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與王

侯擁華

將軍與王，相逢于亂世。

那時將軍還不是將軍，將軍只是一個隱于深山道觀之中不問世間紛爭的小道士，而王已是割據一方的諸侯。王有救民于水火之心，有雄霸于天下之志，無奈身邊缺少得力的謀臣干將，總是長吁短嘆。

王開始遍尋天下豪杰，暗自壯大自身力量。在一處偏僻的深山里，王與將軍偶遇。

那天，王扮成一個雅士，帶了幾名隨從，登山尋古。偏偏天公不作美，行至半山雨便落了下來，很快暴雨如瀑傾瀉而下。王在山間四處尋找避雨之所，偶然闖進一所道觀。

破敗的道觀中，王只遇見了一個面目清秀的小道士。

小道士為王及隨從備了簡單的晚飯，還架起藤籠為他們烘干衣服。飯畢，王興致盎然，令隨從擺開棋局，邀小道士對弈一局。小道士起初推讓，見王萬分誠懇，便也坐了下來。小道士與王對面而坐，幾只蠟燭的微光如螢火跳動，照亮了棋盤，也照亮了王的雙眸。窗外落雨喧嘩如鬧市，屋內靜得只剩下不時輕輕響起的棋子落盤聲。王與小道士凝神屏氣，戰得正酣，忽然一聲巨響，幾個黑衣客破窗而入。

待王回過神來時，小道士已經用身軀將他擋在了身后。王驚恐得不知所措，明白殺手心狠手辣。王的隨從手持兵器，沖上前去搏命廝殺。小道士并不驚慌，將王護佑于身后且戰且退。瞅準時機他從墻上抽出一把寶劍，跳出去，幾道寒光閃過，黑衣客便全部倒地。

那晚，王像從前一樣，單膝跪地，雙手拱于頭前，拜小道士為將。小道士匆忙間單膝跪地，雙手捧著王的手，將王攙扶起來。自此之后，小道士開始追隨于王，成了王貼身的護衛。

王的仁道感天動地，王的勇士戰無不勝。沒過幾年，王便稱雄一方。此時，小道士已經立下無數戰功，成了將軍。但將軍仍然伴王左右形影不離。

那是一場最為兇險的戰斗，王親率部隊征戰，哪知敵方狡詐設下圈套，將王的部隊重重包圍。王寡不敵眾，身陷囹圄。將軍伴王左沖右突，試圖為王殺出一條血路，怎奈圍者眾多，將軍的那把利劍總有砍不完的人頭。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將軍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輕輕一甩手，幾道白光閃過，王與將軍的身邊便倒下一大片。再一甩手，又倒下一片。

那天，將軍又一次用自己的身軀護佑著王且戰且退，沖出了重重包圍?；厝サ耐局?，王驚嘆將軍的功夫，驚訝地問將軍，今天又使了什么暗器呀，威力怎么這么大？將軍笑笑。將軍說，這是秘密，以后我再告訴你。

后來，王和將軍重整旗鼓，擁有更為強大的軍隊，失去的土地很快又全部收復。再后來，王擁有了更廣闊的土地和臣民，天下開始太平，可將軍仍伴王左右。

有一天，老了的王決定將自己的位置傳于后人，便約將軍深夜來王的宮殿密談。將軍此時正值壯年，身強力壯，一身英武。王為將軍備下酒宴，兩人一邊飲酒一邊低談。那天，酒喝得有些高，王與將軍又談起往事，談起王與將軍在道觀中第一次見面，將軍在戰斗中為王殺出一片血路……王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頭，恍然大悟的樣子，王說，還記得那天回軍營的路上嗎，我問你究竟使了什么暗器才殺出重圍的，你說保密，以后會告訴我的，現在天下太平，我亦老了，能說嗎？

王的話說完后，將軍心頭一震，抬頭時，他瞥見王的眼中閃過一絲兇狠的亮光。

將軍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說，好啊，我現在就給你看。說話間，將軍輕輕抬起手臂……

可是，一切都為時晚矣。將軍的手臂懸在半空，還未完全打開，突然眉頭緊皺，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接著他強壯的身軀如一堵推倒的土墻轟然倒地。

大殿里突然響起震瓦礫的笑聲──王用腳踢了踢將軍的軀體，釋懷大笑。

王翻開將軍的身體，將軍臉上淌著的淚水一同滾落。王用雙手撕開將軍的衣袖，探尋著什么。

衣袖深處，王發現了一個褪了色的布囊。

抖開來看，里面是幾枚晶瑩剔透的棋子──黑的如墨，白的似雪。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