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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老師的一次唐山之行

2018-01-02 07:42
唐山文學 2017年12期
關鍵詞:黃花植物老師

采 薇

記老師的一次唐山之行

采 薇

老師到底還是帶著他的“三妻四妾”來了,只不過,吸引老師來的,竟然是一株草,而不是我一再的真誠邀請。七月份,我曾多次邀請老師和姐姐到南湖世園會欣賞植物,老師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推托,以至于我都傷心地懷疑老師一再推托的原因,是我還不夠資格邀請他老人家?!盀榱艘恢瓴?,就屁顛兒屁顛兒地,驅車一百公里,從曹妃甸跑到豐潤新軍屯城西,跑到豐津線路旁的田間地頭,如此大動干戈,可見那株草的魅力有多大!難不成那是絳珠仙草???”未見到老師之前,我已經在心里先把他揶揄一遍,誰讓他令我氣不公呢。

呀,一不小心,我這愛開玩笑的狐貍尾巴又露出來了,怕是又要加十二分小心了,沒準兒這次把老師惹惱了,被徹底開除學籍,我就真的失去一位可敬可親的老師,以及一位十分可愛的姐姐——老師的夫人。唉,我這愛開玩笑的毛病咋就這么難改呢?總是口無遮攔的樣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以前,不管得罪多少人,我都不在乎,既然敢于得罪,那也就意味著不畏懼承擔得罪人的后果,所謂年少輕狂,大抵如是吧?,F在不行了,最怕得罪我老師,把老師得罪了,就相當于我自絕于花草。注意,不是“自絕于人民”啊。

其實,老師哪有什么“三妻四妾”啊,幾十年如一日地一心撲在事業上,恐怕連家都顧得少呢。老師就只有一位集溫柔與美貌、賢淑與智慧于一身的愛妻,風風雨雨地攜手走過幾十年,貧賤也好,富貴也罷,總是恩愛如初、相敬如賓。如今,不管走到哪兒,不管面對誰,只要提起愛妻,在老師的口中共有兩個稱呼“我愛人”、“我秘書”,而且,你絕對可以在他臉上看到自豪的表情,滿滿的幸福感全寫在臉上。為此,我常常忍不住想笑。在我所認識的人中,似乎沒有誰用這種方式秀恩愛。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那次我們幾個一起去某農研所欣賞植物,邊走邊聊的過程中,老師特別認真特別自豪地說:“我得讓我愛人佩服我?!碑敃r,我不知道自己是想笑,還是特別受觸動。僅憑此語,便堪為吾師!

不過呢,幾個月前,我連老師和姐姐的照片都沒有見過,更不用說真人了。包括老師在內的一幫熱愛花草的朋友,在“花草志”熱火朝天地聊一些與植物相關的話題,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學問高,幾乎沒有不認識的花草,所以大家都自覺地稱他為老師。某一日,聊著聊著,老師忽然得瑟出一張美人圖來(前邊發的都是花草圖),并且不無得意地說:“這是我秘書?!痹瓉硭麄冋黄鹪诳臻煹臅缫芭拇禾炖锏闹参?,小草剛鉆出地面不久,天還有些寒冷,想象中,他們還應該偶爾地彼此溫暖一下對方的手。那張美人圖就是現場拍,現場就發過來的。所以,當時就把我笑得不行。其實,誰都能心領神會“我秘書”之于他是什么關系??上?,他拍的“我秘書”僅僅是一副低頭弄草的樣子,并不露出正臉給我們看,只有那件紅色的上衣很顯眼,如此“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不是故意吊人胃口嘛。我就和他開玩笑說,把您秘書的正臉照發一張過來,讓我們欣賞欣賞啊。

過不幾日,老師果然發來一張“我秘書”的全身照,說是早晨與他一起去看植物,在路上拍的,正行走著,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因為兩次看到“我秘書”的照片,都是穿著紅色的沖鋒衣,所以,我干脆就叫她“紅衣女秘”。

某日晚餐后,估計老師當時心情特別好,主動發一張照片給我,并問我認不認識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我一看就大笑不止。站在他旁邊的那個人,當然是我十分熟悉的一個大人物,而且,他亦知我與那位大人物的關系,故意逗我。不過,引我發笑的并不是他拿那位“大人物”來嚇唬我,而是照片上共有九個人,其中五位帥哥,四位美女,他雖然沒有排在正中間的位置,卻被夾在兩位美女中間,別人都表現得特別自然隨和,笑逐顏開,唯獨他,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好像連目光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合適。那表情,讓人覺得他仿佛是一位還沒談過戀愛的青澀小伙,見到美女就臉紅,尷尬得不知說什么好,而彼時,他已經是一位樂知天命的中年人,家有嬌妻,一雙兒女。

緊接著,他又給我發過來七八張照片,好像這些照片都是他特意整理好了,要一起發給我看似的。有一張是他和他兒子的照片,應該是春天拍的,綠色的曠野上,父子倆正一前一后地行走著,拉開有幾米的距離吧。照片上,兒子穿著藍色的上衣,所以,我就叫他“藍衣小跟班兒”;有一張是他與妻子、兒子、女兒的合照,應該至少是十年前的照片;有一張是龐博向他請教植物知識的照片,說是去年秋天拍的,老師手中正拿著一株沼生蔊菜,不知正給龐博講著什么;其余四張,至少也應該有十年以上的歷史,都是他與另一位更大人物的合影照片??吹侥俏慌c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更大人物”,我就笑不起來了,我必須肅然起敬才算是一種正常的情緒反應。

你道那位“更大人物”是誰?他可是首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得主之一,素有“水稻雜交之父”的光榮稱號。太嚇人了!照片上,老師與那位“更大人物”表現出十分融洽和親密的關系,堪稱忘年之交。在我狹窄的生活范圍內,迄今也沒現場見過這么大人物,倒是在電視里,什么樣的大人物、小人物,高尚的、卑賤的,天才的、愚笨的都見過,那又怎樣?見過也不過就如同一個“傳說”。但是,老師就不同,與“大人物”并肩站在一起,仿佛親密的戰友。這只能證明,老師也是一個大人物。但是,老師給人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像大人物???所有大人物不都是很有“架子”的嗎?能嚇得不聽話的小孩子,白天不敢任性哭鬧,晚上乖乖地上床睡覺。

在老師傳過來的所有照片中,就其神態和面部表情而言,我最喜歡他與龐博一起看植物的那張照片,顯得很自然,也很隨和,一副樸實、善良、敦厚的樣子,既有師者之風,又有長者之范,讓人一見,便覺得可敬、可親、可信,距離感頓時消失,仿佛我正站在與他們二人成正三角形的位置上,也在專心地聽老師講著什么。

