的社會功能。

勘太奶奶也是鄉村生活的引導者，是自然生態的代言人。宮崎駿的影片中具有濃厚的生態主義傾向，他追慕美好的自然，希望在自然中獲得持續健康的生命力，《龍貓》中的勘太奶奶就是這種自然生活人生的代表。影片中多次出現一些勘太奶奶在大自然中插秧種田、收獲的場景，滿眼的綠色成為老人出場的背景，這是勘太奶奶和自然之間的對照隱喻鏡頭。在一片自然健康的宜居環境中，老人精神奕奕，她在地里辛勤耕種，認真生活，展現出剛健有為、樸實堅韌的生命力。她用的是自然的溪水，她用胡枝子做飯菜，她將黃瓜、西紅柿放在天然冰箱般的溪水里冰鎮……影片所展現出來的生活細節，幾乎都是純天然生態化的，充滿了自然健康的意味?？碧棠滩粌H代表著自然的生活方式，也代表著鄉間淳樸友善的人際關系。對小月這戶新來的人家，勘太奶奶一開始對他們關愛有加，任何時候都為他們提供無私幫助，而無需利益作為條件，表現出鄉間人際關系的淳樸。

女性和自然之間存在著很多的共同性，所以在很多文藝作品中，創作者通常將女性和自然互為對照，但作家們似乎更喜歡以青春化的女性來隱喻自然，電影《龍貓》中出現以老年女性來隱喻自然就有了特殊意義?？碧棠膛c沈從文小說《邊城》中的少女翠翠一樣，都是自然之子，她們與自然和諧地生存著，充滿了自然的豐盈與元氣。影片中勘太奶奶的生活背景，既不是工業化盛行的都市社會，也不是與世隔絕的原始自然，而是與城市有著一定距離的鄉村。影片中故事發生的時間是20世紀50年代，這是二戰之后日本進入工業化高度發展之前的黃金時期，代表了創作者對自然的向往與回歸，而勘太奶奶這個角色便是溫暖自然的代言人，她具有“鄉村母親”“自然母親”的意義，展示了順乎自然的健康生活方式。

二、媽媽：血緣之母

在《龍貓》中小月姐妹的媽媽出場次數極少，但是她的角色具有非常重要的敘事意義。影片劇情得以展開的前因就是因為媽媽的病，媽媽的病是影片的一條內在線索，是影片的隱性推動因素。為了能更好地照顧媽媽，小月全家搬到了鄉下，才發生了隨后的一系列故事；影片的高潮即小米的走失，也是因為小米要去給媽媽送玉米才發生的。因此，媽媽的角色對影片的情節敘事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雖然媽媽住院不能陪伴在姐妹倆身邊，小月、小米依舊對媽媽有著深深的眷戀，不僅是血緣上天然的親情本能，同時也是對媽媽生病的擔憂。當爸爸帶著姐妹倆到醫院看望媽媽時，姐妹倆競相撲到媽媽懷里，就連平時充當“代班媽媽”照顧妹妹的姐姐，這個時候在媽媽面前也是個需要撫慰的孩子，在媽媽懷里盡情撒嬌。當得知媽媽過一段時間可以回家住時，姐妹倆歡呼雀躍，小米一直記著“要和媽媽睡在一起”。當媽媽的病情反復時，小月流露出深深的擔憂和不知所措，心煩意亂之下還將妹妹訓斥了一番。當小米聽到玉米有助于媽媽的康復時，這個四歲的孩子竟然獨自踏上給媽媽送玉米的路。影片中，孩子對媽媽的思念和愛是濃烈的，是出自本心而沒有任何矯飾的，是任何外力都難以割裂的，表現了孩子對血緣親情的深深依戀。雖然影片中媽媽有出場，但是她實際上是處于缺席狀態，影片中似乎總是縈繞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擔憂，媽媽的病始終讓姐妹倆和觀眾掛心，害怕未來會發生某種不測。值得一提的是，電影《龍貓》帶有導演的自傳性特征，宮崎駿的母親曾經也為疾病所困擾，對疾病的恐懼和對母親的思念曾經深深地折磨著他，因此這段經歷出現在了影片中，這是導演對母愛的表達，也是對成長的致敬。出場次數極少的媽媽，具有比較鮮明的形象特征，她溫柔善良，面對疾病仍保持著樂觀的心態；她傾聽孩子們的奇思妙想，富有相當的耐心，對孩子們的想象力保護有加，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媽媽。媽媽這個角色具有明顯的心理補償和情感慰藉意義。

影片中媽媽的角色設置不光是孩子們的精神寄托，同時將勘太奶奶和媽媽這兩個角色放在一起對比考察，還具有深層次的二元對立意義?？碧棠棠昙o較大，一直生活在鄉下，她的生活方式和環境是自然健康的；而對比小月媽媽，她處于中年，卻總是籠罩在疾病的陰影之下，這位原來生活在城里的媽媽到底得了什么病，影片并沒有直接說明，從需要到鄉村療養以及病情的反復來看，她的病情應該不輕。相比勘太奶奶的健康狀態，她顯得極其羸弱。從城市到鄉村，從勘太奶奶和媽媽的兩個角色對照上，明顯看出影片的意圖，即對自然鄉村的向往，對工業城市的回避。媽媽非健康的狀態，是對城市工業化和物質化的一種否定，是人與城市相處的異化。媽媽到鄉村來療養，隱喻了希望在鄉下恢復健康的肌體，重返健康的生存狀態，自然和鄉村在影片中具有拯救者的意義，同時媽媽康復過程中的曲折，也喻示著工業化城市中的人融入鄉村自然的反復性。

