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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回鄉

2018-02-14 02:30陳恒嬌
關鍵詞:生態意識

陳恒嬌

摘 要:美國作家杰克·倫敦在《月亮谷》中描寫了工業背景下的城市生活中充斥的剝削與欺詐已至毫無溫情之地步。這使得故事的主人公撒克遜逐漸意識到城市已開始失去構建和諧家園的土壤,而作為撒克遜民族的后裔,撒克遜繼承了先輩們骨子里對土地、對自然的神往,這也注定了主人公家園意識的敏銳性。強烈的家園意識使撒克遜夫妻踏上了探尋理想家園之路,他們深入鄉村,看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情景逐一展現。隨著體驗的深入,夫妻倆對他們精神和地理上的理想家園——月亮谷的構建也越發清晰。撒克遜夫妻家園意識從模糊到清晰,逐步實現地理和精神上的回鄉。

關鍵詞:家園意識;生態意識;月亮谷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8)11-0089-03

一、家園意識的萌芽

圣經中,亞當夏娃因偷食禁果被上帝逐出伊甸園——那個最初的、充滿歡樂的理想家園,從此,人類便帶著罪惡踏上了苦苦的回鄉之旅。也許,正是這樣一種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內心深處對理想家園的眷戀和渴望,使人們無論是否身處異境,總在向往或追求一個更為安寧、快樂、幸福的棲居之所,這也使得中西方文學中不乏以從漂泊離家再到追求返鄉為主題模式的作品。美國作家杰克·倫敦的小說《月亮谷》中主人公的命運也正是經歷了從離棄家園到漂泊尋求再到重建家園的過程。對于家園的含義,李建軍曾給出了如下定義:“一是抽象的精神意義上的,一是具體的地理意義上的。前者是精神家園心靈家園,是指心靈以及良知、正義、勇敢、尊嚴、純潔、愛心、真誠等神圣原則和絕對命令作為寓存的家園,并始終不渝地維護這些原則……家園的另一種意義是具體的地理意義上的,它大而言之是自然,小而言之是那個美麗、和諧的葡萄園。這種家園的意義絕不低于抽象的精神家園?!盵1]

在這里,家園的含義從精神和地理上被得以詮釋,而在《月亮谷》這部小說中,主人公的精神和地理上的漂泊返鄉恰如兩條脈絡清晰地貫穿始終。小說的背景被置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那個時代工人被資本家肆意剝削,在全國范圍內掀起的勞工運動引起了嚴重的工業混亂。于是,隨著當時工業革命的愈加深入和工具理性的過度膨脹致使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逐漸產生疏離。

“她一手扶著燙衣板,一手抖抖索索地去抓熨斗,不料雙膝一軟,像一只干癟的布袋,一屁股落座,軟癱在地上?!盵2]在小說的開篇便描述了女主人公撒克遜所工作的洗衣房里發生的一幕,老婦人因不堪令人窒息的工作強度而暈倒在地,然而,受了難的老婦人并未得到絲毫關懷,而是在女監工的監督下被“兩個女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過道那邊拖去。老婦人不停地跺著腳,聲嘶力竭地大聲喊叫……足足過了一分鐘車間才恢復了通常的工作秩序?!盵2]在寬大的廠房內,燙衣工們燙起一股股蒸汽,雖然廠房內熱氣騰騰,卻也無法掩蓋廠房里女監工的冰冷無情和女工們的近乎崩潰。就在這般惡劣甚至令人作嘔的工作環境下,撒克遜日復一日機械地堅持著。從冷漠無情的工廠這個大家回到自己生活的小家,撒克遜面對的是尖酸刻薄的嫂子,她的冷嘲熱諷,她的惡語相向無疑讓撒克遜更加疲憊不堪。于撒克遜而言,讓她掙錢立身的“大家”和遮風避雨的“小家”都早已喪失了本該有的溫暖與慰藉,與她相伴的只有房間里一個相當古老的衣櫥,使她從中找尋幾分安慰:“衣櫥的面貌與她早年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她知道它曾與她的祖先一道坐著大篷車穿越大平原?!盵2]伴隨撒克遜成長的衣櫥上留下的痕跡記錄著她的先輩們曾經跨越平原的經歷,那樣的生活是令撒克遜神往的。值得一提的是,作為撒克遜民族的后裔,撒克遜似乎從骨子里就透著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向往:“有時在漫長的下午里,她無所事事地坐在窗前,腦海中重新建立她的祖先越過平原、高山和荒漠來到西海邊日落的土地上的意向。夢幻中的她的先人過著田園牧歌式的淳樸生活。他們遠離城市,沒有工會和就業者協會的煩惱。她記得有關她的先人們自給自足的生活故事。他們狩獵,飼養家畜,種植蔬菜;他們操持著鐵匠活和制鞋等等。對了,他們甚至還自己織布,縫制衣物。她記得湯姆談及他到政府土地上定居的夢想時他臉上表現出的渴望,從中她可以體味到某種東西?!盵2]由此可見,對家園集體無意識的渴望在撒克遜民族身上尤為凸顯,這注定了主人公撒克遜對家園意識的敏銳感悟,而現實生活的重重打擊與失意進一步將她回歸大自然、追求理想家園的強烈愿望激發外顯,于是,撒克遜的家園意識開始萌動。