這么多照片我不能一直讓它們躺在微信里啊,不定啥時候一不小心就被清除掉了,全部下載到手機里也不現實,我手機里裝滿各種植物的照片,也正待清理。忽然靈機一動,干脆把老師傳過來的這些照片制作成一個美篇,題名為《幸福一家人》,并且在美篇中好好地把老師調侃一下,管它是不是什么大人物呢。我就這樣調侃他:“夾在兩美女中間,好不自在。對了,這‘好不自在’有幾種解釋?看老師的表情,應該是哪種解釋?我一看到這張照片,就笑得肚皮疼。因為,美女們表現得好不自在,老師也表現得‘好不自在’。誰自在?誰‘好不自在’?哇,成繞口令了?!?/p>

從制作那個被題名為《幸福一家人》的美篇到現在,正正過去了三個月的時光,在這三個月的時光里,我已經完成了對老師的專程拜訪,并再而三地與兩蔭、龐博一起跟著老師和紅衣姐姐去欣賞各色美麗的植物,但是,只要一想起老師被夾在兩位美女中間的“痛苦”表情,我仍然會笑個不停。在老師的“痛苦”中,我看到的是純潔與純真,并且因為這份純潔與純真,我才樂意去接近他。但是,這份純潔與純真,與老師五十歲出頭的年齡、與老師“大人物”的身份,實在難以統一起來,我常常覺得,我從那張照片中看到的是一個五歲小男孩兒的表情。那個表情帶給我的紛擾太重,以至于,每次與老師和姐姐在一起的時候,我都弄不清自己正接近的是一個大人物,還是一個充滿稚氣的小男孩兒。

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兒”怎么就“三妻四妾”了呢?還不都是那個頑皮的采薇同學給安的。其實也不能怪采薇同學,只能怪老師自己。說好了,在一起聊天時,不聊政治,不聊官場,不聊世俗,不聊文學,只聊與植物有關的話題,可是聊著聊著,老師又不無自豪與驕傲地得瑟“我秘書”,仿佛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在向人炫耀他的寶貝。采薇同學就趁勢調侃說:好啊,以后我就叫她秘姐姐;秘與蜜同音,干脆我就叫她蜜姐姐吧;蜜都是甜的,不如我叫她甜姐姐好了;甜不能只甜在嘴里,一定要甜到心里,干脆我叫她甜心姐姐好了。秘姐姐、蜜姐姐、甜姐姐、甜心姐姐,一不小心的,這么一會兒,老師就三妻四妾了。

用這么長的篇幅,只是解釋了本文開頭的那句話,“老師到底還是帶著他的‘三妻四妾’來了”,或者更準確地說,僅僅解釋了老師“三妻四妾”的來歷,如果不解釋清楚的話,我怕有些人會產生誤解,以此抹黑我老師。對于“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兒”來說,被人抹黑,那小心臟哪兒受得了??!當然,更重要的是,重新梳理了一下我與老師短暫時光里既說不上有多深也說不上有多淺的交往。而之所以說“老師到底還是……”,是因為先前他拒絕了我對他與姐姐去南湖世園會欣賞植物的邀請,為此,我一直不甚開心。

說到“老師到底還是帶著他的‘三妻四妾’來了,只不過,吸引老師來的,竟然是一株草”,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幾天又剛剛復習了一遍的一個段子。說是蘇東坡在瓜州任職時,和金山寺的住持佛印禪師相交莫逆,經常一起參禪論道。一日,蘇東坡靜坐之后,若有所悟,便寫一偈子,遣書童送給佛印禪師印證:“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狈鹩《U師看過之后,莞爾一笑,拿筆批了兩個大字,叫書童帶了回去。蘇東坡見書童歸來,以為禪師一定會贊賞自己修行的境界,急忙翻看禪師的回復語,卻赫然看見上面寫著“放屁”兩個大字,不禁怒火中燒,立刻乘船過江,找禪師理論。船到金山寺時,佛印禪師已在岸邊恭候多時。蘇東坡見到禪師,大聲質問:“大和尚!你我是至交道友,我的詩,我的修行,你不贊賞也就罷了,怎么可以惡語中傷?”禪師若無其事地反問:“我罵你什么了?”蘇東坡把偈詩上批復的“放屁”二字拿給禪師看。禪師看過,哈哈大笑:“哦!你不是說‘八風吹不動’嗎?怎么‘一屁就打過江’來了呢?”

“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是說蘇東坡對禪的修行還太淺,而老師為了一株草,大動干戈地從曹妃甸趕到豐潤,恰恰是因為“修行太深”。當然不是對佛法的修行,而是作為植物保護專家,對植保專業的修行太深,充分體現出一種職業的敏感性與敬業精神,以草之靈性,會因此而受寵若驚嗎?聯想到自己多次邀請老師到市里來都未成功,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原來自己還不如一株草面子大呢。這徒弟當的,你說窩火不?

那么,到底是哪種“仙草”有這么大的魅力,讓老師不僅帶著“三妻四妾”,而且還特別邀請了唐山市農牧局植物保護站的張淑玲站長一同前往,真可謂興師動眾。

說起來有些話長。春天的時候,清(“花草志”圈子里的一名成員)在她上下班必經的路旁,發現一種之前從未見到過的植物,于是拍下照片,發到“花草志”,并說明植物生長的地點。不用說像我這樣低層次的植物愛好者,就是廣識博學,兢兢業業,多年從事植物保護工作,取得過巨大成就,并因此而大獲殊榮的我的老師,憑著豐富的專業知識,雖然一眼就能從照片中看出是錦葵科黃花稔屬的,但究竟是哪種黃花稔,一時還難以判定,需要實物加以認證,并且說如果有花、果的話,更容易確定。讓老師感到納悶和好奇的是,黃花稔一般都生長在南方,長江以北幾乎難以見到,怎么就出現在豐潤的地界上了呢?好鉆研的人都有這樣一種特性,越是堅硬的石頭,他們越想敲打開,看看里面的質地。面對如此新奇而陌生的植物,老師叮囑清,等它開花的時候,再拍一些照片發上來。

真的應該好好地表揚一下清,她果然遵照老師的囑咐,認真地關注著黃花稔的生長情況,說不定還在心里一直期盼著黃花稔早些時日開花,好向老師報告情況呢。前天,立秋那日,一直不怎么在圈子里發言的清,終于在“花草志”發了一組照片,向大家(主要是向老師)報告黃花稔開花的消息,并且表示了自己的遺憾,所拍到的花,不是未開,就是已謝,總是趕不上它正好開花的時候。

