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眼

◆ 錢建平

丹鳳眼

◆ 錢建平

中學同學會上，徐杰與林娟最引人注目。

已中年發福的徐杰西裝革履，背頭烏黑锃亮，現任市商業局局長，是一幫同學中混得最有出息的。這次同學會由徐杰做東，酒宴上了許多上檔次的菜肴，每人發一份價格不菲的紀念品。而在學生時代，農家出身的徐杰常穿著哥哥換下的寬大土布衫，還打著補丁，人也黑瘦，毫不起眼。

林娟衣著樸素，夾克工裝，錦綸踏腳褲，帆布膠底鞋，一對長睫毛、黑眸子的丹鳳眼還是那么秀麗嫵媚。當年，林娟小白楊般苗條、優雅，因家里吃商品糧，經濟條件好，是公認的班花。林娟畢業后插隊，又與老公一起返城，分進一家百貨公司工作，四十多歲下崗，可謂平平一生。

徐杰不時與老同學高談闊論，開懷大笑，而林娟端坐著，大多時候默默無語，使許多老同學心生感慨。

酒后余興未盡，同學們又去KTV，徐杰吼著粗啞嗓子高唱“妹妹你大膽往前走”，又起哄林娟唱一段《紅燈記》。學生時代的林娟活潑伶俐，是學校宣傳隊的臺柱。有次林娟演《紅燈記》中李鐵梅，在臺上如玉樹臨風，一對丹鳳眼忽閃發亮，看得臺下的徐杰心頭發顫。學校宣傳隊每有演出，徐杰總屁顛屁顛去服務，少不了低眉順眼地給林娟端水、遞服裝。畢業后，徐杰回鄉務農，當上大隊團支書，推薦上了大學。覺得自己跳出了農門，徐杰壯膽向林娟寫情書，都沒有回復，心中又氣又惱。這一故事被老同學傳為笑談，今天大家要看林娟如何應對擺譜的徐杰。

有描眉涂唇的女同學對林娟私語，當年你如不那么眼高，也是一個局長太太了。林娟淡淡一笑，說，找老公能知冷知熱就行。那時討嫌徐杰，是他少小年紀已有一副馬屁功夫。

林娟落落大方上前，輕盈轉身亮相。因脫了外衣，一襲開司米閃光刺繡緊身衣勾勒出健美的身材，引來大媽級的女同學們驚詫聲一片。林娟清唱了一曲《我愛你中國》，嗓音還是那么甜美清亮，許多老同學附聲跟唱起來，徐杰則不停拍手叫好。

同學們散場，噴著酒氣的徐杰看林娟推輛自行車，打著嗝指指自己豐田車說：搭我車吧！初冬夜冷。林娟婉拒說，不麻煩了。林娟心中有一件事是記恨徐杰的。

結婚后，父母相繼病故，林娟與公婆住在一起。有了孩子，公婆的老房子更顯得擁擠。商業系統正在造最后一批福利房，老公讓林娟找老同學幫忙，林娟不肯。老公拎了兩瓶茅臺酒，悄悄去求徐杰。徐杰笑道：林娟怎么不來呢？老同學了，能幫總要幫的！最終分房希望還是落空。林娟咬咬牙，東拼西湊買了套70多平方米的商品房。為了還債，林娟做過幫傭、看店、保潔等臨時工，最后在市醫院外科病房當護工，那是老公動手術住院，林娟看上這一天近百元收入的活。

同學會讓林娟拾起了失落的回憶，一路傷感不已：這些年，生活的困苦讓她不停奔波，快忘了自己。為參加同學會，添一件衣服都反復掂量好幾天。如果當年考上大學，做個老師什么，日子就不會如此窘迫，今天不會讓徐杰小人得意了。

一個月后，林娟陪護一個癱瘓病人，仔細辨認，竟是徐杰。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傲慢地對林娟說，好好服待徐局長，到時給你漲工錢。徐杰喝止住女人，胖著舌頭對林娟說，那天同學會喝多了酒，出了車禍。林娟低語道：早聽說了。

特邀編輯/浦建明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