二、家園意識的形成

在撒克遜結識比利之后,兩人第一次吃飯是在以樹為墻的露天餐廳,第一次交心之談發生在田野間,第一次看的電影主題是恬美的鄉村生活,已然萌動的家園意識引領著撒克遜和比利將自己的關注力慢慢遠離城市——那片早已失去色彩,喪失了構建和諧家園的土壤,從而轉向鄉間——因為鄉村“沒有陰謀,沒有詭計,沒有欺騙,也沒有謊言”[2]。

隨著工業形式的惡化,城市里的爭斗日益加劇,工作就像骨頭,人們為骨頭而爭斗,為骨頭而相互殘殺,在一次工潮斗爭中,撒克遜失去了腹中的胎兒?!皩τ谒?,孩子曾經真實地存在,現在依然真實地存在。她的心理結癥就在于此。她無論怎樣努力,都填補不了那個痛苦的空間?!盵2]而這時的比利,因為參加罷工而變得頹廢和郁郁寡歡。在撒克遜看來,“比利變得如此陌生、如此不討人喜歡并非他蓄意所為。如果不是因為罷工和為工作的爭斗,比利必定會依舊是她的心之所愛,他天性中沉睡的恐懼定會依然安眠。這是他天性中某種東西被驚醒,是對外部世界的一種反響,與外部世界同樣殘酷,同樣丑陋,同樣邪惡?!盵2]比利的冷漠使敏銳的撒克遜意識到,人性的丑惡開始被城市的污濁環境慢慢喚起,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已經消失,而她和比利的愛情也即將幻滅。終于,比利因為打架蹲了牢,加之她腹中胎兒的夭折,撒克遜變得不能自控,自己仿佛都變成了陌生人,人與社會的異化導致了人與人的異化,人與自身的異化?!八谀抢?,苦苦地思索著。背后的奧克蘭籠罩在一片煙霧中?!盵2]慶幸的是,早已萌動的強烈的家園意識使撒克遜不斷獲得力量:比利入獄期間,撒克遜幾次前往海邊的巖壁排解她的憂慮,大海包羅萬象,她得以暫時將不幸的際遇拋之腦后,凝視美好的遠方。她也以曾跨越大平原的母親為精神榜樣,不斷提醒自己是征服荒原和野蠻印第安人的強大祖先的后代。終于,在比利出獄后,她和比利下決心離開身后那片灰蒙蒙的奧克蘭,開始探尋他們真正的理想家園。然而,家園在哪?當撒克遜再度陷入迷惑時,一部電影里的場景使她的家園意識逐漸有了清晰的方向:“撒克遜看到農田,又看到群山和天空,頗感心曠神怡,說不出的舒暢,不覺激動得熱淚盈眶,在那里偷偷地拭抹?!盵2]而比利的一句回應“我對鄉村也一直向往著呢”[2]使夫妻倆不再猶豫。

于是,撒克遜夫妻背上行囊,開始了他們的回鄉之旅。首先,他們遇到了一位安裝電話的線路工。小伙子帶他們參觀了由葡萄牙人經營的土地,在他們勤勞的雙手下,土地被高效利用,交叉種植,使原本在美國人只能收獲一次低產的地方他們實現了4次豐產。從一貧如洗的移民到通過土地過上富足生活的經歷極大地鼓舞了撒克遜夫妻,使她不禁感嘆:“我今天學到的遠勝奧克蘭十年……務農比我原先想的更有意思?!盵2]于是,擁有一片可耕作的土地便成了他們理想家園的一個要素。接下來遇到的莫蒂默夫人無疑給對于務農和經營知之甚少的夫妻倆上了寶貴一課。老婦人同樣是從城市搬到鄉村定居,她從書中學習農業知識和管理經驗,把農場經營得有聲有色,這使他們意識到土地是慷慨的,但是人對土地的管理同時也必須要大方,因為土地從來不會辜負人們的付出。在接觸過程中,老太太樂觀的生活態度和勇往直前的創業精神堅定了撒克遜夫妻繼續前行探索,尋找和構建理想家園的決心。在卡爾米爾過冬時,撒克遜夫婦結識了當地興趣廣泛的藝術家們,在親切友好的氛圍中,他們感覺從物質和精神上都比過去美好。比利開始重新練習拳擊和打獵,而撒克遜則向藝術家們學習韻律和詩歌,原來工作之余,生活也可以充滿各種樂趣,昔日城市籠罩在他們心中的陰霾開始逐漸散去。通過在卡爾米爾這一段相對穩定的鄉村生活體驗之后,撒克遜對理想家園的構建已愈發清晰:“那里必須有山,有峽谷,有富饒的土地;必須有清澈的溪流,漂亮的馬車道,鐵路不會很遠;那里必須有充足的陽光;夜間涼爽,只需用毯子即可御寒;那里不僅要有松樹林,還要有許多其他樹種;林中有寬闊的草地來飼養比利的牛馬,林間有鹿群和野兔供他射獵;那里還必須有許多許多的紅杉——還有——沒有霧?!盵2]從最初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到現在完成了對理想家園的清晰認識,撒克遜夫妻一路深入鄉村的所見所聞所思使他們不斷領悟,朝著美好的未來前行。