說真的,我都沒把這件事特別放在心上,雖然我很想知道黃花稔究竟開啥樣的花,結啥樣的果——很多時候,我對植物感興趣,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喜歡花朵的形、色與芳香,喜歡果實的敦厚與甘甜——我亦很想知道長在豐潤地界兒上的,在北方難得一見的黃花稔是哪一種黃花稔。據林兩蔭說,在他福建漳州老家,黃花稔很常見,而且他比較熟悉其中的兩種,但是,從照片上他也不能判定是不是和他老家的黃花稔為同種。

前天傍晚,我寫完那篇《立秋日,之北湖》之后,打開微信,在“花草志”圈子里,看到清發上來的黃花稔照片,同時看到了老師在下面的一條留言:@林兩蔭@采薇:“你們離的近,你們可以去拍啊?!庇终f,發現一個新的植物,最好能一下子確定到種。我心里悄悄地嘀咕:“嗯,這時候顯出來了,這是把我當徒弟了。以為我能拍出什么重要的細節。其實我對植物不過是一知半解,或曰什么都不懂,跟著老師瞎混的。要是龐博去拍,一定能拍出好效果來,龐博攝影技術高啊,我不過是經常用手機拍一些花花草草的,自娛自樂耳。要是兩蔭去拍,也很好,他拍植物很專業,而且他又認識黃花稔。但是,不行,他們倆都存在交通不便的問題。我一個人去拍?那花長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拍???得讓清給弄一個十分精準的定位圖才行?!?/p>

以我對老師尊重和敬仰的程度,他老人家的話雖然不至于成為“剩紙”(圣旨,玩笑一下),此時此刻此種情況下,也頗具有“剩紙”的效力。于是,昨天早上,趁著氣溫尚低時,簡單收拾一下自己,就背上雙肩包,早早出門而去。先在手機里,用清發過來的定位圖設置好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20.5公里,向西出發,經韓城、新軍屯,再拐上豐津線,1.4公里處……按清的描述,向南有一條土路,折向東,再折向南約200米就到了。

車行至一段兒坑坑洼洼處,我才感覺這條路以前似乎走過一次,就是去年6月去豐登塢參加一個“葵花節”活動時,途經此處,很難走,過了一年多,道路還是這個德性,一點兒改善也沒有,真難為了天天從此經過的大小車輛和司機們。

過了新軍屯之后,一個左轉,車就上了豐津線,一邊向前開著,一邊琢磨著還有多遠到達目的地,忽然聽到導航說“前方一公里處掉頭”,我心里說,我走的對呀,為什么要掉頭?于是,多行了一會兒,覺得不能再往前走了,才利索地掉過頭來。一邊觀察路邊哪里有下道,一邊繼續向前開車,開著開著,聽到導航又說“前方500米處掉頭”,我就有些煩躁,心說“怎么又掉頭”,但是,沒有辦法,不聽導航的你聽誰的?于是,又掉了一次頭,等于還是朝著天津方向前進。行了一會兒,導航第三次說讓掉頭,我只好第三次掉頭。然后聽到導航說:“目的地在道路右側附近,本次導航結束?!蔽业膫€天啊,你導航結束了,可是我還找不到目的地呢?道路右側,一人多高的玉米,茂密地生長著,以它們的青翠擋住我向右觀察的視線。黃花稔,你在哪里???要是我找不到你,回去可怎么交待啊,報告老師說我沒去,或者報告老師說我去了但是沒找到,哪一種說法都很丟人。不行,今天我就是刮地皮,也得把你刮出來,不就是一條鄉間土路嘛,我找!于是,把車停在空曠的路邊,準備在附近“刮地皮”。下車,背包,拿手機。正欲把導航關掉,忽然看到手機屏上顯示一行小字:“是否持續步行導航?”我當然選擇“是”。于是,一邊看著手機屏上的路線顯示圖,一邊小心翼翼地跟著導航拐上一條只能通行小型農機具的坑坑洼洼的鄉間土路,又經過兩次拐彎,才到達導航提示的最終地點。而此時,我已經被茂盛的莊稼包圍在鄉間土路上,就像小時候曾經被莊稼包圍一樣。徹底關掉導航,開始在“十面埋伏”中尋找黃花稔。

當我在雜草叢生的路邊找到第一棵黃花稔的時候,我不能不感嘆科技進步帶給人類生產和生活的方便與高效,憑著一張衛星定位圖,想到哪兒就可以到哪兒,只要那里有手機信號。同時,也得感謝清,把黃花稔的定位圖搞得這么精準,回去我也得好好學習學習,不定什么時候就可能用到。當然,找到黃花稔的激動心情也必須提一提,對于我來說,這也是一次全新的經歷和潛在的精神財富。

黃花稔的葉子看起來有點兒像鐵莧菜。莖上,每個葉腋處都生有一至兩個花骨朵,綠色的花萼包裹著黃色的花瓣,但沒有一朵是開著的,難道我也注定拍不到它開花時的樣子嗎?或者就傻傻地站在太陽底下,“詩意地”等待一次花開?再仔細看,每片葉子都有一個細針狀的小托葉,小托葉旁邊還有幾根“小刺兒”,我以為那一定是氣生根。

沿著土路慢慢向前走,兩邊的玉米地、花生地里,也長著黃花稔,很茁壯。還有很多處于幼苗階段,幾乎是成片生長,好像有誰專門在此撒過種子一樣,而且種子撒得過密。有很多高大的黃花稔,被拔除后,扔在道路中間??茨切迈r的程度,一定是早起的農民兄弟干的,對于種地的農民來說,他們可不知道什么黃花稔不黃花稔的,他們一定很納悶,今年的莊稼地里怎么長出這么多從未見過的雜草,而且長勢極猛,務必盡快鋤掉才安心。說實在的,看到黃花稔如此長勢,我那賞花的心情一下子由愉快變成了擔憂,我真擔心黃花稔會在這片土地上演義成一場災難。清說,以前這里沒有這種植物,就今年才發現有。而且,我通過“百度”得知,黃花稔“分布于福建、臺灣、廣東、海南、廣西和云南等地。原產于印度”。也就是說,對于豐潤來說,它完全是一個外來物種。

按照我對植物特征的有限理解,把我認為的黃花稔的幾個重要特征反復拍了若干次,然后,通過微信現場把照片發給老師,問問老師這樣行不行,能否憑著這些特征斷定它是哪種黃花稔,還需要拍哪些細節。過一會兒,我再打開微信的時候,媽呀,嚇我一大跳,腦筋一時反應不過來,嚴重短路中,老師竟然發一個紅包過來,并說“辛苦了”。那大紅包,紅紅的顏色,在火辣辣的陽光底下,刺得我眼痛。咋回事兒?咋回事兒?