三、多多龍：自然之母，精神之母

除了勘太奶奶、媽媽外，影片中還存在著第三個母親的角色，即多多龍(龍貓)。如果說勘太奶奶是鄉村之母，媽媽是血緣之母的話，那么多多龍就是精神之母。多多龍可愛憨厚，既具有超強的自然神力，又對世間百態洞察明悉。多多龍是影片生態主題表達的又一個重要角色，在勘太奶奶和多多龍的形象上，也存在著對照和遞進關系：勘太奶奶代表著自然生活的常態，是鄉村生活的具象化；多多龍則代表了自然生態的極致，它是“自然”意義的體現者，具有自然神秘力和靈性。

影片在很多場景中都蘊含了多多龍的母親意義。影片頻繁出現“路徑”“甬道”“通道”等意象，比如影片一開頭，爸爸、小月、小米一家三口順著一條灑滿綠蔭的坡道走向鄉下的新家；又如小米尋找多多龍時，先是通過一條根莖交錯的隧道到達大楠木的樹干中央，然后又沿著樹中央的樹洞甬道發現了多多龍。屢屢出現的甬道意象，是小米所代表的生命個體經歷生命之道的隱喻，通過這些生命之道最終得以與生命之母相見。初次見到多多龍這個龐然大物的小米，沒有絲毫畏怯，反而有著天然的親近，她在它的肚皮上翻滾跳躍，玩累了就在它厚軟的肚皮上舒服睡去，完全就是孩子在母親懷抱里鬧騰撒歡的場景。多多龍的身邊，還有兩只稍小一些的小多多龍，它們的存在是為了烘托多多龍的“母親”意義。小米和小月在鄉間的夜晚跟隨多多龍飛躍遼闊的鄉野，領略了神奇的自然，像孩子跟隨著母親盡情享受著歡樂；小米和小月跟著多多龍一起種下種子，看著種子由小到大，最后長成參天大樹，暗喻多多龍擁有能促進生長的自然強力，是自然之母、萬物之長的代表。

此外，影片有好幾處提到多多龍的母性“庇護”。屋邊的大楠木就是多多龍的自然形態，是多多龍的自然之體，爸爸說是因為“看上了樹才選了這個屋子”，意指希望得到庇護。爸爸帶著姐妹倆到楠木中央，崇敬仰望著這棵參天巨樹，一家三口一起發出了希望“庇護我們”的心聲。多多龍似乎聽到了他們的祈愿。于是，小米和小月在雨夜的樹林路邊等爸爸回家時，小月尋找小米心急如焚時，姐妹倆對媽媽的病憂心忡忡時，多多龍出現并幫助了她們。多多龍對自然生命有一種庇護，在有它出現的場景中，都充滿了生命力。小月、小米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是甜蜜又憂慮著的，但她們和多多龍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任何后顧之憂，享受著純粹的快樂，充滿了生的氣息和生的喜悅。小米、小月尋找多多龍的過程，就是尋找母愛的過程；和多多龍之間親密無間的歡快場景，就是親子之間的幸?；訒r光，是母愛情感的狂歡化。這是姐妹倆的媽媽現實缺席的情況下，孩子母愛依戀的轉移，也具有母愛的補償和慰藉功能。

多多龍更重要的還在于它具有精神之母的角色意義。人回歸鄉村不僅代表生活形式上的改變，更在于文化價值選擇上的認同。多多龍作為自然精神之母，代表著人在處于精神危機時回歸和指引的力量，具有精神救贖的意義。宮崎駿影片的生態環保主題是十分突出的，不同于他在其他影片中對生態異化主題的強烈表達，比如《幽靈公主》中吞噬一切的破壞之力，《天空之城》中天空之城的轟然崩塌，《哈爾的移動城堡》中硝煙彌漫、戰火連天的場景，《龍貓》幾乎沒有正面的生態異化，是自然的“零破壞”，社會人際關系的“零沖突”，生態的“零失衡”，影片中關于多多龍的“母愛”敘事就是對自然生態價值立場的表達。因此，《龍貓》就像宮崎駿的精神后花園，以充滿母愛的言說寄托著他的情感依托和價值取向。人與樹、人與多多龍之間的關系是人與自然、個體與母體之間的關系，他們作為一個生態共生系統，應和諧地共同存在。

四、結 語

從母愛敘事的角度解讀宮崎駿的電影《龍貓》發現，影片中的母親角色是多重的，從鄉村之母、血緣之母再到自然精神之母，構成了《龍貓》母愛主題的整體系統。母愛敘事對影片的意義而言是多元化的，它不僅是作者對現實母愛的情感慰藉和補償，是影片故事敘事的推動因素，同時也傳達了作品的文化價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