三、家園意識的實現

離開卡爾米爾后,撒克遜夫妻繼續尋找有他們一切樂趣卻被人們認為只存在于月亮上的山谷。在戰地記者奧斯汀的暗示下,他們了解到或許索諾馬山谷就是他們想找到的家園。他們向西翻山越嶺,雖然一路上有不少地方令他們怦然心動,流連忘返,但總缺乏了理想中構成月亮谷的要素——或是紅杉,或是水源。于是,“可是這里不是月亮谷!”[2]的堅定信念使他們繼續著探索的腳步。經過3年的漫長尋覓,一方面是大自然及鄉村之美內化成強烈的家園意識對他們冥冥中的指引,另一方面是旅途中不分貧富等級建立起的友誼的支持,使夫妻倆終于到達了索諾馬山谷——有耕地、水源、鐵路、紅杉……符合了他們對理想中月亮谷的大部分構想,那一刻“就像猶太人找到希望之鄉,摩門教徒找到猶他,拓荒者找到加利福尼亞那樣”[2],撒克遜也終于說出了那一句“嘿,我覺得我回家來了?!盵2]安頓下來后,撒克遜夫妻并非安于現狀,而是將一路上學到的知識及經驗運用起來開始建設他們的家園,撒克遜拓展了許多業務,比利也變得更加勤勞有擔當。在這種志趣相投的氣氛中,他們彼此都成長了。

地理上的回鄉使撒克遜和比利的精神也不再漂泊和沮喪,他們常?!敖蚪蛴形兜亻L談他們眼前的工作和今后的打算”[2],甚至走出傷痛,開始計劃擁有小比利和小撒克遜的未來美好生活。他們的愛情重拾了昔日的親密,一路上互相鼓勵,互相扶持,使他們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終生伴侶。除了愛情,他們還收獲了珍貴的友誼。曾經在奧克蘭,朋友間總是在無休止地談論惡劣的就業形勢和罷工,好友伯特在一次罷工斗爭中喪命,而瑪麗也被迫淪為富人的情婦,只剩邪惡在張牙舞爪的城市記憶在月亮谷得以終結。撒克遜夫妻結識了樂善好施的莫蒂默夫人,真誠有才華的卡爾米爾藝術家等人,雖然身份不同,學識有別,但他們對美好簡樸生活的追求卻是極其相似的。城市和鄉村的人同樣在工作,但精神和物質上的收獲卻是截然不同,這使夫妻倆深刻地意識到安定美好的鄉村環境是愛情和友情可以生根發芽的一片凈土。

這一路地理上的回鄉經歷帶給了撒克遜夫妻精神上的變化——不斷領悟人與自然、人與人以及人與自身的關系如何達到和諧共生的狀態,完成了地理家園和心靈家園的雙重回歸,實現了從昔日美好被城市生活解構到最終在月亮谷得以對理想家園進行重構的蛻變。更重要的是,在整個回鄉過程中他們被賦予了構建理想家園的能力和信心,重拾了人類遙遠記憶中那份最初、最單純的快樂。

《月亮谷》中的撒克遜夫妻在強烈的家園意識的引導下,從“無家可歸”的深淵一步步找尋到他們理想的家園——月亮谷,重拾對愛情、對生活的信心,實現了地理上和精神上的回鄉,揭示出了向自然回歸和重建和諧健康人際關系的深層意蘊。在到達月亮谷的那一刻,他們的感受正如詩人荷爾德林在《返鄉——至親人》中寫道的那樣:“毋庸置疑,這里就是生身之地,你尋找的,故鄉泥土,近在咫尺,已然與你相遇?!盵3]

參考文獻:

〔1〕李建軍.堅定地守望最后的家園[J].小說評論,1995,(05):18-20.

〔2〕杰克·倫敦.月亮谷[M].齊永法,龔曉明,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9.1,2,4,76,45,88,9, 117,126,126,144,179,209,209,218,231.

〔3〕馬丁·海德格爾.荷爾德林詩的闡釋[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7.

(責任編輯 孫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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