曾經,老師對人說過,曹妃甸的草他都認識,要是誰能找出他不認識的草,送到他那里,他就獎勵人家200元錢。一時之間,經常有人給老師送草上門,但是沒有人能夠得到老師許諾的200元錢,因為他們送來的草都被老師當場說出了名字,同時還說出它們的特征,后來再沒有人送草給老師了。我想,那些送草給老師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想得到200元錢,大概都是像我這樣愛抬杠的人,想看看老師是不是像他自己“吹噓”的那樣神。我在剛認識老師的時候,也常常把一些看起來模棱兩可的植物拍成照片“考”他(比如,春夏之交的時候,有些細弱的香絲草、狗娃花、鶴虱,混在一起就很難區分),他要是一時說錯了,我就會十分開心地偷著笑,笑自己惡作劇成功。但是,后來我就再也不敢“考”老師了,我的惡作劇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只能證明自己的膚淺,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如果我是河伯,老師絕對是大海。以前叫他老師,是因為在“花草志”大家都叫他老師,況且我也是久聞其名,但是,現在叫他老師,意義完全不同,一是十分心悅誠服地叫他老師,二是內心深處把他當作可親可近的人。檢點與老師半年時光的交往,我覺得從老師那里學到很多東西,不僅僅是知識層面的,更重要的是人格和道德層面。我想,如果用這樣的文字來評價老師,“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不僅毫不為過,而且十分恰當?;蛘?,用這樣的語言來評價老師,也很恰當: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最起碼,老師在我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雖然我仍然常常得個空子就和他開玩笑,內心的敬重卻一分不曾減。

但是,突然看到那個紅包的時候,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在老師那里,可能把它當成了對“送草人”的獎勵,但是,在我這里,卻覺得老師把人看低了。要是我拆了這個紅包,恐怕連我自己都要鄙視自己了。歸根到底,來拍黃花稔,也是我的興趣所在。難不成,我自己獲得了心靈愉悅,還要別人來買單?

在電話征得老師的意見之后,我就要回去了,太陽越升越高,臉上脖子上的汗水像小溪一樣往下淌,癢倏倏的,再多些時間滯留怕也沒什么重要意義。但是,內心似乎還有些不舍,生怕哪個應該注意的細節沒有注意到,于是又從地上拾起一大把被農民拔除的黃花稔,再仔細地觀察一遍,直到確認不會另有新的發現。

一個人對啥感興趣,鉆研啥——我是說高尚的,而非庸俗的——那么,他(她)所感興趣和鉆研的對象,就一定會最終成為他(她)的福音。我的先生對詩歌感興趣,幾十年筆耕不輟,在詩歌領域廣結善緣,如今,詩歌便如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一樣,以豪邁的熱情帶給他光輝與榮耀。我的老師,幾十年如一日,幾乎放棄所有節假日休息的權利,始終奮戰在蚊蟲叮咬、風吹日曬的農田里,奮戰在書籍成堆的桌案前,奮戰在顯微鏡、解剖鏡的神奇影像中,奮戰在每一個深夜與清晨,嘔心瀝血,任勞任怨,不以為苦,反以為樂,所以,他所從事的植物保護工作帶給他的光輝與榮耀難以一一歷數,從省長特別獎到國務院特殊津貼,從全國勞模到全國人大代表,從市長的座上賓到與中央一號首長握手、私聊……與他們相比,我就不行,又愚笨又一味貪玩兒,至今一事無成。好在我是個樂天派,偶爾寫個小文章,自娛自樂;偶爾結識個朋友,也舒心開懷。這不是,我正對著一堆黃花稔揮汗如雨時,感覺身后像是有人在接近,于是側過身子,轉過頭去,見一人正騎著自行車,朝著我的方向趕過來,越來越近,直到我(近視眼,卻不戴眼鏡)能夠看清楚對方的臉。我正猶豫是否給她讓一點兒空間,讓她從我身后更從容地經過,偏巧,她自行車的前輪兒在凹凸的車轍上滑了一下,瞬間失去平衡的她,很機靈地用自己的大長腿撐在地面上,才免于摔倒。在她看我一眼的時間節點上,我趁機問了一句:“小妹妹,你知道這種花叫什么名字嗎?”可是,她并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發問:“你是采薇吧?”我一聽,就忍不住笑了,反問道:“那你就是清嘍?”看看,我所熱愛的植物,以這樣的方式帶給我福音。當然,最大的福音是,我因為熱愛植物,長期在“花草志”里混的緣故而最終結識了我的老師,讓我覺得2017年簡直就是我的特別幸運年。

清是個痛快人,身材頎長,眉清目秀,一副很干練的樣子,說話便笑。我和清非常愉快地聊了一小會兒,請她為我拍了“工作照”,然后我們又自拍了合影,留作紀念,互相道別,清趕著去上班兒,我也要收工回家。收工之前,我把清幫我拍的“工作照”發到一個小圈子里,讓大家猜一猜是誰給我拍的照片,對于我來說,這的確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兒。與清偶遇,讓我覺得這個愉快的早晨又多了一重特別的味道,像一個浪漫的傳說。

9∶30,我把車在自家小區停好,打開后備箱,想要把揀回來的黃花稔拿到家里去,卻赫然發現后備箱里的黃花稔開出了花朵。哦,原來它是在這個時間開花,難怪清在上班的路上只能拍到它們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樣子。據此推測,肯定是傍晚之前,花就謝了,所以清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只能拍到花兒枯萎的樣子。每一朵花開放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然后就進入果實的生長階段,多像年輕人的戀愛,風花雪夜、卿卿我我只是一時的浪漫,然后便進入漫長而又實在的雞毛蒜皮階段,在責任與擔當、隱忍與包容中攜手走過人生。

我把黃花稔身上的泥土洗凈,用水養在一個塑料桶中,并再一次給它們拍了照片,發在那個小圈子里。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還在想,要不要找一個快遞把它們寄給老師,老師好像對這個植物有特別不一般的興趣,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難不成自己真要做一個“送草人”嗎?若老師的興趣并不如我所感覺的那樣大,我把“草”寄過去,還得麻煩老師收,豈不成了一個笑話。于是,不再管黃花稔的事兒,轉而去整理剛剛拍回來的照片,并寫一個題為《與清偶遇》的美篇,以記錄我當日的生活片段。

下午三點多,當我寫完美篇之后,打開微信,看看微友們的留言。在那個小圈子里,龐博有一條留言,猜我的“工作照”是楊姐給拍的;老師有一條留言,猜我的“工作照”是久聞大名的柚子給拍的。哈哈,他們都沒猜對,看來他們都沒想到我會在那里與清偶遇。要知道,那黃花稔可是長在清上下班必經的路旁,并且也是清在“花草志”里向大家報告黃花稔的消息。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才顯得更加有趣兒。

老師另有一條留言,是上午11:35發過來的,那時我正忙著寫美篇,沒空看微信。@采薇:“麻煩你叫個快遞,把實物給我快遞過來,貨到付郵費,別遺漏,我看里面有花序簇生的?!蔽倚睦镎f:“哦?老師也想到了快遞?今天有趣兒的事可真多。而且還更周全地想到‘貨到付郵費’,真是小看你徒弟了?!睆暮竺姘l生的事情來看,幸虧我沒實時看到這條消息,不然,可能我真的就做了一次“送草人”,而更精彩的故事也可能就不會發生。

就在我專心致志寫美篇的時候,圍繞黃花稔,老師和兩蔭已經在微信里展開了討論,因為總是在某個細節處卡殼,無法判定究竟是哪種黃花稔??汕?,就在我下午看微信的時候,老師發過來一條消息:“@采薇 幫忙看看花的雄蕊柱上有毛嗎?”我立即回復說:“花都已經閉合了,而且,我也看不清啊,老師?!奔钡美蠋熣f:“我想去取,方便嗎?”我說:“您要是來取,我不如直接帶您去現場,20公里。什么時候來呢?”老師說:“現在去,可以嗎?”“哇!老師瘋了!”我在心里說,同時,我在心里迅速計算了一下時間,即使我現在說可以,老師馬上去發車,路途順利,也得一個小時之后才能到我這里,現在是4點,一個小時之后是5點,如果去現場的話,還得半小時才能到達……不行,時間太緊,如果只把我上午揀回來的拿走,意義也不太大,還是不如去現場看妥當。于是,我立即給老師打電話,和他商量,看能不能明天上午過來,我們一起去現場考察。估計上午9點半左右,它正開花,老師可以自己仔細觀察一下,效果才更好。

商量的過程中,老師反復強調,怕明天上午那些黃花稔就沒有了,被人拔掉了,同時又反復叮囑我,揀回來的那些千萬別扔掉,萬一地里的黃花稔沒有了,還可以拿它們做標本。我一再向老師保證,一定會有的,那么多黃花稔絕對不會一夜之間就被人消滅掉,并且答應一定保存好我上午揀回來的那些標本。聽我如此說,老師才打消了立即要來的念頭,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議,約好今天上午9點在唐山西高速出口集合,一起去現場考察黃花稔。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只感覺到老師對黃花稔特別有興趣,沒想到關注度如此之高,聯想到之前多次邀他去南湖世園會欣賞植物,都被他婉言謝絕,我覺得這次這么痛快地就商量好一起去看黃花稔,簡直就是一個奇跡。以至于龐博都說:“看來想讓老師來,就得發現新植物。我以后留心豐潤的植物,想辦法讓老師到豐潤來一趟?!?/p>

哈,又可以和老師、甜心姐姐、龐博、兩蔭一起,十分從容地欣賞植物啦,肯定又會有新的收獲和全新的體驗。每次與他們一起徜徉在豐富多彩的植物世界里,都覺得天清氣朗,心曠神怡,仿佛逃離了庸俗的世界,經由植物鋪就的五彩繽紛、芳華四溢之路,進入令人心馳神往、流連忘返的桃源世界。簡直讓人無法理解,一種幸福感的獲得,竟容易得令人難以置信,無需物質的繁華,亦無需名利的堆砌,只需三五個知己,在一起聊聊共同感興趣的話題,讓紛繁的世界變得簡單,讓復雜的人心變得清澈,讓過多的欲望自覺退去,讓無謂的俗事讓出時間,讓所有的小人都靠邊兒站,給清風騰出空間,給明月辟出道路,讓最干凈的靈魂在肉體里駐扎,讓最甜美的感覺統治世界,讓一切高貴與卑賤之類的形容詞滾開,讓生與死、煩與憂、愛與恨的概念消亡,讓快樂的瞬間成為永恒,讓永恒悄悄地融入生命的體驗,讓你和萬物成為另一個我,讓我僅僅成為一個想象,在濤聲不斷的大海上飄渺,在蜂飛蝶舞的花叢中若隱若現……

聯想到去年暑假,總是我一個人東跑西顛地到處尋找和欣賞開花的植物,今年這個夏天,因為若干次與他們在一起共同賞玩,自然比往年要精彩得多,甚至于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兩蔭雖然十分年輕,生于80后,上大學時讀的是中文專業,但是,最近幾年對植物的研究,堪稱深入骨髓,為人又正直善良,干凈透明,既不為俗事所累,亦不被名利所擾,總是一副謙謙君子模樣,每次遇到我不認識的花,向他請教花名,都得到他熱情且一絲不茍的回應,沒有一次錯誤的回答,因此我稱他為“我的小巫老師”?!靶∥住碑斎皇桥c“大巫”相對而言的。以前,我所感興趣的植物基本上都是能夠開出美麗花朵,讓我最直接地獲得視覺愉悅并以其芳香而沁人心脾的植物,但是,認識老師之后,我所感興趣的植物范圍迅速擴大,曾經被嚴重忽略與歧視的禾本科,也成為我積極認知的對象。沒辦法,老師總是主動、熱情、孜孜不倦地教你認識它們,除非你干脆狠下心腸,拒絕了解它們,拒絕老師無償的傳道授業,如果那樣,我所自我標榜的熱愛植物,就成了“葉公好龍”,所以,必須老老實實地跟老師學習。在他們的耐心指導下,我能夠叫得上名來的植物越來越多,對植物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入(與自己以前相比)。我在一篇文章中同時提到他們兩個人,稱兩蔭為“我的小巫老師”,稱老師為“我的大巫老師”。至于說到龐博,一切溢美之詞就省略了吧,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到網上去搜索她的公眾號,保準讓你震驚,美文出自她的筆下,美圖來自她的秀手,美好的情感自她心底涓涓流淌,籍此,她讓每一朵名不見經傳的小花變得燦爛,讓一個名為韓巖頭的普普通通的小山村成為世外桃源。有鑒于此,我特別樂意稱她為“我的博導”,集美貌與才華于一身。甜心姐姐是老師的夫人,我也不在她身上過多著墨,老師就是她遞給世界的一張最有內涵的名片,還說什么呢?一言以蔽之,就行了,或者看老師臉上的幸福表情就行了。

學有良師,習有益友,學習就成為一件特別幸福的事兒。如果要羅列我今年新認識的植物的名稱,一定是長長的一大串兒,差不多相當于我以往所識植物種類的總和,尤其是,以往認識植物,基本上只認識到“屬”,今年,在老師的指導下,在博導的影響下,可以更進一步地認識到“種”,要不然,他們也不答應啊。比如說,蔊菜,我以前把所有蔊菜屬的植物都統稱為蔊菜,這一點兒也不影響它們在我生活中的實際意義,但是今年就不行了,如果我說蔊菜,老師一定會糾正我的錯誤,非要具體到“種”不可,于是,印度蔊菜、球果蔊菜、沼生蔊菜、歐亞蔊菜、細子蔊菜等等,新名詞不斷,嚴重考驗我的記憶力與分辨能力。還有獨行菜,我今年才剛剛整明白小時候常常見到的一種野生植物叫獨行菜,緊接著,密花獨行菜、北美獨行菜、寬葉獨行菜、綠獨行菜,整出一大堆新名字,嚴重考驗我學習的熱情與持續的耐心。還有那個藜,藜(即本種)、小綠藜、菱葉藜、尖頭藜、紅心藜、東亞市藜等等。凡此種種,難以一一列舉。好在我沒有成為植物學家的理想,我只滿足于知道它們的名字,在我遇到它們的時候,知道怎樣稱呼它們即可,若有人向我問起它們的名字,我不至于用“不知道”三個字回答。若說有什么理想或愿望,也不過就是想要為那些陪我一起長的植物們一一找到名字?!稙槟切┡阄议L大的植物們一一找到名字》是我寫的一篇文章的題目,活到半百,我越來越感覺到植物在我生命里的重要意義,因此也就越來越覺得欠著那些陪我長大的植物們一個稱謂,總是不知道它們叫什么,于我而言,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兒。恰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遇到老師(大巫老師和小巫老師),遇到“博導”,算是得著一個“還債”的機會。想到別人可能有與我相同的心境,我就常常把從老師和“博導”那里剛剛學到的知識販賣出去,能做一個“二道販子”,我也挺自豪的,并且樂在其中。當別人問起,“你是植物學家嗎”,我就會一邊尷尬地臉紅,一邊在心里暗笑,悄悄地說:“我有植物學專家作我的老師?!?/p>

三伏天與人約事兒,熱倒在其次,最讓人擔心的就是“六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我這里剛與老師約好了碰面的時間,那里就有人發布短時雷暴預警,讓人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喜與憂相互摻雜的時候,最令人揪心。于是,便在心里自我安慰:即使有雷暴,也必是短時的,古語曰,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我們只要避過雷暴發脾氣的那一陣子就行了。轉瞬之間,又開始無限擔憂:誰知道雷暴啥時候發脾氣呀?要是趕在老師來的路上發脾氣,那可太危險了;要是趕在我們正欣賞植物的時候發脾氣,恐怕連個避一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好的情況就是今天晚上下大雨——如果一定要下雨的話——明天早晨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看看,天氣還沒起變化,我的心情已經由晴轉陰、再由陰轉晴地快速變幻起來,被老師和姐姐要來的喜訊沖昏了頭腦,又被難纏的天氣搞得心神不寧。最后,還是樂觀主義占了上風,自我解嘲地對自己說:你怎么忘了自己是個福將,這么多年以來,哪一件事不是順順利利的,即使小有磨難,也都毫發無損地過關。難得老師這么痛快地說來,天公豈肯不作美?好好睡覺,養精蓄銳,明天好好地陪老師轉一轉,趁機把那些不懂不會的知識、不認識的植物向老師請教一遍。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的感慨不適用于此,我上面文字中說到的“明天”當然就是實際上的今天,說得更確切一些,就是公歷2017年8月9日,星期二。不過,從早上的情形來看,似乎天公很不愿意作美,我5點多鐘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走到窗前,看昨夜是否下過雨,結果很不幸地看到天正在下雨,而且還下得比較密集,我的心情一下子又陷入緊張和不安的狀態,開始胡思亂想,作各種各樣的假設和猜測。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有車輪從我身上輾過;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清涼,只感覺到內心的焦灼。把雨聲、雨打芭蕉聲當作天地合奏的美妙音樂來聽,只適合心靜如水、恬淡如云時,對于急著趕路的人來說,雨聲便只是泥濘與阻礙的代名詞。這個清晨,我的心緒像起床后未經梳理的頭發一樣零亂。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望著越拉越長的雨線,沒有任何詩意的感覺與遐想的快樂?;貞涀约旱娜松洑v,似乎沒有哪一場或大或小的雨,曾經帶給我如此煩亂的心情,我總是能以欣賞和平和的心態對待雨水的恩賜,即使它若干次把我澆成落湯雞,又若干次以陰冷和潮濕令我渾身顫抖,上下牙直打架,我依然會保持內心的歡快,對自己竊竊私語:“不經歷風雨,怎么能見到彩虹。不經歷風雨,怎么能體會人生的多種滋味。不經歷風雨,人怎么能變得堅強?!笨墒?,今天這一場雨,無論如何,我都不待見它。還是風比較識趣,老老實實呆在家里,沒有出來招搖,如果風和雨狼狽為奸,一起肆虐,我的心情恐怕早就成了無人能夠救援的重災區。

打開微信,與老師溝通一下曹妃甸的天氣情況。還好,他那里微雨,可以出發。關鍵還得看我這里的天氣情況以及新軍屯那里的天氣狀況。于是又問龐博有什么關于天氣的消息沒有,她傳過來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說是豐潤發布了短時雷暴黃色預警。我的個天??!天??!好像老天聽到了我發自心底的呼喊,雨下得有些小了,天空亮了起來,我趕緊在微信里說,我這里的天氣還行??墒?,幾分鐘之后,雨又撲簌簌地下起來……

算了,我也懶得細細地描述早晨的天氣狀況以及我焦躁不安的心情了,總之,就算是好事多磨吧,老天故意考驗一下人們的決心而已。老師7∶24在微信里發布了出發的消息,我也在7∶24分之后開始進入洗漱程序,哈哈,以逸待勞就是好。趕緊通知龐博和兩蔭也各自從家里出發,約個地點會齊了去見老師。

彼此見了面我才知道,敢情老師不只帶了他的“三妻四妾”,而且還特別邀請了唐山市農林局下屬的植物保護站的張淑玲站長,一起去“考察”黃花稔。我心里咯噔一下,頓時感到十分慚愧。今天與老師一起看黃花稔,于我,只覺得是一件很好玩兒的事情,不過是帶著對植物的好奇之心,愉快地消磨一下暑假時光;于老師而言,卻是出于職業的敏感和責任感,來豐潤考察一下本不該在此地界兒生長的植物物種。這落差,比“飛流直下三千尺”還大,我被“瀑布”砸傷,就拿老師開玩笑:“到哪兒也不忘帶著美女?!饼嫴┚驮谝慌酝抵?,也跟著揶揄一句:“你是說老師招蜂引蝶唄!”哈哈哈,反正老師也沒聽見,我們倆偷著說的,就一起偷著笑。

在我的想象中,老師見到黃花稔的時候,一定會仔仔細細地把黃花稔各種特征先觀察一遍,然后一一地拍下照片,再采一些標本,拿回去研究,鑒定其種。真實發生的情況卻令我震撼,老師居然在現場,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折了幾折的白紙,一折又一折地打開,竟是一張黃花稔的檢索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各種黃花稔的具體特征??磥?,昨天晚上老師已經備過課了,真真是有備而來??磥?,老師是要現場辦公,現場指導我們怎樣給植物定種。俗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老師的舉動實實在在地印證了這句話。我在心里對自己說:“原來科學家都是這樣工作的啊?!?/p>

按照檢索表,先排除了特征明顯不符的,再把特征接近的幾種反復對照與研究,但是,仍然不能一下子就確定是哪種,只能暫時記為湖南黃花稔,等老師回去之后,再仔細研究。

可能是天陰的緣故,黃花稔并未如我昨天推斷的那樣在上午9點半左右開花,這也讓我有些失望,因為花朵也是鑒定植物物種的一個重要依據。但是,由于老師的“科學態度”,我們一直在長著黃花稔的田間地頭流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把所有的黃花稔都看了一遍。關鍵時刻,天公作美,天空竟漸漸地由灰變藍了,而且越來越藍,太陽也越升越高,我們就開玩笑說老師是福將,走到哪兒都是晴天。艷陽高照中,黃花稔漸漸展開它小巧的花瓣,好像少女對人敞開心扉,過程有些慢,仿佛有些羞澀。不過,我更愿意戲謔地說,黃花稔有些耍賴,明明一開始出的是“石頭”(黃花稔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像攥著的小拳頭),后來又緩慢地變成了“布”(花開之后,就像一塊小手絹兒了),這慢性子,跟她玩兒,真得有點兒耐心。不過,既然她出的招式由“石頭”變成了“布”,我們當然也可以由“布”變成“剪刀”,總之,我們要贏了她。我們的“剪刀”就是相機和手機,對著黃花稔的“布”,好一陣子地拍,尤其是老師和龐博,都是植物攝影高手,施展他們的攝影技術,發揮他們手中的相機功能,把黃花稔的蕊都拍得清清楚楚,比較而言,我們拿手機的,也就只能湊個熱鬧,趁著老師拍花的時候,給老師偷拍一張工作照。

忙碌一陣之后,張淑玲站長和老師說起今年站里評選“最美植保人”的事兒,很遺憾老師沒有參評,所以無緣“最美植保人”的稱號。對此,我本來想說,我們老師什么樣的光榮稱號沒得過,還會在乎一個小小的“最美植保人”?話到嘴邊兒,又覺得不對,我不能因為老師已經高高在上就藐視“最美植保人”這一稱謂,并且,我應該在心里恭喜獲此殊榮者,雖然我不認識他(或她),于是趕忙改口說:“在我們心目中,老師實實在在地就是‘最美植保人’?!?/p>

一個熱愛植物的人,和“最美植保人”在一起,自然混得十分開心,以至于我常常忘了老師的身份,糊里糊涂中,總是夢幻一般地把他當成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無拘無束地和他討論各種各樣的問題,偶爾開一些小小的玩笑。其實也難怪,我雖然稱呼他為老師,但是,我與他實在沒有多少年齡上的差距。我們都出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共同經歷過七十年代的風雨,八十年代的改革,九十年代的拼搏,21世紀的榮光,對生活、時代和歷史,我們有著幾乎相同的記憶,只不過,因為空間的阻隔,今年以前,他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叫采薇的小人物,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自稱“唐海稻農”的人會成為我在植物學方面的老師,機緣巧合,我們的生命軌跡竟然有一個小小的交叉。這個小小的交叉,一方面帶給我喜悅,一方面又常常讓我汗顏。他的師者之風與長者之范,讓我不由自主地仰慕他、親近他,而“汗顏”的情緒又總是折磨我,不斷地提醒自己“離他遠點兒”。我總是在各種無意義的事情上徒然浪費時間和生命,而老師卻總是在抓緊時間學習、鉆研和工作,我只有自覺地離他遠一點兒,才會少一些不必要的打擾給他。魯迅不是曾經說過,浪費別人的時間等于圖財害命?

看完一片黃花稔之后,沿著土路繼續往前走,在左手邊的一片花生地里,我看到一片黃花稔的幼苗都打了蔫兒,顯然是剛被農民噴了除草劑所致。我的額頭差一點兒冒出大汗來,因為昨天我一再跟老師保證一定會在現場見到黃花稔,那么多的黃花稔絕不會被人在一夜之間除掉,結果好懸啊,居然真的有人在噴除草劑。好在,那一片田地大概分屬不同的承包戶,而不同承包戶之間又沒有聯合作業,所以,有些黃花稔幸免于難??袋S花稔這長勢,它要以移民的身份在此落戶生根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有些黃花稔十分聰明地混跡于土路中間的本地雜草中,根本沒有人關注它的“入侵”,與本地雜草一并存活是必然的。農民的可愛就在于,他們只管自家農田里的事兒,道路上的雜草任其生長,仿佛人與自然的一個約定,類似楚河漢界。

徹底參觀完黃花稔之后,我們又參觀了附近的其它農田。大家都對農田感興趣,一株生了黑粉病的玉米,也讓大家好奇地端詳了半天,彼此訴說著小時候曾經吃過此類東西的經歷。老師在一片茴香地里找到一只金鳳蝶的幼蟲,正美美地睡在茴香淺綠如玉的嫩枝兒上,仿佛一個人香甜地睡在自己家的大床上,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稱其為“害蟲”,它身上美麗的斑紋兒,不久以后,將在金鳳蝶的翅膀上顯現。很巧的是,在發現這只幼蟲之前,老師已經在一棵蒺藜上拍到一只漂亮的金鳳蝶,從而讓我很直觀地知道了一只大肉蟲子的今世與后生,即一只蝴蝶的今世與前生???,沒有辦法,一只蝴蝶從卵到幼蟲再到成蟲,其模樣變化之大以及它在人們心目中可愛程度的變化,真的只能用“前世、今生”或“今世、后生”來標注,才更恰當,竊以為。我在一片花生地里找到一只比較丑陋的肉乎乎的蟲子,老師說是斜紋夜蛾的幼蟲。這也難怪了,斜紋夜蛾的成蟲長的就不怎么樣,翅膀灰乎乎的,翅展也不夠平闊,樣子較蝴蝶差遠了??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句話,只能在十分狹小的范圍內使用,而更多的時候,可以從一個人或物的現狀看到它的未來。比如說我的老師,上高中時,800名同學參加數學競賽,他考了第一名,而且是恢復高考之后,村里出的第一個大學生。為此,我曾經和老師開玩笑說:“您知道為什么800名同學參加競賽,您能考第一名唄?因為我沒有參加那次競賽。如果我要是參加的話,您就是801名考生中的第一名?!敝钡浆F在,老師始終保持著對知識的渴求,保持著探索自然奧秘的極大熱情,令我十分欽佩。

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鐘了,老師一點兒也沒有要撤的意思,依然津津有味地看了地里的莊稼之后,又看路邊上各種各樣的野草。要知道,從這里抵達我中午預定的吃飯地點預計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我只好婉轉地對老師說:“老師,我早飯還沒有吃?!北鞠胫芾斫馕业囊馑?,就此結束上午的考察活動,沒想到他老人家居然反問我:“你為什么不吃早飯???”還給我講了一大堆不吃早飯的危害,讓我無語。最后,我只好實話實說:“東籬催著咱們早點兒過去吃飯呢?!?/p>

午餐自然是愉快的,因為大家總能找到許多共同的話題,友人之間的聚會,美食只能在餐桌上充當配角,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才是真正的主角。嘗聽有人在餐桌上與人干仗,我想,一定不是因為美食不可口,皆因話不投機之故也?!熬品曛呵П?,話不投機半句多”真乃至理名言,可惜的是,今日午餐,無一人飲酒,大家都不善飲,散布在房間里自然就沒有酒氣,而是流淌自心間的真情話語,不知不覺地竟也過了二個小時。

下午,乘興又去鳳凰山公園,參觀那里的野生植物。邊走邊聊時,老師說這是他第三次來鳳凰山公園,前兩次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是因為兩個孩子分別生病,在工人醫院住院,才趁機帶孩子一起出來轉一轉的。這不禁讓我有些心疼。老師從1983年大學一畢業,就扎根于曹妃甸的農田里,多年如一日地從事病蟲草害防治技術的研究與推廣工作,凈忙著為農業生產做貢獻了,哪會有閑情逸致跑到市里來參觀公園呢,所有的雙休日、法定節假日,他都當成工作日,不是在農田里就是在實驗室,不是在現場觀察病蟲草害,就是伏在桌案撰寫論文和專著,踏踏實實做學問,勤勤懇懇干工作,任勞任怨做貢獻,無怨無悔獻青春。哪像我這等閑之輩,八小時之外,只會找樂,購物、游園、賞花、旅游、觀影、聚友、侃大山,過著庸常的人生,假裝清高,其實一事無成。我喜歡每日清晨在鳳凰山公園散步,對公園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在位置上都了如指掌,可惜有很多植物都叫不上名字來,那就如同見了老朋友不知如何打招呼,尷尬是必然的。專業知識太豐厚,老師這次來,肯定能幫上大忙,這也是我最欣慰之處。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從山下到山上,從鳳凰山公園又轉到南邊的步行街,看了海仙花,暴馬丁香,禾葉山麥冬,馬兜鈴,虎杖,半夏,鐵線蓮,隱子草,一葉萩,綿棗兒,裂葉堇菜,沙參,鼠李,紫藤,絲棉木,糠椴,苦參,芨芨草等等,看著這些植物既好像看著一個個老朋友,又好像看著自己心愛的孩子,或者就是看著自己的另一種生命形態。一個人只有將自己完全沉浸在某一事物之中,才能真正體會物我兩忘的境界,也才能茅塞頓開地懂得莊子之所謂“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下午4點多,雖然我對老師和姐姐仍有著十分的不舍,也只能與他們一一惜別,期待下次與他們相聚,但不知下次又是何時。想到老師還要趕一個小時的車程回去,心里又不免有些擔心,從早上出來,到下午回去,已經很長時間了,真怕他在駕駛過程中疲勞,于是,又后悔午餐后還讓老師考察鳳凰山公園里的植物,太不會體恤人。還好,不到一個小時,老師就在微信中回復說已經到家,我的心也就徹底放下了。

晚上,坐在沙發里,一邊整理美篇,一邊把白天的心情與賞花的細節一一回顧,希望能寫下一些文字,記錄這有意義的一天,也是有趣兒的一天,以感謝老師的光臨,同時以文字充實我荒蕪的人生。

后記:

本文中提到的我的老師,名叫張玉江,1963年2月出生,祖籍河北遵化。1983年畢業于河北農業大學植物保護專業,參加工作以來,一直在農業生產第一線從事病蟲草害防治技術的研究與推廣工作,先后取得省科技進步一等獎和全國農牧漁業豐收獎二等獎等科技成果12項,先后出版《河北稻區飛虱圖志》、《北方作物病蟲害防治技術》、《中國稻水象甲》和《水稻旱育稀植超高產栽培新技術》等農業科技著作9部,在省級以上刊物發表論文70多篇;參與起草制定了2項河北省地方標準——《稻水象甲測報技術規程》和《水稻無公害生產技術規程》;編制了國家農業行業標準《稻水象甲防治技術規范》(NY/T 796—2004)。

在國內權威刊物上,他提出“稻瘟病的簡化調查指標——全白穗率”、“混配殺蟲劑增效性測定中共毒系數的簡化計算法”、“水稻旱育秧田立枯病病原菌為腐霉菌而非鐮刀菌和立枯絲核菌”等新的學術觀點,在北方稻區首次鑒定和報道了水稻細菌性褐條病,弄清了發生于冀東稻區的潛葉蠅種類為稻葉毛眼水蠅;鑒定出飛虱22屬25種,其中有18個屬20個種為河北省新記錄,1個新型為中國新記錄,并在國際上首次發現一昆蟲新種——黑條隆膈飛虱,其研究成果載入《昆蟲分類區系研究》和《中國動物志》等權威著作。

張玉江老師曾任河北省唐??h農林局副局長,植物保護站站長,現擔任唐??h農林技術服務中心主任、國家農技推廣研究員;是第五屆、第六屆唐??h人大代表、常委會委員;第九屆唐山市政協委員、常委;河北省工會第九次代表大會代表和第九屆全國人大代表。先后榮獲唐山市長特別獎,河北省長特別獎,河北省十大杰出青年,河北省勞動模范,全國植物檢疫系統先進工作者,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等獎勵和榮譽稱號;2000年被國務院授予全國先進工作者稱號;2001年起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

因為他為人的低調與謙虛,不喜歡我們以他的事跡為寫作材料,即使是寫與他一起賞花的故事,也要求我們將他的大名隱去。為了尊重他,我只好不在文章中提他的大名,但為了尊重讀者,給讀者一個真實的人物,所以,背著他老人家加了這么一個后記。估計著,他要是知道了,又得拉下臉來,十分嚴肅地對我說:“你這樣寫,我不愿意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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